清明后，天气越发暖和了。男子们读书论道，赛马出游，洒脱快活，女子却只能聚在一起做女红，学女礼，谈论的也无非是婚嫁之事。
祝清河的及笄礼早已过了，她的伙伴们大多都已许了婚事。
“婉娘，下月初三你就成婚了。你明明比我还要小几个月，为何早早嫁与他人？”祝清河觉得她的好友婉娘有些操之过急，她虽是庶出，但也是富贵人家的姑娘。
“清河，我与你不同，我是家中庶女，我母亲不得父亲爱护，本就活的艰辛。我早早嫁与人家，也好叫我母亲安心。”婉娘的处境，祝清河都知道。她一直都过活的小心翼翼，甚至由于祝清河与她成了闺中密友，得了这一层关系，又仰仗着祝家，她父亲才堪堪多看顾他们母女两眼。婉娘的父亲官至翰林学士承旨，学富五车，却也难能做到家齐平等。
“婉娘。”祝清河有些难过，她握着好友的手，她的指尖微凉，一直凉到她心里。
“小时候，我们俩常常坐在秋千上看着远处的风筝，我总想，要是女子生来就有男子那样自由自在就好了，我们可以考功名，保家国，也可以不只是依附别人而活。那时候，你还和我说不要嫁人，要和我一辈子做好友呢。”祝清河笑笑。
儿时笑谈的梦里，祝清河看见的是自由，是挣开束缚的光芒，而婉娘看见的，是不幸的家，是对未来夫婿家族无端的恐惧，所以她总说，大不了做个姑子，也好过嫁作人妇。时过境迁，祝清河依旧如初，可婉娘，为了她自己，却不是坚持理想的她自己，妥协了。这天底下的女子，做的最容易的事，就是认命。可明明，活着认命是那样的难。
“清河，不要为我难过。高兴些，我就要成婚了。说不定，离开娘家，会是一番好光景。我会幸福的，对吗？”
祝清河点点头。这话里，分明连一点点坚信都没有。
“你也要幸福。清河，我知道你志存高远，但如今世道，女子想要有地位，难如登天，理想的社会根本不存在。女子生来就是要嫁人的，无一例外。无论夫家善待与否，成婚都是无法避免的宿命。清河，我只希望，你能一直做自己，你能遇见忠你爱你之人，到那时，你能心甘情愿地接受成婚这件事，幸福美满一生，便是最大的幸事了。”
婉娘自己的婚事，并未有多少期待和憧憬，她好像接受了这辈子的不幸，觉得想想美好的未来都是逾矩，可她依然诚挚地希望祝清河能幸福，在她心里，祝清河有最好的家世，恩爱的父母，得到了不同于其他女子的教养，读书识字，明理豁达，祝清河身上，投射了婉娘所有的理想的化身。
婉娘想，他们二人，至少得有一人是幸福的吧。
而祝清河，只是为婉娘痛惜。
“婉娘，你记得，不论发生任何事，你永远都有我。我一定会拼尽全力护你。成婚后，你夫家若是欺侮你，你只管来找我，我定为你讨回公道。”
“好。”
笑意盈盈的眼眸里，流转着光芒，仔细一看，两人都眼泛泪花。她们的双手紧握着，此别后，再见难。
祝清河坐在树下的秋千上荡着，她一个人，身边只有路过的风。她看着落叶飘下来，飘到庭院的假山流水缝隙中，随流水远去。
她从秋千上蹦下来，寻了侍女。
“春茗，去找一套男子服饰来，替我梳妆，我们去街上逛逛。我心情不好，心烦意乱。”祝清河经常装扮作男子的模样四处去逛，这样才能获得些许自由。她的头发高高束起，剑眉星目，确有几分英气逼人。
长乐大街依然人头攒动，呦呵叫卖声此起彼伏。祝清河买了糖糕，甜味散开在嘴里，她才有了一丝宽慰。
“春茗，你去买一包糖糕，一会送去婉娘那儿。”如今，祝清河尚且自由，能逛街头，吃小食，婉娘却再也不能了。
“好的，姑娘。”
“哎，快改口。”春茗忘记了身在家外，不能透露女子身份，叫祝清河好一阵担心。她虽喜自由，却不能叫家族父母在外失了脸。
“是，公子。”
远处的人群突然躁动起来，不知发生了何事，人们都叫喊着跑过去观望。祝清河也拉着春茗前去。
一位女子伏地恸哭，看着不过才是豆蔻年华，而有一位年龄稍大的男子，对她拳打脚踢，破口大骂。
“你个死婆娘！你爹拿了我的钱，你就是我的人了，有什么你愿不愿意的！叫你做个妾已对你是莫大的恩赐，你还敢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王公子，求求你，放了我吧，我就是一介草民，是我爹将我打晕了送出来的，我不知情，求你发发善心，放了我吧。”女子哭的梨花带雨。
“放了你？我的钱谁给我？你那个死鬼爹吗？我可是生意人，从不做亏本的买卖！跟我回去，不然别怪我不留情面！”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一通乱骂。
女子一直跪地求饶，男子见之越发生气，拳脚相加。眼看着女子已经鼻青脸肿，奄奄一息，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围观的人群逐渐扩大，却没有人上前说一句话。
“姑娘，你就跟他去吧，免得受这罪。”
“你爹已经卖了你了，你就认命吧，天底下女人最终都是这样的归宿。”
……
人群中逐渐有了声音，却叫人更加心寒。发出声音的甚至是那些大妈大姐，同为女子，她们却也不曾怜悯这个可怜人。
“住手！谁叫你欠了钱，你去找谁便好，这样当街打骂柔弱女子，成何体统！”祝清河赶过来时，女子已经头破血流，便立刻上前制止。
“哪来的毛头小儿！关你屁事？！看你这一身行头是个富贵人家，怎么，好日子过得无趣了，也来管我们这些下等人的闲事？”
“你这样对姑娘打骂，眼里还有王法吗？你就不怕衙门对你问责？”
“王法？衙门老爷管的了我纳妾的事儿？她爹收了我的钱，已经把她卖给了我，就是皇帝老爷来了，我也是有理的！”
“她不同意你没听见吗？你这是强抢民女！是犯法的！”
“法？那种东西，我不知。小公子若是非要管，那就买了这姑娘回去吧，否则，赶紧滚，少碍事！”
“多少钱？”
“二十两银子。”其实男子不过是花了十两银子，但看眼前公子非富即贵，又多要了一番。
“好。银子给你，从今以后，你与这姑娘再无瓜葛。”
拿了钱，这男子才不甘不愿的离开了。
“公子，小女子谢过公子的救命之恩。”姑娘连连磕头。
“不必言谢。从此你就是自由身了，这些钱你拿去，好好生活。”祝清河又给了她一袋钱，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
“不，公子，我爹将我卖过一次，定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我娘早死了，我没有家可以回。求求公子，让我去服侍您，采买洒扫，干什么都行，求您收留我。”
祝清河面露难色。她本就是偷跑出来，若是莫名其妙带个人回去，恐怕母亲要责问。
“抱歉姑娘，我不能带你回去。这样，我再多给你一些钱，你去做营生，好不好？”
“求你了公子，收留我吧，他们一定能找到我的，他们一定会打死我！”姑娘泣不成声。她太清楚她那个嗜赌如命的爹，也太明白如果回去自己将面临着什么样的境遇。
祝清河很为难，可也不能看着她刚救下来的人再入虎口。
“公子，不可，老爷会生气的。”春茗拉住祝清河的胳膊，赶紧制止她。
“我带回去吧。我府上正好缺个洒扫婢女，钟公子若是不介意，可否忍痛割爱让于我？”
祝清河循着声音抬头，就看见那样一张笑意融融的脸。
“昱竹公子，您怎么会在这？”
“恰巧路过，也恰好看到钟公子英雄救美。”
“举手之劳罢了，实在是看不过这姑娘如此受难。您可以带她去贵府上吗？”
“可以。”
祝清河很欣喜，她虽与昱竹一面之缘，但她看得清，他为人正直，于这个可怜姑娘而言一定会是好去处。
“姑娘，你若是不介意，就跟着这位公子吧，他是个良善正直之人，你大可放心。”
“好。我去。公子相识的人，我自然相信。”姑娘终于破涕为笑。看她有了好去处，祝清河也眉开眼笑。
“事情了了，钟公子可否赏个脸，一起喝盏茶？”
“也好。”祝清河答应了。
“我不常走动，不知何处茶楼好些，还要请你带路了。”何盛说的是实话，他出宫不易，对外面知之甚少。
“那就去观竹楼，那里的茶食最是香软，昱竹公子尝尝。”
一行人往观竹楼去。
“这观竹楼果然楼如其名，环境清雅别致，叫人心情舒畅。钟姑娘蕙质兰心，果真是品味甚佳。”无人处时，他才唤她姑娘。
“都是我偷偷出来玩，玩的多了，就知道哪里的吃食可口，哪里的环境雅致有趣。昱竹公子，你快尝尝这个春花酪，香酥可口，春季百花开才能做这春花酪，其他时节可是吃不到的。”
“确实不错，所幸今天遇见你了，不然，我可吃不到如此美食。叫我昱竹吧，上口些，我们也算熟识，不必如此生分。”
“好，昱竹，那你也可以叫我钟鱼，不必叫我钟姑娘，钟公子了。”
他们相视而笑，品茗赏曲，郎才女貌，别有一番风味。
“对了，钟鱼，明日，我要去宁海县看看能做些什么，你要一同前往吗？”何盛又觉得贸然邀请她一同前行不太妥当，便赶紧补充：“同行的还有许多道合之人，都是一些自愿去救助百姓的世家子弟，你若想去，便一起吧。”
“明日？我回去问问父亲，明日午时我们朱雀门见，若是午时三刻我还未至，你可自行先去，想必是我有事耽搁了，不能前来。”祝清河许诺了他，想着找什么理由说服父母亲。
祝清河吃饱喝足，解决事情后，愉快许多，回府的脚步都轻盈了。
“姑娘已经是第二次碰见昱竹公子了。你们男女有别，还是要注意些，免得叫人说了闲话去。”春茗提醒道。
“知道了，我与他一见如故，很是投缘，更何况，我出门都以男子模样示人，别人不知道的。好春茗，你怎么和我母亲一样唠叨了？”祝清河伸手掐了一下春茗肉乎乎的脸颊。
他们二人从小门进去，偷偷摸摸像贼一样。
“站住！”大娘子的声音传来，吓得春茗抖了抖，牢牢抓住祝清河的手。
“没事儿春茗，别回头看，我们赶紧悄悄地走，说不定母亲没看见我们。”祝清河拉着春茗的胳膊，两个人鬼鬼祟祟地不敢循着声音瞧一眼，低着头慢慢往院子里挪。
“祝清河！给我站住！”江妍珍看着装聋作哑的女儿，还一副男子装扮，气不打一处来。她深觉他们夫妇二人将女儿惯的无法无天了。
“啊！母亲，您怎么在这里呢？我和春茗在后院赏春花，顺便锻炼身体。”祝清河边说着，边抻着胳膊左右转。
“你看看你，一个姑娘家，成何体统。又跑去市集了吧，跟你说了多少次，想吃什么叫家仆去买就好，女子要娴静端庄，少出去抛头露面的，叫你父亲知道了，得好生说你一番。”
“知道了母亲，这不是怕别人认出来，叫咱们祝府落人口舌，我都装作男子了嘛，你看我英俊否？哎呀母亲，你别告诉父亲就好了，我发誓，我以后一定会少出去的。母亲，我跟你说，我今天还救了一个姑娘，她被她爹卖给一个老头子，可惨了。”
“又花了银钱吧？虽然我们家也不差这几个钱，但花钱买了一时的安稳，也不是长久之计。”
“没花多少，人命关天嘛。那些穷苦人，真的活的很艰辛。”
“清儿，世人皆有世人的苦，你帮不了那么多的。”
“那就，我少买些糖糕和春花酪，能帮一点是一点喽。”祝清河俏皮地吐吐舌头，挽着江妍珍的手臂，靠着她的肩膀。她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得父母家族爱护，良善正义，勇敢热忱。江妍珍对于女儿是满意的，可她又深知，女子这辈子，断然不能一直自由顺意。如果他们能一直庇护着她，为她的澄澈初心造一方净地，这再好不过，可若是有一天，他们失了势，这样单纯无暇的女儿，恐怕难以承受世间之苦。江妍珍欢喜亦忧愁。
晚饭后，祝清河犹豫良久，来回踱步。
“清儿，你有话就说。”祝宴明看出她的意图。
“父亲，母亲，明日，我想去宁海县，看看灾情，帮帮那些百姓。”
“清儿，这些事自有人去做，你一个姑娘家，不要总是冲锋陷阵走在前面。”
“父亲，人人都做些可大可小的事情，这个世界总会不一样的。您不是一直教导我，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我身为您这个德高望重的太傅之女，以身作则更是责无旁贷。母亲，您说是不是？”祝清河赶紧搬出母亲来。
“官人，就叫清儿去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女儿的性子，你若是不答应，她就算偷跑也是会去的。”
“好吧，真拿你没办法。注意安全，叫几个护卫跟着。既然要去，去库房带些银子谷物吧，也不枉费你跑一趟了。”
“好。谢谢父亲，谢谢母亲。”祝清河得到了应允，开心地抱着父母的肩膀，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
第二日，祝清河如约来到朱雀门，她还是作了男子装扮，以便出行。
宁海县的情况还是很糟糕，房屋倒塌，到处是淤泥，民众们挤在临时搭建的帐房内，老弱妇孺很多，小孩子漂亮的眼眸里满是迷茫，他们安静地坐在地上，见有人来，才抬起头怯生生地张望一下。祝清河给大家分发了带来的粮食，人们连连道谢，祝清河却觉得有些羞愧，她衣食无忧，而这些穷苦人食不果腹居无定所，他们给她的诚心感谢她受之有愧。
何盛去找当地的管事，将所有带来的钱财一一上账，做好登记，商量重建家园的方案。
“钟鱼，我看你忙了一天了，喝点水吧。”何盛递过来一个水囊。
“谢谢。倘若不来，我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些人有多可怜。一旦有灾难，受苦的永远都是黎民百姓，他们获利最少，却总是承担着最大的代价。”
“是啊。百姓很可怜，一旦有灾，黎民苍生最是悲惨。不过，朝廷已经在积极着手重建县城了，相信很快就能有成效，人民也就能有新家了。”
“你好像对朝廷很有信心。”
何盛心里一紧，慌忙解释：“只要为官者把人民真正地装在心里，一定会好起来的。你看，富者付之以金，众者付之以力，老百姓心里有了希望，一切才能重新开始。”
“你说的没错！那我们尽可能地再多做些什么吧。”
“好。”何盛转头，看着她脏兮兮的小脸上抹着灰土，眼睛里却满是光芒。那一刻，他的心里，像是种满春季生根发芽的树芽，疯狂生长着。
这是充实的一天，这一天里，祝清河见到了众生之苦，体会了民众纯朴的心愿。
回家后的几日，祝清河不知道还能为他们做些什么，竟无端想起母亲祈福来。于是，她央求母亲一同再去祈福，如果真的有用，老百姓能少受些苦难的话，何乐而不为。
太子何盛也再次来到别云山，事情了了，他想在回宫之前再来看看。
别云山刚刚落了雨，空气异常清新。何盛四处走了走，不知不觉又来到后山，在这里，他初遇了钟鱼。那天的她，像一只小鹿，蹦蹦跳跳地闯进了他的心房。他不由得摸摸胸口，心脏砰砰跳着，比以往更加有力。
“公子又来祈福？”俏皮的声音响起，何盛一下子便辨别来人，是钟鱼，他刚才想着她，下一秒竟真的见到了。他转头，看着她款款朝他走来，笑靥如花，惊喜瞬间席卷他的大脑。他呆住了。
“钟鱼，你，你怎么也在这？”
“我和母亲来祈福。如果真的有用的话。”祝清河喜笑颜开，她也很惊喜，礼完佛，她想着四处走走，便来到了后山，没想到再见到了昱竹。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见到他时，开心就如同潮水袭来，将她整个人都包围了。
“刚下了雨，空气十分清新。”何盛找些话题来讲。
“对啊，我喜欢雨天。空气好，到处都干净了不少，人也神清气爽的。”祝清河说着，狠狠吸了一大口空气。何盛被她的样子逗笑，也跟着吸了一大口。
“钟鱼，说来我们还真是缘分不浅，总是在别云山遇见。”
“那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信念。你来为百姓祈福，恰好我也是。当今圣上仁慈宽厚，为国为民，真是百姓福祉。你可知道这次水患，竟是当地县令贪图钱财，我听我父亲说，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才将逆贼绳之以法。国家就要有这样的贤德之人才行。他们都说太子殿下丰神俊朗，看这行事作风，想必是极好的。”祝清河滔滔不绝地说着，眼底也不自觉地露出赞许的光芒来。
“钟鱼姑娘也仰慕太子殿下？”何盛开玩笑。
“不不，此言差矣。昱竹，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不是你我能够言语的。更何况，太子殿下如此贤德，天底下谁不称赞他，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祝清河立刻变得严肃起来，这种玩笑开不得，不论是她身为女子的名节，还是他身为男子的前途，妄议宫中只会招致祸端。
“好好好，是我说错了话，钟鱼莫要生气。不过，若有一天你见到太子殿下，应该会开心的。”
“我怎么可能见到太子？太子殿下自有他的担当和责任，而我呢，诺，看天上那鸟，池里的鱼，庙门前香火四周的扑棱蛾子，我就想做个闲散的山中人，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潇洒一生便好。”
“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何盛听她的话，似乎对婚嫁之事不感兴趣，他一瞬间开心起来，短暂过后，却又有些惆怅。
“世人都说女子就该嫁人，相夫教子，以小家为己任，可我觉得女子也当有理想抱负，圣上如此贤明，说不定有朝一日也可为女子开恩科，女子也可入仕为官，为民请命，那时我便去参加科考，报效国家。可现在…反正，我才不要做男人的附庸，我只想做我自己。”说到此处，祝清河突然想起婉娘说的话来，希望她能找到和自己一样志存高远的人，能够共进退，互敬互爱，若是这样，婚嫁也未尝不可。于是，她又接着说：“若我遇上敬我爱我的乡野之人，倒也可以相守，执手相看，携手共进，不入尘世，四处游历便好。”
“为何是乡野之人？”何盛心里有些发慌。
“乡野之人最是至纯至善，我才不要什么达官显贵呢，我要的是远离世俗纷扰，一生一世一双人，夫妇同心，自由快乐。”祝清河说着内心所想，眼睛里亮晶晶的。
何盛的手紧握着，尽管他为她的胸怀而震撼，为这样清醒豁达的女子欣慰，可他隐隐有些悲伤。这样一个自在逍遥的女子，心中满是山河，是万万都不愿在宫墙之内做一只金丝雀的。而他的一切，本就与她的意愿相背离。原本他想对她表明心意，但现在，他退缩了。他害怕，他不敢叫她知道他的身份，恐连现在的情分都没了。
“我也想闲云野鹤，洒脱一生，但我也只是想想罢了。我倒是羡慕你，若你得了自由，心愿达成，可要多替我看看这山河。”何盛悄悄松开了紧握的双手。他身为太子，一国储君，不得任性，他和她，注定不是一路人，那便真诚地祝福她得偿所愿。
“为何不可？昱竹是心里有牵挂？也是了，我也不忍心撇下我父母一人快活，我能理解你。没关系，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找到万全之策。”
祝清河安慰他，可他心里明白，身为一国储君，由不得他任性妄为，身份便是枷锁，自古都是两难全的。
“钟鱼，我现下事务繁多，以后可能不能随意出行了，你日后若有事寻我，可去长乐街角处，那里是少阳的亲人住所，他们有办法联系少阳，你若有事可随时联系我。”
“好。那你珍重。我也走了，若有事，我会叫春茗联系少阳。”
何盛看着祝清河离去的背影，她的脊背挺得笔直，有铮铮傲骨。
二人闲暇时会通书信，不多，却像一份解药，让何盛在疲惫时能有一份慰藉。月亮阴晴圆缺的时候，他坐在高高的宫墙内，看着树枝摇曳，他都在想着她。何盛早在第一眼见她时，就对她心生爱慕，可他懂她的向往，懂她的心性，他身为太子，如果想要留她在侧，轻而易举，可他舍不得束缚她，倘若告诉她他的身份，怕是连如今的情谊都没有了，他内心卑微，也极度珍重这仅有的温情，不敢言明心意。
在来去的书信里，祝清河也对他有了一丝不一样的感觉，她似乎很盼着书信传来。整整一夜未眠，祝清河才终于理清楚心绪，他们志向相同，言语投机，每每见到他，她都不由自主地开心。祝清河想，如果人生一定要选个人相守，如果这个人是昱竹，倒未尝不可，甚至，是心满意足。想通这一切，祝清河便下定决心，若下次见他，定要表明心意。如果他与她情投意合，她会求父母亲，帮他解决后顾之忧，然后携手寻一处山林，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直到想清楚了自己的心，祝清河才安然睡去。
祝清河的及笄礼早已过了，她的伙伴们大多都已许了婚事。
“婉娘，下月初三你就成婚了。你明明比我还要小几个月，为何早早嫁与他人？”祝清河觉得她的好友婉娘有些操之过急，她虽是庶出，但也是富贵人家的姑娘。
“清河，我与你不同，我是家中庶女，我母亲不得父亲爱护，本就活的艰辛。我早早嫁与人家，也好叫我母亲安心。”婉娘的处境，祝清河都知道。她一直都过活的小心翼翼，甚至由于祝清河与她成了闺中密友，得了这一层关系，又仰仗着祝家，她父亲才堪堪多看顾他们母女两眼。婉娘的父亲官至翰林学士承旨，学富五车，却也难能做到家齐平等。
“婉娘。”祝清河有些难过，她握着好友的手，她的指尖微凉，一直凉到她心里。
“小时候，我们俩常常坐在秋千上看着远处的风筝，我总想，要是女子生来就有男子那样自由自在就好了，我们可以考功名，保家国，也可以不只是依附别人而活。那时候，你还和我说不要嫁人，要和我一辈子做好友呢。”祝清河笑笑。
儿时笑谈的梦里，祝清河看见的是自由，是挣开束缚的光芒，而婉娘看见的，是不幸的家，是对未来夫婿家族无端的恐惧，所以她总说，大不了做个姑子，也好过嫁作人妇。时过境迁，祝清河依旧如初，可婉娘，为了她自己，却不是坚持理想的她自己，妥协了。这天底下的女子，做的最容易的事，就是认命。可明明，活着认命是那样的难。
“清河，不要为我难过。高兴些，我就要成婚了。说不定，离开娘家，会是一番好光景。我会幸福的，对吗？”
祝清河点点头。这话里，分明连一点点坚信都没有。
“你也要幸福。清河，我知道你志存高远，但如今世道，女子想要有地位，难如登天，理想的社会根本不存在。女子生来就是要嫁人的，无一例外。无论夫家善待与否，成婚都是无法避免的宿命。清河，我只希望，你能一直做自己，你能遇见忠你爱你之人，到那时，你能心甘情愿地接受成婚这件事，幸福美满一生，便是最大的幸事了。”
婉娘自己的婚事，并未有多少期待和憧憬，她好像接受了这辈子的不幸，觉得想想美好的未来都是逾矩，可她依然诚挚地希望祝清河能幸福，在她心里，祝清河有最好的家世，恩爱的父母，得到了不同于其他女子的教养，读书识字，明理豁达，祝清河身上，投射了婉娘所有的理想的化身。
婉娘想，他们二人，至少得有一人是幸福的吧。
而祝清河，只是为婉娘痛惜。
“婉娘，你记得，不论发生任何事，你永远都有我。我一定会拼尽全力护你。成婚后，你夫家若是欺侮你，你只管来找我，我定为你讨回公道。”
“好。”
笑意盈盈的眼眸里，流转着光芒，仔细一看，两人都眼泛泪花。她们的双手紧握着，此别后，再见难。
祝清河坐在树下的秋千上荡着，她一个人，身边只有路过的风。她看着落叶飘下来，飘到庭院的假山流水缝隙中，随流水远去。
她从秋千上蹦下来，寻了侍女。
“春茗，去找一套男子服饰来，替我梳妆，我们去街上逛逛。我心情不好，心烦意乱。”祝清河经常装扮作男子的模样四处去逛，这样才能获得些许自由。她的头发高高束起，剑眉星目，确有几分英气逼人。
长乐大街依然人头攒动，呦呵叫卖声此起彼伏。祝清河买了糖糕，甜味散开在嘴里，她才有了一丝宽慰。
“春茗，你去买一包糖糕，一会送去婉娘那儿。”如今，祝清河尚且自由，能逛街头，吃小食，婉娘却再也不能了。
“好的，姑娘。”
“哎，快改口。”春茗忘记了身在家外，不能透露女子身份，叫祝清河好一阵担心。她虽喜自由，却不能叫家族父母在外失了脸。
“是，公子。”
远处的人群突然躁动起来，不知发生了何事，人们都叫喊着跑过去观望。祝清河也拉着春茗前去。
一位女子伏地恸哭，看着不过才是豆蔻年华，而有一位年龄稍大的男子，对她拳打脚踢，破口大骂。
“你个死婆娘！你爹拿了我的钱，你就是我的人了，有什么你愿不愿意的！叫你做个妾已对你是莫大的恩赐，你还敢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王公子，求求你，放了我吧，我就是一介草民，是我爹将我打晕了送出来的，我不知情，求你发发善心，放了我吧。”女子哭的梨花带雨。
“放了你？我的钱谁给我？你那个死鬼爹吗？我可是生意人，从不做亏本的买卖！跟我回去，不然别怪我不留情面！”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一通乱骂。
女子一直跪地求饶，男子见之越发生气，拳脚相加。眼看着女子已经鼻青脸肿，奄奄一息，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围观的人群逐渐扩大，却没有人上前说一句话。
“姑娘，你就跟他去吧，免得受这罪。”
“你爹已经卖了你了，你就认命吧，天底下女人最终都是这样的归宿。”
……
人群中逐渐有了声音，却叫人更加心寒。发出声音的甚至是那些大妈大姐，同为女子，她们却也不曾怜悯这个可怜人。
“住手！谁叫你欠了钱，你去找谁便好，这样当街打骂柔弱女子，成何体统！”祝清河赶过来时，女子已经头破血流，便立刻上前制止。
“哪来的毛头小儿！关你屁事？！看你这一身行头是个富贵人家，怎么，好日子过得无趣了，也来管我们这些下等人的闲事？”
“你这样对姑娘打骂，眼里还有王法吗？你就不怕衙门对你问责？”
“王法？衙门老爷管的了我纳妾的事儿？她爹收了我的钱，已经把她卖给了我，就是皇帝老爷来了，我也是有理的！”
“她不同意你没听见吗？你这是强抢民女！是犯法的！”
“法？那种东西，我不知。小公子若是非要管，那就买了这姑娘回去吧，否则，赶紧滚，少碍事！”
“多少钱？”
“二十两银子。”其实男子不过是花了十两银子，但看眼前公子非富即贵，又多要了一番。
“好。银子给你，从今以后，你与这姑娘再无瓜葛。”
拿了钱，这男子才不甘不愿的离开了。
“公子，小女子谢过公子的救命之恩。”姑娘连连磕头。
“不必言谢。从此你就是自由身了，这些钱你拿去，好好生活。”祝清河又给了她一袋钱，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
“不，公子，我爹将我卖过一次，定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我娘早死了，我没有家可以回。求求公子，让我去服侍您，采买洒扫，干什么都行，求您收留我。”
祝清河面露难色。她本就是偷跑出来，若是莫名其妙带个人回去，恐怕母亲要责问。
“抱歉姑娘，我不能带你回去。这样，我再多给你一些钱，你去做营生，好不好？”
“求你了公子，收留我吧，他们一定能找到我的，他们一定会打死我！”姑娘泣不成声。她太清楚她那个嗜赌如命的爹，也太明白如果回去自己将面临着什么样的境遇。
祝清河很为难，可也不能看着她刚救下来的人再入虎口。
“公子，不可，老爷会生气的。”春茗拉住祝清河的胳膊，赶紧制止她。
“我带回去吧。我府上正好缺个洒扫婢女，钟公子若是不介意，可否忍痛割爱让于我？”
祝清河循着声音抬头，就看见那样一张笑意融融的脸。
“昱竹公子，您怎么会在这？”
“恰巧路过，也恰好看到钟公子英雄救美。”
“举手之劳罢了，实在是看不过这姑娘如此受难。您可以带她去贵府上吗？”
“可以。”
祝清河很欣喜，她虽与昱竹一面之缘，但她看得清，他为人正直，于这个可怜姑娘而言一定会是好去处。
“姑娘，你若是不介意，就跟着这位公子吧，他是个良善正直之人，你大可放心。”
“好。我去。公子相识的人，我自然相信。”姑娘终于破涕为笑。看她有了好去处，祝清河也眉开眼笑。
“事情了了，钟公子可否赏个脸，一起喝盏茶？”
“也好。”祝清河答应了。
“我不常走动，不知何处茶楼好些，还要请你带路了。”何盛说的是实话，他出宫不易，对外面知之甚少。
“那就去观竹楼，那里的茶食最是香软，昱竹公子尝尝。”
一行人往观竹楼去。
“这观竹楼果然楼如其名，环境清雅别致，叫人心情舒畅。钟姑娘蕙质兰心，果真是品味甚佳。”无人处时，他才唤她姑娘。
“都是我偷偷出来玩，玩的多了，就知道哪里的吃食可口，哪里的环境雅致有趣。昱竹公子，你快尝尝这个春花酪，香酥可口，春季百花开才能做这春花酪，其他时节可是吃不到的。”
“确实不错，所幸今天遇见你了，不然，我可吃不到如此美食。叫我昱竹吧，上口些，我们也算熟识，不必如此生分。”
“好，昱竹，那你也可以叫我钟鱼，不必叫我钟姑娘，钟公子了。”
他们相视而笑，品茗赏曲，郎才女貌，别有一番风味。
“对了，钟鱼，明日，我要去宁海县看看能做些什么，你要一同前往吗？”何盛又觉得贸然邀请她一同前行不太妥当，便赶紧补充：“同行的还有许多道合之人，都是一些自愿去救助百姓的世家子弟，你若想去，便一起吧。”
“明日？我回去问问父亲，明日午时我们朱雀门见，若是午时三刻我还未至，你可自行先去，想必是我有事耽搁了，不能前来。”祝清河许诺了他，想着找什么理由说服父母亲。
祝清河吃饱喝足，解决事情后，愉快许多，回府的脚步都轻盈了。
“姑娘已经是第二次碰见昱竹公子了。你们男女有别，还是要注意些，免得叫人说了闲话去。”春茗提醒道。
“知道了，我与他一见如故，很是投缘，更何况，我出门都以男子模样示人，别人不知道的。好春茗，你怎么和我母亲一样唠叨了？”祝清河伸手掐了一下春茗肉乎乎的脸颊。
他们二人从小门进去，偷偷摸摸像贼一样。
“站住！”大娘子的声音传来，吓得春茗抖了抖，牢牢抓住祝清河的手。
“没事儿春茗，别回头看，我们赶紧悄悄地走，说不定母亲没看见我们。”祝清河拉着春茗的胳膊，两个人鬼鬼祟祟地不敢循着声音瞧一眼，低着头慢慢往院子里挪。
“祝清河！给我站住！”江妍珍看着装聋作哑的女儿，还一副男子装扮，气不打一处来。她深觉他们夫妇二人将女儿惯的无法无天了。
“啊！母亲，您怎么在这里呢？我和春茗在后院赏春花，顺便锻炼身体。”祝清河边说着，边抻着胳膊左右转。
“你看看你，一个姑娘家，成何体统。又跑去市集了吧，跟你说了多少次，想吃什么叫家仆去买就好，女子要娴静端庄，少出去抛头露面的，叫你父亲知道了，得好生说你一番。”
“知道了母亲，这不是怕别人认出来，叫咱们祝府落人口舌，我都装作男子了嘛，你看我英俊否？哎呀母亲，你别告诉父亲就好了，我发誓，我以后一定会少出去的。母亲，我跟你说，我今天还救了一个姑娘，她被她爹卖给一个老头子，可惨了。”
“又花了银钱吧？虽然我们家也不差这几个钱，但花钱买了一时的安稳，也不是长久之计。”
“没花多少，人命关天嘛。那些穷苦人，真的活的很艰辛。”
“清儿，世人皆有世人的苦，你帮不了那么多的。”
“那就，我少买些糖糕和春花酪，能帮一点是一点喽。”祝清河俏皮地吐吐舌头，挽着江妍珍的手臂，靠着她的肩膀。她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得父母家族爱护，良善正义，勇敢热忱。江妍珍对于女儿是满意的，可她又深知，女子这辈子，断然不能一直自由顺意。如果他们能一直庇护着她，为她的澄澈初心造一方净地，这再好不过，可若是有一天，他们失了势，这样单纯无暇的女儿，恐怕难以承受世间之苦。江妍珍欢喜亦忧愁。
晚饭后，祝清河犹豫良久，来回踱步。
“清儿，你有话就说。”祝宴明看出她的意图。
“父亲，母亲，明日，我想去宁海县，看看灾情，帮帮那些百姓。”
“清儿，这些事自有人去做，你一个姑娘家，不要总是冲锋陷阵走在前面。”
“父亲，人人都做些可大可小的事情，这个世界总会不一样的。您不是一直教导我，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我身为您这个德高望重的太傅之女，以身作则更是责无旁贷。母亲，您说是不是？”祝清河赶紧搬出母亲来。
“官人，就叫清儿去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女儿的性子，你若是不答应，她就算偷跑也是会去的。”
“好吧，真拿你没办法。注意安全，叫几个护卫跟着。既然要去，去库房带些银子谷物吧，也不枉费你跑一趟了。”
“好。谢谢父亲，谢谢母亲。”祝清河得到了应允，开心地抱着父母的肩膀，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
第二日，祝清河如约来到朱雀门，她还是作了男子装扮，以便出行。
宁海县的情况还是很糟糕，房屋倒塌，到处是淤泥，民众们挤在临时搭建的帐房内，老弱妇孺很多，小孩子漂亮的眼眸里满是迷茫，他们安静地坐在地上，见有人来，才抬起头怯生生地张望一下。祝清河给大家分发了带来的粮食，人们连连道谢，祝清河却觉得有些羞愧，她衣食无忧，而这些穷苦人食不果腹居无定所，他们给她的诚心感谢她受之有愧。
何盛去找当地的管事，将所有带来的钱财一一上账，做好登记，商量重建家园的方案。
“钟鱼，我看你忙了一天了，喝点水吧。”何盛递过来一个水囊。
“谢谢。倘若不来，我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些人有多可怜。一旦有灾难，受苦的永远都是黎民百姓，他们获利最少，却总是承担着最大的代价。”
“是啊。百姓很可怜，一旦有灾，黎民苍生最是悲惨。不过，朝廷已经在积极着手重建县城了，相信很快就能有成效，人民也就能有新家了。”
“你好像对朝廷很有信心。”
何盛心里一紧，慌忙解释：“只要为官者把人民真正地装在心里，一定会好起来的。你看，富者付之以金，众者付之以力，老百姓心里有了希望，一切才能重新开始。”
“你说的没错！那我们尽可能地再多做些什么吧。”
“好。”何盛转头，看着她脏兮兮的小脸上抹着灰土，眼睛里却满是光芒。那一刻，他的心里，像是种满春季生根发芽的树芽，疯狂生长着。
这是充实的一天，这一天里，祝清河见到了众生之苦，体会了民众纯朴的心愿。
回家后的几日，祝清河不知道还能为他们做些什么，竟无端想起母亲祈福来。于是，她央求母亲一同再去祈福，如果真的有用，老百姓能少受些苦难的话，何乐而不为。
太子何盛也再次来到别云山，事情了了，他想在回宫之前再来看看。
别云山刚刚落了雨，空气异常清新。何盛四处走了走，不知不觉又来到后山，在这里，他初遇了钟鱼。那天的她，像一只小鹿，蹦蹦跳跳地闯进了他的心房。他不由得摸摸胸口，心脏砰砰跳着，比以往更加有力。
“公子又来祈福？”俏皮的声音响起，何盛一下子便辨别来人，是钟鱼，他刚才想着她，下一秒竟真的见到了。他转头，看着她款款朝他走来，笑靥如花，惊喜瞬间席卷他的大脑。他呆住了。
“钟鱼，你，你怎么也在这？”
“我和母亲来祈福。如果真的有用的话。”祝清河喜笑颜开，她也很惊喜，礼完佛，她想着四处走走，便来到了后山，没想到再见到了昱竹。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见到他时，开心就如同潮水袭来，将她整个人都包围了。
“刚下了雨，空气十分清新。”何盛找些话题来讲。
“对啊，我喜欢雨天。空气好，到处都干净了不少，人也神清气爽的。”祝清河说着，狠狠吸了一大口空气。何盛被她的样子逗笑，也跟着吸了一大口。
“钟鱼，说来我们还真是缘分不浅，总是在别云山遇见。”
“那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信念。你来为百姓祈福，恰好我也是。当今圣上仁慈宽厚，为国为民，真是百姓福祉。你可知道这次水患，竟是当地县令贪图钱财，我听我父亲说，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才将逆贼绳之以法。国家就要有这样的贤德之人才行。他们都说太子殿下丰神俊朗，看这行事作风，想必是极好的。”祝清河滔滔不绝地说着，眼底也不自觉地露出赞许的光芒来。
“钟鱼姑娘也仰慕太子殿下？”何盛开玩笑。
“不不，此言差矣。昱竹，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不是你我能够言语的。更何况，太子殿下如此贤德，天底下谁不称赞他，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祝清河立刻变得严肃起来，这种玩笑开不得，不论是她身为女子的名节，还是他身为男子的前途，妄议宫中只会招致祸端。
“好好好，是我说错了话，钟鱼莫要生气。不过，若有一天你见到太子殿下，应该会开心的。”
“我怎么可能见到太子？太子殿下自有他的担当和责任，而我呢，诺，看天上那鸟，池里的鱼，庙门前香火四周的扑棱蛾子，我就想做个闲散的山中人，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潇洒一生便好。”
“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何盛听她的话，似乎对婚嫁之事不感兴趣，他一瞬间开心起来，短暂过后，却又有些惆怅。
“世人都说女子就该嫁人，相夫教子，以小家为己任，可我觉得女子也当有理想抱负，圣上如此贤明，说不定有朝一日也可为女子开恩科，女子也可入仕为官，为民请命，那时我便去参加科考，报效国家。可现在…反正，我才不要做男人的附庸，我只想做我自己。”说到此处，祝清河突然想起婉娘说的话来，希望她能找到和自己一样志存高远的人，能够共进退，互敬互爱，若是这样，婚嫁也未尝不可。于是，她又接着说：“若我遇上敬我爱我的乡野之人，倒也可以相守，执手相看，携手共进，不入尘世，四处游历便好。”
“为何是乡野之人？”何盛心里有些发慌。
“乡野之人最是至纯至善，我才不要什么达官显贵呢，我要的是远离世俗纷扰，一生一世一双人，夫妇同心，自由快乐。”祝清河说着内心所想，眼睛里亮晶晶的。
何盛的手紧握着，尽管他为她的胸怀而震撼，为这样清醒豁达的女子欣慰，可他隐隐有些悲伤。这样一个自在逍遥的女子，心中满是山河，是万万都不愿在宫墙之内做一只金丝雀的。而他的一切，本就与她的意愿相背离。原本他想对她表明心意，但现在，他退缩了。他害怕，他不敢叫她知道他的身份，恐连现在的情分都没了。
“我也想闲云野鹤，洒脱一生，但我也只是想想罢了。我倒是羡慕你，若你得了自由，心愿达成，可要多替我看看这山河。”何盛悄悄松开了紧握的双手。他身为太子，一国储君，不得任性，他和她，注定不是一路人，那便真诚地祝福她得偿所愿。
“为何不可？昱竹是心里有牵挂？也是了，我也不忍心撇下我父母一人快活，我能理解你。没关系，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找到万全之策。”
祝清河安慰他，可他心里明白，身为一国储君，由不得他任性妄为，身份便是枷锁，自古都是两难全的。
“钟鱼，我现下事务繁多，以后可能不能随意出行了，你日后若有事寻我，可去长乐街角处，那里是少阳的亲人住所，他们有办法联系少阳，你若有事可随时联系我。”
“好。那你珍重。我也走了，若有事，我会叫春茗联系少阳。”
何盛看着祝清河离去的背影，她的脊背挺得笔直，有铮铮傲骨。
二人闲暇时会通书信，不多，却像一份解药，让何盛在疲惫时能有一份慰藉。月亮阴晴圆缺的时候，他坐在高高的宫墙内，看着树枝摇曳，他都在想着她。何盛早在第一眼见她时，就对她心生爱慕，可他懂她的向往，懂她的心性，他身为太子，如果想要留她在侧，轻而易举，可他舍不得束缚她，倘若告诉她他的身份，怕是连如今的情谊都没有了，他内心卑微，也极度珍重这仅有的温情，不敢言明心意。
在来去的书信里，祝清河也对他有了一丝不一样的感觉，她似乎很盼着书信传来。整整一夜未眠，祝清河才终于理清楚心绪，他们志向相同，言语投机，每每见到他，她都不由自主地开心。祝清河想，如果人生一定要选个人相守，如果这个人是昱竹，倒未尝不可，甚至，是心满意足。想通这一切，祝清河便下定决心，若下次见他，定要表明心意。如果他与她情投意合，她会求父母亲，帮他解决后顾之忧，然后携手寻一处山林，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直到想清楚了自己的心，祝清河才安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