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来到冥界，都会保持他们死时的样貌。”程璐打断了赵衡的叙述，说道。
“嗯？”赵衡没有明白程璐的意思。
“你衣着华贵，身上没有烧伤的痕迹，就说明这场火要么根本没有烧起来，要么就不是在你活着的时候烧起来的。”程璐接着说，“你面容并无青紫，说明并非窒息死亡，也就不可能是被大火中的烟尘呛死的。”
“什么意思？”
“你已经想到了不是吗？”
赵衡皱着眉头，没有回应。
“赵钦为你点茶了吗？许是那个时候下的毒药。”
“哈，哈哈哈。”赵衡大笑起来，笑声却染上悲哀。
“他还真是我的儿子，与我当初……一模一样。”赵衡眼中的悲哀更甚。
“那他大概也会像你一样，做个好皇帝。”程璐顿了顿，话里话外又不自觉带了刺，“起码赵钦只是弑父，还没有杀兄不是？”
赵衡长叹一口气：“我这个皇帝确实做了太久，再不让位给儿子，他也没几年皇帝好当了。”
“听上去你可没有赵光看得开。你还有怨。”
赵衡摇头，道：“我只是觉得你当年说的真对。父子不是父子，兄弟不是兄弟，天底下就没有比皇家更好笑的了。”
“那我祝你下辈子，不要投胎去皇家。”
赵衡笑着摇头叹息。
过了一会儿，赵衡又开口道：“说了这么半天我了，说说你吧。”
“我？我有什么好说的？”程璐道，“如你所见，我整日坐在这茶楼里听故事，悲情的倒霉的要死不活的故事我倒是有一大箩筐。”
“我不是问这个。”赵衡顿了顿，又问道，“若光呢？也不见他人。”
“不知道。”
赵衡闻言有些诧异，道：“我以为你们会把生前事说开。”
“什么说不说开的。”程璐道，“我以前倒真想过要是见到他该说些什么，后来觉得也没什么好说的。可能等见到他的那一天，也就像现在和你一样，插科打诨聊聊天吧。”
“他、他不应该已经轮回转世了吗？”
“他应该没有死。”程璐慢慢地说，“很奇怪，我觉得他没有死。当年我来到冥界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奈何桥的名录，但是没有看到‘常晟’；后来我也查了冥府的记录，那段时间并没有一个叫‘常晟’的人选择入籍冥界，连同名同姓的都没有。”
“这、这不可能啊。”
“很难置信对吗？”虽然是想过无数遍的问题，可是再一次说出的时候，程璐还是仔细思索着，“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所以我当时以为常晟没有死，是下面的人骗了你。但无论是我，还是我的母亲，谁都没有办法在人间找到他。这个人就像是消失了一般，既不在冥界，也不在人间，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程璐顿了顿，又说：“甚至不止如此。我的兄长和我说常晟没有在魔界，父亲也告诉我常晟不在神界。常晟一生杀戮太重，断然没有可能去仙界。也就是说，常晟就这么在六界之中消失了，我完全找不到他一丝一毫的痕迹。”
“为什么会这样？”
“方璞死后，你在冥界也找不到这个名字的。”程璐无奈道，“但他若是和我相似的身份——不是去了某一界，而是原本就是那一界的——就算我不知道，我的父兄也不可能不知道。所以我只能认为，常晟没有死。”
“不。若光确实死了，死在三十年前的北境。”赵衡道，“我见过他的尸首。你也见过。”
三十年前三王之乱兴起的时候，常晟在北境与姜国作战。密奏传回盛京，说常晟与三王勾结，意图串联姜国，改换天下。赵衡虽然盛怒，但还保持理智，派人立即押送常晟回京，没有取他的性命。
然而常晟跪在圣旨面前，正要交出兵符的时候，姜国突袭齐国营帐。就这样，赵衡的钦差、常晟手下的士兵和姜国的势力陷入混战，常晟也不知道被从哪里飞来的流箭射中，没能有机会到赵衡面前申辩。
常晟死后，尸身被钦差带回宫城。那时方璞以为杀了常晟是赵衡的授命，所以与赵衡冷战；赵衡也不客气，一道圣旨就把方璞带到了常晟的棺材前。
常晟穿着常服，胸口不见血迹，想来是医官医治的时候清洗过，又或许是常晟死后，他的兄弟们为他换了干净的衣服。虽然天气谈不上炎热，但路途遥远，常晟的尸身也隐隐有了腐烂的迹象。方璞看着常晟，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鼻尖，手在触碰到常晟的那一瞬强烈地颤抖起来，但她的眼中自始至终都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方璞觉得可笑，她无数次梦见自己亲手了结了常晟的性命，可是在她意识到她永远下不去这个手的时候，常晟偏偏就这样无知无觉地躺在了她的面前。方璞说不清自己的感受，她好像很难受，又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感觉。
方璞看着常晟铁青的面容，突然很想呕吐，她扒着常晟的棺木朝地上干呕，可是呕了半天也呕不出什么东西。下人见此赶忙上去搀扶方璞，但都被方璞推开；有丫鬟急急忙忙去找太医，也被方璞制止。方璞说她只是累了，休息一下就好。
话是对丫鬟说的，但丫鬟要扶方璞回宫休息的时候，方璞又一次拒绝，转头对常晟说常晟倒是落了个自在，可以彻底休息了。丫鬟说方璞太累了，方璞还是看着常晟，说累是真的累，可是自己回去躺躺也没用，她实在累了太多年了。
“还是你说要让若光穿着铠甲下葬的。你忘了？”赵衡问程璐道。
是忘了，但是现在程璐想起来了。
方璞扶着常晟的棺木，问下人将军的铠甲在不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又退到一边，让下人给常晟穿上铠甲。方璞在一边看着下人们动作，想起他第一次见常晟穿上这身衣服时的兴高采烈，那时她还是最明媚的公主，那时常晟也是最耀眼的少年将军。
沧海桑田啊。想到这里，方璞又是一阵干呕。
丫鬟劝方璞回去歇着，方璞说让她来看常晟是赵衡的意思，丫鬟总不能让她抗旨。这话一出，谁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也不知怎的，方璞忽然就想起了更久远的事。
当年的俞帝方焱是个重情义的人，所以在得知自己的将军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荒唐事后，也并没有杀了他，而是命他辞官还乡。常老将军是那位将军一手提拔起来的，虽然后来两人道不同便不怎么联系，但将军离京时，常老将军还是去送了。方璞和常晟也去了，只不过是坐在茶楼里，一边喝着茶，一边远远地看着他们。
那时常晟说，对于一个将军而言，最好的结局就是死在战场上。方璞问为什么，常晟答不然不论是兔死狗烹、还是此般解甲归田，都对不起曾经壮志凌云的自己。
如今方璞看着常晟的尸身，心道常晟倒是死在战场上了，可惜死在一支不知名的流箭、死时也没背什么美名，不知道这样的结局在常晟看来又当如何。
“是啊，常晟死了。”程璐对赵衡说。
下人当初还给了方璞一枚同心结，说是被常晟贴身保存的，应当是很珍贵的东西，是赵衡吩咐交给方璞的。方璞当然认得那东西，那是方璞小时候编来玩的，没和常晟许下什么海枯石烂的誓言，只是随手就交给了常晟。方璞没放在心上，却不想被常晟珍视了这么多年。
方璞接过同心结的那个瞬间，眼泪还是砸了下来。方璞也说不清自己在哭什么：哭常晟的死？哭曾经的美好？还是哭他们的命运？
总之方璞在眼泪快要变成接连不断的珍珠的时候，她伸手抹去了眼泪，指尖顺着眼尾向上划过，就像当初无论遭受怎样的羞辱的时候，她也不曾低下她高傲的头颅。她是方璞，是俞国的公主，她不该流泪，所以就连擦拭的角度也必须是上扬的、是骄傲的。
方璞让人去拿剪子，丫鬟推拒着不肯去，方璞才反应过来怕是赵衡吩咐过，担心她会做傻事。方璞觉得好笑，她不知道该说赵衡太了解她，还是太不了解她。
方璞说自己还不至于为常晟去死，又一次命令丫鬟去拿剪子；好不容易拿来了剪子，丫鬟迟疑的模样倒像那剪子下一瞬就会插进她的胸膛。
方璞接过剪子，把手中的同心结剪得稀碎，然后挥手一扬，丝线便漂浮在空中，仿若红色的蒲公英。只可惜，这些丝线没有红色蒲公英浪迹天涯却至死不渝的浪漫，只有冰未释云未散却生死两隔的悲哀。
或许方璞剪碎的是同心结，或许方璞剪碎的是希望。
——*——
“你的记忆有损吗？”赵衡问道。
“不是有损，只是被人刻意隐藏了一些东西。”
“什么人？”
“准确来说是天道。”程璐解释说，“因为我在渡劫，这是我的劫难。”
世间分为六界，即神、仙、人、冥、妖、魔，而天道独立于六界存在，确保六界可以彼此互不干扰却和谐共处。但六界中偶尔还是会出现通婚的现象，这种两界之子往往会有一些独特的能力威胁六界的正常运转，所以天道不喜欢这样的事情发生。
虽然两界之子的出生率极低，但为了进一步降低其存活率，这些孩子在成年前都会经历磨难，也就是俗称的“渡劫”。只有扛过劫难的孩子才算平安，才能健康地长大成人。
因为六界的能力不同，所以不同的两界结合，产生的孩子要经历的磨难也不同。人的能力很弱，其它五界与人结合生下的孩子所经历的劫难多半是身体上的考验，也就是病魔，这是最容易战胜的考验。程璐的母亲甘棠就是魔与人的孩子。甘棠在十五岁那年生过一场大病，那时她甚至断了脉搏，所有的医师都说没得救了，但甘棠的舅父不愿意接受，翻遍古籍找到了一个阵法护住甘棠的心脉，最后还是甘棠的父亲先魔君留下的玉佩替甘棠受了一劫，甘棠才苏醒过来。
六界之中实力最强的两界，当属神与魔。所以神魔之子要经历的，也是比病魔可怕的心魔。
程璐的母亲甘棠是先魔君与人的孩子，后来自己选择了堕魔，放弃了人的身份。程璐的父亲程渊则彻彻底底是神，只不过当年神魔大战在即，程渊的母亲担心他的安全，所以将他丢下人间；人间传说程渊得道成仙也是假的，程渊没有成仙，他只是发现了自己本就是神的身份，选择回归神界，承担起肩上的责任。作为神与魔的孩子，程璐理所当然地要面临最可怕的劫难——心魔。她本是贪玩，自己跳入人间体验七情六欲，却不想天道以此为基石，在程璐经历了人间一世后抹去了她一部分的记忆，让她自己画地为牢在短短的人间一世。
如今程璐寻回了自己的记忆，她也算是历劫成功了。
程璐话音方落，茶楼的大门就被人敲响——
“奉神君之命，迎文茵公主回家。”
“嗯？”赵衡没有明白程璐的意思。
“你衣着华贵，身上没有烧伤的痕迹，就说明这场火要么根本没有烧起来，要么就不是在你活着的时候烧起来的。”程璐接着说，“你面容并无青紫，说明并非窒息死亡，也就不可能是被大火中的烟尘呛死的。”
“什么意思？”
“你已经想到了不是吗？”
赵衡皱着眉头，没有回应。
“赵钦为你点茶了吗？许是那个时候下的毒药。”
“哈，哈哈哈。”赵衡大笑起来，笑声却染上悲哀。
“他还真是我的儿子，与我当初……一模一样。”赵衡眼中的悲哀更甚。
“那他大概也会像你一样，做个好皇帝。”程璐顿了顿，话里话外又不自觉带了刺，“起码赵钦只是弑父，还没有杀兄不是？”
赵衡长叹一口气：“我这个皇帝确实做了太久，再不让位给儿子，他也没几年皇帝好当了。”
“听上去你可没有赵光看得开。你还有怨。”
赵衡摇头，道：“我只是觉得你当年说的真对。父子不是父子，兄弟不是兄弟，天底下就没有比皇家更好笑的了。”
“那我祝你下辈子，不要投胎去皇家。”
赵衡笑着摇头叹息。
过了一会儿，赵衡又开口道：“说了这么半天我了，说说你吧。”
“我？我有什么好说的？”程璐道，“如你所见，我整日坐在这茶楼里听故事，悲情的倒霉的要死不活的故事我倒是有一大箩筐。”
“我不是问这个。”赵衡顿了顿，又问道，“若光呢？也不见他人。”
“不知道。”
赵衡闻言有些诧异，道：“我以为你们会把生前事说开。”
“什么说不说开的。”程璐道，“我以前倒真想过要是见到他该说些什么，后来觉得也没什么好说的。可能等见到他的那一天，也就像现在和你一样，插科打诨聊聊天吧。”
“他、他不应该已经轮回转世了吗？”
“他应该没有死。”程璐慢慢地说，“很奇怪，我觉得他没有死。当年我来到冥界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奈何桥的名录，但是没有看到‘常晟’；后来我也查了冥府的记录，那段时间并没有一个叫‘常晟’的人选择入籍冥界，连同名同姓的都没有。”
“这、这不可能啊。”
“很难置信对吗？”虽然是想过无数遍的问题，可是再一次说出的时候，程璐还是仔细思索着，“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所以我当时以为常晟没有死，是下面的人骗了你。但无论是我，还是我的母亲，谁都没有办法在人间找到他。这个人就像是消失了一般，既不在冥界，也不在人间，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程璐顿了顿，又说：“甚至不止如此。我的兄长和我说常晟没有在魔界，父亲也告诉我常晟不在神界。常晟一生杀戮太重，断然没有可能去仙界。也就是说，常晟就这么在六界之中消失了，我完全找不到他一丝一毫的痕迹。”
“为什么会这样？”
“方璞死后，你在冥界也找不到这个名字的。”程璐无奈道，“但他若是和我相似的身份——不是去了某一界，而是原本就是那一界的——就算我不知道，我的父兄也不可能不知道。所以我只能认为，常晟没有死。”
“不。若光确实死了，死在三十年前的北境。”赵衡道，“我见过他的尸首。你也见过。”
三十年前三王之乱兴起的时候，常晟在北境与姜国作战。密奏传回盛京，说常晟与三王勾结，意图串联姜国，改换天下。赵衡虽然盛怒，但还保持理智，派人立即押送常晟回京，没有取他的性命。
然而常晟跪在圣旨面前，正要交出兵符的时候，姜国突袭齐国营帐。就这样，赵衡的钦差、常晟手下的士兵和姜国的势力陷入混战，常晟也不知道被从哪里飞来的流箭射中，没能有机会到赵衡面前申辩。
常晟死后，尸身被钦差带回宫城。那时方璞以为杀了常晟是赵衡的授命，所以与赵衡冷战；赵衡也不客气，一道圣旨就把方璞带到了常晟的棺材前。
常晟穿着常服，胸口不见血迹，想来是医官医治的时候清洗过，又或许是常晟死后，他的兄弟们为他换了干净的衣服。虽然天气谈不上炎热，但路途遥远，常晟的尸身也隐隐有了腐烂的迹象。方璞看着常晟，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鼻尖，手在触碰到常晟的那一瞬强烈地颤抖起来，但她的眼中自始至终都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方璞觉得可笑，她无数次梦见自己亲手了结了常晟的性命，可是在她意识到她永远下不去这个手的时候，常晟偏偏就这样无知无觉地躺在了她的面前。方璞说不清自己的感受，她好像很难受，又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感觉。
方璞看着常晟铁青的面容，突然很想呕吐，她扒着常晟的棺木朝地上干呕，可是呕了半天也呕不出什么东西。下人见此赶忙上去搀扶方璞，但都被方璞推开；有丫鬟急急忙忙去找太医，也被方璞制止。方璞说她只是累了，休息一下就好。
话是对丫鬟说的，但丫鬟要扶方璞回宫休息的时候，方璞又一次拒绝，转头对常晟说常晟倒是落了个自在，可以彻底休息了。丫鬟说方璞太累了，方璞还是看着常晟，说累是真的累，可是自己回去躺躺也没用，她实在累了太多年了。
“还是你说要让若光穿着铠甲下葬的。你忘了？”赵衡问程璐道。
是忘了，但是现在程璐想起来了。
方璞扶着常晟的棺木，问下人将军的铠甲在不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又退到一边，让下人给常晟穿上铠甲。方璞在一边看着下人们动作，想起他第一次见常晟穿上这身衣服时的兴高采烈，那时她还是最明媚的公主，那时常晟也是最耀眼的少年将军。
沧海桑田啊。想到这里，方璞又是一阵干呕。
丫鬟劝方璞回去歇着，方璞说让她来看常晟是赵衡的意思，丫鬟总不能让她抗旨。这话一出，谁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也不知怎的，方璞忽然就想起了更久远的事。
当年的俞帝方焱是个重情义的人，所以在得知自己的将军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荒唐事后，也并没有杀了他，而是命他辞官还乡。常老将军是那位将军一手提拔起来的，虽然后来两人道不同便不怎么联系，但将军离京时，常老将军还是去送了。方璞和常晟也去了，只不过是坐在茶楼里，一边喝着茶，一边远远地看着他们。
那时常晟说，对于一个将军而言，最好的结局就是死在战场上。方璞问为什么，常晟答不然不论是兔死狗烹、还是此般解甲归田，都对不起曾经壮志凌云的自己。
如今方璞看着常晟的尸身，心道常晟倒是死在战场上了，可惜死在一支不知名的流箭、死时也没背什么美名，不知道这样的结局在常晟看来又当如何。
“是啊，常晟死了。”程璐对赵衡说。
下人当初还给了方璞一枚同心结，说是被常晟贴身保存的，应当是很珍贵的东西，是赵衡吩咐交给方璞的。方璞当然认得那东西，那是方璞小时候编来玩的，没和常晟许下什么海枯石烂的誓言，只是随手就交给了常晟。方璞没放在心上，却不想被常晟珍视了这么多年。
方璞接过同心结的那个瞬间，眼泪还是砸了下来。方璞也说不清自己在哭什么：哭常晟的死？哭曾经的美好？还是哭他们的命运？
总之方璞在眼泪快要变成接连不断的珍珠的时候，她伸手抹去了眼泪，指尖顺着眼尾向上划过，就像当初无论遭受怎样的羞辱的时候，她也不曾低下她高傲的头颅。她是方璞，是俞国的公主，她不该流泪，所以就连擦拭的角度也必须是上扬的、是骄傲的。
方璞让人去拿剪子，丫鬟推拒着不肯去，方璞才反应过来怕是赵衡吩咐过，担心她会做傻事。方璞觉得好笑，她不知道该说赵衡太了解她，还是太不了解她。
方璞说自己还不至于为常晟去死，又一次命令丫鬟去拿剪子；好不容易拿来了剪子，丫鬟迟疑的模样倒像那剪子下一瞬就会插进她的胸膛。
方璞接过剪子，把手中的同心结剪得稀碎，然后挥手一扬，丝线便漂浮在空中，仿若红色的蒲公英。只可惜，这些丝线没有红色蒲公英浪迹天涯却至死不渝的浪漫，只有冰未释云未散却生死两隔的悲哀。
或许方璞剪碎的是同心结，或许方璞剪碎的是希望。
——*——
“你的记忆有损吗？”赵衡问道。
“不是有损，只是被人刻意隐藏了一些东西。”
“什么人？”
“准确来说是天道。”程璐解释说，“因为我在渡劫，这是我的劫难。”
世间分为六界，即神、仙、人、冥、妖、魔，而天道独立于六界存在，确保六界可以彼此互不干扰却和谐共处。但六界中偶尔还是会出现通婚的现象，这种两界之子往往会有一些独特的能力威胁六界的正常运转，所以天道不喜欢这样的事情发生。
虽然两界之子的出生率极低，但为了进一步降低其存活率，这些孩子在成年前都会经历磨难，也就是俗称的“渡劫”。只有扛过劫难的孩子才算平安，才能健康地长大成人。
因为六界的能力不同，所以不同的两界结合，产生的孩子要经历的磨难也不同。人的能力很弱，其它五界与人结合生下的孩子所经历的劫难多半是身体上的考验，也就是病魔，这是最容易战胜的考验。程璐的母亲甘棠就是魔与人的孩子。甘棠在十五岁那年生过一场大病，那时她甚至断了脉搏，所有的医师都说没得救了，但甘棠的舅父不愿意接受，翻遍古籍找到了一个阵法护住甘棠的心脉，最后还是甘棠的父亲先魔君留下的玉佩替甘棠受了一劫，甘棠才苏醒过来。
六界之中实力最强的两界，当属神与魔。所以神魔之子要经历的，也是比病魔可怕的心魔。
程璐的母亲甘棠是先魔君与人的孩子，后来自己选择了堕魔，放弃了人的身份。程璐的父亲程渊则彻彻底底是神，只不过当年神魔大战在即，程渊的母亲担心他的安全，所以将他丢下人间；人间传说程渊得道成仙也是假的，程渊没有成仙，他只是发现了自己本就是神的身份，选择回归神界，承担起肩上的责任。作为神与魔的孩子，程璐理所当然地要面临最可怕的劫难——心魔。她本是贪玩，自己跳入人间体验七情六欲，却不想天道以此为基石，在程璐经历了人间一世后抹去了她一部分的记忆，让她自己画地为牢在短短的人间一世。
如今程璐寻回了自己的记忆，她也算是历劫成功了。
程璐话音方落，茶楼的大门就被人敲响——
“奉神君之命，迎文茵公主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