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璐，不，文茵回到神界的时候，父亲不在，倒是母亲在她的寝宫中等待。文茵很是诧异，因为天道的限制与父母的身世，哥哥景云替母亲做了魔君，父亲一生未曾册立君后，母亲在漆吾岛画地为牢。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文茵第一次在神界见到母亲。
母亲告诉文茵神界有些急事需要文茵的父亲处理，所以父亲会晚些来；母亲还把文茵渡劫成功的好消息告诉了景云，等一下哥哥会带着杋儿去漆吾，他们一家人好好庆贺一番。
语罢，母女二人又说了些体己话，但文茵方才经历了一切，言语间疲惫的意思更甚，所以很快甘棠就叮嘱文茵好好休息，自己先回漆吾等着他们。不知怎的，文茵有些惧怕神界的一切，尽管她是在这里长大的，尽管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按照她的心思布置的，她还是觉得恐惧。
文茵随甘棠一起来到漆吾。甘棠为文茵铺好被褥、让她小睡一会儿，文茵顺从地躺在床上，大脑却无法放松。
文茵想了很多事情，比如渡过劫难的她即将迎来自己的成人礼，可是成人礼就意味着她要担起一个公主的责任——方璞只是俞国受父兄宠爱的小公主，文茵却是神界唯一的公主、唯一的继承者。比如她应当担任起带领整个神界的责任，可是天道只是抹去那样“微不足道”的细节，文茵就将自己困在冥界三十年，她实在不知道这样的自己怎么能有资格统领神界……
文茵在思考间还是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母亲正在逗杋儿玩，景云则不知道翻着什么闲书。看见文茵，景云也没有打扰玩闹的祖孙两人，而是示意文茵回屋，和文茵一同坐在八仙桌旁说话。
“好些了吗？”景云问道。
“嗯。”
“想什么呢？心事重重的样子。”
文茵摇摇头，道：“没什么。”
“想去常晟的墓地看看吗？”
“什么？不。我没有想他。”文茵顿了顿，又说，“有活人，何必去看尸体。”
“也是。”景云笑了起来，“那你在想什么？”
“在想我这个公主当得真是不合格，不论是在人间还是在神界。”
“你才多大。”景云摸了摸文茵的头，道，“别担心，凡事有我。”
“哥，你当初的劫难是什么？”
“我还真没你那么淘气，没有自己跳下人间玩，只是睡着睡着就进入了幻境。幻境中父亲母亲都不知道他们自己的身世，我们都是凡人，兄长也没有因为保护我死去，我们一家住在空桑程府，很开心、很幸福。”景云轻声总结道，“总之是很美好的时光，比真实的好上百倍。”
“那你是怎么离开幻境的？”
“后来你出世了，对我很亲昵，我大概觉得不对劲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不应该黏我。”文茵出世的时候，景云已经继任魔君了，兄妹俩一个在魔界，一个在神界，一年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确实是想亲昵都不现实。
文茵有些慨叹，但还是开玩笑道：“我还以为是嫂子。”
“那块木头，哼。”景云也笑，“渡劫的时候我还没认识她。”
景云顿了顿，又问道：“方璞的一生，你真的放下了吗？”
文茵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就算我已经从劫难中醒来，依然不知道自己执着于什么，又收获了什么。”
“很多东西弄不清楚，也没必要弄清楚。只要当时的情绪和感受是真实的，就足够了。”景云说着，目光移向了窗外，又道，“杋儿这个臭小子，最近越来越不服管教，有时候气得我真想揍他。但又觉得这孩子从小没有母亲陪在身边，怪可怜的。”
“怎么不给他找个阿娘？”
“这种事情，还是要看缘分。”景云回过头来，又道，“赵衡投胎去了？”
“对。”
“下辈子扫大街去了？”
“什么啊。”文茵无奈地笑，“我没看。应该不会。”
“他不是完人，但算是个好皇帝。”景云说，“你和他也相处过一段时间，没什么感悟吗？”
“感悟不少。学到了平衡朝局，也看过了民生疾苦，明白心系天下的人不配缠绵儿女私情，也懂得肩负清平的人不能耽于七情六欲。”
“也许这正是你下凡的意义。”
景云叹了口气，又道：“神君继位前要去人间经历十世，体验十种不同的生活，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还有五阴炽盛，每一种苦痛都要经历。我想父亲定然舍不得你去经历这些，可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也由不得他。茵儿，对于你来说，这一次的经历是一曲前奏，帮你做些准备。”
“哥，我可以不做公主吗？”
“不可以。”文茵的父亲程渊，也就是神君振理走进房间，说道。
文茵不服气，与振理对峙：“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女儿，你没得选择。你的兄长能担起魔界的责任，你也可以负起神界的荣耀。”说完这句，振理又放缓了语气，道，“别担心，茵儿，父亲母亲、还有你的兄长，都会站在你身后陪伴你、帮助你。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去学习，阿爹会慢慢教你如何做神界的公主、如何做神界的君主。”
“可是我怕。”
“你当然会怕，但是随着你的经历变多，你也会变得越来越勇敢。”振理说，“怕没关系，我们所有人都会陪着你成长。”
“嗯。”文茵轻声应道。
“我方才与诸位神官商议过了，你的成神礼定在三个月之后的望日。在此之前，会有人教你礼仪规矩。你阿娘也会在神界陪着你。好吗？”
文茵抱住振理，倚在他的肩膀上，应道：“嗯。”
——*——
文茵的成神礼不仅意味着神界唯一的公主成年，更是自几百年前神魔大战致使神界不得不在一片废墟之上重建后的第一个庆典，整个神界上下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作为典礼主角的文茵倒是不辨喜怒，每日跟着教导嬷嬷学习礼仪规矩，冗杂的章程没让文茵有一丝不耐，倒是教甘棠慨叹文茵不愧是她父亲的女儿，换作是甘棠，早丢掉什么仪态端庄跑出去玩了。
礼服送达的时候，神君正与文茵说着典礼那日的安排，神君索性令文茵去偏殿试穿，穿好后再回到正殿让主管礼制的神官看看有没有遗漏。
黑色的束腰长裙衬得文茵身材高挑，拖地的长袍上用金丝绣着十二种纹样，依次有日、月、星辰、山、龙、华虫、黼（fu3）、黻（fu2）、宗彝、藻、火和粉米。日、月、星辰取其照临昭明之意；山能兴云雨；龙善变化；华虫即雉，颈毛及尾似蛇，兼有细毛似兽，取其文章和耿介；黼，是黑白相次的斧形，刃白身黑，能决断；黻，是黑青相次的“亚”形，善恶相背；宗彝，指宗庙彝器，取其庄肃；藻，为水藻，取其文；火取炎上；粉米，即白米，粉洁白，米能滋养。十二种纹样彰显天家威严，更凸显公主的品行操守。
礼服拖地太长，文茵走起路来很慢；她被腰封勒得目不斜视，腰板也挺得笔直；偏生文茵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漠得好似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文茵这幅样子，让在场的诸位神官无不屏息静气，生怕发出什么声音惹得神女不快。倒是甘棠叹了口气，对振理道：“当年我没受的折磨，终于还是到了女儿头上。”
文茵没有听清甘棠的话，但见母亲不似欢喜的样子，便问道：“可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我的女儿，美极了。”甘棠回答道，“我只是在问你父君，典礼那日，这件衣裳你要穿多久。”
“母亲不喜欢这件这件衣裳。”
甘棠未置可否，反问道：“你喜欢吗？”
侍女推上镜子，文茵在镜子前左侧右侧地看了看，答道：“挺好的。”
“穿着会不会不舒服？要不要改？”甘棠又问道。
“礼服也不可能穿着舒服的吧？”文茵道，“我觉得挺好的。”
甘棠没再说什么，倒是振理用眼神安抚甘棠，继而对文茵说：“你若喜欢，我们便用这套礼服。”
“好。”文茵应道。
回文茵寝宫的路上，甘棠看上去心事重重，也没怎么说话。文茵开口问，甘棠只是把文茵抱在怀里，说让阿娘抱一抱。
一直到晚饭的时候，甘棠才和文茵讲起过去的事情。
那是文茵出生后不久。因为甘棠和振理一个是魔君之女，本该继承魔君之位的人，另一个是神君，神魔之子都是不被祝福的，更何况是父母是这样的身份。甘棠和振理很担心文茵的福祉，所以特意带着襁褓中的文茵去了一趟南海，向观音求了祝福。
观音用杨柳枝在净瓶中点取甘露，印在文茵的额头；本该是三颗甘露，却不想带出了第四颗。那第四颗甘露落在观音的莲花座上，日夜为灵气滋养，经年累月便修炼出了人形。观音道一切皆是天意，无论是那第四颗甘露被意外带出净瓶，还是努力修炼幻化出了人形，其中机缘非凡俗可以参破，故而观音一直留第四颗甘露在身边，由着甘露找寻自己的宿命。
甘露没有名字，观音说天地造化太过玄妙，她不能为甘露赠名；甘露知道自己的身世，觉得自己无用，又觉得自己能有所修行皆因那位神界公主，故而将公主视作了自己生命的意义。
后来，甘露听闻公主因为贪玩跑去了人间投胎，便也跟着去了。甘露落在一户官宦人家，方便随时保护公主。可是观音知道天道的劫难，了解公主此次下凡定然不会是玩几天这么简单。观音不能让甘露搅乱公主的劫难，不能让甘露害公主渡劫失败，故而观音封住甘露的记忆，让他作为一个平凡人，与公主相识、相处。
一直到甘露在人间的□□死去，甘露才恢复了记忆。这也是为什么，任由程璐后来再怎么努力，都无法在冥界或者人间找到常晟踪迹的原因——因为常晟他原也不是人，而是净瓶中的一颗甘露，经年累月修炼得法罢了。
人间的故事属于方璞和常晟，冥界的故事属于程璐和嘉树，可是说白了，所有的这一切都属于文茵和甘露。
“阿娘一直不喜欢嘉树，是因为阿娘知道他是谁，对吗？”
“从常晟的角度看，他的所作所为无可厚非。”甘棠道，“可是当娘的做不到客观公正。他当初既然选择了保护你，不管他有没有失去记忆，他都应该把你的安危放在第一位。既然常晟能为了天下放弃方璞，我又如何知道嘉树将来不会为了别的什么放弃你呢？”
“这是女儿的命。”文茵想了想，回答道，“女儿是神界的公主、未来的神君，若有朝一日为苍生万民需要女儿牺牲，女儿自己也会站出来的。”
甘棠握住文茵的手，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甘棠才开口问道：“你要去冥界看看吗？”
母亲告诉文茵神界有些急事需要文茵的父亲处理，所以父亲会晚些来；母亲还把文茵渡劫成功的好消息告诉了景云，等一下哥哥会带着杋儿去漆吾，他们一家人好好庆贺一番。
语罢，母女二人又说了些体己话，但文茵方才经历了一切，言语间疲惫的意思更甚，所以很快甘棠就叮嘱文茵好好休息，自己先回漆吾等着他们。不知怎的，文茵有些惧怕神界的一切，尽管她是在这里长大的，尽管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按照她的心思布置的，她还是觉得恐惧。
文茵随甘棠一起来到漆吾。甘棠为文茵铺好被褥、让她小睡一会儿，文茵顺从地躺在床上，大脑却无法放松。
文茵想了很多事情，比如渡过劫难的她即将迎来自己的成人礼，可是成人礼就意味着她要担起一个公主的责任——方璞只是俞国受父兄宠爱的小公主，文茵却是神界唯一的公主、唯一的继承者。比如她应当担任起带领整个神界的责任，可是天道只是抹去那样“微不足道”的细节，文茵就将自己困在冥界三十年，她实在不知道这样的自己怎么能有资格统领神界……
文茵在思考间还是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母亲正在逗杋儿玩，景云则不知道翻着什么闲书。看见文茵，景云也没有打扰玩闹的祖孙两人，而是示意文茵回屋，和文茵一同坐在八仙桌旁说话。
“好些了吗？”景云问道。
“嗯。”
“想什么呢？心事重重的样子。”
文茵摇摇头，道：“没什么。”
“想去常晟的墓地看看吗？”
“什么？不。我没有想他。”文茵顿了顿，又说，“有活人，何必去看尸体。”
“也是。”景云笑了起来，“那你在想什么？”
“在想我这个公主当得真是不合格，不论是在人间还是在神界。”
“你才多大。”景云摸了摸文茵的头，道，“别担心，凡事有我。”
“哥，你当初的劫难是什么？”
“我还真没你那么淘气，没有自己跳下人间玩，只是睡着睡着就进入了幻境。幻境中父亲母亲都不知道他们自己的身世，我们都是凡人，兄长也没有因为保护我死去，我们一家住在空桑程府，很开心、很幸福。”景云轻声总结道，“总之是很美好的时光，比真实的好上百倍。”
“那你是怎么离开幻境的？”
“后来你出世了，对我很亲昵，我大概觉得不对劲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不应该黏我。”文茵出世的时候，景云已经继任魔君了，兄妹俩一个在魔界，一个在神界，一年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确实是想亲昵都不现实。
文茵有些慨叹，但还是开玩笑道：“我还以为是嫂子。”
“那块木头，哼。”景云也笑，“渡劫的时候我还没认识她。”
景云顿了顿，又问道：“方璞的一生，你真的放下了吗？”
文茵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就算我已经从劫难中醒来，依然不知道自己执着于什么，又收获了什么。”
“很多东西弄不清楚，也没必要弄清楚。只要当时的情绪和感受是真实的，就足够了。”景云说着，目光移向了窗外，又道，“杋儿这个臭小子，最近越来越不服管教，有时候气得我真想揍他。但又觉得这孩子从小没有母亲陪在身边，怪可怜的。”
“怎么不给他找个阿娘？”
“这种事情，还是要看缘分。”景云回过头来，又道，“赵衡投胎去了？”
“对。”
“下辈子扫大街去了？”
“什么啊。”文茵无奈地笑，“我没看。应该不会。”
“他不是完人，但算是个好皇帝。”景云说，“你和他也相处过一段时间，没什么感悟吗？”
“感悟不少。学到了平衡朝局，也看过了民生疾苦，明白心系天下的人不配缠绵儿女私情，也懂得肩负清平的人不能耽于七情六欲。”
“也许这正是你下凡的意义。”
景云叹了口气，又道：“神君继位前要去人间经历十世，体验十种不同的生活，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还有五阴炽盛，每一种苦痛都要经历。我想父亲定然舍不得你去经历这些，可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也由不得他。茵儿，对于你来说，这一次的经历是一曲前奏，帮你做些准备。”
“哥，我可以不做公主吗？”
“不可以。”文茵的父亲程渊，也就是神君振理走进房间，说道。
文茵不服气，与振理对峙：“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女儿，你没得选择。你的兄长能担起魔界的责任，你也可以负起神界的荣耀。”说完这句，振理又放缓了语气，道，“别担心，茵儿，父亲母亲、还有你的兄长，都会站在你身后陪伴你、帮助你。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去学习，阿爹会慢慢教你如何做神界的公主、如何做神界的君主。”
“可是我怕。”
“你当然会怕，但是随着你的经历变多，你也会变得越来越勇敢。”振理说，“怕没关系，我们所有人都会陪着你成长。”
“嗯。”文茵轻声应道。
“我方才与诸位神官商议过了，你的成神礼定在三个月之后的望日。在此之前，会有人教你礼仪规矩。你阿娘也会在神界陪着你。好吗？”
文茵抱住振理，倚在他的肩膀上，应道：“嗯。”
——*——
文茵的成神礼不仅意味着神界唯一的公主成年，更是自几百年前神魔大战致使神界不得不在一片废墟之上重建后的第一个庆典，整个神界上下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作为典礼主角的文茵倒是不辨喜怒，每日跟着教导嬷嬷学习礼仪规矩，冗杂的章程没让文茵有一丝不耐，倒是教甘棠慨叹文茵不愧是她父亲的女儿，换作是甘棠，早丢掉什么仪态端庄跑出去玩了。
礼服送达的时候，神君正与文茵说着典礼那日的安排，神君索性令文茵去偏殿试穿，穿好后再回到正殿让主管礼制的神官看看有没有遗漏。
黑色的束腰长裙衬得文茵身材高挑，拖地的长袍上用金丝绣着十二种纹样，依次有日、月、星辰、山、龙、华虫、黼（fu3）、黻（fu2）、宗彝、藻、火和粉米。日、月、星辰取其照临昭明之意；山能兴云雨；龙善变化；华虫即雉，颈毛及尾似蛇，兼有细毛似兽，取其文章和耿介；黼，是黑白相次的斧形，刃白身黑，能决断；黻，是黑青相次的“亚”形，善恶相背；宗彝，指宗庙彝器，取其庄肃；藻，为水藻，取其文；火取炎上；粉米，即白米，粉洁白，米能滋养。十二种纹样彰显天家威严，更凸显公主的品行操守。
礼服拖地太长，文茵走起路来很慢；她被腰封勒得目不斜视，腰板也挺得笔直；偏生文茵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漠得好似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文茵这幅样子，让在场的诸位神官无不屏息静气，生怕发出什么声音惹得神女不快。倒是甘棠叹了口气，对振理道：“当年我没受的折磨，终于还是到了女儿头上。”
文茵没有听清甘棠的话，但见母亲不似欢喜的样子，便问道：“可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我的女儿，美极了。”甘棠回答道，“我只是在问你父君，典礼那日，这件衣裳你要穿多久。”
“母亲不喜欢这件这件衣裳。”
甘棠未置可否，反问道：“你喜欢吗？”
侍女推上镜子，文茵在镜子前左侧右侧地看了看，答道：“挺好的。”
“穿着会不会不舒服？要不要改？”甘棠又问道。
“礼服也不可能穿着舒服的吧？”文茵道，“我觉得挺好的。”
甘棠没再说什么，倒是振理用眼神安抚甘棠，继而对文茵说：“你若喜欢，我们便用这套礼服。”
“好。”文茵应道。
回文茵寝宫的路上，甘棠看上去心事重重，也没怎么说话。文茵开口问，甘棠只是把文茵抱在怀里，说让阿娘抱一抱。
一直到晚饭的时候，甘棠才和文茵讲起过去的事情。
那是文茵出生后不久。因为甘棠和振理一个是魔君之女，本该继承魔君之位的人，另一个是神君，神魔之子都是不被祝福的，更何况是父母是这样的身份。甘棠和振理很担心文茵的福祉，所以特意带着襁褓中的文茵去了一趟南海，向观音求了祝福。
观音用杨柳枝在净瓶中点取甘露，印在文茵的额头；本该是三颗甘露，却不想带出了第四颗。那第四颗甘露落在观音的莲花座上，日夜为灵气滋养，经年累月便修炼出了人形。观音道一切皆是天意，无论是那第四颗甘露被意外带出净瓶，还是努力修炼幻化出了人形，其中机缘非凡俗可以参破，故而观音一直留第四颗甘露在身边，由着甘露找寻自己的宿命。
甘露没有名字，观音说天地造化太过玄妙，她不能为甘露赠名；甘露知道自己的身世，觉得自己无用，又觉得自己能有所修行皆因那位神界公主，故而将公主视作了自己生命的意义。
后来，甘露听闻公主因为贪玩跑去了人间投胎，便也跟着去了。甘露落在一户官宦人家，方便随时保护公主。可是观音知道天道的劫难，了解公主此次下凡定然不会是玩几天这么简单。观音不能让甘露搅乱公主的劫难，不能让甘露害公主渡劫失败，故而观音封住甘露的记忆，让他作为一个平凡人，与公主相识、相处。
一直到甘露在人间的□□死去，甘露才恢复了记忆。这也是为什么，任由程璐后来再怎么努力，都无法在冥界或者人间找到常晟踪迹的原因——因为常晟他原也不是人，而是净瓶中的一颗甘露，经年累月修炼得法罢了。
人间的故事属于方璞和常晟，冥界的故事属于程璐和嘉树，可是说白了，所有的这一切都属于文茵和甘露。
“阿娘一直不喜欢嘉树，是因为阿娘知道他是谁，对吗？”
“从常晟的角度看，他的所作所为无可厚非。”甘棠道，“可是当娘的做不到客观公正。他当初既然选择了保护你，不管他有没有失去记忆，他都应该把你的安危放在第一位。既然常晟能为了天下放弃方璞，我又如何知道嘉树将来不会为了别的什么放弃你呢？”
“这是女儿的命。”文茵想了想，回答道，“女儿是神界的公主、未来的神君，若有朝一日为苍生万民需要女儿牺牲，女儿自己也会站出来的。”
甘棠握住文茵的手，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甘棠才开口问道：“你要去冥界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