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章

    马车停顿之处距离广仙楼并不远,顾净言见她有事要办,自行先走了一步。

    在云引之为她们准备的隔间中等了约半盏茶的时辰,苏念奴方推门而入。

    “抱歉,让你久等了。”苏念奴面露歉意地笑了笑。

    顾净言摇摇头,表示并不介意。反而是望了眼窗外:“近来监视将军府的探子确实消失了,你如此大摇大摆出府,竟也没人尾随。”

    苏念奴从容地跽坐煮茶,心中确实有些疑惑。

    父亲留给她的东西,当初刑部费尽心机欲得,如今怎就骤然丧失了兴趣?难道,是有更着急之事需处理?

    思及此,她眉头微蹙,一时难以想出何事如此重要。

    顾净言只是随口闲谈,并未深思这些,很快便转眼看了天色,面露担忧:“时辰快到了,她会来吗?”

    苏念奴知她紧张,只是浅浅笑着,并未多言。

    过了一阵,她猛然跃起,慌忙走近她身旁坐下,语气紧绷地道:“来了。”

    苏念奴纹丝不动,为她斟了杯热茶,轻声道:“广仙楼的袖水香最为闻名,你可以尝一尝。”

    顾净言觑了一眼,发现她依旧冷静自持,不由也直起了腰,手摸上了茶盏。

    还不曾凑近,便闻得一阵飘然的茶香,令她轻啜了一口,齿间清冽与热气交互,余韵颇浓,不由挑眉望向苏念奴。

    苏念奴垂着眉,手指微微转了转茶盏,似是在思考。犹豫了一阵,方开口:“有些话,我或许不该说。”

    顾净言愣了一下,胸口猝然一跳,生出了一种预感。

    “你的际遇,与宋姑娘的际遇,并无关系。”苏念奴望着茶盏,在窗外艳阳斜照之中碧色的水光耀着微微的金黄,茶盏底部一只欲飞的仙鹤仰脖而起,体态自然。

    “某些因缘际会,你与她不过是身处其中而已。行至今日,她可怜可叹,却怨不得你。或者说,怨不在你。”苏念奴听着外头的脚步声,侧过脸来朝顾净言极其浅淡地笑了一下,似是鼓励,又似是在安慰。

    她只在日光之中看见了苏念奴细腻如瓷的面容,清白的眼眸与乌黑的发色相得益彰,还有簪在发上那颗微荡的紫珠,撞得她心口滚烫。

    连日来惊惧与愧疚的心情似是突然被熨平,竟坦然了些许。

    她与宋初曦之间,成长过程所经历过的不同的痛苦与艰辛,本就不该比较。

    怨不在她。自己被抛弃怨不在她,她因顶替自己而沦为官奴所罪奴,也怨不在自己。

    她们同病相怜,无谓谁需为此而忏悔。

    顾净言颤着心跳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前不安的神色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此时门扉传来声响,一身素白的宋初曦迈步入屋,面色冷然。

    苏念奴为她斟了杯茶:“宋姑娘,新岁见喜。”

    “新岁见喜。”她跽坐在两人对面,简单回应了苏念奴后目光直白地落在了顾净言身上,“顾姑娘,又见面了。”

    上回见面时顾净言并未看得真切,此时认真看着她才恍惚发现,除却那颗位置相同的红痣,她的面容与自己也有些许相似。

    而宋初曦此刻的神色,实在太过坦荡。

    顾净言微微紧了紧喉舌,轻轻点头:“宋姑娘。”

    屋内瞬间静了下来,两人对彼此的一切心知肚明,如今坐在一处却无话可叙,更不知从何叙起。

    “宋姑娘既然选择了应约,应当知道我为何而来。”苏念奴放下了茶盏,从袖中取了一封书信递过去。

    宋初曦垂眼扫了一下,并没有接。

    她啜了一口袖水香,缓慢地放下了茶盏,抬眉时面色已经坦然。

    “我说过的,我不想给。你又何必执着。”

    苏念奴并未意外,只是从容地把信放置一旁,对她一如既往的态度并无愤怒之意,平淡回道:“我上回身体不适,对姑娘所说之话心有疑惑却未能及时追问。今日来此也不过是好奇姑娘的答案。”

    她朝宋初曦微微一笑,一字一句地重复她当日的话:“兄长一生正直,却生于污秽之家。如今宋家落入泥泞,也正是我心中所愿。”

    在微微顿了顿后,她才缓缓续道:“我想询问宋姑娘,宋家落入泥泞是你所愿不假,可它全因你口中正直的兄长而落入泥泞,如此亦是你所愿吗?”

    宋初曦怔楞住,神色渐渐冷了下来。

    “我曾听过父亲提起过宋侍郎,”苏念奴察觉了她的变化,“言他知善拙直,凌寒抱香,与洛京世家子弟全然不同。如今含冤而死,害连全族,想来亦非他所愿。他正值年少,天资卓越,性情又温敏,若是如今尚在朝中,当能做出一番成绩......”

    “又如何?”宋初曦打断她,“为大魏做实事,又能如何?朝堂如此,世家如此,污秽不堪之地,值得他费心?诚如镇国公所言,若非兄长知善拙直,又何以令他身首异处,含冤而死?”

    “所以宋姑娘打算就此得过且过得了却余生?”苏念奴反驳道,“你知他无辜,知他含冤,却依旧愿意让史官就此记下他的一生,令后世人唾弃辱骂,无节无名,受辱至此吗?”

    她的声音渐渐扬起,语气也变得凌厉。因她并非只是在言宋知直,更是在为自己的坚持而争辩。

    “我不愿我父亲这样活过这一生。”她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把剩余的袖水香倾入壶承,“人死如灯灭,活着一世,争的不过是问心无愧。我父母死于冤罪,我苟活至今日夜难眠,他们的清白我必须要亲自讨回。否则九泉之下,我无颜面对他们。宋姑娘呢?心可能无愧于宋侍郎?”

    宋初曦冷眼看她,言词变得刻薄:“是他自己选择的路,我为何要愧?我是愧他托镇国公暗中保护我,还是愧他宋府上下皆遭害也不惜把我救下,抑或是,”

    她猛然顿了一下,竭力不把目光转向顾净言,用剜心地语气一字一顿续道:“愧于借用了宋初曦的身份,得他照拂多年?”

    宋初曦难以忘却那年在刑部大狱的日子。

    在不见日月的昏暗之中,心中的烦躁与恐惧,皆是如此的绝望。

    她曾见过兄长被人推着走过,满身狼藉与伤痕,那个冠绝京城的谦谦君子,成为了狼狈不堪的阶下囚。

    她哭喊着叫唤他,才迎来了他迟疑的停顿与目光。

    他以一身肮脏朝着她笑,低声安抚着:“别怕。”

    “会有人救你出去。虽会受一些苦,但你当是最有勇气的姑娘。”

    “日后寻着机会,便离京罢。宋氏对你有愧,我也连累了你。”

    “我在边关为你请了个师傅,日后好好学武,或可做个漂亮洒脱的江湖姑娘。”

    面对他的周到与体贴,宋初曦只抿唇问了一句话:“兄长为何要为我做这些?”

    当时他的眸中含着悲悯与痛苦,目光流连于她那颗红痣上,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一如多年前一般温柔:“这些事,本就不该与你有关。”

    不该与她有关。

    宋知直分明只是说了一句毫无错处的话,却令宋初曦耿耿于怀了三年。

    既然与她无关,她又何必再为他掺和着朝中事?她要按照他的吩咐向前走,离开洛京,不再回来。她再也不要与这洛京纠缠不清,也不要与宋家纠缠不清。她需完成兄长离世前的愿望,做个洒脱的江湖姑娘。

    她本该如此活。

    “你为何要说反话?”沉默许久的顾净言打断她,“你分明很介意他。”

    宋初曦眼眸缓缓转向她,听着她的话越发觉得可笑。

    窗棂外的暖阳落在她身上,耀着细碎的光,乌黑的双眸清透轻盈,在说出这等令人发笑的话后依旧坦荡。

    而这样的一双眼眸,却与兄长如此相像。就连这句话,也是那些年来兄长总笑话她的话。

    “你一个姑娘家,怎总说反话?”他说话时语气总是很轻,抚着她的脑袋温声浅笑着,宠溺地续道,“阿凝,既然看重,便不能装作不介意。”

    长睫微微一眨,眼泪便落了下来。

    她狼狈地抹了一下,开口时满是涩然道:“你当真是......”他血亲。

    她哽咽着,顾忌着外人在场,没把话说尽。

    顾净言听出了她的哽咽,心中也满是苦涩。她觑了一眼苏念奴,抿着干涩的唇,下定了决心:“我想,你当知道我是谁。上回你见我,神色便不太对劲。”

    她见苏念奴并未惊讶,便确定了她确实已经知晓自己身份。于是说话更是坦然:“很多事,或许我是需要向你致歉的。可是我在被义兄救下后,因磕着脑袋而得了失魂症。过去关于宋家的一切皆忘了。我也曾呆坐在病榻上期盼义兄能带来父母寻我的消息,若非心灰意冷,我亦不会跟着义兄远走平陵,不愿再与亲人相认。”

    她说话很是利索,甚至可是说是干脆,声音利落清脆,半点不拖沓。

    “你不愿做此事,我们其实并不能逼迫你。可是,我害怕你日后会后悔。就像我也害怕若今日不来见你一面,此生也会后悔一般。”

    在来见宋初曦时,顾净言确实想了许多,可想到最后心中还是不愿留有遗憾。

    若等宋初曦离京远去,此生自己也无从再见她一面。而关于自己过去的真相,便再也无缘得知。

    思及此,她便有些不甘。不甘自己如此抱憾,日夜胡思乱想,妄加猜测,徒增悲伤。

    诚如当初赵破奴所言:无论真相如何,他永远是自己的兄长。

    是她父母无意抑或故意都不要紧。她所要的,只是一个真相而已。

    顾净言的话令宋初曦面色发怔,就连苏念奴也有些意外。

    “你不记得自己是谁?”宋初曦喃喃地问。

    顾净言沉默了一阵,把当初获救之事简单叙述了一遍:“我先前估摸着才猜出来的,不愿见你并非是害怕宋氏这身份,我只是......害怕自己是被故意丢弃的。”

    有凉风吹入室,撩拨起她脸颊旁细碎的绒发。话语顺着传入耳边,听着略有几分涩然。

    宋初曦盯着她,许久之后才垂下了眼眸。再次开口时,眼中染上了苦涩的悲凉:“寻过你的。”

    她手指抚上茶盏,双眸彻底浸入了在回忆中:“你许是也忘了我罢。我是你族家的堂姐,宋雪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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