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破奴好不容易回府一趟,加之不日便要出征,心中也不愿走,便留在院中睡了一夜。

    苏念奴夜里陪他吃过晚膳后并未久留,但翌日又起了个大早去寻他。

    她去时天光初明,微微泛白的天际溢出弱色的金光,是个极好的天气。

    她吩咐摇雨去备好早膳,接着直接推开了孤清的院门。

    进了赵破奴的屋内,因光线昏沉她点了一盏油灯,安静地坐在桌案前随手抽了一本兵书翻看。

    隔着屏风,她能听见里头传来的细微鼾声。于是书也就没能看下去,抬脚进了内室。

    她跽坐在榻前,想起了他昨夜神色发暗的模样,不由得抿唇笑了笑,枕着胳膊轻轻攥住了赵破奴的衣袖。

    随着日升渐高,当清晨的第一缕微光透过微敞的雕窗落在赵破奴的脸上时,他终于睁开了双眼。

    榻前美人倚睡身前,昏沉闭目,并未发现床榻上男人的醒来。

    赵破奴有些惊讶于自己是否尚在梦中,不过微微一动,眼前人便睁开了眼。

    “将军醒了。”苏念奴摸了摸惺忪的眼,赶忙坐直了腰肢,“可觉得饿?我吩咐人布膳。”

    赵破奴坐起身,看着她消失于内室的衣裙,无声取过了外袍。

    听着她在窗外的声音,他微微抿唇,对自己熟睡到不曾察觉她入屋而气闷。

    他简单洗漱后正对着床榻穿起外袍,手指下意识摸索腰间时猛地一顿,为原本珍藏其中之物的丢失而下意识心头发慌。

    他尚未来得及反应,一只莹白的手自他腰间穿过,稳稳握住了他的腰带。背后传来了熟悉的清越女声:“将军在找什么?”

    赵破奴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所惊,慌忙转过身看她。

    苏念奴却并未抬眸,而是垂着首认真为他整理官袍。

    她的双手熟稔地在他腰间动作,似乎早已与他成亲多年,半点不觉自己逾矩。

    苏念奴未能听见他回答,不禁停了下来,仰目而视,语气平静温和:“将军?”

    她的眸光刺得赵破奴回过神,不自觉后退了一步,低声道:“我自己来。”

    眼看他慌忙地整理衣袍,苏念奴唇角微勾,并未强求。

    “我让厨仆备了饺子与热汤,将军可吃一些再回军营。”她在桌案前跽坐,又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亲自布膳。

    赵破奴并未跟上去,手指尚在腰间摸索,仔细确认着自己几乎不离身的碎步是否真的丢失。

    苏念奴等了一阵不见人来,隔着屏风可见他垂首摸腰的姿势,遂捻起笑来,温声问:“将军可是在寻此物?”

    她声音并不大,却准确地让他僵直了身姿,而后快速朝她走去。

    赵破奴三步并做两步地出现在她面前,神情发紧地看着她手中之物,绷着唇不知该如何开口。

    苏念奴手指抚摸了一下尚绣着歪扭半子的陈旧碎布,抬眼时瞳仁漆黑润亮,盯着赵破奴认真道:“方才我翻过你的外衣,见了眼熟才取出来瞧的,还你。”

    赵破奴低眉看着她,沉默不语。

    过去他寡言少语时苏念奴总有些犯怵,如今倒是觉得有几分可爱。

    因为他如今的模样看着,更像是无措多于生气。

    这般想着,苏念奴便忍不住轻声笑了:“是不要了吗?”

    她佯作收回,却被赵破奴猛然伸手攥住。

    发僵手指紧了又紧,他的视线终于落在了她手指的碎布上:“要。”

    这是她唯一赠与自己的钱袋,他如今仅剩的,珍视之物。

    苏念奴满意了,于是从善如流地把碎布还给了他。

    两人安然落座用着早膳时,赵破奴总算把心中纷乱的情绪抹平,轻声问道:“天色这样早,你怎不多睡一会儿?”

    苏念奴侧眸而望,瓷白的肌肤细腻,在日光的映射下柔和似水。

    她微微笑着,眼中仅剩赵破奴一人,嗓音轻柔又清晰地传入赵破奴耳中:“我昨夜分明说了,不想走的。”

    赵破奴动作步一顿,唇又绷得笔直,手不自觉地背于身后攥着,不知该如何回应。

    昨夜吻至深处,她坐在自己怀中悄声说夜里要留下,几乎把他吓得身体僵成木头。似是挣扎了许久,才干巴巴地拒绝:“吃过晚膳,我送你回去。”

    苏念奴静静地看了他一阵,并没有坚持。

    谁曾想,这事今日又会重提。

    苏念奴见他难以招架的模样,心中笑意更盛,手推了推桌案的热汤与饺子,眼眸清澈地对他解释道:“夜里睡不好,怕醒来你又走了,才赶着来见你。”

    她的语气颇为平静,端庄得似是在说一件再平凡不过之事,甚至半点不似在表达自己的感情。

    只是说罢又觉得此话不该说,皱了皱鼻头续道:“我没有旁的意思,将军尽管去忙,吃过早膳我便回去......”

    “今日天色极好,我教你御马如何?”赵破奴打断了她的话,忽然转头看向窗外的日光。

    初春将至,残雪落尽后便消融,枝头上仍有料峭的寒气在散发,可天色却明媚得连院墙斑驳也映得多了几分模糊之色。

    确是个适合骑马散步的好日子。

    苏念奴微怔,眸色骤然亮起后又很快恢复如初,犹豫着问:“将军今日不回军营?”

    临近离京,他的军务越加繁忙,理当是没有时间陪她玩乐的。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在昨夜不愿与他分开。

    “不回。”赵破奴为她舀了一碗饺子汤,放到了眼前,语气浅淡,“你也吃一些。”

    热汤还腾着热气,白胖胖的肉饺子浮在上头,倒有几分喜庆。

    苏念奴舀起了一个饺子,顺从赵破奴之意,缓缓把一碗饺子汤吃了个干净,还是犹豫:“军中不是有许多事务需要将军去处理?”

    “昨夜你走后便处理了,睡前让人送去的军营。”赵破奴就是知她性情,明白她在正事上总是愿意屈就自己去体贴旁人,才更要把时间空出来陪她。

    况且他本就答应过会教她御马的,若是要回平陵,便要失约了。

    他迅速吃过早膳,续问道:“你可要去换身衣裳?可不能白费了时辰。”

    得了此话,苏念奴才像是得逞的小童般舒眉笑开,笑意逸出唇间,语气漾着浅淡绵长的蜜,如开春盛放的桃:“将军且等我。”

    。

    苏念奴忧心自己耽误时辰,匆忙回去翻箱倒柜寻了一身冰蓝的骑射装换上,又令摇雨为她梳起了日常闲散温文的发,整个人竟添了几分精神气,飒爽了许多。

    赵破奴自然爱她如此精神奕奕的模样,站在院门前柔和了眉眼:“我们先去选马,然后带你去郊外试一试。军营中养了些小驹,选匹温顺的,你不容易受伤。”

    苏念奴自知自己腿脚不好,遂点头说好。

    马车辘行,到了军营时,赵破奴让她在马车中等候,自行进了军营。须臾,他牵着一匹小白驹出来,然后敲了敲马车,示意苏念奴可以下来。

    苏念奴揭开帘幕,随他缓行到了一个辽阔的山丘。

    “此马性情温顺,你试试。”他把缰绳递过去。

    苏念奴看着马背有她肩高的马驹,心中难免有些怯,曾经因御马而跌断过的腿毫无缘由地开始隐隐发疼起来。

    可已到了这步,她自是没有脸面退缩的。于是佯作无事地接过了缰绳,扶着马鞍上了马。

    距离上回骑马,过了有近十年。

    她端正坐其上,感受着马驹微微摆着的身姿,感到有些不安。只是侧目去看正站在她身侧的赵破奴,不由攥紧了缰绳,又浅浅地笑开来:“似乎,还不错。”

    赵破奴看出了她的僵硬,只当是她头回骑马并未多想。见她坐稳了,便在前头牵着马驹:“先带你走一走。”

    方牵着走了一步,就听见身后传来隐忍的尖叫声,声起过半又吞咽了回去。

    赵破奴慌忙转身看她,见她此时已狼狈地斜了身子,面色发白地伏在马背上艰难地起身。

    她的神色带着惊惧,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令赵破奴不由皱眉:“你害怕马?”

    苏念奴抿着唇,果断地摇头。

    可赵破奴已不愿信她佯作的镇定,伸手要扶她下马。

    “我能学。”苏念奴不愿,白着一张脸在马上坚定地回道,“我只是幼时御马跌断过腿,心中尚有些不安,待我习惯了便无事了。”

    赵破奴把视线挪到了她总是容易扭伤的腿上,眉心皱得更紧了。

    “你不许阻拦。”苏念奴见他如此,心中更急了,“我爹娘皆会御马,连阿弟也极善骑射,我自然也能行。你不能像他们一样,因我受了伤就不许我学!”

    她自幼便想学御马,但就因那回伤了腿后,家中便禁止了她学,出入皆只允她坐马车。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她并不愿轻易放弃。

    赵破奴见她揪着缰绳不愿放,语气甚至坚决,甚至有几分不讲道理的骄纵,心中又发软。

    比起在旁人面前,她似乎知道自己分外喜欢她的骄纵,遂总要拿这一套来逼他就范。

    但即便如此,他也心甘情愿答应她任何事。

    皆因她是苏念奴。

    于是他也不曾打算劝阻。反而是身子借力一跃,坐到了她身后。背脊贴上了滚烫的胸膛,双腿似乎只是动了一下便把马驹带动了起来,吓得苏念奴尚未反应过来这种亲近又僵直了身子。

    赵破奴微微俯身,一双长臂环绕着她,干燥的手裹着她的手背,蜷着手指带动她牵动缰绳。

    乘着冬末的料峭寒风,耳边有他低沉暗哑的安抚声:“别怕。”

    苏念奴被他的气息撩热了耳,痒得猛然一躲,身体倾倒时又被他用长臂捞了回来,惹得小马驹凌乱了几下步伐。

    这令苏念奴感觉有失将门之风,不由回头气闷道:“你不要在我耳边说话。”

    赵破奴与她对视,目光不自禁挪到她发红的耳,抿了一下唇才开口:“抱歉。”

    苏念奴最懂察言观色,自然没有错过他细微的变化,不由有些错愕地蹙眉,语气有些怪异:“你在笑话我?”

    倒也不是在生气,更多是在惊奇。毕竟在苏念奴的认知中,他本就是个鲜少言笑之人。

    赵破奴赶忙别了脸不再看她耳朵,敛起唇角不说话。

    他如此急忙遮掩,却不知道落在苏念奴眼中却更明显。

    “将军想笑便笑,不必遮掩。”她转回前方,不再看他,声音清越,分不清情绪。

    赵破奴本就并非要嘲笑她,只能把人箍紧在怀中,低声答道:“并非是你想的那样。”

    “嗯。”苏念奴此时失了与他对话的兴致,由着他牵扯缰绳走在山丘上,只是随口应道。

    她开始认真忍着身体下意识的僵硬,尝试着去感受赵破奴如何操纵马匹。而赵破奴却盯着她在日光下有些发透的耳,如今发着轻薄的红色,令他不自禁滚了滚喉结。

    很想咬。

    “将军何时离京?我到城门为你送行。”苏念奴不知他心中所想,静了一会儿又问。

    她还记着当初赵破奴的话,心中想着要实现他的愿望。

    虽尚只是送行人,但终也会是候归人。

    赵破奴在后方低眉看着她,在光洁的额下是静美的五官。她的面容素净,水眸清清,坦荡干净,如天上明月照入他心中。

    “不必。”他知道苏念奴是在挂念自己此前的话,但还是摇头拒绝了提议,“陛下许是要为我送行,仪式实在繁多,也不会让你靠近。”

    她如今身份特殊,这等场面若是无召,只能与百姓一同在远处摩肩接踵的送行,他自然是不愿见她受累的。他更希望苏念奴会如往日一样,已郡主之姿站在城门之上,意气风发地迎接他归来。

    听了此话,苏念奴不免有些失落。但她并未显露,只是应下,弯唇笑着:“也好,反正将军定会旗开得胜,凯旋归京。届时我便实现你的愿望,在城墙上等你进城,为你庆贺,如何?”

    从军多年,赵破奴曾随陈逊回京数次,在金銮大殿之上也曾听过苏念奴说这话。

    那时她打扮华贵,金钏银篦映衬着她的乌发雪肌,被陛下赞若玄女。

    而此刻她却与自己同乘一马,穿着简洁的骑装,独独对他一人虔诚祝语。

    他忽然察觉,每个归京的日子在城门上没有她的影子也无甚好难过了。

    她或许会站在城门,灿然恭贺每一位胜仗归来的将军,却只会与他说这样私密的情话。

    他与那些将军不一样。

    这样想着,他又低声笑了。垂首应下了她的话,安抚道:“嗯,我很快就回来,你要等着我。”

    得她一句祝福,他定能所向披靡,无往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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