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韩王被压入刑部,自然不会有人敢怠慢。刑部尚书甚至让人为他收拾了个干净的囚室,以免委屈了韩王。

    在韩王直着身板路过其中一个囚室时,里头突然传来了极其轻蔑的笑声,惹他停下了脚步。

    苏念奴站在其中,盯着他颇显苍白的面色,语气熟稔,口气轻蔑:“殿下是来与我为邻的?”

    她唇齿带笑,此前散落的乌发此刻已重新簪了起来。那支素白的银簪此时竟静静垂着一颗紫珠,落在她的耳侧打眼得令人无法忽视,让韩王一眼便看清了正是自己把玩研究了大半月无法查出半点蛛丝马迹的紫珠。若非脸颊与颈脖尚有淤色,她此刻的神态当是十分自若。

    苏念奴眉目中挑衅意味令韩王眸中戾气骤增,心中生了一种荒唐的推测:“果真是你?”

    苏念奴微微挑了挑唇,并未答话。

    韩王的双眸紧盯着她,心中思绪百转千回,只能语气不善续道:“你以为陷害本王就能度过此劫?本王即便如今下狱,也不过是一时之苦罢了。而你伪造黄袍,嫁祸皇子,必死无疑!”

    他此时的衣袍尚留着浅浅的脚印痕迹,在晦色烛光下并不难猜出他方才经历了怎样的狼狈。想来他这趟进宫,并未得到陛下信任。

    苏念奴眼中沁出了讥讽:“是否嫁祸,殿下应当比我更清楚。”

    韩王面色陡然一变,阴鸷的眼微眯:“你是何意?”

    “只是好奇,是我能看见殿下的结局,还是殿下能看见我的。”苏念奴面色不变,连唇角的弧度也未曾有丝毫变化。说罢她又轻吁一口气,轻盈地笑了一下:“不过也无妨。若我身死,定是要拖上殿下一同的。您看,如今殿下不就与我为邻了?”

    韩王被她的话气得一窒,咬着牙出言警告:“可别忘了,苏与安的短刀可还在本王手中,本王若死了,刀自然也就折了。”

    话音一落,苏念奴神色明显停顿了一瞬。透过简陋的栏木,她直视韩王的脸,点漆的眼彻底冷了下来。她缓慢地,一字一句清晰地道:“苏氏承蒙殿下操劳,如今早已是叛国之徒。短刀折了,又何妨呢?苟全徒听骂名,不若折断一了百了。”

    心不惧死,又怎会再受人所胁?

    她的言语太过狠绝,反倒令韩王发起愣。

    此时身后侍卫低声催促,遭他冷撇了一眼又噤声。

    但如今确非是适合争辩之地,他不欲再与苏念奴多言,遂甩袖含糊地结束了对话:“如此胡言乱语,当真是疯得不轻。”

    苏念奴望着他的背影,缓缓垂下了眼。

    手袖之下捏着的狼牙项链压着手心,分明是已磨平了棱角的獠牙,却还是刺得她发疼。

    这是她的孤注一掷。若是败了,她也对得起天下。与安......若是与安当真在韩王手中,他也会谅解自己的。再说,宋初曦如今尚未有消息,即便自己死在此局,他们也定会救与安的。

    她胡思乱想着,目光落在了自入囚室以来就不曾挪过半步的双脚,遂倔强地抿了抿唇,走向了日光漏入的缝隙之处。

    她侧眸凝视着铁窗外的光线,视线自然垂落手侧的脚边。

    上回他就坐在此处,守了她一夜。

    那时的自己手中也握着这枚狼牙,战战兢兢地显露着自己的娇生惯养。

    她尚记得当时她看待赵破奴的心境算得上复杂。一面疑心于他待自己的好,一面忌惮于他偏信阴谋,欲报复自己。

    可如今想来,却全然只剩下了他待自己的真挚与热烈。

    一些被她遗忘的细节,在顷刻间涌入了脑海,几乎要把苏念奴淹没。

    那个与他在牢狱独处的夜晚,是他脱下了外袍给自己御寒,让她昏昏沉沉地勉强休息了半夜。

    走出刑部大狱时,他甚至比起自己更狼狈与憔悴,当夜伤病就复发了。

    思及此,她突然皱了眉,猛然忆起了为何他的伤病会复发。

    她那夜,在迷糊中似乎枕过他的肩膀......这就是阮医正当时提起他伤病复发的原因。

    她敛眸颤了颤眼睫。在她不曾注意的背后,还有多少他悄悄为自己做的事?

    她缓缓地,缓缓地蹲下身子,环抱着双膝,把头埋在了其中。

    汹涌而来的回忆与悲痛终于令她卸下了强大的伪装,素白的裙边散在四周,被脏污的牢狱沾染了无数尘埃。

    若有人此时唤她抬头,便能看见她盈满泪水的双眸,与泣不成声的面容。

    狼牙项链被她越攒越紧,似是要被捏碎一般。

    四下寂然,不知过了多久,她一直细微抖动着的瘦弱身躯终是传来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呜咽,透出了与平日全然不同的软弱:“骗子,你怎能失约......”

    哽咽的腔调轻得似是一声叹息,在未被人发现以前,就飞快地散去了。

    。

    被囚在刑部的日子对苏念奴来说也算是熟悉,当她再次起身时,已然重新整顿了心情。而此时天窗之外夏星满斗,成了漆黑牢狱中唯一的光源,周遭宁静得仅能听见鼠啮之声。

    若是往常,她那作为郡主自幼惯养的性情定是惶然的。

    可今夜不一样。

    她把手中的狼牙项链与颈脖处系着的半截玉佩系在了一起,放入了衣襟中。

    因为有他在,所以这些曾经令她惊慌的硕鼠,也无甚大不了的。

    直至星穹烨满天,谢珩钰点着一盏幽灯,带着乔装过的摇雨来到了她的囚牢前。

    摇雨自远处就看见了自家夫人蹲坐在地,当即顾不上谢珩钰,快步上前:“夫人可有受伤?”

    苏念奴望着她身后的谢珩钰,起身时只粗粗答了句“无碍”,便上前去见礼:“谢少卿。”

    她神色如常,可脸与颈脖的淤青皆彰显着她今日所受的伤,让摇雨不禁轻呼了一声。

    谢珩钰听着她嘶哑的声音,见状更是眉心拧起,急忙开了门,询问道:“可要我寻个女医?”

    他一向思虑周到,带着摇雨本就是以防万一,可让她为苏念奴擦药的。

    苏念奴由着摇雨上前为她上药,并不在意:“只是看着吓人,并无大碍。”

    谢珩钰知她性情倔强,无奈轻叹了口气:“你不该亲自涉险。”

    摇雨听着他的话,在旁一边为她的颈脖涂药一边抽泣着用力点头。

    苏念奴知晓她被吓着了,遂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对谢珩钰摇头浅笑道:“此事虽然犯险,但他不敢待我如何。何况少卿与太子,还有贵妃,应当是不会放任我不管的。”

    她的话语说的笃定,令谢珩钰觉着这话听着耳熟,不由挑了挑眉。但又很快敛起了神色,犹豫道:“威远将军的事,我很抱歉......”

    “你来刑部应当并非只是来看望我,”苏念奴颤了颤眼睫,飞快地打断他的话,“可是陛下把案子移到了大理寺?”

    谢珩钰抿唇微微顿住,心中虽有不解但还是默契地没再把话说下去:“你早有预料?”

    苏念奴又摇头,解释道:“只是见少卿前来,便猜到了。”

    他的身份虽高贵,但如今在刑部怕是也寸步难行,更何况是这个时辰带着摇雨来看望她。

    谢珩钰心中感叹于她的机敏,不由面含愧色:“我们请来了高相,也只能劝陛下把此案移交到大理寺。还需委屈你在狱中待上些时日,待查到证据,定会还你苏家与威远将军清白。”

    他口中的“证据”,两人心知肚明是指何事。

    此时摇雨已为苏念奴颈脖上好药,苏念奴轻轻推开了她往自己脸上涂药的手,摇了摇头:“走吧,不必耽误时辰。”

    谢珩钰知她担忧隔墙有耳,也没有再勉强。

    走出刑部时,夜色已浓。眼见长街寂寥,空无一人,仅有一台马车在候着谢珩钰,苏念奴突然又想起了上次走出此处时的光景。

    秋日薄凉的日光,还有走在自己身后的他。于是分明昏暗无光的夜,也刺痛了她的双眸。

    她急忙垂眸闭了闭眼,不愿露出半点破绽。

    门前两个大理寺的差役压着她,跟在了谢珩钰的马车后头。直至里刑部远了,摇雨方急忙为她解了镣铐,把人扶上了马车。

    谢珩钰望着她手腕处的伤痕,心中愧疚更甚。可抱歉的话已经说过,似乎再说也无益。一时之间变得哑口无言起来。

    苏念奴并未注意到他的情绪,只是轻轻揉了揉手腕,由着摇雨为自己上药,问道:“少卿,陛下可是要在明日携百官祭天?”

    谢珩钰微愣了一下,很快就意识过来她为何有此一问:“你是认为韩王会在陛下祭天之日......”

    洛京背靠高山,当初在抵御外敌时曾凭借此天堑得以保住大魏,故此后的帝皇皆会在临近的日子携百官于高山下的行宫中祭天。

    “陛下离宫之时,会带上宫中精锐驻守行宫。届时皇城薄弱,可趁便宜之事,举兵谋反。”苏念奴微微点头,“行宫距离宫中不过数百里,只要韩王夺下京城,陛下自然危急。我今日粗略计算了一番,这应当是他最有可能某事的时间。”

    谢珩钰听后,面容严肃地细思后认同道:“祭天乃是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礼部早已算好了时辰,绝无可能提前或延后,确实是韩王最能笃定的时间。”

    苏念奴微微点头:“我托广仙楼四散韩王谋逆一事,如今洛京当是满城风雨,心有戒备。他如今被我诬陷入了刑部大狱,心中只怕更是阵脚大乱,在京中的谋划也会受阻。如此,他只能选择适当地推迟时间。”

    “推迟......他会推迟到何日?”谢珩钰沉吟了一阵。

    “一个皇帝必然不会在皇城,且周涣等人不必久等的日子。”苏念奴把他的话补充完毕。

    谢珩钰霍然抬眸,心中有了答案:“祭天事宜结束后三日,是先皇后忌辰。陛下每年这日定会去漓泉行宫进行祭祀,不曾有变。”

    摇晃的马车揭起了帷裳,夜风闯入扑向了灯烛,明灭一瞬,烛光又起,两人不禁对视一眼,心中皆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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