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元叔与阿炎是在府里等着将军把人迎娶回府的，见他们二人独自骑马而来显然吓得不轻。
“摇雨，替郡主重新整理仪容。”赵破奴把人抱了下来，又重新上了马，对苏念奴道，“我回去解围，定不误吉时，你等着我。”
苏念奴的合欢扇始终没有离开脸，闻言只点了点头，示意他不必担忧自己。
摇雨在一旁扶着她入府，却在榻上台阶时稍有不察，微微趔趄了一下。所幸阿炎在旁及时扶着她另一侧，才站稳了脚步。
苏念奴错愕地侧过脸，一张芙蓉面露在阿炎眼前，惹他又慌忙别过眼，松开手退开了一步。
“多谢。”苏念奴并未多想，只轻声道了谢，由着摇雨搀扶她入了后院。
那座特意为她打造的小院自然就是他们的婚房。如今正张灯结彩，从院门到槐树，甚至是屋内也满是喜庆的红字。
她端坐在榻上，由着奴婢为她重新整理衣冠。
摇雨许久不曾见她，心中正是欢喜，见她如此盛装，由衷赞叹：“夫人今日真美。”
苏念奴朝她弯了弯唇，问：“近来可还好？”
“奴婢很好。”摇雨为她重新把耳边的碎发别回发间，笑着应答，“就是每日都在等着夫人回府，等得人都瘦了。”
苏念奴仔细打量了她一阵，知晓她在说笑，才一如往常地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头：“说谎，我看着是胖了些。”
两人闲聊了几句话赵破奴便回来了，身旁还有一脸郁色且气喘吁吁的顾净言：“兄长，你这般莽撞，不合规矩的......”
要知道，她今日不仅是他的义妹，还是他这婚仪的执媒人，他怎能一声招呼也不打就把新娘掳走先行带回府，这可不是婚仪该有的规矩。
她只抱怨了一声，在觑见他凶恶的脸色后又及时闭上了嘴，气也顾不及喘就上前去扶苏念奴：“吉时要到了，郡主的母亲已经从暗门过来，你们快快到外头拜堂罢。”
这也正是要顾净言做执媒人的原因。今日这场婚仪他们并未打算让人观礼。说到底两人家中亲缘稀疏，唯一能敬的也只有贺兰俞。赵破奴本就无父无母，拜高堂自然也该拜她。因此也就打算把人接过来再行礼。
绕了一圈，实则还是这些人。但这在外头的门面功夫还是少不得，才导致了横生波折。
两人在顾净言的唱礼下完成了仪式，由着摇雨与追云把新人送回了婚房。
苏念奴双手捏着合欢扇，等着赵破奴却扇。
赵破奴的双手汗津津地，盯着她的发簪一时没有动作。
她今日的发上簪了那支他亲手雕刻的银簪，紫珠就坠在耳侧。此刻静在她耳侧，一动不动的，与他的心境全然不同。
但他终究还是顺着簪头的方向，轻轻拨开了合欢扇。
扇面之后，一张艳丽的脸露了出来。
苏念奴往常不爱敷妆，即便是敷妆也总是清淡，与她清冷的气质很是相符。但她今日却是另一种模样。
挑起的细眉与灵动的眼眸，红色的口脂与无暇的面颊，紫珠垂在她的耳侧，金银交错的发饰令她如云的长发堆满头，露出了她纤细洁白的长颈。一切的装扮，被映衬成浓艳至极的媚，令赵破奴呼吸明显一窒。
苏念奴也在仔细地打量着他。今日的赵破奴也同样罕见。他难得未着黑衣，往日粗野的模样让一身喜服衬得他清俊了些许。赭红的颜色被他蜜色的肤色压住，并不曾让人觉得奇异。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暗地里赞叹自己让夕岚绣婚服实在是明智的决定。
此时赵破奴已伸手，细细抚摸了一下她的下颚，而后皱了皱眉，“瘦了些，可是累着了？”
在旁的顾净言可没心思听他们谈情，于是塞了杯酒给他：“不能耽误时辰，快喝。”
苏念奴知晓她这回被委以重任，私下应当下了不少功夫，自然不允他们胡来，便取过合卺酒拉了拉赵破奴的衣袖。
赵破奴紧抿着唇，坐在了她身侧。
双手交叠绕过，一杯微辣回甘的酒落入唇齿，再自然咽下。
总算礼成。
顾净言长吁一口气，这执媒人的工作可算是完成了。她也不含糊，拉着摇雨与追云一同离去，还不忘嘱咐道：“你还得出来迎客，可不能久待。”
新房里徒留两人，赵破奴压着自己起伏甚嚣的心跳声，从怀里取出一小叠油纸包着的糕点，低声问：“可饿了？先吃一些。”
他早就从顾净言那处得知这几日苏念奴要受什么罪，见了她发尖的脸心中更是心疼。
苏念奴早已饥肠辘辘，连推拒也不曾做，取了一块放入口中果腹。
即便她依旧吃得很文雅，但赵破奴还是看出了她吃得有些囫囵。便又起身给她倒了杯热茶，手指抹了抹她残留碎屑的嘴角：“不必理会净言的话，且慢一些，不着急。”
苏念奴吃了两块才感觉自己算是活了过来，这才有了心思与他说话：“你也吃吧。”
她尚且如此，只怕他也好不到何处去。
赵破奴却摇了摇头，望着她似鹿一样的双眸，语气温和：“我不饿。”
行军打仗饿个三两天都是常有之事。这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怀里会揣着糕点，完全是为了她准备的。
苏念奴还欲说话，就听见外头传来催促声。她只好推了推赵破奴：“去吧。”
赵破奴看了眼天色，低声嘱咐：“你且洗漱，我让摇雨备了面食，你再吃一些，莫要饿着了。好好休息便是，不必等我。”
苏念奴一一应下，直至目送他离了婚房，才久久舒了一口气，垮下了一直绷着的腰。
这婚嫁之事，实在累人。
“摇雨，追云，我要沐浴。”她喊了声，又捻了一块糕点往嘴里送。
直至苏念奴梳洗完，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她恢复了平日素净的打扮，又吃了一碗素面，坐在床榻上没一会儿便困乏了。
她原还打算等赵破奴回来，可不消一盏茶的时间，人就倒在了喜被上。
赵破奴一身酒气的入屋时，看见的就是她歪倒在床上酣睡的模样。
他蹑着手脚无声靠近，把她尚垂放在地的双腿抬上了床榻，见着满床的桂圆莲子等物，不由拨了拨，免得膈着她。
这些动作虽做的小心，但还是扰醒了苏念奴。她睁开朦胧的眼，借着烛台的微光看着赵破奴微潮的脸，嗅到了酒味。半睡半醒之间，迷糊地开口：“将军饮酒了？”
赵破奴向来不喜饮酒，今夜大婚也只粗粗喝了一些，身上带的是武人粗鲁倾洒在他身上的酒水香气，尚不曾醉。
可在半刻以前他从高令茹处听得的消息，已足够让他醉在面前人的眼里。
。
今夜高令茹也偷出了宫，与贺兰俞一同在别院里饮的喜酒。陪着她们的还有湘云与夕岚几个姑娘。
在他辞了前院到别院敬酒时，高令茹已有半醉，手指搭在他肩上拍了又拍：“威远将军既娶了那丫头，便不能辜负。否则，她为你做的可就白做了。”
赵破奴本欲躲开她的动作，听着她的话身躯微顿，双眸微微眯起。
高令茹盯着他的脸，半晌无言，最后方轻嗤了一声：“好好的一个郡主，怎就眼儿瞎了，为这样粗蛮之人连命也不顾，为人准则也不守，真是疯得不轻。”
“她做了什么？”赵破奴低头看她，并未介意她口中的轻蔑之语。
高令茹眯起眼，笑起来的模样半点没有往常贵妃的威严，反倒多了几分傲气：“也是，你不知道。那你好好给本宫行个礼，本宫便好好考虑一下，是否该告知你。”
她一向记仇，即便是醉了，心里仍念着赵破奴多次对自己不敬。
赵破奴也不欲与她计较，从善如流地行了礼：“过往多有得罪，请贵妃娘娘赐罪。”
他长得高大，生来头颅也硬气，要他服软本就不易。如今高令茹拿着这事得了便宜，也不欲再拿乔，只掩唇低低地笑：“如此，倒是有些配得上她了。”
赵破奴以为她在戏耍自己，正蹙眉不悦，又听见她续道：“好罢，威远将军此前赶到洛京，也算是救了本宫一命。本宫惯来有恩报恩，此事告诉你也无妨。”
她竟又不似醉了，语气轻快地把那日苏念奴与她说的心思全盘托出，说罢仍不忘感叹：“本宫与你说这些，并非要你铭感五内，更非她所愿。只是认为你理应知道而已。”
世上男女之情，既是付出了，本就该让对方知晓才是。他们二人，一个瞧着便是不善言辞的，一个虽是能言善辩但却总是甘愿牺牲自我的性情，能凑在一起已足够让她惊讶，这些事若她不说，只怕世上无人知晓苏念奴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会把韩王身世公之于众。
赵破奴安静地听完高令茹的话，脸上并未流露出过多的神色变化，却几乎是毫无停留地辞别了酒席。
高令茹盯着他不曾回应自己的背影，双眸瞪圆，心中又发起怒。她好不容易出宫告知他这些，他连句谢也不愿说，实在是，和苏念奴那破性子一样令她不喜。
赵破奴如今确实是无法理会这些。一路返回，他的脑子里全然是高令茹那句“她是当真疯了，就为了帮你复仇，险些连自己的命也搭了进去”。
他这一生卑贱不堪，骨头打碎了也不过是几两轻骨，死不足惜。行至今日，他从不曾想过她把皇帝逼到这一步，仅仅只是为他复仇。
晦暗灯火之下，他轻轻拂过苏念奴冰凉的发，按捺在喉间无法言喻的感情几乎要把他灼得发疼。可他还是没有问出口，只是梗着粗粝的声线，低低地回答：“是饮了一些，不曾醉。可吃了东西？”
苏念奴揉了揉眼，待清醒过来后方撑起身子，如实地点了头，还不忘问他是否也要吃些。
她并未察觉赵破奴的异样，反而因意识到他的归来而有些紧张。
他回来，也就意味着他们要完婚了。
可苏念奴先前也算“见”过了某物，如今心里颇有些惧怕，只好若无其事地先与他扯着旁的事。
两人心思各异地说了一阵话，直至外头摇雨低声禀告已备好水，赵破奴才终于反应过来今夜是新婚夜。
“你先去洗漱吧。”苏念奴见他一直神色如常，自己也不愿落了下风，听见外头的声音后很是平静地推了推赵破奴。
她坐在床榻上，身上穿的是泅红的里衣，黑长的发静垂到她腰际，素净的一张脸洁白得盈着灯火的微光，让赵破奴微微滚了滚喉结：“嗯。”
赵破奴是粗野的武人出身，洗漱之事本就做得随便，但近来却很是喜洁，往常只消去井旁两桶凉水就了事的淋浴，改成了在耳房浸浴。不仅如此，他还特地用了摇雨给苏念奴准备的花露，直至身上闻起来与苏念奴一个气味，才敢善罢甘休。
穿上衣服的时候，他还垂头向下看，绷着的唇难以自抑地抿了一下。
他没有经验，即便是做梦也不过是往常在军营里听来的遐想。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前些日子寻老军医讨教过这事儿。可老军医只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显然是意外于他们二人关系竟还如此清白，闹得他那一贯蜜色的脸也禁不住犯了红。
但老军医很快又叹了气，嘴里喃喃了一句“郡主瘦弱，怕是受不住”，便从医箱里去了瓶药扔给他：“莫要着急，前头慢一些。得等她好受了，将军才好动作。不然会伤着她。”
这话可把赵破奴吓着了。军中士兵凑在一块儿说起荤话从不避忌，可听着对方也是舒服的，怎到了军医这儿，竟是会让苏念奴受罪？
此事于他而言非同小可，只好硬着头皮追问军医为何。军医望着眼前高大的将军，惆怅地叹了口气，最后出了军帐转悠了一圈儿，把手里的搜刮来的小书丢到他面前，语气意味深长：“学海无涯，将军请吧。”
回想起自己那日在军帐的“学习”，赵破奴终究还是有些紧张。
即便一身水汽的回到床榻前，他还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苏念奴却抬眸看向他，潋滟的水波在眸间荡漾，似是一汪清泉般映着他的脸。那头如瀑的青丝此时又被她微微挽起，鸦黑的发顶斜簪一支做工粗粝的银簪，硕大一颗紫东珠坠在她的耳侧，映得人若桃花。
醉东珠，醉东珠。赵破奴却觉得，得人迷醉的从来不是东珠，而是能与东珠互相辉映的苏念奴。
他不禁抬手，轻轻摩挲她的脸，而后曲膝蹲下，手指微微拢着她叠在膝上的手，声音粗粝低沉，浸着让人发颤的欲：“可会害怕？”
箭在弦上，苏念奴也不是怯懦之人，自然是摇了头。
她翻过手来，把当初他连同放妾书一同送回来的半玦玉放回他手中，再轻轻用手去捂着他的手指，要他握紧，声音在晦涩的灯线下变得柔媚：“这个可不能再还我了。”
赵破奴垂眼，看着她纤细的手葱白干净，拢着自己拳头与自己粗糙的麦色肌肤是如此不相配。心胸漫出的痒与甜惹他不自觉尾指微微颤了颤。
“我去吹灯。”他应下，正欲起身却不见苏念奴松手，不由抬眉看她。
苏念奴紧盯着他，手指甚至又用了些力气。她想看着他，而非黑灯瞎火地，自己全然看不见。
赵破奴眼眸一敛，明白了她的意图。他难得地笑了一声，其中的轻快和愉悦之情溢于言表：“也无妨。”
说罢，他把玉佩放在一旁，俯身把人笼罩在自己高大的身躯下，躺在了那绣着鸳鸯的喜被之上。
帘幕落下，那支他亲手打造的银簪与苏念奴所赠的半玦并蒂莲玉佩，也在这缠绵的夜晚里跌落了床榻，在灯火耗尽的结尾，依旧借着窗外单薄的月色，烨着微细的光。
“摇雨，替郡主重新整理仪容。”赵破奴把人抱了下来，又重新上了马，对苏念奴道，“我回去解围，定不误吉时，你等着我。”
苏念奴的合欢扇始终没有离开脸，闻言只点了点头，示意他不必担忧自己。
摇雨在一旁扶着她入府，却在榻上台阶时稍有不察，微微趔趄了一下。所幸阿炎在旁及时扶着她另一侧，才站稳了脚步。
苏念奴错愕地侧过脸，一张芙蓉面露在阿炎眼前，惹他又慌忙别过眼，松开手退开了一步。
“多谢。”苏念奴并未多想，只轻声道了谢，由着摇雨搀扶她入了后院。
那座特意为她打造的小院自然就是他们的婚房。如今正张灯结彩，从院门到槐树，甚至是屋内也满是喜庆的红字。
她端坐在榻上，由着奴婢为她重新整理衣冠。
摇雨许久不曾见她，心中正是欢喜，见她如此盛装，由衷赞叹：“夫人今日真美。”
苏念奴朝她弯了弯唇，问：“近来可还好？”
“奴婢很好。”摇雨为她重新把耳边的碎发别回发间，笑着应答，“就是每日都在等着夫人回府，等得人都瘦了。”
苏念奴仔细打量了她一阵，知晓她在说笑，才一如往常地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头：“说谎，我看着是胖了些。”
两人闲聊了几句话赵破奴便回来了，身旁还有一脸郁色且气喘吁吁的顾净言：“兄长，你这般莽撞，不合规矩的......”
要知道，她今日不仅是他的义妹，还是他这婚仪的执媒人，他怎能一声招呼也不打就把新娘掳走先行带回府，这可不是婚仪该有的规矩。
她只抱怨了一声，在觑见他凶恶的脸色后又及时闭上了嘴，气也顾不及喘就上前去扶苏念奴：“吉时要到了，郡主的母亲已经从暗门过来，你们快快到外头拜堂罢。”
这也正是要顾净言做执媒人的原因。今日这场婚仪他们并未打算让人观礼。说到底两人家中亲缘稀疏，唯一能敬的也只有贺兰俞。赵破奴本就无父无母，拜高堂自然也该拜她。因此也就打算把人接过来再行礼。
绕了一圈，实则还是这些人。但这在外头的门面功夫还是少不得，才导致了横生波折。
两人在顾净言的唱礼下完成了仪式，由着摇雨与追云把新人送回了婚房。
苏念奴双手捏着合欢扇，等着赵破奴却扇。
赵破奴的双手汗津津地，盯着她的发簪一时没有动作。
她今日的发上簪了那支他亲手雕刻的银簪，紫珠就坠在耳侧。此刻静在她耳侧，一动不动的，与他的心境全然不同。
但他终究还是顺着簪头的方向，轻轻拨开了合欢扇。
扇面之后，一张艳丽的脸露了出来。
苏念奴往常不爱敷妆，即便是敷妆也总是清淡，与她清冷的气质很是相符。但她今日却是另一种模样。
挑起的细眉与灵动的眼眸，红色的口脂与无暇的面颊，紫珠垂在她的耳侧，金银交错的发饰令她如云的长发堆满头，露出了她纤细洁白的长颈。一切的装扮，被映衬成浓艳至极的媚，令赵破奴呼吸明显一窒。
苏念奴也在仔细地打量着他。今日的赵破奴也同样罕见。他难得未着黑衣，往日粗野的模样让一身喜服衬得他清俊了些许。赭红的颜色被他蜜色的肤色压住，并不曾让人觉得奇异。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暗地里赞叹自己让夕岚绣婚服实在是明智的决定。
此时赵破奴已伸手，细细抚摸了一下她的下颚，而后皱了皱眉，“瘦了些，可是累着了？”
在旁的顾净言可没心思听他们谈情，于是塞了杯酒给他：“不能耽误时辰，快喝。”
苏念奴知晓她这回被委以重任，私下应当下了不少功夫，自然不允他们胡来，便取过合卺酒拉了拉赵破奴的衣袖。
赵破奴紧抿着唇，坐在了她身侧。
双手交叠绕过，一杯微辣回甘的酒落入唇齿，再自然咽下。
总算礼成。
顾净言长吁一口气，这执媒人的工作可算是完成了。她也不含糊，拉着摇雨与追云一同离去，还不忘嘱咐道：“你还得出来迎客，可不能久待。”
新房里徒留两人，赵破奴压着自己起伏甚嚣的心跳声，从怀里取出一小叠油纸包着的糕点，低声问：“可饿了？先吃一些。”
他早就从顾净言那处得知这几日苏念奴要受什么罪，见了她发尖的脸心中更是心疼。
苏念奴早已饥肠辘辘，连推拒也不曾做，取了一块放入口中果腹。
即便她依旧吃得很文雅，但赵破奴还是看出了她吃得有些囫囵。便又起身给她倒了杯热茶，手指抹了抹她残留碎屑的嘴角：“不必理会净言的话，且慢一些，不着急。”
苏念奴吃了两块才感觉自己算是活了过来，这才有了心思与他说话：“你也吃吧。”
她尚且如此，只怕他也好不到何处去。
赵破奴却摇了摇头，望着她似鹿一样的双眸，语气温和：“我不饿。”
行军打仗饿个三两天都是常有之事。这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怀里会揣着糕点，完全是为了她准备的。
苏念奴还欲说话，就听见外头传来催促声。她只好推了推赵破奴：“去吧。”
赵破奴看了眼天色，低声嘱咐：“你且洗漱，我让摇雨备了面食，你再吃一些，莫要饿着了。好好休息便是，不必等我。”
苏念奴一一应下，直至目送他离了婚房，才久久舒了一口气，垮下了一直绷着的腰。
这婚嫁之事，实在累人。
“摇雨，追云，我要沐浴。”她喊了声，又捻了一块糕点往嘴里送。
直至苏念奴梳洗完，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她恢复了平日素净的打扮，又吃了一碗素面，坐在床榻上没一会儿便困乏了。
她原还打算等赵破奴回来，可不消一盏茶的时间，人就倒在了喜被上。
赵破奴一身酒气的入屋时，看见的就是她歪倒在床上酣睡的模样。
他蹑着手脚无声靠近，把她尚垂放在地的双腿抬上了床榻，见着满床的桂圆莲子等物，不由拨了拨，免得膈着她。
这些动作虽做的小心，但还是扰醒了苏念奴。她睁开朦胧的眼，借着烛台的微光看着赵破奴微潮的脸，嗅到了酒味。半睡半醒之间，迷糊地开口：“将军饮酒了？”
赵破奴向来不喜饮酒，今夜大婚也只粗粗喝了一些，身上带的是武人粗鲁倾洒在他身上的酒水香气，尚不曾醉。
可在半刻以前他从高令茹处听得的消息，已足够让他醉在面前人的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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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高令茹也偷出了宫，与贺兰俞一同在别院里饮的喜酒。陪着她们的还有湘云与夕岚几个姑娘。
在他辞了前院到别院敬酒时，高令茹已有半醉，手指搭在他肩上拍了又拍：“威远将军既娶了那丫头，便不能辜负。否则，她为你做的可就白做了。”
赵破奴本欲躲开她的动作，听着她的话身躯微顿，双眸微微眯起。
高令茹盯着他的脸，半晌无言，最后方轻嗤了一声：“好好的一个郡主，怎就眼儿瞎了，为这样粗蛮之人连命也不顾，为人准则也不守，真是疯得不轻。”
“她做了什么？”赵破奴低头看她，并未介意她口中的轻蔑之语。
高令茹眯起眼，笑起来的模样半点没有往常贵妃的威严，反倒多了几分傲气：“也是，你不知道。那你好好给本宫行个礼，本宫便好好考虑一下，是否该告知你。”
她一向记仇，即便是醉了，心里仍念着赵破奴多次对自己不敬。
赵破奴也不欲与她计较，从善如流地行了礼：“过往多有得罪，请贵妃娘娘赐罪。”
他长得高大，生来头颅也硬气，要他服软本就不易。如今高令茹拿着这事得了便宜，也不欲再拿乔，只掩唇低低地笑：“如此，倒是有些配得上她了。”
赵破奴以为她在戏耍自己，正蹙眉不悦，又听见她续道：“好罢，威远将军此前赶到洛京，也算是救了本宫一命。本宫惯来有恩报恩，此事告诉你也无妨。”
她竟又不似醉了，语气轻快地把那日苏念奴与她说的心思全盘托出，说罢仍不忘感叹：“本宫与你说这些，并非要你铭感五内，更非她所愿。只是认为你理应知道而已。”
世上男女之情，既是付出了，本就该让对方知晓才是。他们二人，一个瞧着便是不善言辞的，一个虽是能言善辩但却总是甘愿牺牲自我的性情，能凑在一起已足够让她惊讶，这些事若她不说，只怕世上无人知晓苏念奴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会把韩王身世公之于众。
赵破奴安静地听完高令茹的话，脸上并未流露出过多的神色变化，却几乎是毫无停留地辞别了酒席。
高令茹盯着他不曾回应自己的背影，双眸瞪圆，心中又发起怒。她好不容易出宫告知他这些，他连句谢也不愿说，实在是，和苏念奴那破性子一样令她不喜。
赵破奴如今确实是无法理会这些。一路返回，他的脑子里全然是高令茹那句“她是当真疯了，就为了帮你复仇，险些连自己的命也搭了进去”。
他这一生卑贱不堪，骨头打碎了也不过是几两轻骨，死不足惜。行至今日，他从不曾想过她把皇帝逼到这一步，仅仅只是为他复仇。
晦暗灯火之下，他轻轻拂过苏念奴冰凉的发，按捺在喉间无法言喻的感情几乎要把他灼得发疼。可他还是没有问出口，只是梗着粗粝的声线，低低地回答：“是饮了一些，不曾醉。可吃了东西？”
苏念奴揉了揉眼，待清醒过来后方撑起身子，如实地点了头，还不忘问他是否也要吃些。
她并未察觉赵破奴的异样，反而因意识到他的归来而有些紧张。
他回来，也就意味着他们要完婚了。
可苏念奴先前也算“见”过了某物，如今心里颇有些惧怕，只好若无其事地先与他扯着旁的事。
两人心思各异地说了一阵话，直至外头摇雨低声禀告已备好水，赵破奴才终于反应过来今夜是新婚夜。
“你先去洗漱吧。”苏念奴见他一直神色如常，自己也不愿落了下风，听见外头的声音后很是平静地推了推赵破奴。
她坐在床榻上，身上穿的是泅红的里衣，黑长的发静垂到她腰际，素净的一张脸洁白得盈着灯火的微光，让赵破奴微微滚了滚喉结：“嗯。”
赵破奴是粗野的武人出身，洗漱之事本就做得随便，但近来却很是喜洁，往常只消去井旁两桶凉水就了事的淋浴，改成了在耳房浸浴。不仅如此，他还特地用了摇雨给苏念奴准备的花露，直至身上闻起来与苏念奴一个气味，才敢善罢甘休。
穿上衣服的时候，他还垂头向下看，绷着的唇难以自抑地抿了一下。
他没有经验，即便是做梦也不过是往常在军营里听来的遐想。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前些日子寻老军医讨教过这事儿。可老军医只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显然是意外于他们二人关系竟还如此清白，闹得他那一贯蜜色的脸也禁不住犯了红。
但老军医很快又叹了气，嘴里喃喃了一句“郡主瘦弱，怕是受不住”，便从医箱里去了瓶药扔给他：“莫要着急，前头慢一些。得等她好受了，将军才好动作。不然会伤着她。”
这话可把赵破奴吓着了。军中士兵凑在一块儿说起荤话从不避忌，可听着对方也是舒服的，怎到了军医这儿，竟是会让苏念奴受罪？
此事于他而言非同小可，只好硬着头皮追问军医为何。军医望着眼前高大的将军，惆怅地叹了口气，最后出了军帐转悠了一圈儿，把手里的搜刮来的小书丢到他面前，语气意味深长：“学海无涯，将军请吧。”
回想起自己那日在军帐的“学习”，赵破奴终究还是有些紧张。
即便一身水汽的回到床榻前，他还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苏念奴却抬眸看向他，潋滟的水波在眸间荡漾，似是一汪清泉般映着他的脸。那头如瀑的青丝此时又被她微微挽起，鸦黑的发顶斜簪一支做工粗粝的银簪，硕大一颗紫东珠坠在她的耳侧，映得人若桃花。
醉东珠，醉东珠。赵破奴却觉得，得人迷醉的从来不是东珠，而是能与东珠互相辉映的苏念奴。
他不禁抬手，轻轻摩挲她的脸，而后曲膝蹲下，手指微微拢着她叠在膝上的手，声音粗粝低沉，浸着让人发颤的欲：“可会害怕？”
箭在弦上，苏念奴也不是怯懦之人，自然是摇了头。
她翻过手来，把当初他连同放妾书一同送回来的半玦玉放回他手中，再轻轻用手去捂着他的手指，要他握紧，声音在晦涩的灯线下变得柔媚：“这个可不能再还我了。”
赵破奴垂眼，看着她纤细的手葱白干净，拢着自己拳头与自己粗糙的麦色肌肤是如此不相配。心胸漫出的痒与甜惹他不自觉尾指微微颤了颤。
“我去吹灯。”他应下，正欲起身却不见苏念奴松手，不由抬眉看她。
苏念奴紧盯着他，手指甚至又用了些力气。她想看着他，而非黑灯瞎火地，自己全然看不见。
赵破奴眼眸一敛，明白了她的意图。他难得地笑了一声，其中的轻快和愉悦之情溢于言表：“也无妨。”
说罢，他把玉佩放在一旁，俯身把人笼罩在自己高大的身躯下，躺在了那绣着鸳鸯的喜被之上。
帘幕落下，那支他亲手打造的银簪与苏念奴所赠的半玦并蒂莲玉佩，也在这缠绵的夜晚里跌落了床榻，在灯火耗尽的结尾，依旧借着窗外单薄的月色，烨着微细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