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婚后的日子,除却头天夜里哭着求饶外,苏念奴过得很是忙碌。

    她如今成了威远将军府正式的主人,手里却依旧掌管着镇国公的账簿,加之还有新抬入府里的嫁妆,在赵破奴放完了婚假后她才总算抽得空闲时间来收拾。

    只是望着这放满一个院子的箱子,她神情微妙地侧过脸看元叔,语气温吞:“我的嫁妆似乎没有这么多。”

    出嫁的嫁妆是她亲自挑选的,她不会记错。

    元叔往前一步,笑着对着她如数家珍:“这些是世子前日差人从小门送回来的聘礼,说是留给夫人做嫁妆用。还有这些,是贵人们在将军与夫人成亲那日添妆抬入来的。这个是太子的,这是陛下托太子送来的,这是高贵妃的,这是湘云与夕岚姑娘的,还有这一片......”

    元叔难得顿了顿,指着占了小半个庭院的木箱,续道:“是云公子让泅嫣姑娘送来,说是给您添妆的衣裳和首饰。她还送了好些去净言小姐住处,说这些都是新做的,让夫人与小姐近日出门时试试。”

    “......”纵是对云引之多有了解,苏念奴还是难得对着这些东西沉默了。

    半晌后才微微叹了口气,差元叔把他送来的东西抬回了住处。其余的便让元叔收拾起来便罢。

    处理了嫁妆,她又在将军府里转了转,这才发现府里先前自己住着的院子如今围了起来在修缮。

    “先前陛下赏的银两,将军只够用来修缮半座府邸。此次回京立了大功,陛下又赏了许多银子,将军算了算账,正好能差人把剩下的修缮好。”元叔朝她恭敬地笑了笑,“咱们府里和镇国公府的规制是一样的,夫人住着肯定舒心。”

    苏念奴蜷了蜷袖下的手指,一股暖意涌上心头,情难自禁地问:“当初将军病重,他不允阮医正用昂贵药材,就是因为他把钱两都用作修缮府邸上了?”

    元叔见她总算反应过来,不由点头:“正是。当初将军担忧夫人日后思念镇国公府,便计划着此事,好让夫人在府里也能寻到家里的痕迹。”

    她望着这与镇国公府一个模样的山水庭院,微微敛眉忍下哽咽,低低地笑骂:“你家将军当真是个,呆瓜。”

    哪有人会连命也不顾,自己省着钱银不治病,就为了给她修个和家里一样的府邸的。这便罢了,为她做了如此多的事,却偏偏只字不提,不是个呆瓜是什么。

    元叔听明白了她话中意,也不禁笑了,低声答道:“将军因着出身不好,性格总有些孤僻,但确是个很好的人。夫人是他唯一所爱,倾尽所有待你好也属应当。”

    苏念奴侧过脸,也清楚了他为何要引着自己发现此事。她是洛京高高在上,连陛下与太子都愿为她添妆的郡主,而赵破奴一个尚未挣得侯爵之位乞儿将军,背后却并未有如此多的位高权重者愿真心待他好。

    元叔不过是盼望她能明白,赵破奴是真心实意待她的,这份感情深沉且伟岸,并非不比旁人的,更应珍视。

    苏念奴对元叔如此替赵破奴着想自是高兴的。在犹豫了一阵后,才开口问道:“元叔,那个被周涣冒充做将军的阿元,是你何人?”

    她听赵破奴提过,那个少年,是为他而死的。

    元叔微微一怔,方明白她似乎知晓了自己与将军的关系,不由垂泪:“他是老奴儿子......能为将军而死,老奴为他骄傲。”

    他抹了抹眼泪,坦然答道:“老奴一家若非将军所救,早就死于非命。阿元救将军,是报恩。老奴不怨,更不恨。换做是老奴家里任意一个人,皆会如此。同样被将军救下的人里,也有不少就在平陵军中入伍。老奴家中还有孩子,日后大一些,也要送去守护大魏与将军。”

    这些苏念奴并不知晓,她有些意外地追问:“他是守卫平陵的将军,怎有机会救下你们?”

    “将军是心善之人,路遇不平,总会出手相救,也不怕得罪旁人。”元叔稳了稳心神,仔细回忆了一下,才笑道,“他说自己年少时曾得贵人相救,若非如此早已殒命。因着贵人之善,方活到今日。因着也该秉承她的善心去救旁人。而且他还曾告诉老奴,是因这个贵人要他守卫大魏百姓,他才选择了参军。”

    苏念奴微怔,望着元叔略有些老态的脸,记忆中自己救下他的事逐渐清晰。

    竟是,如此吗?

    他竟只是因着自己当年模糊到几乎要忘记的一件举手之劳之事,一步一步,行至了今日,甚至真的成为了一国将军,守卫着一方百姓。

    她情难自抑地落下了泪,骇得元叔大惊失色,忙不迭问道:“夫人,可是老奴说错了话?”

    “没有。”苏念奴摇了摇头,朝他微微一笑,“相反,我要多谢你,把这些事情告诉我。”

    她望着远处碧波微荡的湖面,深深吐出一口气来。

    她更该感谢赵破奴,是他让自己明白,自己过往所行,并非毫无意义。

    。

    赵破奴如今娶了妻,便觉过往军营里的日子实在无趣。

    他在婚后头一回到兵部点卯后又去了军营,自然是收到了好些打趣。他只沉默听着,一向凶恶的模样只在将士赞许苏念奴时才柔和了眼眉,不吝勾唇笑一笑。

    他心中急着归家,所有军务都处理得飞快,只是临至走时,还不忘去老军医处顺了瓶药。

    原因无它,用完了。

    尽管他已全涂上,收敛了平日所有的力气,却还是伤着了人。这几日他正筹谋着加紧学习,决心下一回绝不能再让苏念奴受伤。

    回府的时候正是黄昏。此时他们的住处已栽满繁枝,廊檐下有丹红翠绿,交相辉映,生机盎然。

    苏念奴正躺在茂叶之下,由摇雨在旁拂扇,闭目而憩。

    他拦下了摇雨的行礼,站在远处,不敢打扰。

    苏念奴正舒缓着身体,安静柔和地躺在小榻上。遥遥看去,阴影与盛光交叠,落在她清丽干净的面上,斑驳摇晃着她瓷白的肌肤。素白纱裙跌了一角,垂于地上随风微荡。春意正浓,檐下几盆白兰也攀出腰肢想触碰她的衣裙。

    这是他头一回在远处看如此别样的苏念奴。抛弃了在外人面前的疏离与淡漠,添了些许安然与温柔。

    他立在槐树下,久久不动,放纵又小心翼翼地,安静望着她,一如往昔。

    良久,苏念奴醒来,起身时看见了站在远处不动的赵破奴,弯起了眉眼,语气尚带着微微的嘶哑:“回来怎不叫醒我?”

    他一身玄色布衫,如庭中节竹般挺拔。闻言方凑近,曲膝在她眼前,柔声道:“怕吵着你。”

    摇雨知晓他们不喜被打扰,奉了热茶便知趣地退了出去。

    赵破奴伸手接过递给她,喂她喝过后也不嫌弃,把剩余的一饮而尽。

    “是雨后的春茶,你尝着可喜欢?”苏念奴低眉,看着他唇上残余的水渍,探过去动作自然地吻了一下,笑意盈盈。

    她这样的举动,这茶即便是不喜欢赵破奴也会欢喜得要命。

    于是他用粗粝的手掌擒住她欲撤离的脑袋,加深了这个吻。直至把她口中春茶的香气卷尽,他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她。

    这几日苏念奴已然习惯了他不经意地霸道之举,甚至能微微喘着气儿低声笑道:“看来是很喜欢。”

    赵破奴盯着她绯红的脸,心里柔软得不像话,也低低地应:“嗯,喜欢。”

    说着,他一把将人抱了起来放在腿上,凑在她耳边呢喃:“今日可还疼?”

    因着新婚夜里他不知收敛,他已克制了好几日。今日早早回来,心里想的也是要再实践一番。

    苏念奴听了他的话,搂着他颈脖的手猛地一僵,神色也不自然起来。

    她犹豫了一阵,决心能拖延一阵是一阵。

    那夜她实在太疼了,到最后眼泪不住地流,赵破奴安抚着她,抚着她脸颊的手心几乎全是她的泪。这样的痛,她确实难以下决心再来一回。

    “你不是说我体力不够。我还是,先锻炼一下身子吧。”她温吞地松开了手,示意他把自己放下。

    赵破奴向来不愿强迫她,那夜半推半就成了事后他见苏念奴面色就不太好,心中早已悔恨不已。如今她既不愿,自己也不敢强求。遂顺从地把人重新放下。

    他知晓这是她的推辞,但话却也说到了他心坎处。

    他低眉勾着她的脸仔细瞧。美是美,无处不好的美,可苍白若雪的一张脸,半点血色也无,令他皱起了眉。

    “你起身,在这院子里跑上两圈。”他替她拢了一下耳侧的碎发,“此处不大,废不了多少力气。”

    苏念奴转眸看他,微微顿了顿,神色有些意味未明,以为他在因自己的推拒而生气。

    赵破奴不知她如此想自己,只低声继续劝道:“苏家祖上个个体魄皆健,你既想骑马胜过与安,就该好好锻炼才是。”

    这话倒是蛇打七寸,狠狠刺中了苏念奴的心。

    她确实对此心有不甘多年。洛京中同是将门之后的,似乎只有她身子骨如此孱弱。

    于是她挑了挑眉。从善如流地垂首解了披风,扔在了赵破奴的身上:“有劳将军为本郡主看管了。”

    说罢,她竟真的提起了裙摆,在庭院之中缓慢地跑了起来。

    赵破奴盯着她颤巍巍的脚步与小心翼翼地跑了起来,搂着留有她余温的披风垂眉笑了起来。

    在旁人看来,苏念奴平日处事总是不骄不躁,走在何处也向来稳重端庄,一支醉东珠能稳稳当当地垂在耳侧,毫无摇摆。何曾见过她如今这般,艰难又滑稽地跑了起来。

    “月奴。”看着她不知是跑还是走的步伐,他不由扬声道,“这可算不得跑,再快一些。”

    苏念奴脚步一顿,加快了一些脚步。

    她倒也并非要听赵破奴的话,只是觉得他的话确有道理。

    当初在将军府练箭时,她本就是下了决心要好好强健体魄的。只是这阵子身子不济,加之事务繁琐,便不了了之了。方才他的话倒是提醒了她,还是该把此事坚持下去。

    心中这样想着,脚步又加快了一些。

    直至全须全尾地跑了两圈,一直惧寒的身子才终于生了薄汗。

    赵破奴在旁为她递了热茶,又赶忙为她披好衣服,拿过帕子抹她脸上的细汗。

    苏念奴细细喘着气,喝了两杯茶后方平静了些许,却依旧没有力气说话。此时她苍白的脸总算有了气色,方才还是病恹恹的双眼如今染了清亮的神色,显然是精神了些许。

    赵破奴摸了摸她潋滟的眼:“你身子弱,若能把身子练好一些,我们就约与安到马场竞技,如何?”

    苏念奴讶然地看他,但因匀不过气来说不出话,无法反对他的要求。

    赵破奴见她浑身无力的模样,无奈地把人搂在了怀中,宽大的手掌放在她剧烈喘息的背上,轻轻抚顺她的气息:“不着急,慢点喘。”

    她的脸埋在他的胸膛,耳边响起的是赵破奴平稳且有力的心跳,一声又一声,渐渐令她平静了下来。

    “如此早晚各跑上两回,不消两月就能做到,这并不难。”赵破奴见她气息慢了下来,开始解释。

    苏念奴不可思议地仰头,下巴抵在他的胸膛,惯来冷淡的眼染上了难以接受地幽怨。

    跑一回尚且这样累,一日四回,她会没命的。

    赵破奴忍着她长发扫过自己手背的痒,垂头吻了一下她的脸颊:“将门世家,总不能连这点事也不能持之以恒。”

    她咬了咬唇,心有不甘却无法反驳。只能愤恨地把身体的力气都卸去,赖在他的身上低声道:“没力气了。”

    赵破奴听出了她的抗议,却并不打算让步。但还是先把人横抱起身,并叫摇雨和追风去背水让她沐浴。

    他把人抱入了屋内,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企图再说说道理:“这院子,换作净言能不喘气跑上三十圈。小漾即便是勉强跑也能跑个二十圈。”

    苏念奴却瞪他,语气不满:“威远将军,您是把我当自己手里的兵来练?”

    她声音尚且发颤,听着有些委屈的模样令赵破奴心有不忍,可他搂着这纸片一样的姑娘,对她的身体实在有些担忧。

    “何况,我的脚有旧伤,这样过度用力不行的。”苏念奴认为凡是讲求循序渐进,这上来便是一日八圈的量,她即便喘不死,身体也受不住的。

    赵破奴既然敢定下这个量,自然是知晓她能跑下来。

    闻言他伸手去摸了摸她惯性受伤的脚踝,轻轻揉捏了一阵,依旧不愿退让:“只要你注意落脚,伤不了。”

    如此油盐不进的模样,苏念奴有些生气了,手掌压着他的胸膛,把人推开了一些。

    赵破奴望着她,对她这模样倒是有些新鲜。

    他眼中的苏念奴向来就不是个骄纵的姑娘,这样与自己撒气的样子本就十分罕见。可不得不承认,即便她坐在自己怀中蛮不讲理,他的心也欢喜。

    实在是只要是她,便无一不欢喜。

    “将军,水已经备好了。”此时摇雨的声音自屋外响起,打断了两人无声的较量。

    赵破奴的手轻颤了一下,抬起握住了她压着自己的纤细手掌,揉捻了一下后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去吧。”

    他垂着眼眸,并不看她。眼睫尽管乖顺遮挡了他的坚持,但苏念奴明白他并为退让,不由咬唇。

    “......”她无言地瞪他,显然是对他的坚持不满,手掌执拗地要再贴到他心胸处,不愿动作。

    “乖些。”赵破奴微微用了力,却并未握疼她,眼帘一撩眼中已恢复了过往的稳重,“若是着凉,便又要喝药了。”

    他低哄人的语气有着沙哑的低沉,却比平日更柔和。

    苏念奴对此无法抵抗,也确实不愿又缠绵病榻,便松了手。

    只是此事她绝不愿就此翻过去,遂道:“你在此等我,我回来再与你讲道理。”

    说罢也不等他拒绝,转身欲去沐浴。方走了几步,她又顿了脚步,眼眸微微转了转,恍然发现自己少了句话与他说。

    此时摇雨在外等了一阵,听不见动静后便推开了门。门缝自中心扩大,只见素白的衣裙竟蹁跹而起,如一只欲飞的蝴蝶朝着赵破奴而去。

    她弯下腰来,脑袋伏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而后竭力压住唇边的笑,转身对摇雨道:“走罢。”

    凉风顺着大敞的门扉灌入屋内,吹散了屋内的闷热,也风干了赵破奴有些发汗的后背。

    摇雨见他僵直在原地一动不动,疑惑地皱了皱眉心,正欲说话时却见他猛地捂眼,人微微一仰,手掌向后撑着自己本是闲散坐着的身躯。

    “夫人,将军怎么了?”摇雨有些莫名,看向苏念奴。

    “不必管他。”苏念奴想着他方才在听见自己的话后眼中所碎裂的沉稳,唇边的笑意更深了,扯着裙摆一脚踏出了房门。

    赵破奴此时一腿弯起,手压在眉眼处遮掩了昏暗的日光,面容藏匿于黑暗的手掌下。眼睫强烈地颤了又颤,扫着他的掌心,炙热的温度始终未能灼干他红透的脸。

    “好哦,在我能跑下八圈以前,将军夜里不可以抱着我,把头埋在我的肩上,拉着我的手,一遍一遍地叫我名字。”她在自己耳侧,恶狠狠地留下了这句话,甚至不容他拒绝便逃跑了。

    哪里似是个郡主,倒是像个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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