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净言是在战场上被重伤昏迷而被掳走的,一路昏昏沉沉,伤口疼得连逃的力气也欠奉,甚至未能认真听清一次北戎人对她的羞辱。当她真正醒来时,昏眩的视线在迷糊之间却见了一张冷戾厌恨的脸。

    “谢......少卿?”她有些惊讶地张嘴,才发现自己声音嘶哑地说不出话。

    谢珩钰望着她苍白的脸色,即便人已醒过来,面容却依旧不曾缓和半分:“噤声。”

    为推行新政,他在洛京当了一年狠厉决绝的大理寺少卿,说话早已惯了冷淡,但却让久未相见的顾净言愣了神。只是下一刻,他已取了温水来为她润嗓。

    顾净言微微抿唇,感觉咽喉好了许多才缓缓开口:“你怎会在此?”

    她已清醒了过来,自然知晓自己已回到了平陵。可这本该远在洛京的少卿大人,却是不该在这的。

    “顾净言,疼吗?”谢珩钰盯着她的眼,却并未答她的话。

    他在赶往平陵后的头一件事,便是奔往郡守府见赵破奴。彼时赵破奴也正伤病,因着顾净言失踪一事半点不敢歇息,正要带兵去燕勒湖地从北戎人手中把人夺回来。他惊闻此事,便也跟着同去。

    人是他亲自从北戎人手中抢回来的。那时她已重伤昏迷,过去灵动活泼的一张脸毫无血色,泅血的红痣也失了颜色。整个人瘫软在他怀中,如同死物。

    谢珩钰以为他的鸟儿死了。

    即便他不做那囚鸟的鲁王,放任她在外自由自在,她也是会死的。甚至可能死得比他更早,更快,更猝不及防。

    连日的躁怒与悔恨逼迫着他夜不能寐,他的病更重了。以至于整个人终日阴翳,与顾净言过往所见的温润公子大相径庭。

    “是有些疼。”顾净言开口,并不是很愿意提身上的伤,“你来平陵可是有要事要忙?是京中有旨意,陛下命你来传旨的?”

    “过去你也常如此?”他放轻了声线,对她后面的话充耳不闻。

    顾净言抬手摁着受伤的左肩,艰难地起身朝他笑了笑,对自己如今的模样神色确实习以为常:“少卿大人是在担心我?我是平陵军斥候卫,行军打仗受点伤,最正常不过了,只需养些日子便好。”

    谢珩钰抿唇,垂着眼:“你可知,我是从北戎人手中把你抢回来的。若是去晚一步,你的命就没了。”

    顾净言微怔,并不曾想过竟是他亲自救下了自己。

    “多谢少卿大人救命。”她忙不迭道谢,“我一路昏沉,被掳走后的事皆记不得了。为救我你定是废了不少心思,我可是耽误你的公务?”

    对于谢珩钰功夫不错一事,顾净言早就有了认知,尤其是在漓泉宫之乱时。因此对他能从北戎人手中救下自己一事并不稀奇。只是她这一年来去信从不见他回,加之洛京传来关于他的消息总是在忙于推行新政,她私以为谢珩钰当是个大忙人,不该为了自己一个边军斥候卫而浪费时间。

    “我本就是为你而来。”谢珩钰并未错过她的神色变化,但已经一字一句地答,“当初在韩王府暗室,你说过自己功夫不错,我不必担心你。这便是你说的不错?”

    顾净言被他责问,自知如今情形确实无法争辩,手指尴尬地挠了挠被子,语气有些支吾:“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即便是我兄长也会受伤,我一个区区斥候卫,自然也会。倒是少卿大人,你为何因我而来?我这一年来并未在洛京,在平陵也一直安分守己,应当不曾犯法,需要大理寺少卿亲来见我才是......”

    “与公务无关。”谢珩钰打断她的话,声线依旧冷淡。

    他与顾净言在洛京相处过一段时日,对她性情是知晓的。如今絮絮叨叨的模样,是在紧张。与她当年在破庙中为自己解绑时并无不同。他也十分清楚,她的紧张,是因为自己。

    “京中传来急报,说你在战场上失踪了。”谢珩钰并未打算退,盯着她眼角那颗嫣红的痣,语气愈发坦荡,“我向陛下告了假,跑死了两匹马赶到平陵,只是为了寻回你。”

    如果放她自由,得到的是如此结果,谢珩钰宁愿把她囚在自己身侧。

    顾净言的面容从他的话中逐渐变得怔忪,惊愕地盯着他活脱脱似是认为他撞了邪:“少卿大人,你......是不是病了?怎么在说胡话?我一个边军斥候卫,充其量就是个将军的义妹,哪里值得你这样费心?更何况,我与你交情似乎也并未到这样的地步才是。即便此前在洛京你我因公共处了些时日,但这一年来,我给你去信数次,你也未曾回信。若是走在街上重逢,你如今的模样我也是难以认出人来的。你我之间的交情早就淡了,怎就说是为了寻我而来?可是陛下给你派了什么公务不便公之于众,故才需要拿我做幌子?”

    她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段话,越说人越镇定,觉着自己说的很是有道理。否则这一年来不曾联系的人,怎就突然跑到自己面前来说起这样的胡话?

    “若是如此我很是愿意配合,少卿大人倒也不必在我面前做戏。”她松了一口气,恢复了方才的模样,对他微微笑了一下,却不想牵引了伤口,疼得她捂唇咳嗽起来。

    谢珩钰赶忙扶着她,唇紧紧抿着,犹豫了许久,最终不再开口。

    他知晓自己不该再见她的。

    忍不住,舍不得,进退两难地守着她,举步维艰。

    。

    自醒来那日后,顾净言未再见过谢珩钰。

    她伤得重,终日卧在房内养病。兄长与军中兄弟都来探望过她,对她捡回一命皆很是庆幸。

    赵破奴当时盯着她茉白的一张小脸久久不言,直至最后要离去前才开口问:“净言,你还想做斥候卫吗?”

    顾净言听了这话便下意识皱眉:“为何不想?兄长是觉得我如今不能胜任了?”

    赵破奴摇了摇头,望着她未有半分动摇的眼,心中也有了决断:“那便由你。所幸,时间也不多了。”

    毫无头绪的两句话,让顾净言挠了挠头。但最终她只是归咎于自己这回受伤吓着了兄长,也让兄长对她的能力产生了不信任,并未做他想。

    只是这样的念头让顾净言心中迫不及待地想要好起来。她需要再努力一些,让兄长与大家明白,这回不过是偶然。

    她在平陵生活了近十年。被陈逊收养后没过多久便立志加入平陵军,与兄长一同守卫平陵,让平陵郡百姓免受北戎人侵扰。为此她一路努力至今,断不能因一次重伤便放弃。

    何况她作为平陵军的一员,即便是当真丢了命也是理所当然,怎可如此贪生怕死。这个道理平陵军每个人都晓得,包括赵破奴自己。她顾净言虽是个姑娘,却断没有因此破例的道理。

    于是在翌日,顾净言便下了床,欲到庭院前走走。若是身体允许,她还打算锻炼一番。

    “军医并未允你下床。”谢珩钰站在廊檐下,皱着眉开口。

    “少卿大人?”顾净言有些惊讶他竟会在此:“我终日躺在榻上,伤养不好的。还是要下床走一走才好。”

    谢珩钰手里正端着药,见她艰难地扶靠在一旁,快步走上前去托着她。

    数日未见,她的脸色并未见得好了多少。依旧苍白如纸,连那颗红痣也黯淡不已。

    谢珩钰不喜欢这样的顾净言。极其不喜欢:“回房去歇着。”

    顾净言被他托着半个身子,人也不自禁地往他身上靠,抬眸时撞见了他郁戾的双眸,本欲顺着他意的脚步便停了下来。

    她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的面容,抿了抿唇方问道:“少卿大人,你可是也生病了?”

    其实上回她便想问了,只是没寻到时机。一年前的谢珩钰丰神俊朗,是洛京百姓人人称颂的如玉公子。可如今在顾净言眼中看来,他眉宇间的郁色与疲态实在太过明显了。加之那不比自己好多少的苍白脸色与明显消瘦了的脸颊,是在很难不让顾净言怀疑,他是不是操劳过度得了什么重病。

    最令她感觉怪异的是,这短短几日不见,他的状态似是更糟糕了。

    “不曾。”谢珩钰垂眉看她,“你且照顾好自己,回屋去。”

    “你手里的,是什么?”

    “你的药。”谢珩钰把人扶回屋中,动作极其自然地递了过去,“在军医未曾允你下床前,不可再如此。”

    顾净言本就是打算悄悄行事,如今被人撞破当然不敢不从,忙不迭地点头。

    “我一直就在庭院之中,你断了脑子里的念头。”谢珩钰望着她灵动的眼眸,补充道。

    顾净言喝药的动作一顿,僵硬着脖子抬眉:“少卿大人这话,是何意?”

    谢珩钰却并未再看她,反而是熟稔地在怀中取出了一个小纸袋,等着她喝过药后与她交换药碗:“我说过,我是为你而来。”

    顾净言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你不必感到负担。”谢珩钰敛眉,学着她过去的模样颠了颠纸袋,手指伸进去挑挑拣拣,“我有我的目的,你只管养伤。待养好伤,我便回京了。”

    他终于从纸袋之中选出了那颗朴实无华的暗紫色饴糖,递了过去:“我特地让人做了饴糖给你,日后觉着药苦,便吃一些。”

    他说话时的模样实在太过平静无波,甚至不似过往那般对着顾净言浅笑,只是冷淡着一张脸,似乎说的不是关怀的话,而是公事公办一般的干脆利落,让顾净言感觉十分奇妙。

    她将信将疑地喝完了药,也顺从地含了颗饴糖,见他从容地端着碗起身离去,最终还是开了口:“少卿大人,你是因当年元宵夜之事才来寻我的吗?还是因为旁的原因?”

    谢珩钰停下脚步。

    门外耀目的艳阳照着他的眼,晃得令他发疼:“你认为呢?”

    顾净言咬着饴糖,盯着他的背影含糊地答:“我不知道。我只是觉着,你若是因当年之事对我有愧,大可不必。我不曾认为你欠我,也不曾自认是你恩人。这样的恩情于我而言,负担太重了。我不愿这样与你相交。我认识的少卿大人,是个清风朗月的君子,不是如今这样对着我心事重重的。”

    谢珩钰轻轻闭起了眼,久视日光的眸情难自禁地落下了泪。

    他不肯回首,只是在清冷且悄然的房内,极其轻微地叹息了一声:“你向来是分得清楚的。一直分不清的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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