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琴虽是贵妾,却也从来没有掌过家。即便是芸娘难产那阵子,她多次和傅望安说起想要管家,家里的事情最后也是交给傅望意暂管着的,所以当对方妈妈哄骗她的时候,她一点也没发现。

    “即便是我送的,那又如何?我就是故意在这个产婆的吃食里面下了药,就是想让她叶芸娘在生产的时候受点折磨。怎么,只许她害我没了孩子,就不能让我回报一次么?”

    司琴言之凿凿,让傅望意一时没了主意。她之前也听说过司琴没了孩子,可真是芸娘动的手吗?内宅里头,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听说过。之前只是怀疑,今日司琴当着芸娘的面敢提出来,莫不是真是如此?她转身看向芸娘。

    “那次的事情,根本是一个意外。”芸娘用手指捏了捏自己两眼间的鼻梁,有些烦闷。这个事情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了,无论是对自己的官人,还是对司琴,她都问心无愧,可似乎就像母亲之前说的,这碗脏水泼在她身上,是难洗干净了。今天面对大姑姐,她又得再解释一次。

    “我那时正是害口的时候,闻不得鱼腥味,可偏你在湖边的亭子里给我送来一碗鱼汤。我已经说了多次,我不喝,你一直塞到我面前,我实在忍不住才伸手想把碗拨开的。我真的没使劲儿,谁知道你会摔出去,更不知道你会流产。”

    “哼,你说不知道,你是主管内宅的大娘子,你不知道谁信啊?就算是真的不知道,你一句不知道,就可以打发了我孩子的性命么?那我让你在生产的时候受些搓磨又有什么不对,不过是给我的孩子出口气!”司琴梗着脖子嚷道,一时让前面坐着的这对姑嫂不知道要怎么回应。

    “不对,大大的不对。”夕瑶原本来找芸娘,走到花厅门口,听见里面的动静,想不好要不要进来。毕竟涉及傅家亲眷,她一个外人贸贸然进去听到了什么,回头大家脸上无光。可眼看着芸娘居然被唬住了,还是没忍住,从门口走了进来。“你根本从未怀孕过,何来报仇一说?”

    “哎呀,夕瑶,你怎么来了?”芸娘有几日没见夕瑶了。这几日她查了司琴院子里的下人,正想找夕瑶商量,没想到夕瑶今日来了。

    “司琴小娘,你说你换了产婆,让大娘子生产的时候受尽搓磨,是因为自己的孩子被害,想要报仇,是这个意思吧,可你从未怀孕过,亦没有流产过,这报仇,从何说起呢?”

    “我记得你,你是王大娘子家侄女。”司琴被点破,脸上闪过一丝慌张,却还是努力镇定下来。

    她站起来,走到夕瑶面前,眼泪立刻蓄满了眼眶,拉过夕瑶的手,“这位姐姐,之前是我院子里的管事猪油蒙了心,得罪了你,我自然是约束不力的,我向你赔不是,要打要骂都使得。可是你不能冤枉我啊。我那天被大娘子一甩手推了出去,磕在亭子里的茶桌上,当下就见了红。这么多下人都看着,大夫也来瞧过,怎么你说没有就没有呢?我知道你是叶家的亲眷,自然是偏帮大娘子的,加上之前的事情可能也恼了我,但是也得讲理不是?”

    夕瑶面对着司琴,也不说话,只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她,嘴角还带着一丝笑容。

    司琴被她打量得心里起毛,眼神也开始闪躲起来,“你这样看着我时什么意思?”

    “我是在想,司琴小娘之前一直心无城府的,今天这一出,却仿佛是早就准备好了一样,一来一回颇有章法啊。”

    司琴心里更乱了,脸上的表情也快要绷不住了。手里的一块丝绢被她扭的不成样子。

    “你们就是合起伙来要冤枉我,那我也不能这样白白受委屈,再不行,就把主君叫来,给我评评理。”

    “倒是也不用特意去叫了,你们主君都听着呢。”一个老熟人的声音从花厅门口传来。

    夕瑶回头一看,“韩大人,您怎么在这里?”顺着人群往下看,果然,谢云初也在。从头到尾一袭黑色的修身差服,衬得整个人仿佛一棵劲松。

    说起这事儿傅望安颇为无奈。午饭后,他和姐夫正在花园的凉亭中品茶。姐夫刚从福建回来,这次带回了不少当地今春新出的茶叶,今日正好有空,安排小厮准备了茶桌茶点。水刚煮开,就听到门上有人来禀,说新上任不久的代知府韩守康来了。

    这知府和度支使原本是两条线上的,分管的事物也不同。但是毕竟知府是上官,他刚到任的时候,傅望安也曾去拜会。无奈,上门以后,知府府邸里的管家说,自家老爷刚上任,忙得很,一天到晚也不在家,自己也不敢替老爷收礼,所以最后只收下了拜帖,就客客气气把他们送出来了。

    今日里不知吹了什么风,这知府居然自己上门了。

    韩守康可不是空手来的。他带了七八个随从,每个人手上都有些奇怪的物件。包括两个得两三个人才能合抱的大缸,一根手臂粗细的金属长棍,甚至还有人提着小桶,桶里是泥瓦匠用的厚泥浆。

    傅望安看着这一队人浩浩荡荡进了自家园子,完全懵了。他先是上前见了礼,然后问到,“知府大人,您这是?”

    韩守康双手抱拳,胡乱回了个礼,神秘兮兮地对他说,“傅老弟,本府最近得了个好玩意儿,甚是有趣。今日天色好,听闻你家花园在镇江城里是数一数二的漂亮,我就想来见识一下,顺带和你分享一下我的好玩意儿。临时叨扰,还望不要见怪啊。”

    “哪里哪里,大人能光临寒舍,是下官的荣幸。”见姐夫还站在一旁,忙拉过来介绍,“知府大人,这位是下官的姐夫,太庙奉祀使孙明才。”

    孙明才比傅望安大不了几岁,身着一件深宝蓝色鸟兽挑花越罗长袍,腰间系着一条水头极好的翡翠玉带,下面还坠着一个同色系的香囊。他对着韩守康恭恭敬敬作揖,“下官见过知府大人”,抬手间还能见到手上的一个玉扳指。

    瞧着这一身身价不菲的打扮,韩守康心中暗叹,“哎呀,可惜了,好好地一身衣裳,可惜了啊,”面上一点不显,依旧笑嘻嘻的和人见礼。然后一转身,忙着去捣鼓他的大缸了。

    孙明才低声和傅望安说道,“这知府大人,看起来倒是很年轻活泼啊。”

    “大人,缸口朝着哪个方向?”随从要把大纲横着架起来,和韩守康确认。

    “你等会儿,”韩守康弯腰看着随从们捣鼓,半撅着个屁股,也不直起身,只半回头,问傅望安,“傅老弟,你们府上花厅的位置在哪儿啊?”

    “在东南角,前头门上挂着竹帘的那间就是。”

    韩守康一个手势,一群人继续把东西往花厅方向搬。一直到花厅门口,还招呼里面的小厮一起,把其中的一个大缸搬进去。

    这时候,花厅里几个女眷正在你一言我一语掰扯中,丝毫没有留意到门口被架起了这么个大家伙。

    一口大缸口子向内横着架在花厅内,另一口大缸口子朝外放在了花厅外边的空地上,两口缸的缸底中间各有一个洞,正好穿过那根金属长棍,接着有人上前把长棍和缸底洞口的缝隙用厚泥浆封好。

    看到这里,傅望安似乎明白了,又似乎更迷糊了。这貌似就是一个扩音装置,可是知府大人在她们家装上这个做什么用?

    正想着,里面传来了芸娘,姐姐和司琴对峙的声音。

    芸娘和姐姐的关系一直都不是太好,原因么,傅望安心里多少也有点数,但是总觉得也不是太大问题。谁家女眷相处的时候心里头没点各自的小九九啊,更何况两家人日常又不住在一起,不过是年节的时候略走动一下,面子上过得去就得了。

    至于姐姐后来送来一个妾室,多少是有点和芸娘过不去的意思。但是那时候,他已经和芸娘成婚多年,一直也没有孩子。虽说芸娘婚后一直体贴贤惠,岳父大人也在官场上多有帮衬,但若是绝了嗣,那也是对不起祖宗的大事,是万万不能的。所以他即便是知道内宅妇人会又些龃龉,但是终究也还是收下了。到后来,芸娘难产,孩子没活下来。他不是没怀疑过司琴,也安排人查过。一来确实没查到什么证据,二来,司琴是姐姐送来的人,姐姐总不会害他的孩子。而司琴自己,一个小妾,何来这么大的胆子?

    结果没想到,韩大人的这个大缸子刚支上,他就听到了这么劲爆的消息。司琴前面有孕和流产是假的?她害了自己的孩子?

    傅望安一时又些缓不过神来,他站在韩守康身后,不自觉往后退了小半步,手上忍不住握起拳头,脸上的眉头也皱起。可能是考虑到毕竟还有外人在场,他努力吸着气,压制着心中的怒火,想要等人走了再处理家务事,却没料到,韩守康大脚一迈,径直往花厅走去。

    “知府大人,知府大人,韩大人...”傅望安在后面想把人唤住,而韩守康却仿佛丝毫未闻,大步往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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