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过后,雨水渐渐多了起来,这不,一整个白天,都是淅淅沥沥的。一直到了晚饭后,雨水才渐收。

    晚饭过后,夕瑶陪虎子玩了会儿,一个人在老宅的后院晃悠消食。

    和京城不同,杭州城里虽然也算富庶,但终究没有那么寸金寸土。唐家老宅后头还有一大块祖上留下来的竹林。原本这块地是分给唐家二房也就是唐二老爷的,可是后来他们全家搬去了镇海,当时手头不变,唐老爷又怕直接送银两伤了弟弟的面子,便用自己名下的三十亩良田换了这片竹林。

    这块竹林日常由几个老农打理,每年定期砍摘一些成年的老竹,以免过密。到了春天,也挖些菌子笋子,权当是给厨房多个添头。

    一场春雨过后,林间的竹笋长得飞快。从后院到竹林的这条小道两旁也窜出来不少半人多高的竹笋,外头还带着一层白霜。

    夕瑶一个人走在小道上,回忆着到了杭州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其实算算也没有多少日子,但是好像过了很久一样。搬到了霞湾巷,认识了海妹母女,认识了附近的街坊和河道的鱼贩,和爹爹暗访了安济坊。再接着,经历了出门被人打晕,被绑架,屋子着火,地道脱险,想想还是让人后怕。

    可是后怕之后呢,她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幸运的。生活在富足的家庭,不用为衣食奔波;能有机会进学念书,让她遇事能够沉着冷静;即便是真的遇险不能自救,还有爹爹,最后一定会找人来救自己。可是那些人呢?

    那个江涨桥下的亡魂,翠珠嘴里的梅姐姐,花一样的生命,说凋谢救凋谢了,家里人榨干她最后的价值,把她配了冥婚,让她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那个卖鱼的小贩,勤劳憨厚的两口子,孩子生个病,就只能考虑卖身为奴;甚至连囡囡,要是那天在巷子里被马儿踩伤了,难道海妹真的有地方可以去说理?更不用说,这几日,她眼看到的那些穷苦大众。那些在安济坊门外排着长长的队伍,只为求取一些不值钱甚至不一定对症的药物的百姓;那些被安济坊抓了,被送进了暗门子,或者被送去了他处的少男少女,真的有人在乎他们的痛苦吗?真的有人在乎他们的死活吗?

    雨后凉风习习,夕瑶走了一阵,却觉得胸口越来越憋闷,满腔的怒火简直要涌到喉咙口。她越走越快,越走越憋屈,终于快步跑起来。

    拔腿在竹林里跑了一阵,夕瑶终于慢下脚步。她喘着气,任由汗水一滴一滴从脸上滑落。放缓步子走到了一棵翠竹下,夕瑶伸出双手,用力摇着竹干,大声呼喊“为什么......为什么有这么多不公......为什么他们过的这么苦......为什么......”

    翠竹自不会说话,竹叶上的雨水受力纷纷往下滑落,如同众人的泪水一般,滴在了夕瑶的头上,身上,心上。

    而在杭州城里另一侧,杭州知府徐文才的府邸内,这会儿,也是泪水连连。

    “娘子,您这伤?要不请个大夫吧,可别回头真留了什么疤痕。”徐文才大娘子的贴身女使怯生生地问道。

    “请大夫?那不出半日,怕是整个杭州城都知道了。回头徐家,还有我娘家赵家,还要不要做人了?更何况......这又不是第一次了,我哪一次不是这样熬过来了。没事的,就这样吧,没事的,过两日慢慢就好了。”徐家大娘子的声音,哭腔里也带着温柔。

    “娘子,那您拿个湿帕子敷敷脸吧,”女使递上一块拧得半干的湿帕子。

    顺着她手上的帕子望去,花厅里坐着一个美丽的妇人。

    那妇人穿一身绿云色缎织掐花对襟大袖衫,下头配一条秋香色的长裙,一头云髻,只用一个珍珠的发簪点缀,单从侧影看,已经能看出通身出自书香门第的气派,偏一双眼睛哭得通红。再顺着她刚接过的帕子移到另一边脸,能够明显看出,她左边的脸上五个清晰的手指印,不仅如此,妇人的半张脸已经肿得老高。

    她单手拿过帕子,敷上了自己的肿脸,刚接触皮肉,就传来一阵刺痛。她轻轻动了动舌头,果然,刚才那一下的力道不仅让牙齿出了血,连带着嘴巴里面的皮肉也被牙齿划破,如今整张嘴里一股子血腥味。

    妇人打开帕子,兜头兜脸地盖住自己,来往的下人只听见她嘤嘤的哭声,好不可怜。帕子底下,一张清明的,冷静的眸子,缓缓睁开。

    徐府内院的书斋后头,有一个布置精致的卧室套房。平日里徐文才就歇在这里。

    说起来,徐家两口子成亲快有10年了,可是总共在一起没住过几日,日常大娘子就住在自己的内院里,而徐老爷,就住在书斋里。

    夜幕降临,书斋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花香中带着一丝甜腻,一缕缕的白烟从一个燃着的铜制双耳福寿双全香炉里缓缓往上飘。抬眼看,徐老爷,那个每次出门穿着打扮皆精致的男子,这会儿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素色中衣。

    只见他眼神迷离,两颊泛红,仿佛喝醉了酒一般。但若是真走近,你会发现,他身上的不都是酒味,而是夹杂着一些说不清的味道。

    他披散着头发,一手缓缓解着中衣上的扣子,一手还拿着一个小酒壶,摇摇晃晃地往里屋走,时不时地从酒壶里嘬一口。路过香炉,还不忘深吸两口气,然后露出了愉快的表情。

    待他走到床前,身上的衣衫已经没剩多少了。

    而床榻里头,在薄薄的锦被之下,能看到有个小小的凸起物,正有规律地上下轻微起伏。

    徐文才一手抓过锦被的一角,用力一扯,居然一下子没扯动。他狞笑着,“小东西,还挺有力气啊,”然后伸出双手,抓紧锦被使劲往下扯。床榻之内的力量太弱,和他只角力了一小会儿,就败下阵来。一床上好的鸳鸯戏水纹蚕丝锦被被丢下床铺,而被子下方,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少年。

    只见那少年眼神迷离,脸颊上也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一看就是被人灌了药。然而即便如此,少年手臂上的牙印能够看出来,他在努力抵挡药物的力量。这会儿,估计药力已经完全发作,少年额头开始冒汗,脸颊更红了,整个身躯都在发抖。他拼着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和力气,一把往床外扑去。

    羸弱的少年,哪里是终日里养尊处优酒足饭饱的徐文才的对手。少年一往外扑,徐文才已经有所准备。只见他一扭腰,整个身躯压在少年的身上。“想跑。你还想往哪里跑?”

    底下的少年用尽全力挣扎,嘴里嚷着,“救命啊,你不要过来,你别过来......你......”

    徐文才兴头正盛,一边笑着,一边摸索着想要亲下去,刚刚手指头上勾着的酒壶,这会儿也被丢到了锦被上。一壶酒尽数被锦被吸尽。

    可只是过了片刻,徐文才九气急败坏地站起了身。

    他一脚踢开地上的锦被,上头的酒壶盖子咕噜咕噜滚出老远。

    徐文才冲到了香炉边,深深吸了几口气,头上的汗水,顺着鬓角一滴一滴流淌下来。

    过了一阵,仿佛觉得还是不行,他走到门口,打开书斋的大门,大声嚷道,“于伯,把我的木头匣子拿来。”

    于伯是徐府的管家,跟随徐文才十几年了,一听主子叫唤,一把年纪,跌跌撞撞地就跑来了。

    “老爷,您找我?”

    “我的一\夜\欢呢?你给我收到哪里去了?”徐文才眼神依旧涣散,脸上的不耐烦也多了起来。

    “老爷刚才不是服过了么,那一匣子刚好吃完了。”

    “你少唬我,安济坊前几日不是送来过一匣子新的么,去,把新的给我拿来。”

    于伯心里犹豫,脚上也放慢了步伐。这安济坊,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家老爷以前还没有这么荒唐的,如今得了那个药,竟是一天都离不开了。

    徐文才眼神涣散,视力却不差,眼看于伯放慢了脚步,直接指了身边的一个小厮,“你,去替于伯跑一趟,帮我把东西拿来。”

    小厮一点头,一路小跑着去了。取了匣子来,看到于伯的眼神,还是没忍住,递给徐文才的时候小声劝道,“老爷,这毕竟是药,是药三分毒,您今日已经用过两粒了,少用些。对身子不好。”

    话音还没落完,徐文才一手接过匣子,伸出一脚就踢了过去,边踢边骂,“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管我。”

    他之前用了药,又饮了酒,这一脚出去,身形不稳,眼看着要摔跤,连忙一手扶住了书斋的大门。然而心中尤不解气,继续骂骂咧咧的,“呸,一个下人都敢来管老子的事儿,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就算是明媒正娶的夫人,老子还不是想打就打。你们再啰嗦,回头一个个都发卖了。”

    说着,砰一声抬手关上门,往屋子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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