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

    太阳几点下山,对于蒋黎离来说无所谓,但太阳几点冒头,就事关重大。她要考虑分配自己晚间做什么梦合适,第二天不会被扰人的生物钟打断,也不会影响她起床后的状态。

    可今天明显就失算了,其实本来也从未在支配梦的时间上成功过,只是这次的梦让她心焦。

    她梦见叶谰诀亲自己的额头,梦见柳凛愫拎着行李箱朝她酷酷地挥手,虽然这两者之间八竿子打不着,前者她也很不愿意接受...嗯,也没有很不愿意。然而却被她神奇的梦境编织功能扯到了一起。柳凛愫旁边还站着一个男人,身材修长,看不清脸。

    蒋黎离眼睛还睁不开,伸手去扒枕边的手机,屏幕光亮刺得她眼睛一疼,恍惚看见一条消息。

    好友叶谰诀,发送时间凌晨十二点整。

    内容还是个大早上打招呼才用的词儿。

    ……这人犯什么神经?

    她甩手在朋友圈更了个动态。

    “凌晨问好,无意中捡到个失足青年,不要脸跳楼价甩卖,入股血亏。”

    没发出去几分钟,手机就开始嗡嗡发震,蒋黎离抬起埋在枕头里的脸,来电的不是被亏本甩卖的叶某人,而是那个在梦里挽着别的良家少男的柳女子。

    她滑开锁屏准备接,电话却断了,一时间以至于她以为是自己手滑。

    蒋黎离扒开被子去拿放在客厅的耳机,手心一阵酥麻,对方又来了电话。

    “这不还挺早吗,有什么事儿?”

    蒋黎离以为柳凛愫打电话是要约她吃饭,但看着指针刚到九点的表不禁有点疑惑。

    “……”

    对面没说话,只有一些呼吸带着通话电流的细细声。

    “听得到吗?”

    她问完后,对方先轻咳了一声,这一声让蒋黎离唰地变了脸色,只听那欠揍的声音慢慢传进耳朵,“嗯?今天态度这么好?”

    草泥马要狂奔了……

    如果能回到前几秒,她一定要告诫自己看清来点名字再接电话,毕竟她刚才的语气随意,不要脸点儿来说是春风似的温柔,被这个心怀不轨的人听了不想入非非才怪。

    “噫,不好意思叶大律师,没看清是您,小的不敬。”最后这句‘小的不敬’像是从蒋黎离牙缝中挤出来的。

    叶谰诀没忍住笑了声,又狐疑着开口,“你以为是谁呢?相亲对象?”

    “相个鬼的对象,你以为我是你?”她说完发现这发问方式不太对,搞得她好像多在意,“再说了,我才不管……”

    “乖,你讲讲道理,”叶谰诀气得舔了下后槽牙,“我姨这帮中年妇女就喜欢拉郎配,有房有车有工作的单身男青年放相亲场上可是块大金砖,她们家长里短的嗦叨几句再秃噜两下嘴皮传个话,上赶着安排我请人家姑娘吃饭吃完饭也就结了,估计人姑娘本来也是被家长撵着来的。”他说到这里又含糊着接了一句什么。

    “就你还大金砖……”她一开始被那声‘乖’叫得慌了一下,蒋黎离有个臭毛病,她嘴里编排的那些别人自夸的话,十有八九都是她也较为认同的,其原因大概本质上就是个死傲娇。

    “到年龄了找相亲对象不是很正常么。我还小呢,别带坏人家去相亲场上认识那些不靠谱男的。”蒋黎离对自己二十六岁的年龄毫不在意,脸都不红一下说自己豆蔻梢头二月初。

    看,明明就是心里不得劲还死要面子扯谎。

    叶谰诀认了,叹口气,“行吧,谁让我听得懂潜台词。”

    “……”

    蒋黎离咬牙,决定宽宏大量不跟这种人比口吐莲花的能耐,脑子里不合时宜的浮现昨天梦里的内容,还有点脸热,不就亲一下额头,至于么。

    也不知道脑子转了个什么弯,她就下意识说出了声,叶谰诀那边儿十分疑惑又警惕,“什么亲额头?”

    蒋黎离沉浸在思维的海洋,鞭挞自己羞耻的想法和不经撩的段位,顺嘴回答了他的问题,“昨晚梦见你亲了我额头。”

    “……”

    草泥马狂奔第二次。

    “操……”叶谰诀明显没让草泥马憋屈在心里,直接小声蹦了出来。他算是看清蒋黎离了,干撩不负责。

    蒋黎离更是想扇自己一巴掌,图一时嘴快,毁一世英明。猛地把嘴绷紧了,省得又说什么不过脑子的话,犹豫着要不要装傻挂断通话。

    “蒋大律师,失敬,鄙人才学疏浅,敢问一句,对他人图谋不轨,意欲作案,另有所求,以上事件和行为,犯法么?”

    “!!”

    对方没给她挂电话的机会,还上赶着刺激她。

    “……我怎么就被列举以上行为了?”

    叶谰诀又叹气,他的耐心和拐弯子的能力怕是在蒋黎离这儿练就成了鬼斧神工。

    “我是说,我。”

    从来都是我,不是你。

    他一度思考自己与蒋黎离之间的关系,正经单纯的同事这个关系说来合理,但却十分不恰当。谁也没有开口说过什么,一切都是靠猜测和下意识的举动,难免说不定就是谁自作多情而已呢。

    他也没有主动挑明过什么,怕自己不够真诚没做好万足准备。时常看着蒋黎离这个喜欢打嘴炮的小女生,发觉她对待感情的态度并非不认真,反而是太过谨慎以至于处处逃避,好像那些青春年华可以疯狂一场的热度是她不能接受的,也是她认为不够理性的。

    若说非要找个形容词,大抵是又浪又怂。

    28岁零经验的叶谰诀犯了难。

    小手没摸过,小脸没亲过。他担心自己对蒋黎离表现得还不够喜欢,对待她还不够好,更畏惧的是那个人心里的想法。

    蒋黎离虽然爱装傻,但不见得真听不懂话,听完他的说辞第一反应不是骂他不要脸,而是惊叹:我去,这人还挺会撩...

    “昂,何止犯法,死刑。”蒋黎离扯了一句违背职业的绝世谎话。

    叶谰诀说完就后悔了,别撩人不得还起了反作用,倒显得他轻浮。

    不过幸亏,对方听起来还挺吃这一套。

    “好了不逗你了。虽然是周末,但……加个班?有个新案子,为了不耽误到年假。糖也给你买好了,赏个脸来吧。”

    蒋黎离隔着电话都能想到对方一副纵容的表情,就是这种表情,让她每次都打算回避的想法拐个弯又绕回到对方面前。

    “你是老板耶,我哪敢违命。”

    再说了,有糖干嘛不吃。

    顺水推舟,饭局什么的,只好晚些再议。

    *

    华北街常年驻着茂盛的梧桐树,街道宽,树荫底下也就成了停车的好地方。也正因如此,街两边行无缝隙地排着车,柳凛愫绕着方向盘转了几圈也没找到空子钻。

    “我才走了几年?这条路都成停车场了?”

    她打开车载电话的界面,点了个号码。

    “我快到了,你在哪?”对方接的很快,可能是走急了,还带点喘。

    “你怎么来的?”

    柳凛愫眉头轻皱问了一句,愁眉苦脸地再一次搜寻停车位失败。

    “我坐的公交。”

    她今早来的时候没开车,蒋黎离闭口不谈叶谰诀坚持要把她送到路口的事儿,一是觉得没必要,二是她不知为何,不太想在柳凛愫面前提及。

    “你先过去找个位置坐,这条街上没停车位,我到餐厅门口停。”

    蒋黎离十分听话地踩着帆布鞋走向餐厅,其实她不太喜欢自己一个人走长路,显得孤独又无措,但是从上大学以后她就意识到,除了影子,是没有谁可以称得上寸步不离的。

    她不合时宜的想起来几句话,

    “狗只能活十几年,

    灰鹦鹉的寿命只有五六十岁,

    父母不可能永远陪着你,

    我一辈子都爱你。”

    阳光很足,才把她的思绪晒得更透明了些,时而爱遐想,又骨感现实,从来不会太在意手里的东西,更乐于读别人的故事。

    走进餐厅的同时,手机蹦出来几条消息。

    【来的不止我一个】

    【我先过去,他大概十分钟之后才能到】

    【没提前跟你说,别介意。】

    她这样反而让蒋黎离惴惴不安。

    如何?表现出一个忠臣该有的样子,俯首系颈,委命下吏?某些事情蒋黎离过去从来没有考虑过,或许自始至终在自己眼里,这种关系并非对等。彼此之间习惯于照顾对方感受,反而变得疏离有隔阂,倒显得小肚鸡肠不知好歹。

    无论是爱情,友情,亦或亲情,人与人之间从来都是需要和被需要的关系,有的是精神需要,有的是物质。更在意别人情绪的一方,反而可以掌握主动权,才不至于焦虑不安。

    她想了想,缓缓敲出一排字。

    柳凛愫驶到了餐厅所在的位置,才有人回了消息。

    【苟富贵勿相忘,麻烦来个大老板,帮我这个可怜小律师拉拉人脉[狗头.jpg]…】

    柳凛愫抿唇笑了一下。来者不算是大老板,不过也充当其要。再者,就冲蒋黎离所在的那个事务所占了大半个写字楼的高度,也不见得有多小可怜。

    不过若是她知道十几分钟后的事情,是怎么也不会再有当前的想法了。

    *

    “先就这些吧,谢谢。”

    蒋黎离无所事事,随意地看着被服务员捧走的菜单簿。

    柳凛愫看到她这副神情愣了一下,手维持着递菜单的姿势稍顿,犹豫地虚空指了指,问道:“忘记问你了,凭记忆根据你的喜好点了几道,还行?”

    蒋黎离先是懵了一秒,她一开始也没想过要自己点菜,摆摆手,“这家餐厅我没来过,你看着点就好。”

    “我也只是没走之前来过几次。”柳凛愫随口解释着。

    蒋黎离表示理解的点点头,注意力却放在了上一句话上。

    她认为自己是不太挑食的,无非也就是茄子不吃皮,青菜不吃根,青椒不吃切厚的,肉类不吃带皮的,上天的不吃内脏,下水的不吃尾巴,以及不吃一丁点带肥的肉类。

    其实这些只是她平常想故意噎谁而说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可谓上天入地。虽然也可能有些真实情况在里面,但当各种她嫌弃的东西在盘子里各抱地势,就没那么大区别度了,一口闷,畅身心。

    蒋黎离脑子里已经瞎叨叨了一堆,柳凛愫那边接了个电话,嘴唇翕动间抬眼看了看她,随后扭头瞅向了餐厅门口。

    蒋黎离顺着看过去,一个男人手里拿着刚从耳边移下的手机,向他们这边望来,薄唇轻弯,礼貌又生疏地对蒋黎离笑了笑,而后将视线稍转,迎上柳凛愫的目光,男人眼底的笑意清晰可见加深了几分。

    淦!这哥们好帅!

    蒋黎离瞪着眼睛茫然间,柳凛愫扭过头来对她一笑,虽是在努力抿着嘴唇,但扬着的眼尾毫不留情的暴露了她,嘴角带着可疑的弧度。

    男人无声间走了过来,在蒋黎离目光洗礼和柳凛愫稍有羞赧的神情下,揽住了后者的肩膀揉了揉,微欠身对着蒋黎离打了个招呼。

    噫……他有点眼熟。

    蒋黎离憋了几秒,眼睛倏然睁大,嘴小幅度的一张一合欲言又止,下一瞬间蒋黎离丢了社交礼仪,抛了几年的职业素养,一仰头把后脑勺磕在了餐厅沙发上,捂脸扶额长啊了一声。

    仿佛瞎了自己的24k纯金狗眼。

    谁知道柳凛愫“请”过来的这个人是他?

    俩人关系还如此的不一般!!

    她带着四肢发麻的紧张,有种马上要对着父母出柜的感觉。

    请来个心理学家,看看她这是不是得了PTSD

    两人挨着坐了下来,轻声细语了几句,柳凛愫颔首回答着,眼神倒是一直盯着蒋黎离。

    不知道为何,她感觉蒋黎离的眼神一直在躲,跟自己说话的时候也拼命眼对眼,绝不往别处瞟,似乎她旁边待着的不是江宸禹,而是什么凶神恶煞的鬼魅。

    蒋黎离不多时就乏了,一直躲着实在费力,她正琢磨着要不要把姓叶的拉来,就有人先开了口。

    “蒋律师,久违。”

    这话犹如一只飞蛾,扑得蒋黎离嘴角抽搐,想跳起来拍打躲掉。

    她不自然地绷着唇角,从鼻腔里发出两声笑,点点头。

    “你们认识?”柳凛愫因为惊讶,嘴张成小圆。

    没回答对方,蒋黎离把视线转到了手机上。

    “我能也叫个人来不?”

    柳凛愫当然是没异议的,就是心里不太舒服。她不知道自己走的这些年蒋黎离在国内的生活状况,有没有新的朋友,有没有碰见瓶颈,或许会有逐渐代替了自己位置的另一人出现。

    但她还是体面地开口,“那要不要再多点一些?”

    蒋黎离急着打电话,随口胡诌了几句,“不用,他小鸟胃。一顿不吃饿不死。”

    电话接的很快,蒋黎离偷偷瞟着江宸禹,对方疑惑地一抬眼,她又收回了视线,咬着牙不露口型,拨走了刚被她甩锅的小鸟胃叶律师“来一趟吗?带你脱敏治疗。”

    柳凛愫眼皮一跳,先前蒋黎离和江宸禹的尴尬气压就让她嗅到了不对劲,她从来都是一点就透的聪明劲儿,一听‘脱敏’这词,果不其然,大概就是她想的那样了。

    *

    你是凛冬无声初雪,见证这年复一年。

    三年前。

    “被告袁某,根据《刑法》第二百一十七条,以营利为目的,具有侵犯著作权情形,原告Simona公司依法起诉袁某,罪名成立,预定下月十七日开庭。”

    起诉通告函上白纸黑字扎得蒋黎离眼睛一疼,她初出茅庐,乍一看这案件分析,被告毫无狡辩余地可言。但她心里发慌,被告的代理律师不是别人,是她这个童子功还没练成多久的废柴,学院理论和真枪实战的差别,没个一年半载的工作经验是磨不出来的。

    蒋黎离摸着密密麻麻铺满字的纸张,沾了一手油墨味,颓然间把脸砸进了纸张,刚打印的出来还有些热乎,味道直冲她鼻腔,也不在乎这脏兮兮的纸面会不会让她长痘。

    她充做咸鱼打算一瘫不起,身后传来两声咳嗽,“小蒋啊。”

    下一秒蒋黎离像被人拿锥子扎了一下尾椎骨,猛地僵直了背,连锁反应从凳子上蹦起,转身对着来人哎了一声,“叶老师。”

    叶钏明点点头,看着蒋黎离这个没自己年龄一半大的小孩儿脸上全是“寡人有疾”。

    “刚来不久,有什么不懂的就多问问楼上的前辈。”他看着蒋黎离的脸色,末了补充一句,“哎,年轻人,也别太累,注意休息。”

    蒋黎离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叶家的律师事务所是世族性的,叶钏明往上数两代开始就已经开始做相关工作,但叶钏明刚接手几乎一穷二白,现在做出来的名号是他三四十年硬拼出来的。

    这做律师的,这片区域的民众一有棘手事儿下意识就想到你,能到这种地步就够了。要到放在全国都响当当的,太难了,也没必要。

    这是蒋黎离初到一个星期就领略到的话,全事务所上上下下四五十人,几乎人人都潜移默化带着这个理念。

    叶钏明就刚好卡在中间,市里有案子第一个想到他,省里也能排上前几,放进全国排名里就容易被淹。

    不过毫无疑问的是,全所的律师资质都是数一数二的。但怪就怪在,招人的门槛比较低,不要求有工作经验,本科起步,名校优先考虑。蒋黎离一度感觉自己是混进来的,即便她在校读得不错,但毕竟未曾摸过真枪,而且与其他律师接触一段下来,深刻感觉到自己水平经验的不足。

    她越是想补,越是想证明自己可以配得上,就更是容易弄巧成拙。

    “这Simona是个外企?”

    叶钏明突然发问,蒋黎离接的措手不及,囫囵着没说成通畅话。

    “还没去跑公安机关?”她的结巴导致叶钏明以为对方什么进展都没有。

    “去了去了,但就去了一趟。明天我得先见一下受理人。”

    “听说原告找的是个国外的律师?”

    叶钏明今早无意间看到传来的通告函,一打听,发现案子给了蒋黎离。

    按理说新人至少要做一年半年助理才能独立接案子,但叶钏明从不按常理出牌,也从来都表现的云淡风轻。不太重要的就不用大费周章麻烦楼上一招必胜的司法机器,总之事务所也不会受这一个败诉影响胜诉率。

    但这一份在叶钏明眼里轻于鸿毛的案子,压得蒋黎离有些不敢喘气。怎么说她也只是个没工作经验的麻瓜。

    一听叶钏明说原告还请了个国外的律师,她顿时脸都要裂开了。

    这尼玛没人跟我说啊?!

    让我一个人接就算了还让我跟国外的律师怼,我玩个求啊??

    国内在律师这方面的水平一直不如国外,一旦遇上败诉往往大于胜诉,所以大多都避免跟国外律师正面刚,一是不敢,二是没必要,有些事情扯到国外比搞自家法律要复杂的多。

    “国外的?!”蒋黎离奋尽全力合上了自己脸部表情裂开的口子,“至于么不就是个小案子吗?”

    小案子个鬼,她都快愁死了。

    但表面依旧要这么说。

    “在国外工作,是个华人。”叶钏明还当她是怕语言不通,“至于为啥小案子花大手笔,可能是...有钱...哎,那个你们年轻人喜欢怎么说来着?”

    蒋黎离额角一抽。

    “……有钱、有钱任性?”

    叶钏明恍然大悟,连说对对,还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闷咳。激动于成功证明了自己花甲之年依旧能跟上潮流的不落后。

    蒋黎离却懵了,她是真的刚不动。

    笑过劲了,叶钏明看话题中心的主人脸色发绿,干咳两声掩饰尴尬,跺跺站得发麻的脚说,“那你忙吧,我去给我家那兔崽子打个电话。”

    蒋黎离恍惚着送他到办公室门口,说了慢走。待人走远后,她肩膀顿时松垮下来,一副要撒泼的颓样。

    窗外撒了盐粒,轻声敲击着玻璃,一片雾蒙蒙,她站在原地,蒸腾的雾气抚过窗边,悄悄凝结成水珠沿着划下。

    蒋黎离眼前有点迷蒙,活动着僵了一段时间的手指,筋骨发酸。

    风平浪静后,蒋黎离习惯于一遍遍回忆,自己不愿面对的胡言乱语,手抱不起碗沿的无力。究竟是碗壁太滑还是她本就没有用手指紧扒,不得而知。

    她只是意识到,这条路没有原想的好走。她怕,怕一点点消磨下去,会把那些不敢述诸于口的初衷忘的一干二净。

    怕再也不敢对着那个人说些不要面皮的话,也怕自己陨落不起眼至一粒小尘埃。

    **

    蒋黎离半个月内跑了三趟公安局,只见了当事人一面。

    见面少的原因在于对方实在难以沟通,倒不是盛气凌人摆架子,反而是太接地气过于活络。约到咖啡馆见面,那人东张西望,大墨镜黑口罩,不知道还以为是哪个明星畏罪潜逃。

    “见谅哈。我老婆太敏感了,这附近认识我的人也多,她要是听哪个嘴碎的人说看见我跟陌生女人出来肯定又撒泼大闹。”

    “……嗯,没事。”蒋黎离好心没说穿他这样打扮更引人注目。

    “我这不没告诉她被起诉的事儿嘛,就打个官司我老老实实赔偿。这事儿既然已经出了我也心甘情愿认错,也就请蒋律师帮忙再说道几句。”他说这话还沉浸于东张西望,墨镜下面的眼珠子肯定转的飞速,但下一秒又岔开了话题,“你说你也是,一个小姑娘身边咋也不带个助理呢,就自己出来见陌生人啊?”

    “……”蒋黎离懵了一秒,心想我还才是个助理级别的人呢,况且长这么大倒没被陌生人教育过要防范陌生人,顺嘴回答,“您是客户。”

    “这是客户也不行啊!谈工作之名把小姑娘骗走拐去的多得很!!你看天天新闻里俩男变态上去就抓人家姑娘,那小女孩哪有那力气,打不过咯喊救命也没人理!上回我们小区……”

    “那个…袁先生,”蒋黎离看他还有要继续说的意思,抬手示意插了嘴,“时间有限,我看我们还是尽快讨论案件处理方法比较好。”

    “噢哦……唉你看我,”袁勍出气干笑着,还拉了拉自己的口罩散热,“我在这儿班门弄斧呢,你们学法的专业生肯定比我懂得要多。”

    “也没有,”蒋黎离还是决定配合一下,“我学不灵道,死知识多,真遇上事儿也不一定就能支招,感谢您提醒。”

    袁勍被抬举得有点脸热,随口扯皮了几句,就没脸再跑话题了。

    ……

    空气干冷,一层层稀薄又凛冽,刮得人脸上挂不住笑容。

    出了咖啡馆,情理之中应该要送送袁勍。

    “哎!哪能呢!我这四十多岁一大男人哪能让你这小姑娘送,没法送你都是我不好意思。”

    估计袁勍自己也意识造型太浮夸,摘了墨镜,只剩下口罩粗犷着嗓门说话。

    蒋黎离也没再坚持,走到路口就作了道别,袁勍回应后走了两步又突然拐回头,走到还在原地的蒋黎离旁边。

    “我那违约合同给你了吧?”

    蒋黎离“哦”了一下,打开公文包里的文件示意,“在咖啡馆里您就给我了,放心吧绝对不会丢。”

    袁勍这个人很喜欢干笑,没话说了就先打几句哈哈回应,“没,我也就随口问一句,交给你们律师我当然放心。”

    他那眼珠子转来转去,像是在瞅旁边,又像是不便于与谈话人视线相对,在这交流的一个多小时里蒋黎离频繁看到好几次,致使她差点以为这是袁勍的习惯动作,就好比有人喜欢抖腿,抠脸,而她喜欢嚼糖托腮帮。

    蒋黎离点点头表示感谢,袁勍视线更飘了,匆匆忙忙打了个招呼,奔向街对面的脚步像是逃走。

    奇也怪哉。

    ……难不成怕老婆怕成这个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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