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庭日期搭了快车般赶来，蒋黎离穿着正装，摊开手掌，蹭着裤边抹掉自己手心的汗。
说不紧张是假的，但她不敢表现出来。
一看就没什么资历和经验的脸，很容易让对方放松警惕，更能激发对方的征服和战斗欲。
蒋黎离怕自己被秒得渣都不剩，尽管开庭前叶钏明毫不在意地让她就当拿来练手，不过好歹是第一回，若出师不利，那更别谈什么过往皆是序幕，她直接闭幕还差不多。
她站在角落抿着嘴环顾四周，旁边人来来往往，大多也没空看她，匆匆瞥一眼，蒋黎离自己也没在意。
所以当旁边来了个人就地站立时，蒋黎离可以说是毫无察觉。
“蒋律师，幸会。”
声音突然从她耳边冒出，霎时间甚至没意识到对方在跟自己说话。
蒋黎离下意识退了小步，稍弯腰鞠躬，连忙回招呼。
“第一回见被告代理律师，没想到是个漂亮姑娘。”
来人说着嘴角扬起弧度，与右手边站着的另一个男人相视一笑。
“没错，不管什么行业，漂亮点都很吃香的。”
对方回答道。
蒋黎离这才注意到来者有两个人，她没吱声，保持着笑容，从这两句对话里读到了莫大的轻视意味。
她非但没发作，眼睛还笑得更弯了。
按蒋黎离的性格，放在平常绝对不会憋着什么都不说，但她现在没底气，也不能装出一腔傲气砸向对方，原因还是怕自己翻车太狠输得更惨。
于是蒋黎离抿着嘴笑，做出一副不好意思，什么也没说，至少现在默不作声才能最大程度保守利弊。
幸好这两人也没有继续怪气调侃的意思，客套完之后就走了。
叶谰诀从旁边走过来，眼睛扫过刚离开的两位华人律师，他手里拿着文件夹，顺势塞给了蒋黎离。
“他们说什么了？你一直抿着嘴笑。”
她和叶谰诀也已认识了半个多月，最初的那点尴尬磨得近乎没影，蒋黎离也是好相处的性格，对她来说，异性从来都是很神奇的关系，只要能迈过名为尴尬的楚河汉界，今后交谈共事便没有别扭可言了。
自恋点讲，叶谰诀很幸运地被蒋黎离单反面认定跨过了那条河。
蒋黎离扭头看着面前人略带不解的脸，眼珠转了转，勾勾手示意叶谰诀靠过来，捂着嘴用气音问他：“我刚才像不像个聋哑人？”
叶谰诀也难得有兴致陪她演一把，稍弯了腰贴近蒋黎离耳朵也学着神秘地反问：“此话怎讲？”
蒋黎离被热气烫了一下耳根，但忍着没躲开，笑眯眯地接完话。
“装聋作哑。他们阴阳怪气我当没听见，他们主动搭话我当嗓子失声，开庭前保证不露任何信息给对方，是不是挺英明？”
她说完带着一脸求夸的表情挑挑眉。
“……”叶谰诀嘴角小幅度抽动了一下。
看见这个表情蒋黎离就知道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果不其然，叶谰诀自以为压下嘲讽，缓缓开口，“英明与否不清楚，总之看起来像只商店里招财的傻猫。”
蒋黎离保持淑女风度翩翩，像刚才那样抿着嘴眯眼笑，在背后偷偷给了叶谰诀一拳。
叶谰诀没做声。不痛不痒，就当是帮忙放松心态了。
*
笑也笑过了，蒋黎离这会儿不得已严肃起来了。
当被告袁勍入座，诉讼代理律师正襟危坐，原告席上来了个长腿西装精英男，法官整齐一排，手边是熟悉的大锤子。
值得庆幸的是，旁听席并没有座无虚席，这样给蒋黎离减了不少压力。
倒要感谢开庭前来搭讪的那两位华裔律师，让蒋黎离领略了一番，这会才不至于心里没底的开口。
她把麦稍往嘴边拉了拉，稳着声线开口。
待她陈述完自己的辩词，自然就轮到了下一流程，当审判长“请被告发言。”的指令发出后，蒋黎离缓缓看向了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袁勍。
先前她只顾着紧张，想着如何呈递好自己的观点，再加上袁勍卡着点赶到，蒋黎离实在没个机会先和他打照面，这会她才注意到这个姗姗来迟主人公的怪异。
眼睛小了一圈，连睫毛都似乎短了一截，蒋黎离意识到可能是他们见面少对方又没摘墨镜的原因。
袁勍摘了口罩，行为有些瑟缩，似乎因为紧张，凑近话筒的脖颈绷得僵直。
蒋黎离眼神闪闪没再看他，她已经打好腹稿，预备着袁勍发完言下一轮时配合着论辩，但那边的话筒只是发出了摩擦衣物的噪音，袁勍迟迟不开口，蒋黎离正想再看他一眼，就有一道稍哑的声音随着不顺畅的电流发出：“我听...我听律师的。”
蒋黎离狠皱了一下眉头，心里憋起一股烦躁，把圆珠笔摁得卡卡直响，她左耳进右耳出的听完了原告代理人的发言，中间休庭时草草收拾了文件，离开密闭空间见了风，才把嘴里的浊气吐出来。
她双手环抱尽量不让自己情绪太外放，但无事于补，因为蒋黎离又觉得西装裤绷腿，跺了跺脚，正巧让刚走近的叶谰诀看了全程。
叶谰诀没穿正装，本来也是送个文件，在外面静静等着结束。
“这是吃瘪了？”
原本一腔狗血没处淋头的蒋黎离厚积薄发着，听到这正经关切又掺着调侃的语气反倒稍微回了神，没好气瞪他一眼，阴阳怪气着开口，
“您让我热爱劳动热爱生活，我勤勤恳恳接过水，烧上，然后被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还能拐着弯讽刺他，看来也没气得有多厉害。
蒋黎离故意扭把着身子看他，还想说点什么，看见袁勍拿着手机，看似想要出去打电话。
蒋黎离在人擦肩而过前一秒叫住了他。
“袁先生！”袁勍被叫的一愣，蒋黎离特意待他停住脚步后凑近说话，“是发言稿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发言稿？……害，算了，我这不是紧张嘛，你看，我这人嘴笨，发言稿背不好了反而瞎添乱，就交给你们专业律师多好呀，你们专业的。”袁勍很快就从问话中反应过来，语气带着点奇怪的酸劲儿，眼里却是没藏住的迷茫。
蒋黎离狐疑，皱着眉心客套，“急着出去打电话啊，是给嫂子报平安？”
袁勍脸上的肌肉清晰可见的因为这话松弛了一点，含糊笑着，“这不我被告了她也担心嘛，通告书一到就急得怕得不行，今早开庭送我来一路上哭着，这不...安慰安慰。”
袁勍满是真情实感，似乎提起这些事，他眼里遮的那层防人的布也褪了一点。如果不是因为这与蒋黎离之前见到的那个‘袁勍’大相径庭，蒋黎离绝不会瞬间情绪决堤，拽着面前人的胳膊将他拉到一边。
用的力道之大，袁勍都没招架住，一边喊着蒋律师让她有话好好说，又满脸不知所措地看着旁边的叶谰诀求助。
叶谰诀不知情，这案子本就蒋黎离全权负责，他今天来也只是送个文件，做个前辈样陪一下。但听完那几句看似在正常聊天的对话，叶谰摸索着蒋黎离逐渐变冷的表情，猜了个大概。
“袁勍呢？！”蒋黎离咬着牙问。
“我不在这儿呢！你还喊谁？！”袁勍摸不清前因后果，被这么逼问了一嗓子，顿时脸红脖子粗，压着声音反问对方。
大厅空旷，大理石瓷砖被擦得发亮，对峙的身影被映在上面，怎么看都有些蠢。
也对……蒋黎离一时心急竟犯糊涂，如果这个袁勍不是本人，他也不会被放进来还坐到了被告席。
袁勍看她突然不做声，更急了，仿佛被一股气憋了好久，没了刚才的卑服迁就，叱目说着蒋黎离：“你这做律师的开庭前不好好准备到头来还怪我了？面儿都没见一下您还让我发言呐？我倒是想说啊，可稿呢，稿呢？！”蒋黎离哑然，抬头时目光有些失焦，“你说我老婆为什么哭？因为我找的律师不吭声啊！我没来得及联系你啊你也不来找我，我想出去打个电话，你还要怀疑我身份？你还是我的代理人吗！”
蒋黎离被劈头盖脸一顿说，加上先前自己的情绪确实过激，登时哑口无言，有些发懵，已经把面前这个滔滔不绝的袁勍排到脑外。
直到叶谰诀过来拉了她一把，示意蒋黎离退后由他来收场。
“你是……？”袁勍变脸如翻书，发泄完之后对人还是那副谦卑模样。
“初次见面，我是钏明事务所负责人。”叶谰诀递了个名片，被袁勍双手接住。
“开庭还有半小时左右，请让我和蒋律师商讨一下……您请便？”叶谰诀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可以出去打电话。袁勍忙不迭说感谢，拿着手机逃之夭夭。
蒋黎离默不作声地在大厅里找了个地方坐下，看见叶谰诀过来，半开玩笑的开口：“我现在又相信他们是同一个人了……因为怕老婆是真的。”
叶谰诀失笑：“那我不怕老婆，你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蒋黎离没懂他这个脑回路，但依言说了那天自己跟袁勍见面的过程，也恰好是她摔倒被扶的那天。
“不管怎么样，我那天见到的人，绝对不是袁勍。可为什么呢，又何必找个人冒充他。来骗我？可该要的文件也确实到手了……”
蒋黎离扶额摇摇头，满脸带着‘想不明白’。
冒充被告与代理人见面，罕见，而且也没明说犯法，蒋黎离摸不着头脑，对这场诉讼也快没了打下去的欲望。
“我们可能被恶意漏掉证据了。”叶谰诀望着蒋黎离的眸子，继续陈述，“那天假袁勍给你的文件里，有九张是被发在推特里的设计图，这是直接构成犯罪的证据，不过那些都是原稿，还未被用作实际商品出售，没有造成具体经济损失。对他们公司来说，想要赢得诉讼，必不可少的一定是能获得实际赔偿的证据。那另外呢？”
蒋黎离皱眉，“文书上含糊其辞，只是提了社交平台，我后来翻过袁勍账号，上面没有任何可以被拿捏的证据。”
叶谰诀叹口气摇头，“我猜他们留了一手，等着你乖乖上钩。”
果不其然，之后的庭审，蒋黎离从原告方那里见到了两张设计图，且已出品在售。而从袁勍在自己公司发布的作品来看，他的设计稿是与原告方基本重合的。
蒋黎离尽管已被叶谰诀给了个心理预警，但仍被打的措手不及，她不合时宜地望向袁勍，对方竟是蹦出了低级借口：“临摹！临摹而已！临摹也算侵权吗？！”
蒋黎离还在学校念书的时候，见过不少律师明明已经主观上理屈词穷，却还要硬着头皮辩白自己代理一方的观点，尽管可能在自己心里早已站到了对立面。
可这一场景下，她真的不愿再去说违背内心据理力争的话语。
那边袁勍因为理屈憋得脸色铁青，先前就稍带怒气，这会儿带着愤懑望向蒋黎离，似乎还想不自量力地和自己的代理律师辩驳一番。
法官已经敲了法槌，拖着嗓音念那冗长繁杂的审判结果。
原告方默不作声，但自信和眼里的尽在掌握早已表现出来，蒋黎离猛然发觉，其实他们一出席，就已经将结果一槌定音。
江宸禹坐在原告席上，翻着手边的设计稿，对着那两张他先前就有疑问的图，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李先生，隶属Simona公司的设计师起诉时，是没见过这两张图稿的。”
李姓律师看向江宸禹长指所示意的图片，眉头一皱又随即舒展，释然一笑：“江总，我们律师事后取证是可以添加证据的。有什么问题吗？看您这么严肃，我还以为侵犯到了贵公司的利益，有些惶恐呀。”
江宸禹熟悉了这套打官腔的态度，假意舒展眉心，“当然没有。李律师为Simona做了这么久的法律顾问，专业的事还是要多多仰仗。”
李先生笑着，回答了几句谬赞。他虽是美裔，但交流技巧也是必备的。
两人逐渐又归于沉默，听着法官的言辞，想着那早已料到的审判结果。
江宸禹望向暗潮汹涌的被告方，对方律师挫败的样子使然，周围的气氛明显不同，但却没有轰然倒塌的不堪一击感。
在各怀鬼胎的庭审台上，蒋黎离忽略掉旁边袁勍不满的视线，她想穿个墙问问外面的叶谰诀该怎么做，时至今日她依然怀疑自己是否心气太高，过于逞能，总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做好，却时常把结果搞得不尽人意。
职业生涯的第一场诉讼，以失败告终。
蒋黎离真想应个景，直接闭幕。
*
江宸禹在下半场庭审开始前，已将那几张他眼生的设计稿拍照发给了柳凛愫，对方在庭审刚结束就弹了个语音通话。
“那两张图……”
“解释一下吧？柳设计师？”
柳凛愫听见他憋着股坏劲儿的腔调就头疼。
“起诉内容是不包括的，我没想到来Simona之后的设计稿也被盗了，这些我并不知情。我看那两张……是上个季末已经开售的是吧？”
江宸禹故意噎人，在对方说完之后只简单地“嗯”了一声。
柳凛愫：“………”
“江总，对Simona的服装销售，我毕竟是设计师，尽管是技穷黔驴的那种，但我可以保证，对品牌没有丝毫散逸。您若有怀疑，大可停职审查，请便。”
江宸禹本意并不在这里，已出售的设计被抄袭反而是有力证据，他只是想看看在他面前从不服软的柳凛愫，会以什么样的态度向他解释。
“有文书的实体文件么？”
江宸禹答道：“有，律师还在我旁边。”
随后他挂了通话，向一旁不停瞄着被告律师的李先生借来文书，拍照要发给柳凛愫。放在桌上背光，他便一手拿起来放在面前，对准摄像头，余光无意间瞄到并不风平浪静的被告一桌。
Simona公司里，职工三五成群地外出就餐，隔音并不佳的走廊里略显嘈杂，一墙之隔的办公室里，敲键盘的叮当声却没被掩住。
“总监，我查了前几个季度的数据，公司品牌在国内进口的并不多，若是他人盗取设计图，从某些方面来说，的确是不错的谋利手段。那时候我还没来，是没见过您原稿的，但根据公司档案很容易得知这两款的所有内容，斜纹软呢外套，复古风的Bettina blouse…”
小助理的手虚搭在键盘上，说到这里暂顿，偷瞄了一眼办公椅上不动声色的柳凛愫，见她抱臂凝视电脑上的照片，小助理收回眼神继续说。
“其实不止这两款，公司没有在设计图稿这边进行特殊保护，虽然手稿随意也无可非议，但造型色彩，材质，包括具体用料，细节一览无余，这也不全怪别人侵犯著作，这不带权限的开放，只要稍微弄个IT，就……摆明地跟一百科全书似的。”
柳凛愫知道她说话偏向自己。但从刚才江宸禹的语气里也能猜到，对方没有责她疏于职守的意思，孰是谁非，便也不重要了。
“国内反响若是不错，即便是盗版，Simona不也可以趁机夹了缝？”
小助理耷拉着眼点点头。
“上个季度销售额多少？”
“大约2.7亿美元。”
“对方国内的那个呢？”柳凛愫接着问。
小助理犹豫了一下：“那是个小公司，也就大概一千多万人民币……”
柳凛愫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看到小助理手指划拉着键盘的小动作，歪歪头，用手撑着下巴，她本来就没太过在意诉讼的问题，这会儿突有兴致，抛了句题外话。
“Nicole，你今年多大了？”
小助理回过神，不自然地咬住下嘴唇笑笑：“总监，那个，我不叫Nicole。”
柳凛愫：“……”
她下意识又接着：“哦，Riley，不好意思。”
小助理又懵了一秒。
爱咋咋吧……反正总监起的名还怪好听。
柳凛愫看她表情依然别扭，脑子里飞速回忆，快把小时候英语书里的名字都背一遍了，她记英文名是个实打实的黑洞，直到“Amy”这种名字都要蹦出来，她换了个坐姿重新起头。
“这样，祁栩。”
还是中文名好听得多。
常年在国外留学，中文名似乎只有在个人信息表上才有机会提到，许久不被人这么叫的小助理第一反应也是不习惯，但竟有种终于获得姓名的归属感。
她沉浸在这种奇异的感觉里，想说的东西也跟着自然流露：“二十一了，其实年龄没比柳总监小多少，就是不知道如果想要坐到柳总监这个高度的位置，那时候要比现在的您大多少岁呢。”
柳凛愫没想到她会这样跟进话题，看了她一会，正要说些什么，手机叮一声来了消息，当即把俩人都砸回了神。
江宸禹发来了图片。
柳凛愫向来对他拍照的技术嗤之以鼻，这张采光还算好，好歹文书字迹清晰没给拍糊，但无关人等入镜太多抢了风头，柳凛愫的视线不由自主看向照片里的其他人。
待目光扫到一人，柳凛愫随即愣住，霎时间呼吸都猛地停住。
她双指放大了照片，才彻底看清了那个人的全貌。
柳凛愫忽觉眉心微疼，眼睛干涩，屏幕的亮光刺激的她不禁眯眼回避，却又耐不住一看究竟的欲望。倏而一声笑，丢了愕然与惊诧，婉转不尽的无奈。
她先前总是不认定船到桥头自然直的说法，人力改变物质发展，对世间万物产生的是潜移默化的质变，缘分这种神乎其神的形容，对其更是大有不齿之意。
可她看着照片，萌生了先前从未有的微妙感，莫不过是细水长流至极，便翩然间回眸归到原点。
蒋黎离一身正装，表情严肃刻不容缓，就这么出现在别人的镜头下，活到了别人的目光中。
柳凛愫几乎下意识地就拨通了江宸禹的电话，滴了几声后她的思维才慢慢回笼，反应过来要挂之前，对方已经接通。
“有什么问题么？”
柳凛愫无话，第一次在江宸禹面前有无言的难捱，她揣着些尴尬的情绪开口，似乎对某些事难以启齿。
她要干嘛？跟江宸禹说自己看到了故人心情激动想让他帮忙搭个线？如果对方反问自己为什么不直接打给那个人，她怎么解释？
似乎一道名为时间的微小的痕，慢慢地划断了交织。
“江总，不情之请……”
祁栩翻着电脑页面，留意着总监与江总的对话。柳凛愫话音落下的瞬间，祁栩指尖一顿，不可置信地望向总监，瞪圆了眼睛。
这是她头一回敢用这种眼神直视自己的上司。
说不紧张是假的，但她不敢表现出来。
一看就没什么资历和经验的脸，很容易让对方放松警惕，更能激发对方的征服和战斗欲。
蒋黎离怕自己被秒得渣都不剩，尽管开庭前叶钏明毫不在意地让她就当拿来练手，不过好歹是第一回，若出师不利，那更别谈什么过往皆是序幕，她直接闭幕还差不多。
她站在角落抿着嘴环顾四周，旁边人来来往往，大多也没空看她，匆匆瞥一眼，蒋黎离自己也没在意。
所以当旁边来了个人就地站立时，蒋黎离可以说是毫无察觉。
“蒋律师，幸会。”
声音突然从她耳边冒出，霎时间甚至没意识到对方在跟自己说话。
蒋黎离下意识退了小步，稍弯腰鞠躬，连忙回招呼。
“第一回见被告代理律师，没想到是个漂亮姑娘。”
来人说着嘴角扬起弧度，与右手边站着的另一个男人相视一笑。
“没错，不管什么行业，漂亮点都很吃香的。”
对方回答道。
蒋黎离这才注意到来者有两个人，她没吱声，保持着笑容，从这两句对话里读到了莫大的轻视意味。
她非但没发作，眼睛还笑得更弯了。
按蒋黎离的性格，放在平常绝对不会憋着什么都不说，但她现在没底气，也不能装出一腔傲气砸向对方，原因还是怕自己翻车太狠输得更惨。
于是蒋黎离抿着嘴笑，做出一副不好意思，什么也没说，至少现在默不作声才能最大程度保守利弊。
幸好这两人也没有继续怪气调侃的意思，客套完之后就走了。
叶谰诀从旁边走过来，眼睛扫过刚离开的两位华人律师，他手里拿着文件夹，顺势塞给了蒋黎离。
“他们说什么了？你一直抿着嘴笑。”
她和叶谰诀也已认识了半个多月，最初的那点尴尬磨得近乎没影，蒋黎离也是好相处的性格，对她来说，异性从来都是很神奇的关系，只要能迈过名为尴尬的楚河汉界，今后交谈共事便没有别扭可言了。
自恋点讲，叶谰诀很幸运地被蒋黎离单反面认定跨过了那条河。
蒋黎离扭头看着面前人略带不解的脸，眼珠转了转，勾勾手示意叶谰诀靠过来，捂着嘴用气音问他：“我刚才像不像个聋哑人？”
叶谰诀也难得有兴致陪她演一把，稍弯了腰贴近蒋黎离耳朵也学着神秘地反问：“此话怎讲？”
蒋黎离被热气烫了一下耳根，但忍着没躲开，笑眯眯地接完话。
“装聋作哑。他们阴阳怪气我当没听见，他们主动搭话我当嗓子失声，开庭前保证不露任何信息给对方，是不是挺英明？”
她说完带着一脸求夸的表情挑挑眉。
“……”叶谰诀嘴角小幅度抽动了一下。
看见这个表情蒋黎离就知道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果不其然，叶谰诀自以为压下嘲讽，缓缓开口，“英明与否不清楚，总之看起来像只商店里招财的傻猫。”
蒋黎离保持淑女风度翩翩，像刚才那样抿着嘴眯眼笑，在背后偷偷给了叶谰诀一拳。
叶谰诀没做声。不痛不痒，就当是帮忙放松心态了。
*
笑也笑过了，蒋黎离这会儿不得已严肃起来了。
当被告袁勍入座，诉讼代理律师正襟危坐，原告席上来了个长腿西装精英男，法官整齐一排，手边是熟悉的大锤子。
值得庆幸的是，旁听席并没有座无虚席，这样给蒋黎离减了不少压力。
倒要感谢开庭前来搭讪的那两位华裔律师，让蒋黎离领略了一番，这会才不至于心里没底的开口。
她把麦稍往嘴边拉了拉，稳着声线开口。
待她陈述完自己的辩词，自然就轮到了下一流程，当审判长“请被告发言。”的指令发出后，蒋黎离缓缓看向了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袁勍。
先前她只顾着紧张，想着如何呈递好自己的观点，再加上袁勍卡着点赶到，蒋黎离实在没个机会先和他打照面，这会她才注意到这个姗姗来迟主人公的怪异。
眼睛小了一圈，连睫毛都似乎短了一截，蒋黎离意识到可能是他们见面少对方又没摘墨镜的原因。
袁勍摘了口罩，行为有些瑟缩，似乎因为紧张，凑近话筒的脖颈绷得僵直。
蒋黎离眼神闪闪没再看他，她已经打好腹稿，预备着袁勍发完言下一轮时配合着论辩，但那边的话筒只是发出了摩擦衣物的噪音，袁勍迟迟不开口，蒋黎离正想再看他一眼，就有一道稍哑的声音随着不顺畅的电流发出：“我听...我听律师的。”
蒋黎离狠皱了一下眉头，心里憋起一股烦躁，把圆珠笔摁得卡卡直响，她左耳进右耳出的听完了原告代理人的发言，中间休庭时草草收拾了文件，离开密闭空间见了风，才把嘴里的浊气吐出来。
她双手环抱尽量不让自己情绪太外放，但无事于补，因为蒋黎离又觉得西装裤绷腿，跺了跺脚，正巧让刚走近的叶谰诀看了全程。
叶谰诀没穿正装，本来也是送个文件，在外面静静等着结束。
“这是吃瘪了？”
原本一腔狗血没处淋头的蒋黎离厚积薄发着，听到这正经关切又掺着调侃的语气反倒稍微回了神，没好气瞪他一眼，阴阳怪气着开口，
“您让我热爱劳动热爱生活，我勤勤恳恳接过水，烧上，然后被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还能拐着弯讽刺他，看来也没气得有多厉害。
蒋黎离故意扭把着身子看他，还想说点什么，看见袁勍拿着手机，看似想要出去打电话。
蒋黎离在人擦肩而过前一秒叫住了他。
“袁先生！”袁勍被叫的一愣，蒋黎离特意待他停住脚步后凑近说话，“是发言稿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发言稿？……害，算了，我这不是紧张嘛，你看，我这人嘴笨，发言稿背不好了反而瞎添乱，就交给你们专业律师多好呀，你们专业的。”袁勍很快就从问话中反应过来，语气带着点奇怪的酸劲儿，眼里却是没藏住的迷茫。
蒋黎离狐疑，皱着眉心客套，“急着出去打电话啊，是给嫂子报平安？”
袁勍脸上的肌肉清晰可见的因为这话松弛了一点，含糊笑着，“这不我被告了她也担心嘛，通告书一到就急得怕得不行，今早开庭送我来一路上哭着，这不...安慰安慰。”
袁勍满是真情实感，似乎提起这些事，他眼里遮的那层防人的布也褪了一点。如果不是因为这与蒋黎离之前见到的那个‘袁勍’大相径庭，蒋黎离绝不会瞬间情绪决堤，拽着面前人的胳膊将他拉到一边。
用的力道之大，袁勍都没招架住，一边喊着蒋律师让她有话好好说，又满脸不知所措地看着旁边的叶谰诀求助。
叶谰诀不知情，这案子本就蒋黎离全权负责，他今天来也只是送个文件，做个前辈样陪一下。但听完那几句看似在正常聊天的对话，叶谰摸索着蒋黎离逐渐变冷的表情，猜了个大概。
“袁勍呢？！”蒋黎离咬着牙问。
“我不在这儿呢！你还喊谁？！”袁勍摸不清前因后果，被这么逼问了一嗓子，顿时脸红脖子粗，压着声音反问对方。
大厅空旷，大理石瓷砖被擦得发亮，对峙的身影被映在上面，怎么看都有些蠢。
也对……蒋黎离一时心急竟犯糊涂，如果这个袁勍不是本人，他也不会被放进来还坐到了被告席。
袁勍看她突然不做声，更急了，仿佛被一股气憋了好久，没了刚才的卑服迁就，叱目说着蒋黎离：“你这做律师的开庭前不好好准备到头来还怪我了？面儿都没见一下您还让我发言呐？我倒是想说啊，可稿呢，稿呢？！”蒋黎离哑然，抬头时目光有些失焦，“你说我老婆为什么哭？因为我找的律师不吭声啊！我没来得及联系你啊你也不来找我，我想出去打个电话，你还要怀疑我身份？你还是我的代理人吗！”
蒋黎离被劈头盖脸一顿说，加上先前自己的情绪确实过激，登时哑口无言，有些发懵，已经把面前这个滔滔不绝的袁勍排到脑外。
直到叶谰诀过来拉了她一把，示意蒋黎离退后由他来收场。
“你是……？”袁勍变脸如翻书，发泄完之后对人还是那副谦卑模样。
“初次见面，我是钏明事务所负责人。”叶谰诀递了个名片，被袁勍双手接住。
“开庭还有半小时左右，请让我和蒋律师商讨一下……您请便？”叶谰诀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可以出去打电话。袁勍忙不迭说感谢，拿着手机逃之夭夭。
蒋黎离默不作声地在大厅里找了个地方坐下，看见叶谰诀过来，半开玩笑的开口：“我现在又相信他们是同一个人了……因为怕老婆是真的。”
叶谰诀失笑：“那我不怕老婆，你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蒋黎离没懂他这个脑回路，但依言说了那天自己跟袁勍见面的过程，也恰好是她摔倒被扶的那天。
“不管怎么样，我那天见到的人，绝对不是袁勍。可为什么呢，又何必找个人冒充他。来骗我？可该要的文件也确实到手了……”
蒋黎离扶额摇摇头，满脸带着‘想不明白’。
冒充被告与代理人见面，罕见，而且也没明说犯法，蒋黎离摸不着头脑，对这场诉讼也快没了打下去的欲望。
“我们可能被恶意漏掉证据了。”叶谰诀望着蒋黎离的眸子，继续陈述，“那天假袁勍给你的文件里，有九张是被发在推特里的设计图，这是直接构成犯罪的证据，不过那些都是原稿，还未被用作实际商品出售，没有造成具体经济损失。对他们公司来说，想要赢得诉讼，必不可少的一定是能获得实际赔偿的证据。那另外呢？”
蒋黎离皱眉，“文书上含糊其辞，只是提了社交平台，我后来翻过袁勍账号，上面没有任何可以被拿捏的证据。”
叶谰诀叹口气摇头，“我猜他们留了一手，等着你乖乖上钩。”
果不其然，之后的庭审，蒋黎离从原告方那里见到了两张设计图，且已出品在售。而从袁勍在自己公司发布的作品来看，他的设计稿是与原告方基本重合的。
蒋黎离尽管已被叶谰诀给了个心理预警，但仍被打的措手不及，她不合时宜地望向袁勍，对方竟是蹦出了低级借口：“临摹！临摹而已！临摹也算侵权吗？！”
蒋黎离还在学校念书的时候，见过不少律师明明已经主观上理屈词穷，却还要硬着头皮辩白自己代理一方的观点，尽管可能在自己心里早已站到了对立面。
可这一场景下，她真的不愿再去说违背内心据理力争的话语。
那边袁勍因为理屈憋得脸色铁青，先前就稍带怒气，这会儿带着愤懑望向蒋黎离，似乎还想不自量力地和自己的代理律师辩驳一番。
法官已经敲了法槌，拖着嗓音念那冗长繁杂的审判结果。
原告方默不作声，但自信和眼里的尽在掌握早已表现出来，蒋黎离猛然发觉，其实他们一出席，就已经将结果一槌定音。
江宸禹坐在原告席上，翻着手边的设计稿，对着那两张他先前就有疑问的图，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李先生，隶属Simona公司的设计师起诉时，是没见过这两张图稿的。”
李姓律师看向江宸禹长指所示意的图片，眉头一皱又随即舒展，释然一笑：“江总，我们律师事后取证是可以添加证据的。有什么问题吗？看您这么严肃，我还以为侵犯到了贵公司的利益，有些惶恐呀。”
江宸禹熟悉了这套打官腔的态度，假意舒展眉心，“当然没有。李律师为Simona做了这么久的法律顾问，专业的事还是要多多仰仗。”
李先生笑着，回答了几句谬赞。他虽是美裔，但交流技巧也是必备的。
两人逐渐又归于沉默，听着法官的言辞，想着那早已料到的审判结果。
江宸禹望向暗潮汹涌的被告方，对方律师挫败的样子使然，周围的气氛明显不同，但却没有轰然倒塌的不堪一击感。
在各怀鬼胎的庭审台上，蒋黎离忽略掉旁边袁勍不满的视线，她想穿个墙问问外面的叶谰诀该怎么做，时至今日她依然怀疑自己是否心气太高，过于逞能，总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做好，却时常把结果搞得不尽人意。
职业生涯的第一场诉讼，以失败告终。
蒋黎离真想应个景，直接闭幕。
*
江宸禹在下半场庭审开始前，已将那几张他眼生的设计稿拍照发给了柳凛愫，对方在庭审刚结束就弹了个语音通话。
“那两张图……”
“解释一下吧？柳设计师？”
柳凛愫听见他憋着股坏劲儿的腔调就头疼。
“起诉内容是不包括的，我没想到来Simona之后的设计稿也被盗了，这些我并不知情。我看那两张……是上个季末已经开售的是吧？”
江宸禹故意噎人，在对方说完之后只简单地“嗯”了一声。
柳凛愫：“………”
“江总，对Simona的服装销售，我毕竟是设计师，尽管是技穷黔驴的那种，但我可以保证，对品牌没有丝毫散逸。您若有怀疑，大可停职审查，请便。”
江宸禹本意并不在这里，已出售的设计被抄袭反而是有力证据，他只是想看看在他面前从不服软的柳凛愫，会以什么样的态度向他解释。
“有文书的实体文件么？”
江宸禹答道：“有，律师还在我旁边。”
随后他挂了通话，向一旁不停瞄着被告律师的李先生借来文书，拍照要发给柳凛愫。放在桌上背光，他便一手拿起来放在面前，对准摄像头，余光无意间瞄到并不风平浪静的被告一桌。
Simona公司里，职工三五成群地外出就餐，隔音并不佳的走廊里略显嘈杂，一墙之隔的办公室里，敲键盘的叮当声却没被掩住。
“总监，我查了前几个季度的数据，公司品牌在国内进口的并不多，若是他人盗取设计图，从某些方面来说，的确是不错的谋利手段。那时候我还没来，是没见过您原稿的，但根据公司档案很容易得知这两款的所有内容，斜纹软呢外套，复古风的Bettina blouse…”
小助理的手虚搭在键盘上，说到这里暂顿，偷瞄了一眼办公椅上不动声色的柳凛愫，见她抱臂凝视电脑上的照片，小助理收回眼神继续说。
“其实不止这两款，公司没有在设计图稿这边进行特殊保护，虽然手稿随意也无可非议，但造型色彩，材质，包括具体用料，细节一览无余，这也不全怪别人侵犯著作，这不带权限的开放，只要稍微弄个IT，就……摆明地跟一百科全书似的。”
柳凛愫知道她说话偏向自己。但从刚才江宸禹的语气里也能猜到，对方没有责她疏于职守的意思，孰是谁非，便也不重要了。
“国内反响若是不错，即便是盗版，Simona不也可以趁机夹了缝？”
小助理耷拉着眼点点头。
“上个季度销售额多少？”
“大约2.7亿美元。”
“对方国内的那个呢？”柳凛愫接着问。
小助理犹豫了一下：“那是个小公司，也就大概一千多万人民币……”
柳凛愫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看到小助理手指划拉着键盘的小动作，歪歪头，用手撑着下巴，她本来就没太过在意诉讼的问题，这会儿突有兴致，抛了句题外话。
“Nicole，你今年多大了？”
小助理回过神，不自然地咬住下嘴唇笑笑：“总监，那个，我不叫Nicole。”
柳凛愫：“……”
她下意识又接着：“哦，Riley，不好意思。”
小助理又懵了一秒。
爱咋咋吧……反正总监起的名还怪好听。
柳凛愫看她表情依然别扭，脑子里飞速回忆，快把小时候英语书里的名字都背一遍了，她记英文名是个实打实的黑洞，直到“Amy”这种名字都要蹦出来，她换了个坐姿重新起头。
“这样，祁栩。”
还是中文名好听得多。
常年在国外留学，中文名似乎只有在个人信息表上才有机会提到，许久不被人这么叫的小助理第一反应也是不习惯，但竟有种终于获得姓名的归属感。
她沉浸在这种奇异的感觉里，想说的东西也跟着自然流露：“二十一了，其实年龄没比柳总监小多少，就是不知道如果想要坐到柳总监这个高度的位置，那时候要比现在的您大多少岁呢。”
柳凛愫没想到她会这样跟进话题，看了她一会，正要说些什么，手机叮一声来了消息，当即把俩人都砸回了神。
江宸禹发来了图片。
柳凛愫向来对他拍照的技术嗤之以鼻，这张采光还算好，好歹文书字迹清晰没给拍糊，但无关人等入镜太多抢了风头，柳凛愫的视线不由自主看向照片里的其他人。
待目光扫到一人，柳凛愫随即愣住，霎时间呼吸都猛地停住。
她双指放大了照片，才彻底看清了那个人的全貌。
柳凛愫忽觉眉心微疼，眼睛干涩，屏幕的亮光刺激的她不禁眯眼回避，却又耐不住一看究竟的欲望。倏而一声笑，丢了愕然与惊诧，婉转不尽的无奈。
她先前总是不认定船到桥头自然直的说法，人力改变物质发展，对世间万物产生的是潜移默化的质变，缘分这种神乎其神的形容，对其更是大有不齿之意。
可她看着照片，萌生了先前从未有的微妙感，莫不过是细水长流至极，便翩然间回眸归到原点。
蒋黎离一身正装，表情严肃刻不容缓，就这么出现在别人的镜头下，活到了别人的目光中。
柳凛愫几乎下意识地就拨通了江宸禹的电话，滴了几声后她的思维才慢慢回笼，反应过来要挂之前，对方已经接通。
“有什么问题么？”
柳凛愫无话，第一次在江宸禹面前有无言的难捱，她揣着些尴尬的情绪开口，似乎对某些事难以启齿。
她要干嘛？跟江宸禹说自己看到了故人心情激动想让他帮忙搭个线？如果对方反问自己为什么不直接打给那个人，她怎么解释？
似乎一道名为时间的微小的痕，慢慢地划断了交织。
“江总，不情之请……”
祁栩翻着电脑页面，留意着总监与江总的对话。柳凛愫话音落下的瞬间，祁栩指尖一顿，不可置信地望向总监，瞪圆了眼睛。
这是她头一回敢用这种眼神直视自己的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