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换作棠昭不淡定,同样蹭地起身,一把攥住牧安的领口,大惊失色:“你如何知晓?”

    连她自己都忘了这个封号的由来,除了至亲,黎朝上下恐怕都不会记得,世人只记得棠昭帝姬。

    安南,安南,这个封号早已被废。

    牧安挣脱开,全身抖得不行,望着棠昭活像是见鬼般,连滚带爬往少主院子里跑。

    棠昭惘然,他跑什么?

    书房中,钟离绝正眉间微蹙地端坐在案后,极快地翻阅着暗卫传回的深笺。案头上堆满了无数尚未打开的深笺。

    全是心腹暗卫近来在各地与有名望的僧人、道长手中询问异世之人的相关内容。

    外面传来凌乱不堪的步伐和震惊呼喊:

    “少主!!!少主!!!”

    一听便是牧安,上一回他这样失态便是发现寂空大师信件,这一回又是什么?

    钟离绝合上深笺,拉开门,便瞧着牧安用了十成十的精力狂奔,然后重重跪在他面前,脸煞白,拽着他衣角死活不撒手。

    “起来回话。”

    牧安摇了摇头,沉下那惊悸的心绪,颤颤巍巍开口:

    “棠小姐是安南帝姬。”

    似乎是怕钟离绝不相信,他又强调着重复一遍,提着声音微微哽咽道:“少主,她是安南帝姬,她是小殿下啊!”

    钟离绝如同晴天霹雳,一把将他拽起,“你说什么?!”

    牧安涕泗横流,哭到失声,不住地呢喃,“小殿下、殿下......”

    “你跑什么!?”身姿袅娜的少女穿着一身明黄色上襦,提着银色裙摆追了过来,朝着远处跪地的牧安喊道。

    钟离绝松开手,怔怔望着她从游廊尽头来到眼前。

    棠昭朝他点头,继而越过他想要看向扶着墙壁站立的牧安,她问:“牧安,你跑什么?你还没说你如何知晓安南封号的含义?”

    等不到回答,她又上前两步,这才看到牧安已成泪人。

    她先是惊愕,她来府上半月从未见过牧安如此失态,随即声音放柔,“你怎么哭了?”

    牧安失声跪地。

    “他怎么哭成这样?”棠昭侧身去问钟离绝。

    若是棠昭此刻再用心些,她一定会注意到钟离绝凝视着她的目光中,隐隐含着泪光。

    “安然无恙、南山之寿,是为安南。”钟离绝声音发哑,“原来你是那个新年降生的小殿下。”

    怪不得那日她醒后要了一碗面,原是她的生辰。

    他竟然毫无所觉。

    原来她在另一个世界平安长大后,会是如此倾国倾城,明媚动人。

    萍水相逢亦是故人重逢。

    此话原是出自这儿。

    棠昭瞪大眼,“你也知道我封号由来?还知道我生辰?”

    “棠姑娘稍等。”

    话落,钟离绝取出腰间玉笛,用内力吹奏出几瞬旋律,音符传到府中众人耳中,霎时院中值守兵将皆退到院外。

    空寂如无人之境。

    连跪在地上的牧安,都一溜烟往院外去。

    棠昭好奇:“这是?”

    “你若感兴趣,日后教你。”钟离绝解释,“有些话要问姑娘,便让他们退避三舍。”

    四下俱静,钟离绝凝眸看她,神色难得郑重,他问:

    “冒昧问姑娘一句,左肩前是否有朵状似海棠花的胎记?”

    棠昭下意识抬手去捂住海棠花开的地方,神色震惊无比。

    无需她回答,她的反应已经告知了钟离绝答案。

    他想要深深望进她眼底去,沉默片刻后说:“在此处,建宁帝与杨皇后有一女,便是安南帝姬,她于三岁时夭折离世。”

    “自她出生,左肩便有海棠花。”

    棠昭神识恍惚,身形不稳,后退两步,靠在抄手游廊雕柱上,指着自己问:“此处曾有一个‘我’?”

    这儿真的是一场梦吗?

    如此真实,如此诡异。

    “先前你同我打听薛昭,我未将这个名字与已亡故的小殿下联系,是因为,她当初的封号是安南,而她因年幼体弱一直未取名,只有个小名,南南。”

    棠昭彻底混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哪有这样莫名其妙的梦境,这儿曾经亡故的小帝姬与她封号相同。

    左肩同有海棠花。

    偏偏也是三岁,她当年若不是寂空大师出手相助,便也是三岁亡命。

    唯一不同的是,她一出生便有仙鹤携礼飞来道贺,仙家赐名,昭之一字。

    观望钟离绝主仆二人反常的行为举止,棠昭问:“你与亡故的小帝姬熟识?”

    钟离绝轻声道:“天下大定后,钟离家族与薛氏共治天下,我与小帝姬曾有婚约。”

    哈?

    棠昭再度迷茫,这又是什么鬼?

    他这是何意?

    她心中百转千回,最终眨了眨眼,微微仰头回视着他,语调满是认真,“即便有无数巧合之处,我也不是她。”

    她说:“这儿只是我的一场梦,大梦过后,我会回家去。”

    她并不是任何其他人,她是棠昭呀,天上人间唯一的自己。

    此处只不过是她的一场梦境,大梦终有醒来的那一日。

    她的话如箭矢破空而来狠狠扎在钟离绝心尖之上,密密麻麻地疼席卷着他。

    不得不承认,在得知棠昭与安南有着如此多相同之处时,他荒谬地去猜测,安南当年或许未曾逝世,一切不过是假象,安南便是此刻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棠姑娘。

    怎么可能呢?

    她若是安南,定然说不出“皇城是家”这样的说话,皇城长大的姑娘也不会有她这样的肆意明媚。

    对于棠昭,或许当真是他失态错想。

    钟离绝收敛所有对她的好奇与探究,朝着棠昭郑重道:“抱歉,是下属行事没有分寸,吓着你了,这件事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了解到事情原委,棠昭也没有那么计较,既然钟离绝开口,此事便算是揭过。

    不得不说,她现在对于梦境之中的皇室开始好奇。

    琅哲阿兄看起来极为冷漠,与现实中温暖体贴的义兄截然不同;父皇母后以及外祖他们又会是何种模样?

    棠昭问他:“我们能去皇宫看看吗?”

    “你想去?”钟离绝有些讶异,他还以为她会回避皇城,回避那些见她不识她的“亲人”。

    棠昭点头,“既到此处,当然要去。”

    她想去,钟离绝自然不会拒绝,他答道:“明日带你去。”

    “你不问为何?”棠昭疑惑。

    “你想说自然会说,若是不愿也不必说,”钟离绝微微低头,轻轻一笑,语气张狂:“区区皇城,你若想去,明日让建宁帝正门大开迎你入内,”

    棠昭一脸茫然,区区皇城?正门?

    钟离绝权势如此大吗?

    “嗯?”

    钟离绝道:“孤的义妹驾临南都,远的不说,在南都的这些各世家宗主都得前来同你问好才是。”

    “钟离家族的义小姐第一次现身,总要有点排场。”

    棠昭摆摆手,欲张口回绝,她都明白,钟离绝此举是为她抬身份,她若有了钟离少主义妹这一层身份,来日行走八州,畅通无阻。她知道,那日钟离绝替她圆谎,替她拿回皇明珏时,对太子便是这样一番说辞。

    救人时的随口说下的钟离绝义妹与在众人面前大方承认的钟离绝义妹,这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后者是需要上宗蝶,流传千百世。

    可此处是梦,梦境荒诞些也无妨,棠昭拒绝的话脱口而出便咽了回去,她笑着应下这份情,也同他玩笑着:“那就多谢义兄了。”

    钟离绝目光稍稍游离,耳垂发烫,没应这话,只点点头。

    当时日夜里毫无征兆地骤降大雨,滴答滴答敲击在屋檐上,清脆阵阵。

    翌日清晨,风雨肆虐一夜,在黎明时分,东方金灿灿的晨辉破开这黑沉沉的云层,倾洒而下。

    风雪暴雨皆停。

    南都内坊城主街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百姓们纷纷上街看热闹,好大的阵仗。

    在南都的官员无一不携家眷驾车前往皇城赴宴,人一多,场面就大了。

    左相夫人和户部尚书的夫人为争个先,导致两府马车相撞;齐宣公家大小姐和严御史家的小姐衣衫相似,吵着要回府换衣;南州刺史家的小公子哭着闹着不愿进宫,一个劲往马车外跑,拉都拉不住。

    “这些大人夫人们是急着见谁去呢?”

    “也不知道是哪个大人物,我姐夫在满香阁对面的衣裳铺子里打杂,哎呦,那昨晚上半夜,好多府上的奴婢都还排着队买各种珍奇物件呢,把店都搬空了。”

    “怕不是哪个异姓王回宫?”

    “不能不能,怕是给皇城的公主们相亲吧?”

    “四公主都许人家了,其他公主年纪还小呢,那能够呀!”

    百姓嘴上议论纷纷,眼睛却一刻都舍不得眨,当真是稀奇景,除了当年建朝时,八州各家的世家宗主进都城时,再也没瞧见过全员出动的景象了。

    人群之中有个妇人,转了转眼睛,联想到前几日丈夫拿回的那个白玉镯,小声地嘀咕:“钟离少主吧。”

    旁边的人耳力倒好,一听她嘀咕,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大妹子,你这猜得倒是胆大,不过除了钟离少主,怕是旁人也没这个面子了。”男人赞同得紧,粗犷的声音一说,一传十,十传百,说到最后,竟然变成了:

    “哎呦,都是来瞧钟离少主的,没看那些小姐们都快打起来了吗?”

    “听说钟离少主要常住南都,这回来就是在皇城里挑个殿宇,好住进去了。”

    “钟离少主要和陛下的公主联姻,说要和四公主。”

    “四公主都定亲了。”

    “哎呦喂,定亲有啥,钟离少主真要看上了,嫁给少主她晚上做梦都得偷着乐。”说这话的大娘还问站在身旁的姑娘,“小丫头,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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