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绿色纱裙、戴着蝴蝶头冠扮成宁芙仙女的舞蹈演员们簇拥着舞台上的泊尔塞福涅,旁白的和声幽幽唱着少女命运的叹调:“这丰产之神的爱女,纯洁羔羊般的泊尔塞福涅,朝阳珠露般短暂的馈赠,即将被掠夺……”

    汤姆-里德尔就是在这时来到费尔南达身旁的,像一份等着她签收的绝妙礼物。

    一颗黑色天鹅绒托着的钻石,她想。她早就该在塞尔瓦托那里办贵宾服务。

    她把手捂在心口上,做出很意外的样子,声音格外地婉转温柔,“汤姆?真是个惊喜。”她是一个很蹩脚的演员,或者说,她更像一个缺乏羞耻感的恶作剧的孩童,故意做一些易于被拆穿的拙劣矫饰,然后用狐狸一样闪烁的目光宣告她很乐意为之前那场恶作剧署名,并且非常期待他的反应。

    里德尔的眼睛里带出一些笑意。他俯下身,伸出一只手给她,声音凉凉而语气温柔,“盛情难却,夫人,我受宠若惊。”但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惶恐或拘谨的样子。

    费尔南达用扇骨支着下巴,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像那些要给女儿挑选婆家的妈妈一样仔细审视。定制套装下的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大一些。今晚,在这场不应该存在的私会中,脱下那件保守枯燥的校袍似乎解开了与他相处中的某些封印,他变得更加知情识趣起来。

    她戴了白色蕾丝手套,翘起尾指,捏住他几根手指握了一下。蕾丝擦过他掌心,有一些痒。和在斯拉格霍恩办公室里那次握手完全不一样,一点也不像一桩会发生在几星期前还在以教育体系链内身份会晤的人身上的事。

    “O.W.Ls考试考得相当不错,汤姆,”她对着在她身边落座的里德尔说,眼睛因为微笑弯起,“好好为你庆祝一下。”

    里德尔很有礼貌地道了声谢,身体往她那里靠过去一些,放缓语速问她,“我想这并不是魔法部的官方奖励吧?”

    她用扇柄在他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来自于我的微薄的私人关心,”她说。“并不是人人都值得奖励。有人生来就含着金汤匙,而你,我亲爱的,”她注视着他的眼睛,“我送你去塞尔瓦托那里,是因为我第一次见你就有这样的感觉——你好像生来就应该穿在这样一身衣服里。”

    他在这种直接的对视中感到一丝不适。但他还是从她的话里获得了丰实的愉悦感,这种感觉开始往他的四肢百骸淌开。像隆冬里一块热气腾腾的马铃薯,能迅速把他的肚子填饱。他的眼睫覆盖住他的情绪,他偷偷咬了咬嘴唇——他不应该这么容易就被她所取悦。

    舞台的灯光暗了下来,观众席陷入黑暗,各个包厢里的灯也熄灭了。管弦乐由舒缓转入激昂紧张的节奏中,碎玉裂帛般的声音刺激着观众的耳膜。昏黄幽暗的灯光闪烁,乐声轰隆震动,仿佛大地开裂,那可怜的采摘水仙花的泊尔塞福涅,被哈迪斯抓住臂膀抱入他的马车。她无济于事地挣扎,她在呼喊她的母亲德墨忒尔。鼓声加入进来,一下一下,像巨大的心跳声。

    在黑暗里,他听到她问他,“你更喜欢官方奖励吗,汤姆?”她呼出的气流吹在他脖颈露出来的皮肤上。她实在没有必要靠这么近。

    他侧过头,看到她耳朵上的宝石在发光,像黑夜里唯一的星火。他眼睛里讥诮的光就是他的回应。他循着这点星火靠过去,几乎就贴在她耳朵边上,“不,”他说,这个单词被他咬得又湿又滑,往她耳朵里钻,“我嗜好独家定制。”他感觉到她明显瑟缩回避了一下。

    很好,他想。把牵引对方情绪的绳索握在手里,这才是他熟悉的领域,他应该尽早杜绝角色被调换的可能。他黑色的眼睛幽亮地扫过她裸露在空气中的脖颈,也许皮肤上已经有因为他暧昧的靠近而泛起的小颗粒。

    泊尔塞福涅的哭声变得越来越微弱,和哈迪斯的马车声一起远去。乐声渐缓,灯光慢慢亮起。

    几乎就在包厢里的光线亮到他可以看清她脸上表情的一刻,她快速地端正了坐姿,偏过头盯着他,嘴唇抿着,仿佛她并不是刚才先把气氛拉离正轨的人。她的皮肤甚至都没有变红。里德尔有一些失望。

    费尔南达在他对着她的耳朵说话时就感觉到头皮过电般的酥麻,但是她实在没有多余的热量可以消耗了。因为暴雨,伦敦晚上的气温比白天低很多。为了见他,她的披肩被她扔在另一张椅子上,她只穿了一条低领无袖的裙子。如果她刚才握住他整只手,他就会发现她的手很凉。

    她拨了一下耳环上勾住项链的流苏,端起桌子上的高脚杯,“雪莉酒,”她举起杯子向他示意。里德尔和她碰了杯,送到嘴边,听到她笑出声来。与此同时,碳酸的酥麻感觉从他的舌尖弥漫开来。

    “侍应生推荐了柠檬苏打水,”她的声音松快愉悦,“我记得你还不能喝酒。”她露出惬意、满意、得意的神色——一句话就把他打回小孩的位置。

    费尔南达直觉他有点生气了,他的气压变得有些低有些冷,但她并不能确定,毕竟从表象来看,他也只是稍微皱了皱眉,过后仍是一副温和的样子,看起来和今晚任何一个与女士们寒暄的绅士没有什么区别,客套起来一样的虚伪而漂亮。但问题就在于,他并不是真正的绅士,没有冒犯的意思,她心想,他的确没有那样的阅历,按魔法部出具的条例来说,他甚至还不能被称为男人。这就很有意思了。

    “下次一起。”她用手指敲了一下玻璃酒杯,好像很笃定他们还会有下一次一样。他的脸上没有特别的反应,看起来既不为她自作主张而愠怒,也没有接连受馈产生的不安。如果玛德琳在这里,会敲着她的脑袋告诉她,他可比你体面得多。

    不再说话了。她托了一支女式望远镜对准舞台中央。从他们的包厢看下去,已经足够她看清演员脸上的表情,但是她依然兴致勃勃,里德尔觉得她是在享受一种放大后的窥私的乐趣。她托着望远镜的左手上戴着一只镶了很多碎钻的手表,墨绿色的表盘,式样和他手上的非常相似,比他的更小一点,更贴她的手腕。

    他眯起眼睛盯着表盘中央看,那里卧了一只团着身体酣睡的狐狸,一长一短两根指针严丝合缝地重合在一起。他心里情绪的硝烟终于弥漫开来,比刚才她用年龄压制他的拙劣把戏更让他生气,又或者是之前的所有事情聚集在一起促成了萦绕在他鼻尖的火药味。

    费尔南达放下望远镜,一脸兴奋,似乎要和他说点什么。看到他有些绷起来的脸,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腕。她挑起眉毛,干脆把手腕上的东西举到他跟前晃了晃,“镜像设计,兔子先生,”她的眼睛又开始和狐狸一样闪烁着光,“我这里也有你的定位。”看他不说话,她直接拉过他的手,露出他手腕上的手表,“按一下,它就会回到普通的计时功能。定时功能在这个模式下也可以启用……”

    捻着他手腕的手指很凉,她涂成红色的指甲在手套的白色蕾丝下若隐若现,很扎他的眼。她把望远镜推给他,让他看台上那个扮演神官的演员,语气很兴奋,一边低头摆弄他的手表。

    他接过望远镜,倒真有一点好奇她看到的东西,能够支撑她自说自话着完成这一系列动作而不觉尴尬。他把镜头对准舞台上,听到她在边上告诉他她给手表设了下个礼拜的某个时间,让他验收一下手表的灵敏度。

    冥府神官穿着庄重的暗色礼袍,演员非常年轻,有卷曲的黑发和黑色的眼睛,里德尔看到他左脸颊上也有一颗痣,他回过味来。所以她这么高兴是因为看到了一个和他长得有一点像的麻瓜?他在心里腹诽,一边继续打量舞台上的演员。这个恶心的麻瓜化了妆,眉毛涂得黑到不自然,脸上扑了一层□□,嘴唇看起来也像涂过。没有他高,走起路来也一副四肢不协调的样子,他打赌他有一点长短腿。他几乎是皱眉听这个蠢货捏着嗓子唱完他的词。费尔南达绝对是脑子坏掉了才会觉得好玩,他只感到反胃。他放下望远镜,转过头想和她发表一番对这个麻瓜演员的精妙挖苦,却发现她专注地看着他出神。

    一股克制不住的烦躁从他心里叫嚣着燃起。所以她让他看这个滑稽的蠢货,好方便她一眨不眨地观察他?他一直在耐心等待她抛出今晚真正的话题,好让他在相对被动的前提下,从她吐露的信息中抢占先机,把话题引入对他有利的结果。但是她一直在这些无聊的毫无意义的把戏中打转,他觉得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难维系,舞台上啜泣的泊尔塞福涅哭得他更加心烦意乱。

    费尔南达回过神来,看到他有些阴沉的脸。如她所想他是一个骄傲的人,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敏感,并且他对其他普通的人抱着排斥与鄙视的情绪。但她依然对他非常好奇,充满了探索的欲望。汤姆?里德尔像一种她从未接触过的水果。自然界有光鲜亮丽外皮的果实,要么滋味上好,要么有毒不宜食用。里德尔,riddle,一个谜,这一刻他真实性格对她的诱惑力甚至超过了他异常合乎她口味的外表。

    “您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夫人?”她终于听到他说出这句话,有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她到底要不要把她听懂了这层意思表现出来?她眨了眨眼睛,慢腾腾地拿起放在腿上的折扇,打开后轻轻扇了起来。她当然不热,她的指尖依然发冷,但是找点常见的动作来做,也许可以让她接下来的话出来得顺滑一些。

    “你对未来有什么规划呢,汤姆?”她问他。

    “也许是通过努力开展起自己的事业,我还没有具体的想法,”他笑眯眯地回答,这一刻他又变回了那个谦逊好学的优等生,“但我听说勤勉者总不乏机遇。”

    “我当然很欣赏脚踏实地经营自己生活的人,但如果他们需要额外帮助的话,是很难找到渠道的。”她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折扇扇骨。

    “让我猜猜,您刚好乐善好施,有求必应?”

    费尔南达笑了,她实在很喜欢他从善如流这一点。“我的名声并不好,汤姆,”她看着他,“在任何人的评价里,我都算不上什么正派的人。正如他们所说,天天能看到高仁尼夫人出入名利场和风月场。我喜欢结交不同的朋友,最好有不同的性格,不同的经历,不同的野心,而我,”她侧身靠近他,“我需要陪伴,一个人玩乐很容易变得无趣。在我有所要求的时候,我需要你陪在我身边;作为对等的回报,你需要我的时厚,我也会尽我所能地过来。”她又补充了一句,“放心,不会耽误你的学业。”

    正式谈起这个话题并没有他想象中的轻松,因为他做不到预想中那样游刃有余。一方面,他感到一阵很深的被羞辱的愤怒,为她所开出来的提议,她修饰得再委婉,他也听得出来这是什么性质的要求。看台都是敞开的,他可以听到隔壁包间女人逢迎男人时的温声软语,甜得发腻,对他羞愤的情绪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他设想施展恶咒折磨她的可能。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握着拳头,手指用力得发白;但是另一方面,他又克制不住地感到得意,对这件事情的发生很早就有预想般的理所当然。他知道他一直有吸引人为他趋之若鹜的能力,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不管她见过多少世面,处在什么阶层,拥有多少资产。

    他本来准备了一大堆话和她虚与委蛇,但他发现他一句也说不出了,因为冷静下来后,他是真的在考虑她的提议。

    从结果角度出发,和这样一位贵妇打好关系对他来说百利无害,高贵的萨拉查?斯莱特林的继承人也需要人脉为他未来伟大的事业铺路;问题在于,他是否真的需要做到满足她提议的那一步?

    他已经打算好这个暑假利用他收集到的信息和线索去探一探给予他斯莱特林继承人血脉的冈特家族,一旦他回归纯血家族,他势必不能再担上某个贵妇的入幕之宾这样的名声;但是他心底深处一直隐藏着某种担忧,在他找到这个家族的零星信息以前,他从来没有从他那些纯血世家的同学嘴里听说过任何冈特家的事,除非有心避世,否则只剩下一种可能——斯莱特林仅存的一支血脉的没落。冈特家族,无论属于他父系那一支,还是母系那一支,都很可能并不如他想象的那样体面光彩。

    思忖再三,他决定笼络住这个女人,至少要维持住她对他的兴趣,其他的事情可以等他弄清出身问题后徐徐图之。而要笼络住一个女人,他既不能过于放诞失之无礼,也不能过分守礼而失于情趣。

    费尔南达看他沉默着不接话,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别让自己太纠结,汤姆,我并不急着要你的答复。你可以回去后再想,在你做出选择后让我知道就可以。”

    她从小就很难得能碰到让她爱不释手的玩具,她一直只喜欢有趣而富于挑战性的事物。汤姆?里德尔是第一个让她幻想过可以用玻璃罩子罩起来收藏在她房间里的奇妙礼物。观察他的体验,就像试图隔着起雾的玻璃看窗后的花园。影影绰绰有热烈的红色,但不知细节,也许更为浓艳,也许已经糜烂至边缘枯黄,堪堪欲坠。

    她正要去捡掉在地上的手包的时候,里德尔忽然捉起她的手。年长四岁的跨度也无法让她从生理上匹敌异性的优势压迫——她的手在他手心里那样的纤细弱小。

    他摩挲着她冰凉的手指,嘴唇勾起,看起来心情不错,他说:“我的身上还有魔法部的踪丝,我不能冒险在这里施保暖咒,但我想您并不是不知道可以给自己施咒的吧?”

    她眯起眼睛看着他,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指,并无被戳破技俩的尴尬,“在这里听你为自己无法做一个绅士找借口实在很无趣。”

    “能提出那些东西的您本身也不是一位淑女,夫人。”

    舞台上,管弦乐又一次奏起悲伤的调子,伴随着演员的啜泣。可怜的泊尔塞福涅,被一个石榴诱惑,又一次沦陷进了暗无天日的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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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束后,她带他去对面的餐厅吃晚饭。“剧院的地下餐厅提供的食物很烂,”她和他解释,“他们请的美国厨师喜欢往甜点里不要命地加糖。”

    他们站在剧院的入口处,听旁边两个妇人抱怨外面雨有多大。“真遗憾我们不能当着麻瓜的面幻影移形。你带了伞吗?”里德尔摇摇头。费尔南达对着门边穿着工作服的人比了个手势,过了一会儿,那人拿了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过来给她。

    “你看,”她晃了晃手里的雨伞,“我有伞。我们做个交易,我可以和你一起撑,你把你的大衣借给我。”她做出颤抖的样子,眼睛紧紧觑着西装革履的他。

    他很想告诉她,她觉得冷是因为她始终不肯披上她的披肩,并且还故意把它留在二楼的包厢里。但他也只有腹诽。她满意地从他手里接过他的旧风衣,展开来仔仔细细地穿好,从第一颗扣子扣到最底下,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本来就宽大的风衣在她的衬托下显得更大了。像原本应该包扎一整束花的包装纸里只裹进了孤零零一朵。她把衣领立起来,整个脖子都恨不得藏进去。

    里德尔心里那种主导的快感又在流失了。他感觉她的心情肯定比他更好。

    她从手袋里掏出一副墨镜戴上,“走吧。”她说。他撑开伞,她很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雨滴被风裹挟着打在他们伞上的时候,他感觉到她搂紧他的手臂,身体像雏鸟一样往他的怀里钻。

    整个晚饭的过程中,她没有再提任何之前的话题。领班推荐新出的香槟时她也只是摆摆手,要了两杯峡谷水。她兴致很高地和他介绍每一道菜,她于吃的事上似乎很有心得。晚饭的气氛难得的正常,他甚至和她聊起了怎样改善提神剂的味道能让它更好下咽。她会咬着勺子很认真地听他说话。最后侍应生拿着结账单过来,她看都不看上面的数字直接签上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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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德尔回到孤儿院时,离宵禁只剩半个小时。看门的卡特喝得酩酊大醉,胡子拉碴的脸通红,“去哪里鬼混啦,小子?”他捏着嗓子嘿嘿嘿笑,呼出难闻的酒气。

    里德尔眼神冰冷地经过他身旁。“我知道你们这些小白脸会给自己找什么样的出路!”他在他身后喊。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脱下身上带着她香气的大衣,里面做工考究面料昂贵的定制套装展露出原貌,在这简陋的房间里,突兀得像滚进灰里的钻石。他摘掉腕上的手表放进大衣口袋,连同衣服一起扔到床边。

    有点疲惫地坐到桌子前,他从她送的伸缩口袋里拿出她临走前塞给他的一个盒子。在浑浊的灯光下打开今晚最后一个礼物。

    里面是半颗刚切开的石榴,在黑色丝绒底衬上鲜艳欲滴,每一粒都晶莹饱满,像她耳朵上的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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