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醒来后，陶燕归想起之前童明轩问的话，便跟他说了。
说话间，也流露出以往不曾有过的神情。
原来是麦冬听说了童明轩在外面施粥送衣的事，对他这个从小含着金汤勺长大的二少爷好感大增，觉得他是个好人。
因为小时候的经历，麦冬对那帮流民乞丐，总是比常人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她想帮助他们，却也清楚自己兜里那仨瓜俩枣不顶什么用。以前在街上遇到瘦巴巴的小乞丐，她咬咬牙，也会买个馒头给他，多的她也给不了。
这样一来，童明轩这个姑爷在麦冬心里的地位，上升了不止一星半点。
童明轩笑问她：“那娘子觉得我是好人吗？”
陶燕归微顿，点了点头，“乞丐大多是些可怜人，吃不饱穿不暖，相公给他们饭吃，让他们有棉衣穿，自然是好人。”
童明轩笑了笑，低头写字。
他读书不求甚解，却有练字的习惯。隔几日就要写一张纸，勤摸笔，以防手生。
其实，他并不认为自己算是一个好人，好人哪有这么容易当。他是个比较虚伪的人。
虚伪，商人的通性。
当他亲眼见到那些乞丐的惨况时，确实心有不忍，真心想为他们做些什么。可当他远离底层人间，身处温暖的房间，坐在宽大的楠木椅上时，心境就变了，大有一种乞丐如何与我毫不相干的感觉。
乞丐，有些是无法选择被迫沦为，有些是游手好闲不求上进甘愿沦落，不能简单用可怜人一言概之。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童明轩和张老爷没太大的差别。
行善事，不过是坐在财富山上，睥睨底下的蚍蜉，忽而感受到同情心的存在，慷慨地动了动脚，施点皮毛好处。若是屁股下的财富山，一旦有被撼动的风险，必定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去，绝不迟疑。
童明轩甚至怀疑，自己有一天会变成他爹那样的人。经历得更多，为人处世愈发圆滑，连做好事都只是摆摆手做个样子。
就目前来说，他不愿意成为那样的人。
或许，偶尔当一当小娘子眼中的好人，也是不错的。
陶燕归是不会知道他所想的，他写字，她就拿着他给的书，坐在圆桌边翻读。
他拿来的十二本书，五本游记，剩下七本全是话本子。什么落魄书生与富家千金的故事，地主老爷抢农家良妇的故事，甚至有妖怪变的女子与凡夫俗子成亲的故事，按照陶父的话来说，全不是正经书，好人家的子女是不会看的。
不过，自古以来有句话，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既然相公敢让她看，她便有胆子看。
话本子，确实比那些满是大道理大学问的正经书好看多了。
陶燕归隐约想起，她在姨娘房间里，似乎经常看到这类话本子。
晚上吃了羊肉，童明轩那颗受了打击的心，又重新热血起来，感觉浑身都有一股子冲劲儿。
陶燕归心有余悸，见他将床帘放下上床来，她悄悄往里面挪了挪，背过身去假装睡觉。
直到现在，她似乎还能隐隐觉得手腕酸疼。
童明轩一翻身躺下去，就搂着人的腰将人带回来，“那边冷，你睡过来些。”
陶燕归把脸半掩在被子里，闷声道：“我睡了。”
“娘子——我难受。”他故技重施。
陶燕归面上发热，双手交握藏在身前，又往被子里缩了缩，打定主意不理他。
童明轩拿下巴蹭她的肩膀，声音粘腻像是撒娇一样，“娘子——”
“今日不用手好不好，我们试试。”
“三个月，可以同房了。”
“别的夫妻每天都是如此。”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给自己谋福利。
陶燕归哪里知道别家夫妻私下如何相处，她只记得刚进门那段时日，几乎每晚都要试一次。羞不掩痛，这大概是她对那种事仅存的印象。
唯一没什么痛楚的一晚，就是喝药那次。不过，她记不清了。记不清当时的感受，记不清那晚的细节。
可是，他们二人是夫妻，作为娘子一直拒绝相公，实在是不应该。
她用牙齿咬住下唇，咬住，扯开，很是为难。
“很痛的。”她小声嚅嗫，带着些哭腔。
童明轩脑子清明了不少，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他停下小动作，把手放在她的小腹上摸了摸，很轻微的弧度。
心里泛着暖意。
“辛苦你了。”他打心眼里说出这样一句话。
不用别人说，他能想象，当初她嫁给一个活死人究竟有多么大的压力。孤身一人进了童府，一切都是陌生的，唯一的丫鬟也帮不了她。上面有长辈压着，催她生孩子。
若换成正常夫妻，催生没什么，可那个时候他不省人事，什么都干不了。一个刚刚进门，什么都不懂的小娘子，被迫承受了本该是男人的责任。
依照小娘子的性子，这种羞于见人的事，她应该甚至都不敢跟唯一的丫鬟说。
想起那些事，他对娘子有的全是心疼，没有半分不尊重。若是成婚那日他就醒了，或是醒得更早，她就不用承受这些。
而他醒来后为她做了什么吗？
他什么都没做，反而为自己一觉醒来媳妇孩子都有了，而心里洋洋得意。
他想着要对媳妇好，与娘子做一对恩爱夫妻。
却与平常男子一般无二，觊觎娘子的美貌，无论她是否情愿，都半哄半强硬又亲又抱。
与禽兽何异？
童明轩就像被自己泼了一盆凉水，躁动的心冷静下来。
陶燕归感觉鼻子发酸，眼泪滑出眼角，滑入鬓角不见踪迹。
原本被压迫惯了，不觉得累，如今只听他一句辛苦了，竟突然察觉到那些曾经或是现今压在她身上的大山，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泪水如涓涓细流，从眼眶中流出，没入鬓角。
童明轩心里未尝好受，似有所察觉，他亲了亲她的后脑勺，伸手在她脸上抹了一把。
“你我夫妻，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府里下人给你惹你生气了，你该同我说，你不好出面惩处，放着让相公来。若是长辈给你委屈受了，你更应该让我知道，我替你顶住。你是因为嫁给了我，才有了这样的长辈，理应我来在前。”
“娘的脾性不好，却不是什么恶人。自小她也不耐烦我这个儿子，多说话多做事她也要摆脸子，但我知道，娘的心里始终有儿子。也正因为她这样的脾性，父亲才喜欢，我身为庶子也不曾受过欺压。娘要是生气了，你只管避开，过两日就好了。”
“母亲与娘不对付，可她性子温和，不会轻易为难你。平日礼节到了，也就没有什么可挑剔。”
“祖母年纪大，想法难免有些迂腐，从前的事她是为了我为了童家的将来。她有些事做得不对，但我这个受益者无权责怪长辈什么，我只能承诺，将来不会再叫你受那样的委屈。”
“至于家中其他人，你更无需多在意，无论你将来是否做错了事，他们都不能直接处置你什么。”
趁此机会，童明轩干脆把家里的主要情况跟她说清楚。
他将她身子转过来，让她面向自己，给她擦了擦眼泪。
“你看着我好吗？”他捧着她的脸，神情认真，语气温柔地说。
陶燕归勉强鼓起勇气看了他一眼，对上他诚挚的眼神，就像被烫到一样，睫毛颤颤不敢直视。
童明轩轻叹一口气，凑近在她眼皮上亲了亲，才道：“方才说的那些都是次要的，最要紧的是我们的关系，我们才是夫妻，现在乃至将来白头，在一起过日子的是我们。”
“你都不敢直视我，如何能真心待我？”
“你都不愿意直视我，叫我如何能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不愿意做什么？”
他又凑近，亲了亲她的唇，声音轻快些，“你知道吗？普通百姓家，许多相公怕娘子，娘子说什么便是什么，敢有半点不从，当街就能拎着耳朵骂起来。”
“咳咳，当然，我希望你能给相公留些面子，见四下无人，再拎我耳朵也不迟。”他开起玩笑，却也不是玩笑。
陶燕归没忍住，唇角不受控制地上勾。
“胡言乱语。”她娇嗔，声音微哑哽咽。
童明轩立马要证明给她看，带着她的手去抓自己的耳朵，“你只管拎，我绝不生气。不信你试试。”
陶燕归要缩回来，可偏不如愿，心一横，当真用些力道拧了一下。
她这种性子，像乌龟像猫，些许压迫只会让她缩回乌龟壳，闷声承受。只有将她困在一方角落，让她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再给她足够的纵容和鼓励，她才敢伸出爪子挠一下。
童明轩假装吃痛，嗷地叫了一声，揉着耳朵夸张叫道：“娘子，我再也不敢了。”
陶燕归简直要羞死，作势要捂他嘴巴，“你,你小声点。”
他叫的话本来就让人难为情，这大晚上，四下皆静，他一叫，被人听见了还不知要议论什么。
童明轩笑眯眯，顺势在她掌心亲了一口，小声道：“好，都听娘子的。”
床帘外的烛火没有全熄，留下两盏。
床上的两人面对面，早已适应了这样的昏暗的光线，他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彼此脸上的表情。
说话间，也流露出以往不曾有过的神情。
原来是麦冬听说了童明轩在外面施粥送衣的事，对他这个从小含着金汤勺长大的二少爷好感大增，觉得他是个好人。
因为小时候的经历，麦冬对那帮流民乞丐，总是比常人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她想帮助他们，却也清楚自己兜里那仨瓜俩枣不顶什么用。以前在街上遇到瘦巴巴的小乞丐，她咬咬牙，也会买个馒头给他，多的她也给不了。
这样一来，童明轩这个姑爷在麦冬心里的地位，上升了不止一星半点。
童明轩笑问她：“那娘子觉得我是好人吗？”
陶燕归微顿，点了点头，“乞丐大多是些可怜人，吃不饱穿不暖，相公给他们饭吃，让他们有棉衣穿，自然是好人。”
童明轩笑了笑，低头写字。
他读书不求甚解，却有练字的习惯。隔几日就要写一张纸，勤摸笔，以防手生。
其实，他并不认为自己算是一个好人，好人哪有这么容易当。他是个比较虚伪的人。
虚伪，商人的通性。
当他亲眼见到那些乞丐的惨况时，确实心有不忍，真心想为他们做些什么。可当他远离底层人间，身处温暖的房间，坐在宽大的楠木椅上时，心境就变了，大有一种乞丐如何与我毫不相干的感觉。
乞丐，有些是无法选择被迫沦为，有些是游手好闲不求上进甘愿沦落，不能简单用可怜人一言概之。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童明轩和张老爷没太大的差别。
行善事，不过是坐在财富山上，睥睨底下的蚍蜉，忽而感受到同情心的存在，慷慨地动了动脚，施点皮毛好处。若是屁股下的财富山，一旦有被撼动的风险，必定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去，绝不迟疑。
童明轩甚至怀疑，自己有一天会变成他爹那样的人。经历得更多，为人处世愈发圆滑，连做好事都只是摆摆手做个样子。
就目前来说，他不愿意成为那样的人。
或许，偶尔当一当小娘子眼中的好人，也是不错的。
陶燕归是不会知道他所想的，他写字，她就拿着他给的书，坐在圆桌边翻读。
他拿来的十二本书，五本游记，剩下七本全是话本子。什么落魄书生与富家千金的故事，地主老爷抢农家良妇的故事，甚至有妖怪变的女子与凡夫俗子成亲的故事，按照陶父的话来说，全不是正经书，好人家的子女是不会看的。
不过，自古以来有句话，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既然相公敢让她看，她便有胆子看。
话本子，确实比那些满是大道理大学问的正经书好看多了。
陶燕归隐约想起，她在姨娘房间里，似乎经常看到这类话本子。
晚上吃了羊肉，童明轩那颗受了打击的心，又重新热血起来，感觉浑身都有一股子冲劲儿。
陶燕归心有余悸，见他将床帘放下上床来，她悄悄往里面挪了挪，背过身去假装睡觉。
直到现在，她似乎还能隐隐觉得手腕酸疼。
童明轩一翻身躺下去，就搂着人的腰将人带回来，“那边冷，你睡过来些。”
陶燕归把脸半掩在被子里，闷声道：“我睡了。”
“娘子——我难受。”他故技重施。
陶燕归面上发热，双手交握藏在身前，又往被子里缩了缩，打定主意不理他。
童明轩拿下巴蹭她的肩膀，声音粘腻像是撒娇一样，“娘子——”
“今日不用手好不好，我们试试。”
“三个月，可以同房了。”
“别的夫妻每天都是如此。”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给自己谋福利。
陶燕归哪里知道别家夫妻私下如何相处，她只记得刚进门那段时日，几乎每晚都要试一次。羞不掩痛，这大概是她对那种事仅存的印象。
唯一没什么痛楚的一晚，就是喝药那次。不过，她记不清了。记不清当时的感受，记不清那晚的细节。
可是，他们二人是夫妻，作为娘子一直拒绝相公，实在是不应该。
她用牙齿咬住下唇，咬住，扯开，很是为难。
“很痛的。”她小声嚅嗫，带着些哭腔。
童明轩脑子清明了不少，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他停下小动作，把手放在她的小腹上摸了摸，很轻微的弧度。
心里泛着暖意。
“辛苦你了。”他打心眼里说出这样一句话。
不用别人说，他能想象，当初她嫁给一个活死人究竟有多么大的压力。孤身一人进了童府，一切都是陌生的，唯一的丫鬟也帮不了她。上面有长辈压着，催她生孩子。
若换成正常夫妻，催生没什么，可那个时候他不省人事，什么都干不了。一个刚刚进门，什么都不懂的小娘子，被迫承受了本该是男人的责任。
依照小娘子的性子，这种羞于见人的事，她应该甚至都不敢跟唯一的丫鬟说。
想起那些事，他对娘子有的全是心疼，没有半分不尊重。若是成婚那日他就醒了，或是醒得更早，她就不用承受这些。
而他醒来后为她做了什么吗？
他什么都没做，反而为自己一觉醒来媳妇孩子都有了，而心里洋洋得意。
他想着要对媳妇好，与娘子做一对恩爱夫妻。
却与平常男子一般无二，觊觎娘子的美貌，无论她是否情愿，都半哄半强硬又亲又抱。
与禽兽何异？
童明轩就像被自己泼了一盆凉水，躁动的心冷静下来。
陶燕归感觉鼻子发酸，眼泪滑出眼角，滑入鬓角不见踪迹。
原本被压迫惯了，不觉得累，如今只听他一句辛苦了，竟突然察觉到那些曾经或是现今压在她身上的大山，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泪水如涓涓细流，从眼眶中流出，没入鬓角。
童明轩心里未尝好受，似有所察觉，他亲了亲她的后脑勺，伸手在她脸上抹了一把。
“你我夫妻，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府里下人给你惹你生气了，你该同我说，你不好出面惩处，放着让相公来。若是长辈给你委屈受了，你更应该让我知道，我替你顶住。你是因为嫁给了我，才有了这样的长辈，理应我来在前。”
“娘的脾性不好，却不是什么恶人。自小她也不耐烦我这个儿子，多说话多做事她也要摆脸子，但我知道，娘的心里始终有儿子。也正因为她这样的脾性，父亲才喜欢，我身为庶子也不曾受过欺压。娘要是生气了，你只管避开，过两日就好了。”
“母亲与娘不对付，可她性子温和，不会轻易为难你。平日礼节到了，也就没有什么可挑剔。”
“祖母年纪大，想法难免有些迂腐，从前的事她是为了我为了童家的将来。她有些事做得不对，但我这个受益者无权责怪长辈什么，我只能承诺，将来不会再叫你受那样的委屈。”
“至于家中其他人，你更无需多在意，无论你将来是否做错了事，他们都不能直接处置你什么。”
趁此机会，童明轩干脆把家里的主要情况跟她说清楚。
他将她身子转过来，让她面向自己，给她擦了擦眼泪。
“你看着我好吗？”他捧着她的脸，神情认真，语气温柔地说。
陶燕归勉强鼓起勇气看了他一眼，对上他诚挚的眼神，就像被烫到一样，睫毛颤颤不敢直视。
童明轩轻叹一口气，凑近在她眼皮上亲了亲，才道：“方才说的那些都是次要的，最要紧的是我们的关系，我们才是夫妻，现在乃至将来白头，在一起过日子的是我们。”
“你都不敢直视我，如何能真心待我？”
“你都不愿意直视我，叫我如何能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不愿意做什么？”
他又凑近，亲了亲她的唇，声音轻快些，“你知道吗？普通百姓家，许多相公怕娘子，娘子说什么便是什么，敢有半点不从，当街就能拎着耳朵骂起来。”
“咳咳，当然，我希望你能给相公留些面子，见四下无人，再拎我耳朵也不迟。”他开起玩笑，却也不是玩笑。
陶燕归没忍住，唇角不受控制地上勾。
“胡言乱语。”她娇嗔，声音微哑哽咽。
童明轩立马要证明给她看，带着她的手去抓自己的耳朵，“你只管拎，我绝不生气。不信你试试。”
陶燕归要缩回来，可偏不如愿，心一横，当真用些力道拧了一下。
她这种性子，像乌龟像猫，些许压迫只会让她缩回乌龟壳，闷声承受。只有将她困在一方角落，让她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再给她足够的纵容和鼓励，她才敢伸出爪子挠一下。
童明轩假装吃痛，嗷地叫了一声，揉着耳朵夸张叫道：“娘子，我再也不敢了。”
陶燕归简直要羞死，作势要捂他嘴巴，“你,你小声点。”
他叫的话本来就让人难为情，这大晚上，四下皆静，他一叫，被人听见了还不知要议论什么。
童明轩笑眯眯，顺势在她掌心亲了一口，小声道：“好，都听娘子的。”
床帘外的烛火没有全熄，留下两盏。
床上的两人面对面，早已适应了这样的昏暗的光线，他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彼此脸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