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李家的那些人别的不说,就是极为护短,殿下得罪了李延伯,就相当于得罪了整个陇西李氏,虽然陇西郡公碍于面子不会故意为难殿下,但还是多些小心为妙啊。”邹觉为高长恭考虑道,实在是尽心尽力状。

    之后,二人又聊了聊公务上的事,邹觉一片热心,高长恭也从容相对,只是并不显得热情。正当他们说着话,一个州府内的仆役上前来通报道:“门外有一个杨府的小厮,说是想请长史大人往杨府一叙。”

    “是谁的意思?”邹觉看了看高长恭,问道。

    小厮摇了摇头。

    高长恭一默。

    邹觉看出他的犹豫,劝道:“殿下还是去吧,依在下拙见,杨府也没有恶意,殿下如今下了陇西李氏的面子,若再不和杨家打好关系,恐怕在这陇西,难得立足之地啊。”

    高长恭朗声一笑,道:“邹大人已将话说到这儿了,本王再推辞,可就有些不识好歹了。”说着,他起身,整了整仪容,便大步朝着门外走去。在他身后,邹觉露出一个微笑,他不是没察觉出高长恭有所保留,但如果高长恭能在陇西待下来,他能领到原本两倍的俸禄,、这对一个寒门出身的庶族子弟来说,简直难以想象。不过此时他对高长恭的担忧也有几分真心。看着他的背影,邹觉低声自语道:“这位可真不是好对付的主,宇文元帅派如此后生来陇西,可够陇西这些人喝一壶的了。高长史,我就帮你到这儿了……”

    高长恭在刺史府里草草参加了一场接风宴,这便又跨上马匆匆地去了杨府。杨府在此地算不得很气派,只是一个不大的别院,但胜在精致。他没有让随从候在门外,独自入府赴约。午后炎热,他解下外袍挂在马鞍上,只着一件汗衫,腰间佩一柄短剑,加上他本就俊逸的面容和完美的身材,显得英武不凡。

    递上名帖,侍女就引着他穿过正厅,向庭院深处走去,直到进入一间雅室。高长恭在案前坐下:案上一盏清茶,白瓷茶盏,琥珀色泽。眼前几扇屏风,墨迹山水疏疏落落,略带写意,而又不失气魄。午后的日光照将下来,半透出其后的人影。

    “早闻弘农杨氏尚武,连女儿家概莫能外。杨小姐,”他一顿,“高某久仰大名。”邀他来见的人不出所料,正是杨家长女杨鸣玉。

    屏风那头传来女子的笑声,银铃一般,洒下一地碎金:“百闻不如一见,高长史真是名不虚传。这是今春的新茶,长史大人不妨尝尝。不过,我要教长史失望了,我只是粗通些挽弓御马的技艺,算不得什么准。我倒是听说,长史大人不仅擅长吟诗作赋,还能使得一手好鞭子。”

    高长恭预备去拿茶盏的手一顿。她此番说话,语带揶揄,意有所指,陇西果是杨李两家的地界,杨鸣玉毕竟尚是闺阁女子,消息也竟如此灵通。或者说,她在此中扮演的角色,注定不同于寻常人家的小姐。

    “高某初来乍到,叫杨小姐见笑了。不过是我看那李家三公子举止并非君子,实在不值以君子之礼待之,这才叫他长些记性。高某自小练习剑术,他日若有机会在校场上,倒或许能为杨小姐献丑一回。”

    杨鸣玉似乎无可无不可,淡淡回道:“长史大人雅好剑术,这是君子之艺,正堪与君子相配了。”

    透过山水屏风,高长恭直直注视着对弈的执子之人。身在局中,他无法如此仓促地作出面面俱到的判断,却知道自己乃是质子,注定难以于此左右逢源。他心下忖度,这一步是要兵行险地还是清壁坚野,也只在一念之间,事到如今,犹豫反而可能失了时机。

    想来这屏风应有玄机,山水后的那位女子,此时应当也在观察着他。

    他轻笑一声,低声道:“形如流泉,光似玉龙,夜鸣匣中,以其有不平之志也。”

    两人静静对峙了一会,杨鸣玉端起茶盏,缓缓饮尽,开口道:“父亲曾以射箭的诀窍告我,风无形有迹,优秀的弓箭手必须读得懂风,如此不必费心于风,而是牢牢盯紧自己的目标。弓有弦外之音,拨弹弓弦,便可以知道这张弓的状况。高长史,你的弦外之音,却是什么?”

    高长恭并不急于回答。他拈起瓷盏,喝了一口。茶是好茶,叫人唇颊生香,只是已经有些放凉了;况且这是上好的生茶,又何必喝今春所新采的呢。

    “杨小姐,你的不平之志,又是什么呢?”

    这话如同投石入井,杨鸣玉自然不能回应。高长恭不紧不慢道:“杨小姐是相国的掌上明珠,想来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一顿,复又轻轻地说:“但如果杨小姐开口,高某自不容辞。”

    对面的人怔愣片刻,才道:“好,好!你高长恭倒真是北齐的好儿郎。过几日,那些世家子弟预备在校场上比试武艺,你若有兴致,会有人递帖来请。”

    他应了一应,起身行了一礼。站了片刻,就说不接着叨扰杨小姐,自己告辞了。步至门口,忽然说:“今日初见,高某也只能以茶代酒与杨小姐对饮,下次还是带上好酒,再上门赔罪吧。”

    先前的侍女将高长恭带出杨府后,转身回到那间雅室。杨鸣玉还原样坐着,与空空的茶盏默然相对。见侍女回来,对她道:“那些东西都尽拿去给邹大人吧,就说,若事情办妥了,往后他也能多受些好处。”

    侍女应了声是。

    晚间高长恭摆了棋局,却不要慕容泽对弈,自己烹上了一壶茶,左右互搏。按他所查,邹觉并非李家或杨家哪一边的人,他只是棵小树,连被上面引起的风向影响,或许都谈不上,但面上这样的不偏不倚反而更确证了他的猜测。棋盘上,黑子率先布局,却被白子深入腹地,冲破了核心,但是缠斗之势,依然丝丝入扣。

    邹觉是杨鸣玉的试探。那女子确有行伍的计谋,只是恰如纺绣的针脚不够细密,被他扯散一角,便露出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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