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城下,历经月余,穿过入蜀的崇山峻岭,郗文星和祖嘉终于到了益州州治——成都城。至于为什么要到成都,其实还是有一番讲究,成都平原自汉代起便以织锦为业,因此为了提高效率,出了不少能工巧匠,早在汉代,中国的纺织机便已经达到了欧洲13世纪的水准,一次便能同时纺织多根丝线,只不过一直没人重视,加上战火频仍,通信不便,制造之法难以流传,没于民间,当今日提及中国古代的纺织技术,都只能从考古和古人的画作中窥得一二,实在是一种说不出的遗憾。

    因此,高长恭也将希望寄托给了这群当时生产水平最为先进的“工匠”们,他给郗文星等人下命令,让他们见机行事,最好不要让西魏太过注意到他们试制火器的行动。接到这件差事时,二人是极为激动的,特别是祖嘉,听着高长恭说火器可能有杀人于一瞬的威力后,祖嘉便暗暗发誓,要将这种东西研究出来,他早已对着高长恭的图纸反复研习了数遍,又把高长恭交给他的一些使用手册和注意事项背熟。试制火器过程中的一些危险的事项,比如炸膛,祖嘉也都了然于心。就连平日稳重,不怎么表达意见的郗文星看完高长恭的构思设想后,眼里都有溢彩连连,他作为上过战场的弓弩手,绝对知道火器的价值,如果有大规模装备火器的军队,他敢确信,西魏引以为傲的重骑兵,将不堪一击。

    然而,现实却给这两位雄心勃勃的年轻人浇了一盆冷水。

    “……若说是哪家纺织机坏了找老夫修修,那老夫自认为不逊于城中任何人,但如二位小弟所说的这种‘火器’,我们做不了,闻所未闻!尽管二位的报酬让人眼红,顶得上老夫快一年的收入,但二位还是另请高明吧。”

    两人到了成都后,连忙开始打听成都的名工巧匠,但等他们实地走访后,大都是同一套心安理得的说辞:“做不了,因为师父没教。”

    这让祖嘉很是郁闷。“这些老顽固!当真是可恨,文星兄,要不我俩单干,我还就不信,没有人帮忙我们还做不成了!”祖嘉从几家工坊碰壁,出来后向着郗文星嘟囔道。路上,大概是因为祖嘉年纪小的缘故,郗文星对祖嘉也颇为关照,后来听祖嘉讲了风陵渡发生的危险,郗文星也十分敬佩,干脆就把祖嘉当成了自己的亲弟弟来看待。

    “别急,衡冲(祖嘉的字,这里是一种亲昵的称呼),殿下让我们找人帮忙,自然有他的道理,他也说必要时让我们可以找诸葛奕的家族帮忙。我们两人,都不是工匠出身,对于选材用料,加工方式都不熟悉,如果真要我们两人做,也得等我们学一些基本的制作手法才行……”郗文星耐心地劝导道。他也很无奈,他不是那种善于拿主意的人,否则也不会这么轻易地被高澄打败俘虏,也不会跟高澄跟了这么久也不见提拔。说实话,按高长恭的想法来看,他就是那种有一定执行力但谋事不足的人,办事可靠,但让他自己做决定,就很难,这一性格正好和祖嘉互补,祖嘉属于典型地思维活跃但考虑不周,执行力不足的人,他们两人恰好互补。

    高长恭的用人方面的思考在这里就发挥了作用。转念一想,祖嘉便抛弃了原来不成熟的想法,只见他低头思索着,不一会儿,又一个想法跳了出来,他一拍额头,看向郗文星,眼神坚定,激动地道:“文星兄,你说的对,既然如此,我也换了种想法,为什么要我们去学他们的技术呢,让我们来教他们原理不就成了?给我几天时间,我把殿下交给我的这些火器原理写成一本册子,文星兄,劳烦您和诸葛家通一声气,以他们的名义招募一批名工巧匠,美其名曰开建工坊,钱都我们出,这样既能解决保密的问题,也能将殿下的要求落实!”

    于是,就这样,祖嘉的想法在他和郗文星的分工之下推行了下去,借着诸葛奕家族在当地的名望,郗文星很快就结合了几十名工巧匠,成立了一个“神器坊”,在这两周左右的时间,祖嘉夜夜挑灯编书,从最基础的原理开始,将火器的原理分步骤地变成了“教科书”,终于装订成册,名为《衡冲火器解》,作为火器基础指南,发放给了这些工匠。这些工匠领着‘高薪’,白天上手操作,晚上听祖嘉讲书。虽然很多匠人都不解祖嘉的行为,但看在他们给的薪酬如此之高,也就没说什么。祖嘉将制作火器分为了三个模块:火药组,装置组和枪型组,意在同时动工,加快进度。

    祖嘉也在这三个组中选拔了一批组长,其中发射装置组的一位名叫薛凌年轻学徒让他颇为留意,他不仅在原理上接受起来很快,而且被祖嘉任命为组长后,竟在不到两周的时间内就和组内一起完成设计了一种基础的火绳枪发射装置,要不是其他两组的进度太慢,拖累了进度,说不定在这一个月之内,就能制造出一支最基础的火绳枪。

    就在祖嘉努力向着高长恭给他的图纸制造时,却不想诸葛家的人过来通知他说,军中要征用一批老匠人,说是研制连弩古法和一种北齐传来的火雷之器,顿时就把他好不容易招来的这些人调去大半,只留下无关紧要的几个年轻学徒。原本好不容易有些起色的火器研究,又被迫终止下来。

    接连受到打击后,祖嘉也有些一蹶不振,整日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什么话也不说。郗文星一直想劝劝祖嘉,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他知道祖嘉是因为自己完成不了高长恭交代给他的任务而自责,因此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写信给高长恭反应一下这里的情况时,却不想有人来登门拜访。

    “郗先生在吗?”屋外有人轻轻扣了扣门,轻声问道。

    “请进吧!”郗文星放下笔,心想还是走一步看一步比较好。

    “晚辈薛凌,拜见郗先生!”来人正是薛凌,见到郗文星便给郗文星行了一个大礼。

    郗文星疑惑地看着这个衣着朴素,甚至还打着几个补丁,而且样貌平平,身形瘦弱的年轻人,很是奇怪他为什么突然要来拜见自己。要不是祖嘉曾经向他提过一两次薛凌的才能,他真没注意到这个年轻人。

    见郗文星不说话,薛凌跪倒在地,拜道:“晚辈恳请郗先生收下小人!”

    见薛凌如此激动,郗文星让他先小坐休息了会儿,不忍心地缓缓道:“薛先生还是请回吧,神器坊已经解散了,我们再束缚着薛先生,于理不合,所以,还请薛先生另谋高就吧。”

    薛凌有些着急,急忙从袖中拿出几卷纸,语气急切地说:

    “不,晚辈来拜见郗先生不是为了钱,晚辈只想留在郗先生身边,研究火器!根据祖先生前些日子的授课,这是晚辈对《衡冲火器解》的批注,依晚辈所见,这《衡冲火器解》的作者虽才华横溢,但晚辈也发现了其中的几处错误之处,若是加以改进,定能试制出该书作者所谓的火器!这是晚辈志向所在,所以,还请郗先生成全。”说着,便还想对着郗文星跪下,但被郗文星一把拉住。

    郗文星扫了一眼薛凌递给他的批注,发现边上密密麻麻地注了不少小字和自己的思考,顿时意识到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看向薛凌的目光也随之一变,仔细打量了薛凌一番,他从薛凌的眼神中,看出了如祖嘉一般的坚定,以他的经验来看,绝对做不得假,这薛凌,定然是有志于此。

    “好!既然你下定决心,我便收下你,这研究火器一事,风险极高,既然如此,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口中的祖先生,便是《衡冲火器解》的作者,祖衡冲。如今你既决意留在我身边,我有个任务交给你。”

    ……

    不久,郗文星便拿到了一本薛凌整理好的《衡冲火器解注》,派人送给祖嘉后,祖嘉在第二天早上立马找上了他。

    “文星!这是何人所作?我想见见他,最好是马上!”祖嘉几乎是冲着进了郗文星的房间,眼中的兴奋之意根本掩饰不住,而且几日的颓废样也不见踪影。如果仔细看他的眼角,甚至能看出他因熬夜熬出的一点黑眼圈,很明显,他是第一时间便把这本书看完的,见此,郗文星知道祖嘉的病症应该是被“知识”治得差不多了,便请出了薛凌。

    祖嘉和薛凌立刻就《衡冲火器解》的一些问题展开了讨论,一讨论就是一天,在讨论中,两人都对火器的结构和原理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更让祖嘉吃惊的是,这薛凌原本竟然是一位墨者。薛凌的祖上便一直对墨家学说较为感兴趣,平日里践行墨家的节用思想不说,还倾尽家产搜集了一批墨家散轶的著作,其中就有不少关于结构设计的机关术的论著。对于这一销声匿迹了数百年之久的门派,祖嘉也是心存敬意,也难怪薛凌能在火器结构上提出一些自己的见解。这和墨家机关术对于结构设计的高要求是分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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