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太会安慰人,多数时候只会沉默。

    少年仅仅只是失控了一小会,擦干眼泪,跟无事人一样。

    只是素月有种预感,若是她反悔了,他一定会哭的更厉害。

    她做出的决定也一般不会再改了。

    “你跟我来。”她淡淡开口。

    素月只好把人领回去。

    说起来她已经很少和人来往了。

    她所在的世界从很早开始,要么奔波在平定祸乱的血雨腥风里,要么沉寂在无情峰的冰冷肃杀中。

    这导致了她的生活的地方很简单,或者说很简陋,山海书馆里,一方用于看书的小榻,和几支笔便是所有家具。

    此刻寒风从破败的窗子里灌入,吹散了几页书,越发显得寂寥。

    素月回过头,看着身后安静的跟着他的少年。

    少年的视线始终如一,素月难得有几分愧疚。

    察觉到素月的神色,他几乎是立刻开口:

    “道长,我觉得、这里便很好。”

    “好在哪里了?”

    “敞亮。”

    少年凝眉看着摇摇欲坠的案几,沉思了片刻,缓缓说道:“还有古朴。”

    素月几不可见的弯了弯唇角。

    “你不必费尽心思说一些违心的话。”

    毕竟这里是真的很久没有人打理过了,虽然只是几个术法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她却下意识的想让一切保持原来的模样。

    不管是那扇掉了大半的窗,还是凌乱摆放着的书架。

    “到了夜里这里会更冷的,那时候四面通风的敞亮可抵御不了。”

    “来,我教你写几道御寒的符纸。”

    她走在案几旁,俯首摊开黄纸。

    案几旁刚好剩下一个人的位置。

    慕望声慢慢往前走了一步,有些不确定。

    他小心翼翼地观望着她的神情,素月头也没抬,将一只笔放在左手侧。

    “你不过来吗?”

    “恩。”

    仿佛是怕她后悔一般,他三步并两步跑到她身旁,偷偷窥探着她的侧颜。

    “所谓的符纸,是人对万象下达的指令的一种媒介,既可以是咒术,也可以是阵法。”

    “最开始的时候需要心神凝结,不离本心,神识稳固为佳,最简单的就是将前人领悟到的符纸分毫不差,一笔而就的描绘下来。但这只是最开始的时候,等到你明悟其中的玄妙,便可以做到心随意动,自成章法。”

    “现在你看我画下的字符。”

    她拿起笔,不紧不慢的在黄纸上画下了一个繁复的图案。

    随着她的动作,他似乎看见了一道线连接到了四周,等那些连接化成了一个周而复始的圆,便焕发出了一道莹润的光泽,周遭的空间随即变得温暖起来。

    “你试试。”

    素月将笔递给他,眉目清冷明澈。

    慕望声接过笔,刚才的一幕在脑海中清晰地浮现了出来,回忆方才的似是有形的线,在纸上画下了第一笔,一切仿佛发生了一些无形的变化,他顺着那条线连接着四周。

    与素月画下的图案分毫不差。

    直到最后一笔。

    那道线正好连接着他和她。

    身旁贴近的温度,她的呼吸越过他的头顶,轻轻地带着一丝痒意,从发丝连到指尖。

    心脏猛烈地一跳,他的右手不禁一颤。

    刹那间,所有的线一一断开,

    他慌乱的继续下笔。

    然而火苗已经窜起,黄纸蜷缩成碎片,将所有字迹吞没。

    他僵硬着维持姿势,不敢抬头,害怕看见她眼中的失望。

    也就自然而然错过了她眼中的惊讶。

    “没关系的,这本来就不是一次就能练成的,你静下心来,多试几次。”

    她把他的沉默当做了紧张,因此很自然地握住他的手。

    “现在你再来感受一下我的动作。”

    随着她的动作,繁复的纹样在他的笔下出现,他看见连着他们彼此的线也被莹润的白光所包裹。

    “你再试一下。”

    她的声音平静温和,抚慰着一切的不安。

    他从忐忑不安到慢慢平静。

    他看到了刚才所没有画面。

    是初见的时候,她一袭白衣如雪,在黑暗中是唯一触手可及的温暖。

    顺着脑海中的画面画成最后一笔。

    此刻的符咒散发着灵光,他试着像她一般,触动了一下,一阵风吹来,带着温暖。

    如同春风一般。

    在这一小方天地里,凛冬短暂的远离了,窗外枯枝上的积雪消融,露出被掩埋的红梅。

    风吹花落,吹进木窗,充盈霸道地围满了她身侧,

    那些花瓣时而亲昵的藏进她的手心,时而贴近了她的脸颊。他眼睁睁看着极力掩藏的心思,被这些花通通表现了出来。

    慕望声迅速低下头,耳尖慢慢变成如同红梅一般的颜色。

    “能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领悟到意动这个境界的,你是第二个。”只是可惜灵脉受损,即使能轻易感受到山河灵气,却无法做到让灵力停留,画的了御寒符,却更难精进,若要走修行的路,怕是比常人更难千百倍。

    她的语气中有几分惊叹,丝毫没有在意到萦绕她身旁的红梅,不知道让人该是庆幸还是失落。

    符咒仿佛失去了效力,飘散的红花颓然落下。

    “我的身体破碎不堪,恐怕、无法引气入体、也没有办法、修行了。”

    素月看着少年失落的模样,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顶,他的头发松软,像是毛茸茸的幼兽。

    即便素月告诉自己不该和他有太多的因果,却也不忍心看他彷徨无助。

    “从练气到筑基再到元婴一步步到化神,这些不过也是前人走过的路,谁说前人走过的一定是所有的路。道法万千,每一个人的路都不一样。”

    只是他的这条路注定会很难,格外的难。

    檐下的突然响起的急铃声毫不留情地打破了此刻的宁静,她的神情严肃了起来。

    “怎么了、道长。”发间的温暖骤然消失,忽略掉内心的失落,他询问到。

    素月并为明说,只是宽慰的朝他点头,“你在这里好好练习,我下山一趟。”

    说完她的身影没有任何停留地消失在原地。

    铃响是妖兽潮的再次爆发。

    一场小规模的鼗兽暴乱,索性去的及时,并没有造成很大的伤亡,只是鼗兽的会不断的衍生,处理起来有些麻烦,安置好一切时候已经晚了。

    鼗兽一般生活在边境,不知为何这几个月却频发的出现,侵扰凡界,为了镇压鼗兽,也有许多宗门弟子伤亡。

    人间从未真正的太平。

    或许应该到东祇界边境看看了。

    一直到耳边传来喧闹的声音,她才停下来。

    妖兽爆发的地方离人世很近,不知不觉她已经走到了市集中。

    她还穿着修仙门派的衣服,一路上很是扎眼。

    她退回偏僻的角落,幻化作了普通人的模样走了出来。

    转角处有很绵软熟悉的香气,小摊上蒸屉里摆着松软的冰糖糕。

    突然想起来小的时候最期待的便是游历回来的师兄带来的各种各样的小零嘴了。

    恰好一个路过的孩子看见了糕点,缠着母亲要买,被母亲呵斥了一番,通红了眼睛。

    不知为何就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你喜欢这个吗?”她慢慢走到小女孩面前蹲下。

    小女孩怯怯躲在母亲身后点了点头。

    店家趁机吆喝:“姑娘,我们这里的冰糖糕可是青城里最好的,百年的老牌子了,哪有孩子会不喜欢。”

    那那个孩子应该也会喜欢吧。

    她买下两袋冰糖糕,给了那个哭着鼻子的小女孩一袋,另一袋放入怀中,转身踏上了回山的路。

    太阳已经西斜了,雪色撒上淡淡的金辉,少年还在原地,一丝不苟地画着符咒,旁边整齐地摞着一叠符纸。

    风吹起她的衣袖,发出窸窣声,极细微掩在风雪里。

    他却骤然抬首。

    “素月道长,您、回来了。”

    这样的轻快的语调,像是小鹿一样。

    “你一定饿了吧,忘记了你还未曾辟谷,所幸赶在了天黑之前。”

    她把尚是温热的冰糖糕拿出来,递到了他手上。

    “这是、给我的?”

    他眼中含蓄的欢喜,仿佛被点亮,一双眼睛刹那间比那夕阳余晖还要明亮灿烂。仿佛她给了他什么稀世珍贵的东西一样。

    她点点头,对这般直白的欢喜,无法冷下脸来对待。

    “你看看你喜不喜欢吃。”

    他迅速拿起一块冰糖糕放入口中,眼中的光亮依旧,如春水一般明艳。

    “喜欢。”他看着她说道。

    “往后若是梵铃响起,你便不用等我了,无情峰上有传送阵,你可以跟其他弟子一样解决一日三餐,今日时间已经有些晚了,你先休息。”

    “好。”他乖巧点头。

    她拍了拍的他的脑袋,转身离开。

    慕望声注视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眼中的安静乖巧迅速坠入那一点漆黑。那双本就上挑的眉眼失去笑意后,便只剩下拒人千里的霜雪。

    他慢慢的靠着身后的柱子滑下,原本红艳的唇色慢慢变得苍白。

    吞入口中的糕点,仿佛变成了一团火一路灼烧,让他的五脏六腑都剧烈地疼痛。

    其实他尝不到这片糕点的味道,这些糕点对他来说如同毒药。

    他能感觉到自己与普通人不一样的,但他希望自己能永远伪装成她眼中的模样。

    他麻木地从纸袋中拿出一片冰糖糕放入口中,依旧是没有任何的味道,只有咀嚼起来有松软的口感和带着她体温的温暖。

    道长……

    素月道长……

    他的眼睛渐渐泛开深不见底的雾色。

    希望你永远不要看见,永远不要发现。

    慕望声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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