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珏靠在门板,低头看着她,眸子越来越暗,“为什么不是一路人?”

    覃乐坐回长凳叹了口气,抬手示意他先坐下。

    梁珏顿了顿,落座在她对面的位置。

    气氛沉寂,落针可闻。

    覃乐一向冷静,此刻心里也是一团乱麻。

    从小到大,向她表达爱意的人不计其数,可能是身份的原因,她身上有道看不见的枷锁,有些事情说到底,她根本无权决定,所以她从未把这些人放在心上。

    梁珏与他们不同,他是孝元帝儿子。

    皎洁的月色透过窗纸,覃乐抿了口茶,转而看着梁珏,纤长的睫毛笼了一层微光,温和道:“小殿下,我们只是相处得太久了,你的感情更多是依赖和感激,日后你会接触更多的人,到那时,你就能明白,我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梁珏静静得注视着她,默了默,“覃乐,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喜欢你,不是一时兴起,在更久以前,在你看不见我的地方。你不该招惹那个躲在角落里的人。”

    覃乐一脸震惊,在记忆里搜肠刮肚,不敢有遗漏,脱口道:“那时候你才多大,你懂什么?”

    小小年纪,脑子里装得都是些什么东西?

    怎么比她还离谱。

    梁珏道:“你的错,是你先撩拨我的。”

    覃乐头一次被人讹,惊奇道:“呵,你倒成大爷了。”

    梁珏不禁笑出声,“我不想当大爷。”

    “偷看我换衣服,你还有理了?”覃乐不想和他讲理了,还不如先晾他一两个月,让他清醒一下,“出去!”

    梁珏耸了耸肩,“我没地方住了。”

    覃乐深深吸了一口气,扶额挡住了脸,“收拾一下,在这休息。”

    活落,梁珏喜上眉梢,心脏像被羽毛轻轻扫过,出门时,甚至被门槛绊了一下。

    随即避开梁业的侍卫,赶紧在院中收拾了一下自己。

    覃乐无奈的摇了摇头,陋屋之中,墙上全是裂缝,只有一个睡觉的地方,她躺在那里已是勉勉强强,以梁珏的个头,估计小腿得是悬空的状态。

    烛火昏暗,梁珏坐在炕头,挑了一下眉头,“你不睡?”

    覃乐垂眸,手里捏笔,“睡了一天,不困。”

    当然不可能同床共枕了。

    梁珏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凑近身问道:“在写什么?”

    覃乐道:“密信。”

    梁珏视线落在信纸上,轻轻敲着书案,先斩后奏:“我能看吗?”

    “你少看了?”覃乐闻言笑了一声,“把爪子拿开。”

    梁珏收回手,靠在桌沿,一只手支着下颌看她,“回西都有什么打算?”

    覃乐手上动作一顿,想了想,道:“先安顿好你。”

    梁珏道:“然后呢?”

    覃乐道:“没有然后了。”

    不多时,梁珏伏在书桌,半张脸埋在手臂之中,嘴角浅浅勾起。

    “困了就去睡。”覃乐偏过脸,直直对上一双灼人深邃的眼眸。

    梁珏阖上眼,哑声道:“我想和你待一会儿。”

    等到了西都,怕是很难和她独处。

    倒是意外的黏人,覃乐漫不经心道:“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好多了,”梁珏趴在桌上,“覃乐,你为什么不喜欢梨树?”

    覃乐心中一动,搁下笔,淡声道:“脾胃虚寒,不宜多吃。”

    “真的?”梁珏笑得有些无奈,不知为什么,隐约觉得梨树是个非重要的线索。

    笔墨已干,覃乐不紧不慢地将信纸折了两下,放进信封,缓缓说道:“小时候很淘气,有一次从树上掉下来,摔得鼻青脸肿,老师看见后,气得一蹦三尺高,命人把院里的梨树都砍了,然后还让我面壁思过,后来我就讨厌梨树了,刚才那句也是真的。”

    梁珏感慨道:“真想早点认识你。”

    覃乐笑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现在也不晚。”

    梁珏忽然道:“辛海棠真名叫师奉鸢,师奉行,是我舅舅,他一直都和我有联系。”

    此时极为安静,覃乐笑脸一僵,揉了揉发痛的额头,强压着心里的苦涩,淡淡说道:“这件事先不要和旁人提及,到了西都谁也不要信。”

    梁珏眼底浮现一丝情绪,“那你能不能安心养病,有困难告诉我。”

    覃乐看了他一眼,抿了口茶,喝不出什么滋味。

    梁珏道:“你对师奉鸢了解多少?”

    覃乐道:“她什么都没和你说?”

    梁珏眼带笑意,轻描淡写道:“他都恨死我了,这些事,是魏师傅告诉我的。师奉行和师奉鸢两人是亲兄妹。”

    覃乐心中有了大概的猜想,魏师傅魏媵,想来就是武馆里的那位。

    怪不得,如若只是寻常的师傅,梁珏这一身的功夫哪来的?

    “关于师奉鸳的事,我听得是孝德皇后的转述,多少有些偏颇,明早还要赶路,先休息。”

    无论今后是谁入主中原都已与她无关,她没有精力去揣测师奉行的心思算盘。

    梁珏应了一声。

    翌日,天还未亮,晨光熹微,覃乐伸了一个懒腰,瞥了一眼身旁的人,梁珏在桌上趴了一晚,赶了几次都不走,执意赖在这。

    真是个活宝。

    覃乐正欲起身离开,忽然听见屋外的敲门声。

    “长宁县主,您醒了吗?”是梁业身边的老太监周宝。

    梁珏被吵醒,情绪不佳,眼睛都没睁一下,声音低沉道:“滚。”

    “......”覃乐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旋即用手捂住梁珏的嘴,轻咳了一声,“......醒了。”

    梁珏反应过来,无言的望着她,颈上的青筋隐隐跳动。

    覃乐俯下身,咬牙道:“你可很是个害人精。”

    梁珏闻言,眨了几下眼睛,目光竟有些凄楚,那股委屈劲儿,覃乐这辈子都学不来。

    “醒了就好,殿下说等您收拾好了就启程离开。”周宝侧耳细听着里面的动静,但屋子里只有衣物的窸窣声,又试探道:“长宁县主?”

    覃乐松开手,指了一下后面的窗户,“周公公找我有何事?”

    对视一眼,梁珏拿起身上的被子,挑了挑眉。

    过了须臾,覃乐整理了一下衣服,推开门,“周公公进来说话。”

    周宝低敛着眉眼,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屋内,而后松了口气,“老奴,说来也无甚要紧事,只是,只是......”

    “周公公进来说话。”覃乐面色和善,客气道。

    周宝叹了口气,环顾四周,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塞进覃乐的手里,无奈道:“老奴只能帮她做到这了,这是宁远侯家的大小姐偷着递给老奴的,说是务必交给你。”

    覃乐一愣,下意识问道:“云茵?”

    周宝心有余悸道:“就是她,那晚下着大雨,小姑娘一个人突然从巷子里跑出来,拦下了老奴的马车。”

    覃乐心中一紧,“发生了何事了?”

    周宝摇了摇头,唏嘘道:“县主常年不在京都,所以对西都的事不甚了解,现在的宁远侯府不比从前,自霍老夫人得了疯病就开始乱套了。”

    疯病?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覃乐有一瞬以为自己听错了,看着周宝惋惜的神情,心口一阵阵的抽紧,几乎窒息。

    周宝惋惜道:“小侯爷和二公子不在了,现在宁远侯府是崔氏当家,此人没什么本事,折腾倒是一把好手,短短四年,霍家门风都让她败坏了,大小姐冒险传信于你,定然是无奈之举,想当年,边关激荡之际,唯有霍老将军挺身而出,大杀四方,威风八面,那时的霍家何等风光,可现在......老奴终究是个外人,霍家的事帮不上忙。”

    覃乐不肯相信,可是事实摆在了眼前,不得不接受。

    哪里冒出来的崔氏?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周宝没再多留,躬身告退。

    覃乐拆开那封褶皱的信,一目十行,读完后,冷笑一声,垂眸遮住了眼底的杀意。

    信上的字迹确实出自霍云茵,娟秀工整,她不可能认错。

    纸张有几处被水渍洇开。

    也许是眼泪。

    霍老将军一生都在征战沙场,稳固大周江山,病逝后,三军缟素,举国恸哭。

    嫡子袭爵,霍戬臣国系于身,毅然奔赴疆场。

    不料凉州兵败,霍戬臣、霍凛之的死讯接连传回。

    两个儿子皆战死沙场,霍老夫人禁受不住打击,病倒后一蹶不振。

    霍夫人秉性纯良,冰清玉洁,善解人意,结果反倒是让崔氏趁人之危,趁机掌管霍家中馈,做了当家主母。

    霍云茵今年不过十五岁,崔氏竟然为了巴结权势让她嫁给一个混账。

    可真是令人惊喜。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覃乐。”

    梁珏唤了几次,都不见覃乐应声。

    覃乐堪堪回神,抬头看向他,“怎么了?”

    “在想什么,我们该走了。”梁珏漫步走到她身前,“不舒服?”

    覃乐捏了捏手,终究是不大高兴,“无事,手痒罢了。”

    梁珏微眯了一下眼,“大早上的,谁惹你了?”

    覃乐岔开话题道:“收拾好了?”

    梁珏道:“本来也没什么东西。”

    梁业站在远处,打量着两人,“没想到,长宁县主与堂弟感情如此亲厚。”

    周宝点了点头,道:“原来殿下也感觉到了,长宁县主确实对小殿下关照有加。”

    梁业认真道:“还是要提醒一下,毕竟男未婚女未嫁,到了西都,人多眼杂,难免遭人议论。”

    周宝躬身道:“长宁县主冰雪聪明,会把握好分寸的。”

    梁业收回视线,“这倒是。”

    和院里人打完招呼,一行人准备离开。

    田二妞躲在石磨后面,悄悄探出脑袋,眼睛亮亮的望着她,小声道:“姐姐,你真是姬上雪吗?”

    覃乐忍俊不禁:“不是。”

    原来文释骗了她,田二妞咬了咬唇,再次确认道:“真的吗?”

    覃乐道:“不是。”

    田二妞不舍道:“那好吧,姐姐你照顾自己。”

    覃乐翻身上马,道:“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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