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无意识摩挲着温笙白的手,喃喃自语:“这么快就来自首了。”

    温笙白抿了抿唇,“你也觉得不对劲是不是?”

    他们前脚刚离开安王府,后脚舒和就跑来自首,未免太过巧合了吧。他们之前查云和的时候曾经摸排过整个云霄楼,但除了云香与云和以外,其他人并无异常,怎的温索刚死,这个舒和就冒头了。

    “昨日她自首后,听看守的人说她不肯吐露半个字,只说要见你。”

    温笙白这段时间一直守在向阳身边不曾离去,舒和那边只让温罗严加看管,事关煞气背后的秘密,温罗他们也不敢随意上手段。

    温罗去时舒和只抬头匆匆一瞥,发觉是个男人后便低头不语,任旁人如何讯问都只答一句“我要见那个白绸覆眼的女卦师。”

    向阳眉心微动,舒和她?

    “你认识我?”

    牢房内阴暗潮湿,唯有高墙上的窗户透进一缕阳光,在昏暗的牢房内圈出小小一角,舒和跪坐在这唯一的光圈内,垂头静静瞧着衣裙的纹路,耳畔听见脚步声也不抬头,只当又有人试图撬开她的嘴。

    静谧中忽的听到一道温和而笃定的女声。

    向阳扫视了一圈牢房,虽然潮湿昏暗但还算整洁,周遭阴影中藏了几个人影,应当是温罗的下属,毕竟涉及非常之人非常之事,不能用普通的衙役看管,舒和身上并无煞气涌动,亦不适合关到那座道观中去,只能温罗派人看着她,以防万一。

    向阳见舒和安静垂眸,听到脚步声也不抬头,主动出声询问。

    舒和闻声抬起头,隔着牢房的栅栏注视着那身穿玄色衣袍眼遮白绸的女子,恍若高高在上不可冒犯的神祇。

    她紧紧盯着向阳,身体微不可见地放松了几分,半晌脸上慢慢扬起一抹笑意。

    “先生那时与朝中的大人那般张扬地闯进云霄楼,自身打扮又如此与众不同,妾身自然识得。”

    向阳推开牢门,踱步到她跟前蹲下身子。

    这牢门并未上锁,若舒和与煞气相关,普通的锁于她毫无用处。

    向阳定定瞧着她脸上的笑意与她对视,认真反驳:“不对。你说要见‘那个白绸覆眼的女卦师’,出现在云霄楼的可不是什么卦师,倒像是个背靠朝廷欺负逼得你们走投无路的小人。”

    毕竟她和温笙白出现在云霄楼以后,云霄楼的主事和头牌花魁都死了,云霄楼被封,楼中人没了生意,到此还被大理寺封着。

    舒和的笑意僵在脸上,她轻眨眼睫,眼珠微转,最后视线落在地上避开向阳的视线。

    “是...是妾身失言了,只是先生看着就像那能与天地沟通,窃取天机的卦师,妾身...妾身这才......”

    她磕磕绊绊地说完却发现没人接她的话,只觉周边一片寂静。

    舒和面目平静眸中一片清冷,敛住脸上的假笑,半晌仿佛认命一般地低语:“是我愚蠢了,试图蒙骗先生。”

    温笙白斜靠在牢门处的栏杆上,听着舒和的辩驳眉心微拧,不知在想些什么。

    向阳长叹一声,转瞬间盘腿坐在地上,为舒和理了理散乱的裙摆。

    舒和的目光随着向阳的动作而移动,眼底的冰冷融化,她眉眼柔和,嘴上只道:“不敢劳烦先生。”

    可舒和的身体却端坐着一动不动。

    向阳正低着头轻抚她的裙摆,闻言微微仰头看她,见她唇角微扬,面带狡黠,不由得失笑。

    见向阳不曾发出诘问,舒和眉眼弯弯,像是不停试探她底线的小鹿,胆小却抵不过心中的好奇。

    比之一开始的假意平静,方才的冰冷孤傲,向阳觉得如此灵动的舒和才是她的本心。

    “不是说要见我,见了也不说半句实话?”

    向阳手搭在膝盖上,懒洋洋道。

    她不太着急,心境有破绽的人会被煞气侵蚀,但此类人往往并不是大恶之人,她们都是曾经的弱势群体被人伤害,心中的愤懑不平种种负能量吸引了煞气。

    但她们并不是煞气的最佳养料,在煞气的影响下她们冲破内心道德束缚,遵从内心的选择去报复某个人。她们去寻找的大多是奸恶之辈,那才是煞气的钟爱。

    如张淑与陈恩,云和与何浩仁。

    换言之,温索必定有大大的不妥,所以才会被煞气找上门。

    至于煞气为何不直接侵蚀他们这些人,煞气嫌臭。

    舒和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小心翼翼睨她一眼,咬唇纠结,脸颊两侧随着她的动作现出两个小小的梨涡:“先生见谅,我...”

    她心知再如何编织谎话这两个人都能一眼看出来,索性破罐子破摔,颇有些耍无赖的味道。

    “妾身只是不信任官府的人罢了,那温索是皇亲贵胄,妾身不过一区区贱籍,落在官府的人手里,妾身岂能讨到好?”

    向阳不置可否,稍稍直起身子,目光锁在舒和的脸上,看得她心虚不已后方才悠悠开口:“那你说说,为何偏偏信我?”

    舒和肯定见过她,但不是在云霄楼。

    若只是如此,怎会张口称呼她为卦师,云霄楼一事中旁人只会认为她与官府瓜葛着。

    舒和摆正姿态,似是想起那郎朗风姿,她眼神明媚动人,满是钦佩。

    “妾身在怀远街见过先生为他人算命。就是那个后来死了丈夫的女人。先生为她算命,她却撒泼耍无赖。”

    温笙白眸光微闪,舒和说的是张淑。

    回想起槐清池一案的结果,舒和激动地直拍自己的大腿,浑然不顾那优雅形象:“谁知后来真的应验了!卦卜生死,那个女人的丈夫真的死了!听说是她杀害了自己的丈夫,不过那也是他活该。”

    舒和撇撇嘴,很是不屑张淑的作法:“她虽然不讨人喜欢,但也是个可怜人,只是太过愚蠢,居然将自己搭了进去。”

    “哦?所以你没有把自己搭进去咯?”

    许是那声音带着笑意,又许是带着温和与纵容,舒和没有丝毫防备,随口答道:“那当然,我怎么会做这种蠢...事。”

    话顺嘴秃噜,说到最后舒和才反应过来,她眼珠滴溜溜地转,“啊,我当然不会做这种蠢事,但谁让那温索太过分!实在是妾身无法承受之后才会如此糊涂。”

    说着说着,舒和悲从中来,她抬手抹泪,借着衣袖的遮掩,舒和悄悄抬眼观察向阳的神色。

    她看不见向阳的眼神,但她抬眼时向阳正面对着她,就好像她恰好撞进向阳的视线一般,明明看见的是一尺白绸,舒和却觉得自己瞧见的是一双幽深的眼眸,仿若下一刻就能将她吸进无边深渊。

    舒和浑身一僵,总觉得背后凉嗖嗖的,急忙垂下自己的视线。

    向阳没有接她的话茬,想着方才的匆匆一瞥,她的目光顺着舒和的动作落在她垂放在腿上的手。

    舒和双手白皙,纤瘦的身形却有一双肉肉的带着小窝窝的手,手腕处的衣袖随着她的动作微微翻起,露出她带着青紫的肌肤。

    舒和见她久久不语,顺着她的视线垂头后一惊,连忙用宽大的衣袖掩住手腕。

    失了舒和的叽叽喳喳,本就空旷的牢房中一片寂静。

    舒和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放弃了。

    向阳托起她的手腕轻轻圈住,没有用力却让舒和无法抽回自己的手。她轻轻抚摸着那圈青紫,像是在安抚。

    温笙白瞧见那抹青紫后一愣,他轻轻后撤,朝着远处的狱卒摆摆手,将这方空间留给她们二人。

    舒和瞧见他的动作,眸光闪烁不明,发觉向阳始终不语又不放开她的这只手,舒和有点为难地拧眉......她不会有磨镜之好吧?

    向阳虽不知她在想什么,但是舒和眼神古怪,想也知道她没有想什么好事,于是抬起另一只手弹了她一个脑瓜崩。

    舒和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抬手捂住额头。

    向阳头也不抬,蓦然想起千年前雪女还在时的话。

    雪女外表冷漠,实际早已默默守护神山中的子民多年,而向阳看似温和,却清冷淡漠,守护东极的方式也不过是顺着守门人的安排。

    彼时雪女语重心长,眸中闪烁着向阳看不懂的光,她神情悲悯:“向阳,你与随着时间推移生出意识的我们不同,生来就是清气化神,或许正因如此,所以你强大无比却无法与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共情。

    当你真的理解人间的悲苦,那时候你就会明白我们存在的意义了。”

    向阳心中怅然,或许现在就是雪女所指的时刻了,可她迟了太久才懂得,久到天道将崩,万物变幻。

    她轻抚舒和青紫的手腕,体内本就不多的清气倾覆而出,抹去舒和身体的异状。

    舒和只觉一股暖洋洋的气息顺着身体流过,身体各处的不适浑然消散,手腕的青紫消失不见,她吃惊地抬起被向阳放开的手,翻来覆去地观察着,耳畔想起一道似叹非叹的声音。

    “很疼吧?”

    那声音从未有过的温柔,好像带着心疼与愧疚?

    舒和不太理解,她早就习惯了。舒和面露真诚,乖巧道:“不疼了。”

    后又思考了一下,顺从自己的本心安慰着面前莫名哀恸的女人。

    “一开始是疼的,但是后来习惯了就不觉得疼痛,他也只是在房事上异于常人,平时待我还是挺好的。而且现在,一点也不痛了!”

    她反复摆弄着自己光洁的手腕,一脸神奇。

    向阳凝视着笑嘻嘻的舒和,静静看着这个满脸欢快,一点也不怨天尤人的小姑娘,轻叹了口气:“那你为什么杀了他呢?”

    不怨恨温索对她的所作所为,却选择杀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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