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不大,却足以震惊四座。像是自带了喇叭,响彻整个报告厅。

    下一瞬,空气中漂浮的噪音骤然消失,所有人仿佛都默了呼吸,在心里哈哈大笑。

    杜鹃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双手不自然地交叠背到身后,冰冷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这两个肇事者。

    如果眼神有分贝,此刻三人上方无疑是天崩地裂。

    尴尬地面对面站了几秒,杜鹃恢复如常,瞄了眼三月的胸卡,轻咳两声。

    “三月,讲台上有份报告,你帮我送到52楼给沈总,我和他的前台秘书打过招呼了。”

    “……”

    一下子转折太快,三月慢了半拍,还没反应过来。

    杜鹃皱眉,挥了挥手,懒得再说第二遍。

    三月分给刘纯一个安慰的眼神,在几百个人的注视下,硬着头皮走出教室。

    出师不利。

    上班第一天,就得罪了HR总监,好端端的传什么纸条,传就传了,怎么还被捉个现形。

    她认命地叹了口气,盯着电梯里屏幕上的数字41、42、43……

    杜鹃的脸色像滚动的乌云一般,仿佛下一秒就要电闪雷鸣,希望纯纯能挺住。

    唉,她又叹了一口气。

    这时,52层到了,电梯“叮”的一声停住。

    门缓缓开启,三月抱着文件,刚迈出一步,不远处就传来一声怪叫——

    “我操!有鬼!”

    一个哆嗦,资料稀里哗啦掉在地上。没被鬼吓到,反而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她弯腰去捡。

    楼层两侧全部为黑色的玻璃壁,微弱的射灯,暗得发慌。放眼望去,根本没有人,也没看到门,似乎还有凉风从背后飘过。

    站起身试探地向前走了两步,总算听到了声音。

    绕过中庭,是个环形的前台,有一个穿着白色套装的女孩正在低声接打电话。

    她松口气。

    挂断电话,女孩抬起头,“请问你找谁?”

    “你好,我是P1级新员工三月,cuckoo让我送份文件给沈总。”

    “请稍等。”秘书点点头走出来,“cuckoo刚刚打过电话,我现在带你过去。”

    三月乖乖地跟在她身后,绕过一排黑色玻璃墙,看到一扇隐形门。

    女孩敲了敲,“沈总,cuckoo让人送了今年的新员工分析报告。”

    “进来。”声音从头顶上传出。

    三月仰起头,原来是一个监控,一闪一闪的,还有扩音功能。

    不容她多想,秘书就推开了门。

    晃眼的光线瞬间充盈四周,门口站着一个高个子男人,见到她,突然往后一退,差点跌坐在地上。

    穿了一件粉色的衬衫,下身是白色西裤、白色休闲鞋。此刻,双手正狼狈地抓在裤子两侧,呲牙咧嘴。

    “卧槽!沈一,这一脸头发的贞子贴上我了,竟然追到你办公室!”

    贞子?

    三月瞪大眼睛,原来刚刚那一声“有鬼”指的就是她?

    真是好笑。

    她重新打量男人,桃花眼、锥子脸,言语散漫、举止轻浮,夸张纨绔。

    这种人根本不懂得尊重。

    目光掠过他,落在远处。空旷的办公室也是通体的黑,除了一扇巨大的落地窗以外,墙壁和地面上都是六角蜂窝的设计,像是走进了一个立体空间几何。

    黑色沙发上还坐着一个男人。

    左手夹着烟,搭在沙发扶手上,右手随意地放在腿上。光线照在男人雕塑般的脸上,明亮又柔和,眉宇间是明显的沉稳,深深的一道双眼皮,鼻梁高耸如雕刻般。

    是他?

    ……不对,这不是那个徐公公。

    三月下意识地攥住呼吸。

    虽然都是白衣黑裤,但这个人看起来五官更柔和,头发还要短一点,墨黑色的瞳孔犹如宝石般深邃,眼底毫无波澜。

    如果说徐公公有一张校霸的脸,张扬又跋扈,那么眼前的他,更像是加了一层滤镜。

    一种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深秋滤镜。

    想必,他就是让大家千呼万唤也没始出来的沈总。

    既不像那位不苟言笑的经管学院院长,也不如徐公公那般桀骜不驯,更不似刘纯编排的那样,原配太太所生的五短身材。

    反而,身材颀长,宽阔有致。双肩在白衬衣的映托下,隐约勃发着生命力,深邃的眉骨,又平添勾勒出几分神秘。

    空旷的四周,有那么几秒钟的沉寂。

    三月垂眸打了招呼,“沈总,您好。”

    沈骥终于注意到了她。眼神微微有了一丝松动,浅浅的波澜自眼底一点点浮起,像是有一团看不见的光影,从她的脸上渐渐下滑,径直落在身上。

    准确地说,是前胸——

    镶嵌着五彩斑斓的夜色,顺着窗子流淌进来,把硕大的房间点缀得静谧又绚烂。

    沈骥的目光有一瞬停顿,斑驳的光影把表情割裂得晦暗不明。松散地靠在沙发上,双手撑住膝盖,露出银色的腕表,闪着点点光泽。

    三月站在原地,脑海中不自觉播放出刘纯的原声——你就输在这两碟小菜上了……

    下一秒,口罩都包不住脸上的红潮,她不自在地挪动一小步,试图从男人禁锢的视野中走出来。

    不就是……小了点么?

    她有些不服气地低下头,目光不自然地与刚刚对面的视线落在同一处——

    圆形的校徽,环绕着几个字,北临大学经管学院。

    所以……

    沈总停顿一下,是在看她的院徽?

    无语住了。

    她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

    算了,原地蒸发吧!三月的头垂得就快掉到地上。

    “我说……那个女鬼!你能不能不要低头了!”

    刚刚安静一会儿的桃花眼,再次拉长音调出声,“披头散发的,还穿一件皱巴巴的白裙子,不知道自己多像贞子吗?”

    ???

    没等三月反驳,桃花眼又笑嘻嘻来一句,“再不走,我要念金刚经了!”

    ……

    窘迫顷刻化为力量,三月忽地抬起头,“这位先生,我不叫女鬼,也不是女鬼。”

    “呦呵!”桃花眼见她脸憋得通红,也不嚷嚷怕了,甚至向前走了一步。

    “那你自我介绍一下吧!估计也没什么名字比贞子更适合你。大热天戴口罩,是没脸见人吗?”

    说着,便想伸手摘她的口罩。

    真下头。

    三月后退一步躲开,不再看他,直接把文件放在沙发面前的茶几上。

    “沈总,您好,我是P1级新员工,我叫三月,这是cuckoo让我送来的新入职员工分析……”

    话说一半,眼前又冒出那张讨人厌的脸。

    下头男不甘被冷落,一屁股挤到沈骥的身边,大咧咧翘起二郎腿。

    “喂!小爷和你说话,有点礼貌行不行!那个三月,我问你叫什么,没问你的艺名。”

    三月猛吸一口气,“不好意思,我不卖艺,本名就叫三月。”

    “哦?”他扬扬眉,随即又晃晃头,“啧啧,就你这颜值,不卖艺还能卖什么?”

    静静地看着这块狗皮膏药,尖尖的嗓音透着明显的挑衅,一脸得意,犹如一只刚刚按住老鼠的猫。

    三月抬起下巴,吐出几个字,“确实,您颜值更高,不必卖艺。”

    ?!

    几秒后,狗皮膏药的脸从晴转阴,火烧屁股一样从沙发上弹起来,“什么意思?你说小爷我卖身?!”

    “是你逼我的。”三月忍不住回嘴。

    “你!”男人气得嘴角直抽抽,咧着嘴刚要发作,手中的电话嗡嗡震动两下。

    低头看了一眼,随即,脸色骤变。

    “卧槽!沈一,郑家那个小作精肯定在我身上装定位了,躲到这都能追上来!”

    “快!快!”

    下一秒,便开始满屋子乱窜。像无头苍蝇似的,腿站在酒柜旁,脖子却恨不得钻到对面墙上的油画里。

    “快!给我找个能藏人的地方!被她抓到就惨了!”

    刚刚还在嚣张跋扈,一下子就成了丧家之犬,三月抿着唇,忍不住在心里叫好。

    一旁的沈骥也难得有所松动,抬起手,指向后面硕大的办公桌。

    “操!”无头苍蝇立马跳出三步开外,像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眉头皱得死死的,“藏你桌下?让老子给你拉裤链?想的美!”

    ?

    三月眼皮一跳,这是什么虎狼之词?莫名其妙。再待下去,搞不准这人又会说出什么。

    她到底能不能走了?

    正纠结着,无头苍蝇的眼珠一转,落在她身上。

    “那个……贞子,你过来,一会儿作精到了,你就说是我女朋友!”

    “我?”三月手指向自己,不敢相信。

    “对!就是你!给小爷当女朋友是你修来的福气!”

    语气理所当然,高高在上的脸没半点求人之色。不由分说,拉过她就坐在沙发上,这一扯,有点用力过猛,三月差点仰过去。

    她红着脸挣扎两下,立刻坐直了。被两个男人夹在了中间,感觉相当奇怪。

    尤其是这人不知道擦的什么香水,好像走进了化妆品专柜,鼻子忍不住就痒了一下,怕打出喷嚏来,她本能地用手捂住口罩。

    这个动作无疑刺激到了某人敏感的神经。

    鼻孔朝天,冷哼一声,“还嫌弃上我了。”

    “……”

    毕竟是自己不雅在先,三月的语气缓和了些,“现在是我帮你。”

    “……行。”有人嘴短了,瞪瞪眼睛没吭声。

    反倒是沈骥站起身,松了松领带,坐回远处的办公椅上,一副事不关我的态度。脸上没有什么情绪,依旧淡淡的,只有漆黑的瞳仁隐隐泛着光。

    三月缓了一口气,脊背稍稍松了,怎么送个文件的功夫就成这样了,想走又走不成。

    她尴尬地低着头,桃花眼又抱怨了一会儿,终于隐隐听到高跟鞋的声音。

    很快,一个尖尖的声音从门口传入。

    “沈一哥,你把许炀藏哪了!我不管,你要是敢把他藏起来,我今天就睡在这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娇滴滴的,柔嫩入骨。

    女孩穿着迷你超短裙,风一样冲进来。白皙纤细的长腿,踩着一双恨天高,在地板上咚咚作响。

    手里拿着小挎包,一进门就摔在桃花眼的脸上,“啪”地一下,打他个措手不及。

    “许炀!你竟然没躲进衣柜?好!今天就给我说清楚!”女孩叉着腰,眉毛吊得高高的,眼影一闪一闪,居高临下站在面前。

    避免被暴力波及,三月悄悄往沙发边上挪了挪,将大部分的空间留给他们。

    却遭到桃花眼狠狠一瞪。

    一来一回,被女孩看在眼里,自然就误解成了互动,肚子里的火更大,食指差点戳到他脸上。

    “你明明答应爸爸带我去法国,结果把我骗上飞机就跑了!害得我一个人流落巴黎街头好几天!你说!怎么补偿我!”

    “补偿?拜托,大小姐!你能不能实事求是一点?听说你在巴黎一周就把爱马仕新款清空了,那叫流落街头?”许炀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嗤”了一声,才懒洋洋站起来。

    “从小到大你都是这个毛病,鼻子流血,你就说自己大出血。摔个跟头,你就说是骨折。脸上长个青春痘,都能说自己毁容。你觉得我还能信你?”

    “你居然这么说我!”女孩被他气得舌头直打结,双脚咚咚地跺着地面,渐渐带上哭腔,“我不管!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不然我就告诉你爸爸!”

    动不动就要找家长,许炀翻了一个大白眼。

    “行!你要解释是吧!”他伸出手捞起三月,“叫嫂子,这是我女朋友,贞……不,三月。”

    “什么!?”

    女孩不可思议地张大嘴巴,这才仔细打量许炀身边这个呆头呆脑、毫不起眼的女人。

    戴着口罩看不清脸,穿着灰突突的裙子,好像带发修行的尼姑。

    三月还在发愣,突然被许炀狠狠地捏了下手指,疼得一声惊呼,被迫也望向女孩。

    五官精致,气质逼人,双眼带着明显的不甘,一看就是骄纵惯了的。

    两个人尴尬地对视了好一会儿。

    终于,女孩败下阵,爆出了一声尖叫,“许炀!你变态!”

    ?

    许炀不自觉地挑眉,不就是审美差点,怎么就变态了?

    “你上辈子一定是个瞎子!不然这辈子怎么找了一个这么丑的女人!”

    说完,一把抓起被许炀扔在茶几上的包,头也不回就跑了出去。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这就完了?”许炀还有点不敢相信,抓了抓头发,“早知道甩她这么容易,小学时候我就用这招了。”

    再看向三月时,语气缓和不少,“谢了啊!我先去趟洗手间,憋半天了,回来请你吃饭。”

    “啊?不,不用了。”三月摆摆手,刘纯在楼下估计都等不及了,得抓紧回去。

    “?”

    这个回答让许炀十分震惊,眼珠子差点掉下来,还没哪个女人拒绝过他。

    咬咬牙,很快又松开,他无所谓地咧开嘴,“客套一下,不用当真。”

    说完,就大摇大摆向着角落里的门走去。

    一拉,没动,再拉,还没动。

    满腔的火又拱上来,转过头,抱着双臂靠在门上。看向沈骥,阴阳怪气。

    “头回见到把厕所当做宝贝一样锁着的。”

    三月有些想笑,不自觉地看向沈骥。

    坐在办公桌前纹丝未动,声音极淡,“出门右转,有公用的。”

    “呵……”许炀冷笑一声,利落转身丢下一句,“下次去我家,你也给我憋着。”

    背影消失在门外,场面彻底沉寂。四周的灯带晕染着夜色,像是把空间卷起来一般,更加寥廓。

    明亮的光线笼罩着沈骥的五官,微短的发丝盖住额角,眉眼处沉静而温和。五官虽然和徐公公相似,音色也如出一辙,但举止投足间的气度全然不同。

    就好像是……

    三月的形容词还没想好,视线中的男人就抬起了头,幽深的目光投向她。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眼,那段凛冽的气息就迅速蔓延至她的四周。

    顿时全身绷紧,“那个……沈总,我先走了。”

    “等等。”

    沈骥突然开口,被一层砂纸精心打磨过的声音,清润又低暗。

    三月怔住。刚刚抬起的腿,又不着痕迹地放下。身子也向着办公桌的方向,微微偏过。

    两个人的姿势变成面对面。

    沈骥平静而压迫的目光仿佛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把她牢牢地束裹在原地。稍后,他缓缓站起来,身影越来越近,在距她一米处停下。

    一道阴影遮住了头顶的光线。混合着烟草味的茶香,刹那间模糊了她的感官,似乎已经看不清沈骥的轮廓。

    或许她也不敢看。

    明明只过了几秒,却好像耽搁了整整几个钟头。三月的大脑仿佛一团水雾,无限度地飘忽了许久。

    直到男人的声音的再度响起,“你也是临大经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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