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有叫出声,可竹简质地清脆,散落于地噼里啪啦的碰撞声一点都不惨叫声小。不用心存侥幸了,他们根本还没走远,这么大动静别说是这些内力修为顶好的人了,就是个双耳失聪的聋子他也能感觉得到。我还是想想该怎么应对更切实际。

    果不其然——

    “藏书阁,还有其他人?”

    “禀公子殿下,您来之前,藏书阁一直紧闭阁门。”伏念声色沉稳恭谨,继而低声吩咐道,“子房,你去看看。”

    “慢!”扶苏出声阻止。

    “公子,小心……”是李斯的声音。从方才那两步脚步声来看,许是出于某种心理,扶苏决定自行前往查看。

    接着,那一行人踏着沉缓而凌乱的的脚步向着我的方向而来,就像一下下踏在我的心尖上,将我的心跳也踏乱了。我跪坐在地,开始手忙脚乱地整理着一团乱糟的竹简。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心下开始梳理。与扶苏的初遇是那次随同荀夫子去墨家给端木蓉诊治,半路遇见他被山贼追截,而后蹭了个救命之恩。嗯!救马的命也是救命嘛!后来这马就一直是我在照料,还…被某人骑过。

    现下捅了这么大篓子,在张良那的信任度恐怕是呈断崖式下跌,之前他还试探过我跟阴阳家是不是有关系,如果此刻教他发现我跟扶苏还有这么一出,简直无法想象。

    所以,我决定——

    耳听着脚步声愈来愈近,直到眼角余光捕捉到那月白衣裾的一角,金丝滚边暗纹锦鞋挪入视线的一瞬……

    我立马一个土下座,双手交叠伏于额角处。对于一个深受21世纪社会主义现代化教育的好青年,这一跪自然不可能是跪王权。我只是想当只驼鸟。

    “拜见公子殿下!”

    “你是什么人?”声色朗润透着些许威严。

    “回公子,草民是庄内的学生,也是帮工。”声色到底还是有些怯意。

    伏跪在地,地板上轻微的动静都会显得格外清晰。布料的摩挲声,脚步轻抬落地声,以及竹简被拾起的声音。我知道,是跟前的人弯身取了我身侧收拾好的竹简。

    几声清脆的竹片碰击声过后,“这些都是你抄的?”

    “是……”

    “起身免礼。”扶苏顿了顿,方才着我起身。

    那个,我跪着挺好的。

    “我…草民有话想说。”不待扶苏发话,我兀自道,“庄内平时教学和课业所用均为小篆,三位师公爱惜典籍,恐发生意外而损毁失传,故组织抄录以作备份。请公子明鉴!”

    我得帮他们解释解释,好让某人对我今日的失误从轻发落。

    “伏念先生,是这样吗?”

    “公子,的确如此。”

    方才伏念没有解释,想来是知晓扶苏此次前来是为招安。既然如此,必当恩威并施,寻一些可大可小之事伺机敲打,这恐怕是嬴政的意思。扶苏尊崇儒家,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不是这件事也会是别的事。而书同文一事,便是作文章的典型。所以,根本就没有解释的必要。

    良久,气氛陷入一阵凝滞。

    “如此,只需将六国文字典籍以小篆抄译即可,有何种必要须以六国文字撰录?”李斯在这个时候发话了。

    如此咄咄逼人。

    我这才领会过来。我本以为我思虑得已够周全,现下看来我只想到第一层。此刻因着我的冒然解释,把自己逼到了第二层——

    人家本就是以此为说法恩威并施敲打一下儒家,我这样把话说破岂不是很KY?帝国不要面子吗?帝国最要面子了好伐!

    我最好能解释清楚。

    这就很尴尬了,李斯说得很对,于一本典籍来说,相较于以什么文字去撰写,显然书的思想内容才是最主重要的,只要思想内容保留下来,纠结以什么文字书写,意义并不大。

    别说什么长远的考古价值。也就是秦汉统一了,先秦文化才在融合之后得以作为一个整体发展两千年而成为一个伟大的文明。若任战国七雄各自发展,这块大陆能给你整出好些个文明。而不属于自己文明的东西,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中,于己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换句话说,对于秦来说,六国是异己力量,而这些异己力量的文字传承,与秦何干?

    又与我们有何利益相干?

    除非……

    天啊!希望他们这次不要想到这么多层。

    事实说明人只有一个屁股,两边都想坐注定哪边都坐不稳。联想到现世那么多国家文字语系,不同语种间的翻译总会遭遇相同的问题,想来这六国文字间的翻译可能也会有这些问题。

    “相国大人有所不知……”

    “起身说话。”正当我停顿间,扶苏声色严正再次命令道,毕竟第一次叫我起身时我没搭理。

    我迟疑一瞬终是站起身来,脑袋低垂脖子恨不得弯成直角,而后鞠身揖礼,顺势抬高手臂,以阔袖遮脸。想着初遇时还想着招他套近乎,此刻却生怕他认出我来。

    “六国文字、言辞表达有所不同,抄译过程常有词不达意之处。即便我们已将所有六国典籍以小篆抄录,却时常有觉不够精准之处,所以才想保留原籍,以便对照进而精进。”

    这个说法够有说服力了吧?还顺带说了下另一件事——我们贤庄啊,早就用你们那鬼画符似的小篆把所有六国典籍抄译了一份,这下没话说了吧。

    继而又是一阵静默,想必此时是各怀心思,也不知张良会怎么想。帝国权贵爪牙当前,按理说我更应该顾虑他们的想法才对,可现下我顾虑的却是他。

    怎么还不走啊扶苏公子,您的贵客晓梦小姐姐可都等急了!

    “你叫什么名字?”冷不丁的,扶苏又道。

    ……

    告诉他名字其实也没什么,但我有些忌惮李斯和公孙玲珑。可眼下看来,是躲不过了。

    “草民姓陈,单名渌,表字子清。”

    “子清?”一声女子尖利的惊呼声响起,公孙玲珑刻意压低的声色在这偌大的楼里还是有些刺耳。

    “公子!这就是那日辩合中,以‘巫师之术’与公孙先生相驳之人。”李斯介绍道。

    您能不能说准确一点?是打败!打败好吗!

    不过,现下风头已经足够了,李大人您如果不提我这风光往事我会更谢谢您。

    哪个晓得更风光的还在后面。

    “噢?是吗?”扶苏虽是应着李斯,但目光似乎未从我身上挪开。

    “抬起头来。”

    好了!我就知道这垃圾剧情不会对我友好。在门口的时候,扶苏认出了荀子,现在肯定得认出我了!

    按常理,我一定不可能在这之前知道他就是扶苏。所以,待会他如果表现出认出我了,我再表现出些许惊讶吧!如果他没认出我,我也就不要节外生枝了。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

    果不其然,在我放下施礼的手抬起头的那一瞬,他眼眸微睁略带惊愕,不过到底是皇家子弟,那丝惊愕一闪而过转瞬即逝,随即转扬笑意,“此行倒是颇有收获,得遇两位恩人。”

    我只得装作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而后受宠若惊,“公子殿下言重,草民愧不敢当。”

    而余光中,他背后的人却是表情各异。有人不甘,有人疑惑,有人不溢于表,有人……为了确认,我不动声色地瞟过一眼,却见他眼神锐利直直凝视着我,目光似乎从进来之时便定在我身上,从未挪开过。只是一瞬我便挪开了眼。那眼神是我不曾见过的锐利,像无数根尖锐的芒刺扎入眼,教人只一眼便不敢再看。

    “既是庄中学子,不必以草野之人自称。”不知是不是错觉,我只觉扶苏此刻对我…少了几分威严感。

    “渌谢公子殿下抬爱。”我再次叠手鞠身揖礼。

    “你着侍者装束,平素待侍荀老先生?”扶苏发问道。

    这是在打探我在庄中的身份呢?在贤庄大门时,他可是向荀子打听过天明,因着无甚收获所以向我打听的节奏?

    “公子惠眼,的确如此。”

    “那位少年呢?似乎与你很熟悉?”果不其然!

    “禀公子,他偶或来与夫子对弈,因而打过几次照面,不算熟悉。”

    “是吗?”显然,他不怎么相信。

    正在这时,赵高再次开口道,“公子,都已安排妥当。”

    扶苏凝视了我良久。在他转身的一瞬我登时舒了一口气,然不等下一口气换上来——

    “那匹白马,如何了?”不料他复又侧头问道。

    亏您还记得哇!

    “禀公子殿下,后足伤口已痊愈,无任何后遗症,很是健壮。”语毕我灵机一动补充道,“渌现在就去把它牵来交还与公子!”

    赶紧找个机会遁了才是。

    不想扶苏手臂一挥,“不必!”

    “你治好了它,它便是你的。”

    “谢…公子。”鞠身之际下意识地向着人群后侧瞥了一眼,我家境不差,所以张良从未问过马从何处而来。也不知荀夫子是否有与他提过。

    “赏黄金百两!”扶苏留下这么一句话便向阁外迈步而去了。

    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这算不算…天降横财?可继而又想,要这么多钱做什么,这里也没什么好买的啊!要是早些有这么多钱,那位大叔是不是就不会让我冒险来小圣贤庄当细作了?

    “渌谢公子殿下赏赐!”这钱是赏我什么?救了他的马?那还真是大手笔啊!不愧是皇家子弟!想当年我为了一两黄金可是愁破了脑袋,现在却直接给我一百两,真是天意弄人!

    但不管怎样,兜中有粮,心中不慌,我自当笑纳。

    眼见那月白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以伏念为首的儒家三花均侧过头看向我,不同的是,伏念只是面色铁青地觑了我一眼便跟上了扶苏的步伐。

    颜路略带担忧地看了我一眼,在看过张良的之后,我只觉这是对我最友好的眼神了。

    此时,在视线可见的范围内只剩张良一人。他眸光锐利依旧,眉梢轻挑微蹙的眉宇彰显着他的不悦。

    许是见我良久未有动作,他面容微侧,眼眸轻瞥示意,自是示意我上前。

    不带丝毫迟疑,我忙向着他的方向挪步而去。而他却迈开步伐,跟上了大队伍的节奏。

    这意思,是让我跟他一起?

    忙小碎步跟上,虽不知是不是要跟他一起去往以剑论道的大殿中,但藏书阁确实不能继续待下去。

    甫一跟上,半步之距时,他顿下脚步,却依旧目视前方,“戌时正二刻,荷风亭等我。”而后头也不回地径直跟上了大部队。

    突如来的停顿令我不得不顿下脚步,在还未来得及应声前他便挪步离去了,动作那样地一气呵成,只留我呆立原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回来的路上两手空空倒是落了个轻松,可心间却是无比沉重。

    直觉告诉我,这件事张良非常在意。我特意留心过在我帮儒家辩解之时他的目光神情,却是丝毫变化都没有,一直都是那般凌厉、凝重,若有所思。

    其中必然有我的因素,可张良视帝国为仇敌,贤庄门口那不情愿的一跪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所以……是不是也没必要那么紧张?

    可他让我今晚在荷风亭等他,是想与我说些什么呢?质问我今日为何会碰巧出现在藏书阁还弄出这么大的岔子?

    可这就是个不巧啊!谁知道会这样,从头到尾都没人告诉过我扶苏会来。

    因而一下午我都在这样的忐忑中度过。

    本来这以剑论道在小五中是极精彩的场面,各方势力齐聚一堂,各怀心思。三花各显身手,文辩武功内力不输于在朝在野的各大顶尖高手。不过我是没心思去想这些了,可一静下来一颗心又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索性给自己找点事做,收拾收拾做好归家的准备吧!

    直到未时初,好不容易入了梦,暂离了那些烦恼事,却从庄中来了人通知我去领赏。我端着好几斤金锭子不知是喜是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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