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刚到,天还未亮槐香就起了,蹭着昏暗的油灯光,嘴里叼着发带,手里麻利的在头上梳着头发,几下就梳好了一个光洁整齐的双丫髻。

    这天气愈发冷了起来,裤子穿腿上冰冷,她搓了搓手,哈了口气。

    “外面冷,洗脸水已经拿进来了,槐姐儿快洗脸,早食已经买来放桌子上了,过来吃。”

    杨妈妈掀开暗红色的门帘,端着热水盆带着一股子外面的冷气进了屋子。

    趁槐香洗脸的功夫,她又把屋里的尿桶拎了出去。放到门口,有专门负责的刷尿桶的婆子来收,晚上再给放到门口来。

    槐香吃了两个煎菜夹儿,又喝了一碗稠豆粥,收拾好后随她娘一道出门。

    没走出多远她的鞋袜就潮呼呼的,冻的脚儿冰凉,稍微热点,脚趾缝都发痒肿胀。现在已经生了露水,两层的布鞋根本挡不住。

    槐香想起了杨妈妈给她做的那双夹棉花的厚棉鞋,上面是团红福字面的,颜色喜庆,本想着过年时穿,现在决定今晚回去就穿上。

    杨妈妈一路上喜气洋洋,昨日槐香拿回来的东西让她心花怒放,恨不能过路的狗都要亲一口。

    “好女儿,没想到你还真有点做菜的天赋,今天娘就教你点好东西,回头再使使劲,娘再花几个银钱托人找找门路,准教那府里的贵人娘子看中选去小厨房,那里都是肥油,到时候咱们直接鸡犬升天!

    到时候你在大娘子的小厨房作工,你姐姐在大娘子身边伺候,院里内里到时候咱们横着走,那府里的钱不得可着使劲儿的往咱们家流。”

    杨妈妈做着美梦。

    昨天的事让她厌恶了春兰,连带着厌恶了柳姨娘,再没说让她去柳姨娘身边的话。

    杨妈妈的目标又转向了府里的大娘子,她还是没打消让槐香去府里的念头,只是没再那么阻拦她在厨房作工。

    槐香不置可否,却没再多说什么,生怕她娘再转了念头,还是觉得和二姐儿一样当个院里丫头的好。

    昨天夜里杨妈妈做梦嘟嘟囔囔骂了春兰一宿,害的她都没睡好。

    槐香打着哈欠,先去烧大锅的火,麻利的倒水洗菜,水凉的刺骨,没多会手就冰得通红,再过一会儿就麻木了。

    当灶房丫头少不了寒冬酷暑洗菜烧火,主打的就是抗冻耐热,哪里有当夫人太太院里的丫头清闲体面。这也是杨妈妈一直不想让槐香在厨房做事接她班的原因。

    偏偏槐姐儿铁了心一般非要当灶房娘子。

    眼见她一直挠手,杨妈妈糙得很,粗鲁的扣了一团羊油就往槐香手上搓,边搓边道:“这可是好东西,别不识好赖,你娘在厨房这么多年没冻过手,全是靠这个。”

    杨妈妈虽然手上没有生冻疮,但是全是干皮戳起来的毛刺,搓的槐香呲牙咧嘴:“嘶……轻点轻点!”

    等大家伙吃完早食各自去作工,槐香又蹲在井水边洗洗涮涮,一切都收拾好后才能歇会儿喘口气。

    回头一看,她娘又不知道溜哪去说闲话嚼舌根了。

    有好几次她娘回来晚了,大家伙午食只能将就着吃咸菜疙瘩剩馒头,教别人敢怒不敢言。

    都知晓杨金花是个刁货最会胡搅蛮缠,还爱颠倒黑白倒打一耙的告人小状,别人不愿意教她缠上。

    摊上这样的娘,槐香表示真的没办法。

    眼见再不做午食就要晚了,她锁上厨房的门出去寻摸她娘。

    没走出多远,远远的就看见一个穿着靛蓝色绣梅花袄子的妇人踩着梯子趴在那墙头上,伸着手去摘树上的柿子。

    满树红彤彤的柿子看着喜人,但是这是王管事花钱买的,教人移栽过来自己吃或者卖钱使的。

    王管事又很抠门,平常旁人吃一个都要吹鼻子瞪眼的,可现在这地上已经装满了两篮子的柿子。

    “干啥哪!”

    杨妈妈惊得一哆嗦,差点从梯子上摔下去,还好身子矫健,双手往前扑扒住墙头,打了几个晃子这才稳住了。

    她回头一看是槐香,松了一口气,骂道:“死丫头,差点教你吓死,没事嚷嚷什么!”

    槐香看了看四周:“你不怕王管事看到?摘了这么多,又吃不完。”

    “他看到,他看到又怎么了?”

    杨妈妈本来有点悻悻然,说着说着又理直气壮起来:“平日里我们的份例伙食钱不知教他吃去了多少。

    他吃的脑满肠肥,教我们天天吃的清汤寡水,一个个勒紧裤腰带过活,吃他几个柿子怎么了?

    照我说,他买的这树,都该有我一份才是!”

    瞧瞧,这是正经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槐香都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

    ……

    柳府里,孙婆子捧着一个梅红的匣进了赵氏的屋。

    “大娘子,老爷托人捎话来了,说已经到了檀州,一切都好,还置了一些当地时兴的珠花与您一起捎来。”

    不到寒冬,赵氏屋里就已经烧上了细炭,有小丫头捏着细钳时不时的拨弄,炭火很旺。她又爱用花油香粉,整个屋里都透着暖香。

    赵氏上身没穿袄,只穿着一件豆绿百花穿蝶缎衫。

    那衫上的花,都是用银线密密的绣的,绣工很好,放在铺子里典当了,十贯钱都是少的。

    赵氏打开匣,里面放着几根宝石珠钗,还有几朵不同颜色的绢花。

    珠钗不过是寻常物件,和她屋里那些没甚不同,倒是这檀州绢花的样式别致的很。

    不比临安城绢花的小巧同色,这檀州的绢花反而又大又鲜艳,每一朵绢花都叠了三四层颜色相近的花瓣,看起来格外灵动逼真。

    赵氏开口:“把那几个丹黄还有粉蓝色的绢花给华姐儿送去,其他那些湖绿朱砂色的留着吧。”

    华娘是她唯一的孩子,在赵氏心里,林老爷都比她不得。但凡有什么好物件,都要分出来让人给她送过去。

    金霜走过来抱着匣出去,银霜拎着食盒正好进来,两个人打了个照面。

    赵氏此时正在窗边大炕上歪着,身后枕着金红如意花纹的引枕,膝盖上搭着秋香色织金翻面的缎子被,怀里抱着一个兔毛毡裹着的小暖炉。

    香几上放着镂空雕花的铜炉,今日里面烧着的是蜜百合香,这香的味道甜腻,熏得整个屋子里头芳香四溢,让人昏昏欲睡。

    银霜把食盒里的两碟子点心拿出来,端到梅花洋漆小几上,低声道:“娘子,刚才高婆子来过了,说老太太有事吩咐,让娘子用过晚食后过去一趟。”

    赵氏嗯了一声,面色不虞。

    孙婆子是她的奶妈,没有比她更懂赵氏的。

    她看了看赵氏的脸色,转身端了一碟子点心到她面前,笑了笑:“娘子尝尝这个玫瑰酱的奶卷,这还是娘子在咱们家做姑娘的时候最爱吃的,那时候娘子每次吃完了都要问我什么时候再吃一次。”

    赵氏的脸色缓了下来:“妈妈还记得这些小事。”

    她伸手拿了一个,米白色的厚乳皮子裹了红茵茵的玫瑰酱,香味扑鼻。

    孙婆子道:“娘子的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时不过膝盖高的年纪,就会写自己的名字,连家里请的先生都不住的夸娘子聪慧呢。”

    赵氏吃了一口放下了,旁边的金霜伺候着她净手,喝香汤。

    “小厨房的陈婆子做的点心确实不错,听说她前两日告假是回府城看她病了的老子娘了,晚会子妈妈给她送过去半吊钱,你亲自过去。”

    陈婆子是她从家里带来的陪房,原本是她娘身边的人,但是因着点心拿手,赵氏从小爱吃,所以一起带了来。

    “是。”

    孙婆子道:“她要是知晓娘子这般惦记着她,肯定高兴的不得了。”

    赵氏笑了:“都是跟着我从家里过来的老人儿,伺候做事那么多年,我心里都是有数的。

    等回头闲下来了,有什么难处或者是给子女求恩典外放嫁人的,酌情可以商酌。”

    “娘子心善。”

    两个人说闲话的功夫,那边高婆子又来催了一遍,说是老太太用过晚食了,要是她也用过了就早一会子过去。

    金霜烦高婆子,但是她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又不好明着给她没脸,直拿眼儿瞪她,高婆子当看不见。

    等高婆子走了,金霜满脸晦气的冲她的背影泼了一盆水。

    赵氏也气:“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为着柳姨娘的事儿。”

    孙婆子:“娘子可想好了怎么说,柳姨娘是老太太选给老爷的,娘子把她送到庄子上,老太太定是觉得娘子打了她的脸。”

    “我如何不知。”

    赵氏起身,让金霜银霜伺候着穿衣:“平日里与她两分薄面,若是旁事也就罢了,这次事出有因有理,她若是饶舌摆老太君的谱,我也有话可说。”

    林府南院住着的林老太这时刚用过一碗鹌鹑炖蛋,此时正在剔牙,高婆子想伺候她洗手被拒绝了。

    “赵氏怎么还没来,可是你没有知会到?”

    高婆子委屈:“老太太,刚才我已经去催过一遍了,想必是大娘子用饭晚,说不得这会子就要到了。”

    林老太吊着一张脸,她也不让点灯,一个人坐在昏暗的窗边炕上,玄色的褥子衬得整个屋里都阴沉沉的。

    她半阖着眼,手里攥着一串佛珠,正对面墙上挂着一副上了年头的菩萨像,香案上摆着一碟失了水分的香梨,还有几块干巴了的糕饼。

    高婆子见她又神神叨叨的念起了经,只好退到了门口,盼着大娘子快点到,她伺候完老太太睡觉,也好早点回去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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