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儿媳请您安。”

    赵氏进了林老太的屋,差点没被门口的凳子拌倒,好在金霜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林老太的屋子里常年熏着檀香,烟雾缭绕又不喜开窗,加上桌上摆着的鹌鹑汤碗的残羹腻味,熏的赵氏脸色都变了。

    信佛却又爱食肉食,这林老太也是个妙人儿。

    “你来了,坐吧。”

    赵氏面上不显:“儿媳还是站着吧。”

    林老太撩起耷拉着的眼皮,浑浊的眼珠子盯着她:“听说,我给我儿纳的姨娘让你给送到了庄子上,可有这事?”

    “有这事。”

    赵氏直起了腰,也回看她:“那柳姨娘做了错事,让丫头给白姨娘下药,如果不罚,家里没有了章法,儿媳无法当好这个家。”

    林老太把佛珠拍到桌子上:“那是我给大郎纳的,有什么事自有我来分辨,你操什么闲心!你这家当的可是真好,连婆母的吩咐都当成耳边风。

    外人还道是府城家的女儿有教养,可你看你这样,是学过三从四德,女戒书典的吗?”

    赵氏冷了脸,道:“娘的这话,儿媳实在是担当不起,做姑娘时自幼学的那么多倒是不知,这犯了错不惩是何道理。儿媳愚钝,还请娘解释一二。”

    林老太哑了声。

    难道要她说错了不该罚吗,这要是传出去,外人要怎么看她这个知府家的老太君,那不是给自己大郎脸上抹黑吗?

    赵氏见林老太不说话了,福了个身:“儿媳事忙,今日还要盘点库房,就不在娘这里多留了。”

    不等林老太说什么,她就带着金霜施施然的走了。

    气的林老太也不叨叨佛家的勿嗔勿痴了,一把把佛珠串扔出去摔到了香案上,供着的三根香一下子砸断了两根。

    “高婆子,你看这个赵氏,眼里还有我这个婆母吗?!平日里不供着敬着我也就罢了,这下连我的人都要罚!

    当时她倒贴我的大郎,我就不应该同意她入我们林府的门,看她去哪家作怪!”

    还不是当时您看中了赵氏出身高门,又图人家的丰厚嫁妆,这时候又想做别人的主,可不是自找没趣吗。

    高婆子不敢接这个话茬,只能道:“老太太为这生气更不值当,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得了。”

    林老太越想越觉得自己面上过不去,想了又想,忽的唤高婆子:“你明天去那庄子上,接柳姨娘回来,不许教赵氏知晓。”

    高婆子心里苦,这般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怎么又是她。

    当府里的婆子重点是要学会圆滑,哪怕两派人骂的再不可开交,背地里再怎么扎小人咒对方不得好死,可第二天见面,彼此微笑都是个体面人。

    高婆子不是从小伺候林老太的,原先林老太还是个农家老妇,后面林玉郎读书当了官才赁了她来伺候。

    她早看的分明,这家还是赵氏做的主。

    “若是大娘子不让她进门怎么好。”

    林老太冷笑:“那她就是妒妇,犯了七出之条,又无儿子,我替我儿休了她,赶她回娘家去!”

    那林玉郎的临安知府恐怕也做到头了。

    高婆子心里叹气,转身出去了。

    ……

    “你可看清了?”赵氏问后门的小厮。

    二贵忙道:“看的真真儿的!小的亲眼看着老太太身边的高婆子赁了顶蓝顶小轿往西边去了,她还与了五个钱给我,让我保密。

    小的不敢欺瞒夫人,忙跑来给您报信儿,现在不过一柱香时间,这会子用车还能追的上。”

    赵氏没有看他手心里捧着的钱,转头与孙婆子说话:“妈妈你说,高婆子是去做什么的。”

    孙婆子想了想:“老太太昨日因柳姨娘与娘子生了气,想必与这事有关。”

    赵氏让二贵下去,挥了挥手让金霜过来:“你去,跟着高婆子,看她往哪里去。

    若是旁的地方你自来回我,若是去了柳姨娘那边,你也跟着过去,就说……传我的话,院里缺几个婆子丫头,我让你去挑几个好的伺候,等华儿出门子,选些跟去当陪房娘子。”

    赵氏站起身走到窗边,手搭在那里一刹。丹褐的窗棂衬得手指细长雪白,根根如青葱白玉,指甲上面的丹蔻红的像是云边的霞。

    她转过头又道:“再找银霜开我的匣子取二十贯钱作为打点。”

    金霜点头:“娘子放心,我这就出发。”

    孙婆子给赵氏披了一件大红八宝如意纹缀紫貂毛领的薄裘:“虽说是白日晴空,但是天冷了,娘子站在风口,当心着凉。”

    赵氏摸着紫貂的毛领子,道:“妈妈,你说,要是老太太真的让高婆子接柳姨娘回来,我是让她进门还是不让进门呢。”

    孙婆子的表情肃穆庄严起来:“您是府城赵家尊贵的嫡出姑娘,现在是林府里管家的大娘子,您立了章法规矩才能管的住下面的人,若是朝令夕改,如何镇的住家里那么多婆子丫头。”

    这话一出,赵氏就笑了起来:“妈妈说的是。”

    虽说“孝”字为先,但是这“孝”不能是“愚孝”,治家有方的好名声冠在临安知府家的头上,他们家的女儿将来攀亲都要被别人争着抢着要。别说是婆母,哪怕林玉郎知晓了,都得称赞她做的对。

    ……

    向来生活平淡的茶园庄子,平常有两个婆子斗嘴都算是一场热闹。现在可倒好,像是搭了戏台子般左右互搏,你方唱罢我登场。

    高婆子得了林老太的令,刚到茶园庄子便进了柳姨娘所在的西园。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直到黄昏时分才离去。

    柳姨娘吩咐了下来,安排高婆子住进了西园旁边的角楼,还把夏荷临时安排过去伺候,日日晚上让她去厨房拿热水给高婆子烫脚。

    还没等高婆子歇够两个时辰,大娘子身边的金霜又到了,背地里不知多少人说起了闲话。

    一个小小的茶田庄子怎么两三日功夫来了三拨人,不是得宠的姨娘就是得宠的大丫头。

    一时之间,车水马龙,丫头婆子如过江之鲫一般熙熙攘攘的来回收拾,又是打扫房间又是端茶送水,好不热闹。

    赖婆子的干女儿石榴穿着姜黄色的窄袄倚在厨房门口,磕着瓜子与槐香说话:

    “听说后面来的金霜姐姐是大娘子的贴身大丫头,昨个儿一来就大张旗鼓的说是传大娘子的话选些丫头婆子,还说先在大娘子院里伺候,等华娘出门子,挑好的给她当陪房去呢。

    华娘你知道吗,那可是大娘子的心头肉,林府里没几个人不想进她的院里伺候。”

    说到这里,石榴又叹了口气:“要是我能进华娘的院子里就好了,当个粗使丫头我也愿意。”

    槐香很不理解:“粗使丫头可是要给大丫头们洗衣送水拎马桶的。你现在跟着赖婆子浇浇茶园,还有好几个人帮忙,过的可比那粗使丫头轻松多了。”

    石榴语气羡慕:“你不懂,咱们园里谁不想去府里伺候啊。

    你看那金霜,昨日来的时候好生气派,穿的是上等丝织的衣裳,头上戴的珠花银钗,手上还有个小指宽的金镯子。

    哪里像个丫头,出去门子就说是富户人家的小姐都使得。”

    槐香拿了个干净的木锤在石臼里擂煮熟的糯米,闻言,头也不抬:“你只看见她的风光,别人背地的辛苦你怎的不见。”

    “有什么辛苦,她来的时候可是坐马车来的。”

    说到这里,石榴更眼红了:“我这辈子还没坐过马车呢,听说里面特别宽敞,还能睡觉,还有桌子可以摆上点心茶水,舒服极了。”

    槐香直起身用手背擦了擦汗水,摇头:“我可不想进去当粗使丫头,说话做事都要人盯着挑错处,睡觉都睡不安稳。”

    “害,你倒是知足。也是,你亲娘是灶房娘子,不比我这干娘还要每月收我的月钱。你比我好过多了。”

    石榴磕完了瓜子,拍了拍手准备回去:“你忙吧,我要先回去了,等会干娘找不到我,又要说嘴了。”

    槐香给她包了几块自己做的香豆干,送她出了门。

    她娘自从教了她几日灶房做菜的秘诀,就觉得万事大吉了,现在更是找着机会偷懒,把整个厨房都快交给她做菜了。

    现在她不仅要做婆子丫头的大锅菜,还要抽出空来做柳姨娘的饭食,时不时再加餐个点心小食,真是忙的不可开交。

    槐香一个人恨不得分成两个人来用,心里不禁埋怨了杨妈妈一会儿,决定这个月月例再不借她使用。

    两个人生气时黑的白的你的我的断的分明,回头好起来的时候香的臭的凑一堆,好的又和一个人似的。

    槐香一抬头,就见杨妈妈喜滋滋的跑了过来,见到她就喊:

    “我的儿,大喜!”

    槐香不想理她。

    杨妈妈也不生气,嘴角咧的快到耳根:“咱们娘俩的福气到了!”

    “有甚福气?若是你在那些个婆子里玩叶子牌赢了三五个钱,那这种福气不要也罢。”

    “赢几个钱算什么大喜!”

    听到杨妈妈这样说,槐香才来了点听下去的兴致,能让她娘这样见钱眼开的人说出赢钱不算大喜的事情,想必还真的不俗。

    杨妈妈笑道:“昨儿个来的金霜是大娘子身边的一等大丫头,你二姐在院里是针线丫头,时不时给她缝补衣衫,她与咱们亲近着呢。”

    见槐香看她,杨妈妈又道:“她来挑选几个伺候的丫头婆子,必定有咱们。我的儿,咱们要富贵了!”

    她还得意的不行:“你当我这两日做什么去了,我把之前埋在咱们院里的两坛二十年的黄梅酒送去与了她,那金霜已经松了口,说要带咱们娘俩进府去呢!”

    槐香倒吸一口凉气:“娘!你怎么就是不明白,进了府跟在那些贵人大丫头身边,咱们可就是听差遣的,比不得这里清闲自在。”

    杨妈妈吃了秤砣铁了心:“你小孩子家家,不懂大人的事,等回头有了福气好处,你就晓得了。”

    槐香气的没法,转过头去再不理她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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