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家中,杨妈妈此时又变成了勤快人儿,不住的翻腾箱子被褥,一会儿说不带荞皮枕头睡不着,一会儿说这个红漆尿桶才买了两日不带着可惜。

    槐香坐在床边,目光看了一遍不大却温馨的屋里,叹这样自在的日子就要一去不复返。

    杨妈妈收拾出来两大箱子东西,还有零零碎碎七七八八加起来足有七八个大包袱。

    这还觉得不够,甚至还要把舂米的石臼带上,被槐香劝住了。

    槐香就一个不大的樟木箱,还是去年花了七十个钱买来的,里面装着两身衣裳一双鞋,还有这几年攒着的两贯余二百个钱。

    她娘时不时找各种借口借她的钱使,等还的时候又没了准信儿,槐香打定主意再不借她。

    两人一切准备好后去了金霜住的南苑儿,一同去的还有不少的婆子丫头,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蠢蠢欲动,盼望着金霜选中自己。

    石榴跟在赖婆子身边,在人群中远远的看见了槐香,挥着红手绢冲她摆手,槐香也冲她笑了笑。

    金霜今日戴着根莲花样式的银钗,耳边挂着两枚翠绿的珠,上身穿着杏黄撒花的夹袄,下面是水青色的裤儿,在一众婆子丫头面前格外醒目。

    她手里拿着一本花名册,望着众人道:“下面我挑人,挑中的留下,没选中的可以回去上工了。”

    丫头婆子们排成几排,听到名字的站出来,金霜就在册子上用笔圈出一个圈。她是识字的,当大丫头,识字就是头等重要的事。

    金霜语气平淡:“安婆子,赖婆子,卢妈妈,杨妈妈,珍珠,石榴,槐香。”

    然后合上册子,道:“其余的人可以回去了。”

    石榴愿望成真,高兴的差点蹦起来,她对着槐香挤眉弄眼,又被赖婆子拉走了。

    金霜让选中的几个丫头婆子回去收拾,明早在门口等着,一道儿回府里。然后独把槐香留下来说话。

    “我听你娘杨妈妈说了,你是桃香的三妹槐香。桃香针线手艺好,大娘子让她进了咱们家的针织房,将来学个几年出来,也能当针线娘子了。”

    “你的厨房手艺也不错,今早送来的酱腌脆瓜还有糖水沾白糕很好吃,听你娘说那脆瓜是你腌的,青出于蓝胜于蓝,往后在府里,有你们的好日子过呢。”

    她笑着摸了摸槐香的脑袋,又拿荷包里的松仁酥糖给她吃:“说来也是奇怪,大丫头小丫头我见过不少,可见你却有眼缘。大约你眉眼间有两分像我那妹妹银霜,她也是浓眉杏眼。回头等到了府里你俩玩。”

    槐香抿嘴笑:“嗯,我见姐姐是再和善不过的人,回头再做了时令点心,我单给姐姐留一份送去。”

    金霜又给了她一把酥糖,然后抬抬下巴示意她可以回去收拾东西了。她心里想着柳姨娘的事,回过神后发现槐香还没走,呆呆的站着不动,像个呆头鹅。

    她又笑,把从府里带来的一小碟蜜渍金桔与了她。

    那金桔拇指肚大小,每粒都黄澄澄的,是煮熟后再用蜜汁浸透了又撒了花瓣放在锅里蒸,闻着又香又甜。

    用手掰开,里面晶莹剔透,像是裹着一汪蜜汁,盈盈欲坠。

    金桔价贵,临安不产这物,是花了价钱从南方运来的,一担要二十贯钱。

    这一小碟又用上等蜜做的,一粒得五个钱。

    槐香端着东西回去,教杨妈妈搂着好一顿心肝儿宝贝儿的叫,直觉得她得了大娘子身边得脸丫头的青眼,脸上格外有光。

    杨妈妈这人还贱的很,两手捧着那碟金桔凑到平日里和她关系不睦的赖婆子跟前,故意问她怎么没得小食,是不是不爱吃。

    气的赖婆子脸子拉老长,背地里又是一顿好骂,说她是个烂毛货,肚子里憋的没一个好屁。

    她现在不敢骂槐香。

    她们两院挨着,之前她坐自家门口看到槐香回家,每次都骂槐香是个有娘生没爹养的臭丫头。

    有一次教杨妈妈知道了,冲进她家拿鞋底抽的她鼻青脸肿,脸盘子肿得老高,耳朵都被抓出了血,好几天出不了门。

    赖婆子只能不让石榴和槐香玩,看见她俩凑一堆儿就耷拉着脸,然后把石榴拽走。

    不过她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赖婆子管不了。

    原本第二天要去府里,这天中午园里就出了事,柳姨娘的小丫头夏荷和春兰打起来了。

    本来丫头婆子之间骂个架动个手也很稀疏平常,一起干活谁能忍得了不拌两句嘴呢,那恩爱夫妻有时候还吵架呢。

    可这次不同,夏荷被柳姨娘安排去临时伺候高婆子,本来白日做工就累,夜里回去睡觉又被春兰使唤端茶倒水,如果不做就是又掐又骂。

    上次红杏让她扔了碎瓷片,春兰认为她故意表现自己讨好红杏,暗地里又打了她耳光骂了好一会子。

    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性。中午大家伙一起吃饭,春兰又一次指着鼻子骂夏荷不长眼色抢她看中的馒头,新仇旧恨算在一起爆发了,夏荷没忍住,两个人就打了起来。

    一打不要紧,重要的是让大娘子身边的金霜看了笑话,金霜知道可不就意味着大娘子也知道了。

    柳姨娘自觉丟了脸面,发了好大的火。也不管谁对谁错,捏着两人的卖身契,喊了人来就把两个人拉下去打了板子。

    每人打了二十板子,打的腰臀血肉模糊,惨叫不断,连个药都不准让人给上。

    若不是红杏求了情,恐怕这会子柳姨娘就已经让牙婆过来领人了。

    一下午众人净听热闹了。

    杨妈妈本来以为今天就走,谁料金霜安排明早走。她又打开箱子,把被褥拾掇了出来。

    杨妈妈往嘴里塞了个枣儿,望着窗外感慨:“还好当初你娘我有先见之明,这要是进了柳姨娘的院子,那才真的是霉运当头了。

    你没去所以没看见,那打的板子上都是溅的血,红通通的,有多吓人。”

    槐香嘲笑她:“你当初不还一头热的要讨柳姨娘的欢心吗?”

    “今时不同往日,”杨妈妈接着感慨:“果然小姨娘出身的没几个好物,还是大娘子好,听说是个再和善不过的人。”

    槐香只觉得这话耳熟,她想了想,想起来这是之前柳姨娘身边的红杏和她说过的。

    她铺铺枕头躺下了,翻了个身却怎么也睡不着,满心想着府里到底是个什么地界。再想起杨妈妈说的春兰夏荷身上的伤,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

    ……

    第二天一早,她们几个婆子丫头就到齐了,金霜赁了几辆驴车,分两人一班,齐活上路。

    走之前杨妈妈还用手帕擦了擦眼睛,滴了几滴马尿:“王管事可要注意身子骨,太胖了可不好,少吃一点减减肚里的肥油。”

    王管事面庞涨红,浑圆的肚子气的发抖,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不劳你操心!”

    这杨金花就不是个好的,不怪道别人都喊她杨刁妇!

    等到了林府,金霜先去回了赵氏。

    “娘子料的不错,那高婆子果然往柳姨娘那里去了。不知为什么,那柳姨娘好像并不想跟她回来,只有高婆子自己回来了。”

    赵氏喝了一口蜜饯果子煮出来的香汤,用帕子沾了沾嘴角,道:“嗯,不回来也好,省的我想法子打发她了。”

    金霜又道:“这次带回来七人,浇园的安婆子,赖婆子,还有赖婆子的干女儿石榴。摘茶的卢妈妈和她的亲女儿珍珠,灶房管事杨妈妈还有她的亲女儿槐香。”

    金霜看了看赵氏的脸色,犹豫了一下说道:“槐香做的点心和饭食着实不错,和咱们院里的小厨房陈婆子的手艺各有千秋。

    她们还是咱们院里针线丫头桃香的亲娘和妹子。”

    赵氏转头看她:“你都这样说了,那她的手艺估计很不错了。”

    金霜点点头:“是。”

    赵氏不在乎这几个婆子丫头,她们只是为了探听柳姨娘的借口。可眼见人来了,却也不能干晾着。

    “那就让那个槐香去咱们院里的小厨房,给陈婆子帮工,她娘杨妈妈分去大厨房。安婆子和赖婆子去花房种花,卢妈妈……”

    赵氏实在是想不起来哪里还缺人了,想了半天才道:

    “卢妈妈能摘茶,那就先让她去学点茶,其他两个丫头石榴珍珠,就分给你,让她们留在院里当个小丫头吧,派给她们点活计。”

    金霜得了令出去安排她们住处,院里的丫头房早就满了,再挤也挤不下一个人。

    林府后面那一排相差不多的屋子都是成了家的婆子们的住所,她挑挑拣拣,安排了四间相邻的让她们住下了。

    杨妈妈满脸晦气,冲着隔壁院的方向吐了口唾沫:“真是摆脱不了这个乌鸦精,换个地方还和这个赖杂毛挨着!”

    另一边赖婆子也大感不美,直觉得被杨刁妇这个瘟神缠上了。

    除了石榴和槐香,两个人没一个觉得好的。

    槐香来来回回的在这个小院里拿着水撒扫,新院子也不错,比她们原先住的院稍微大点,门头走进来是一个宽敞的院,左边是堂屋连着两间住处,右边是个灶房,角落有棵桂花树,已经没有花朵,只留有淡淡的余香。

    总的来说,槐香满意极了。

    如她们这般的平民百姓最期待的就是有个自己的家,小而温馨。

    槐香道:“咱们住在这里也算落了脚,二姐儿到时候可以回来和咱们一起住。”

    杨妈妈点点头:“咱们好久没见桃姐儿了,今天下午不用上工,娘和你一道去看看她去。”

    她说着就去掏包袱:“前几天我也给桃姐儿做了一双鞋,正好给她。”

    那鞋是宝蓝色细布面的,塞着不少棉花,底子纳得厚厚的,上面还绣着白色粉蕊的兰花,看起来又干净又素雅。

    槐香也进了灶房,把自家做饭的锅铲家伙事都弄好。

    然后麻利的从坛子里掏出一只用香油腌着的肥鸭,一刀开了腹,塞入炒香出油的香菇丁,胡萝卜丁,碎肉沫,坚果碎,调好的糯米等。

    再把鸭子肚子缝了线,放进锅里炖。

    炖了一个时辰加上葱段姜片还有半杯烧酒,再用小火煨,直煨的鸭子骨肉酥烂,油汪汤浓才算好。

    槐香尝了口咸淡,然后把这道八宝糯米鸭连肉带汤用罐子盛了,抱着随杨妈妈一起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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