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

    放晴不过几日的天空又开始落起雪来,转眼凤今来到这里已有二十余日了,再过几日便是除夕。

    早饭过后,她与柳姨坐在屋檐下,看着阿肆在院中玩雪。

    柳姨抽回目光,有些感慨,“你别看他现在这么顽皮好动,当年呀,他也像你一样,差点没熬过来。”

    柳姨身旁的竹筐里放了几件衣服,都是前些天村民们送来缝补的,她随手从竹筐里捞起件衣服忙活起来。

    凤今闻言好奇,“怎么回事?”

    柳姨眼里漾出温情的笑意,她边做活,边说道:“其实阿肆并非我亲生的,他是我捡来的。”

    她转头看了看院中纷扬的雪,回忆着,“我记得我捡到他的那日,也像现在一样下着大雪。当时这孩子被放在一棵大树下,身上裹着一块破布做的小毯子,我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发着高烧,哭都哭不出来,估计是他父母觉得医不活了,才将他丢在外面任其自生自灭。”

    “后来我将他捡回了家,不抱希望地喂了几天药之后,他竟奇迹般的好了起来。当时我便觉得这孩子的生命像一颗树般坚强,冬天叶落,来年照样发芽,于是我给他取了阿肆这个名字,希望他像大树一样肆意生长,无忧无虑。”

    凤今恍然,竟不知阿肆还有这样的身世,她再次转头去看院中那个欢快的身影,看得出来,柳姨疼他得紧,阿肆他,很幸福。

    她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心里浮上些落寞,失去爹爹前,她也是极幸福的。

    柳姨话匣子打开,便关不上了,说完了阿肆,她又将话题聊向自己,“我曾是公子母亲身边的侍女,公子的母亲在他还很小的时候便病逝了,临终前将他托付给我。你不知道,那时候我们过得真的很艰苦,但好在公子从小就很懂事,从来不让我操心。”

    凤今听着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劲,为何柳姨明明聊的是自己,最后却扯向楚烨,关于他的事她其实并不想听,但她还是听着。

    说到这,柳姨不知想到了什么,眼角隐隐有晶莹沁出,“可也正是因为他从小便背负了许多,所以才养成了现在清冷的性子,其实他内心是很温暖的。”

    温暖?这点凤今很赞同,虽然她与楚烨相处不是那么融洽,但她看得出来,他对柳姨和阿肆很关心,小院中的三人,见不到他好脸色的,只有自己罢了,毕竟自己只是个外人。

    “柳姨知道,今儿姑娘你也是个有秘密的人,而公子向来不喜多管闲事,但他遇见你,还是选择了救你,你对他而言,总归是不一样的。”

    四人同在一个屋檐下,但今儿姑娘与公子相处太过漠然,尤其是自两人都未归家的那夜后,他们之间的话更少了,这气氛着实让柳姨觉着不舒服,便想着当个和事佬,劝解一下凤今。

    虽然楚烨的身世很可怜,凤今也的确很同情,但柳姨说他对她不一样这点,她不敢苟同。

    凤今一直认为,他救她分明就是看中了她的身手,想让她为其办事罢了。

    心中虽如此想,但凤今嘴上还是宽慰道:“柳姨,你可别伤心了,我答应你,以后我和楚公子尽量和睦相处。”

    听了她这番话,柳姨很欣慰。

    这时墙头传来鸽子咕咕咕的声音,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是楚烨的信鸽。

    凤今松了口气,她真怕柳姨又说出让她保证什么的话来。

    她眼力好,远远便看见信鸽腿上绑着个竹筒,自她解毒后,楚烨便时常前往沣河城,也不知是做什么,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

    也是打那时起,院里多了几只信鸽,那信鸽腿上绑着竹筒,肆无忌惮地在她眼前飞了又飞,不知死活地挑战着她的好奇心,她忍了又忍才没动手将那信鸽打下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寻根究底,易生事端,知道的越少,活的越长。

    柳姨瞟了眼鸽子,然后给凤今使着眼色,她仰头望天装作没看到,以往都是阿肆送的,凭什么要她去。

    柳姨将手中的衣服往竹筐里一扔,“你刚才怎么答应我的?”

    眼见柳姨要生气,凤今举手投降,“好好好,我给楚公子送去,你莫生气。”

    她认命地摇摇头,起身朝鸽子走去,将鸽子腿上的竹筒取下后,来到楚烨房门口。

    她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屋内没有动静,他应当又不在家,凤今便直接推门而入。

    楚烨的书桌放在屏风后,她刚东张西望地绕过屏风,耳边却突然响起声音。

    “放下便出去吧。”

    她脑袋里瞬间嗡的一声,有些怔愣地将头转正,恰好看到些不该看的。

    凤今不知为何本不该在房内的人,竟在房内,她只知楚烨此时光着上半身站在她眼前,宽肩窄腰,肌肉精壮而结实。

    她屏着呼吸,将信轻轻放在桌案上,将欲转身,却又听见他的声音,“阿肆,我走之后,记得听柳姨的话。”

    走?去哪?凤今本想悄悄离开,听到这句话又站在了原地。

    “嗯?怎么不说话。”楚烨疑惑。

    瞧见他好像要转身过来,凤今心里涌上不好的预感,刚想逃跑,但他动作更快一步,于是,不该看的东西,她看到的更多了。

    下一刻,迎面飞来一团布,就要盖在她的脸上,下意识的,她将那团布当成了攻击的武器,于是她抬手,扯下,一气呵成。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楚烨光着身子拢了件玉色的长袍覆身,而她看完了整个过程。

    凤今头皮发麻,第一次有些讨厌起自己敏捷的反应力和身手。

    “谁让你进来的。”

    声音愠怒,他生气了。

    她讪笑着,解释说:“我……我给你送信,以为你不在屋里。”

    话出口,凤今立马想给自己两巴掌,关键时刻,怎么结巴了,以前没这毛病啊,这语气听着倒像是自己做贼心虚似的。

    “出去。”楚烨指着门的方向,冷脸吐出两个字。

    凤今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出就出,谁爱看似的,刚转身走了没两步,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他受伤了?凤今脚步停了停,片刻再次抬脚,算了,莫管莫问,莫惹事上身。

    身后又传来什么东西掉落在地的锐响,凤今脚步再次停了停,最终叹了口气,真是欠了他的!

    她折身快步走到楚烨面前,离他近了,她才闻到他身上有股极浅的血腥味儿,她问:“怎么回事?”

    说着就要去抓他的手,想探查一下他的内息。

    楚烨侧了侧肩膀,避开她,另一只手扶着桌子,已无力站立,却还在固执地说:“你出去。”

    凤今静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要我走可以,那你把话说清楚了,我觉得,你应该不想柳姨知晓你受伤的事吧?”

    他抬起头,淡漠的眸子又冷了几分,“你威胁我。”

    语气凌厉,只是配上那虚弱的神态,在凤今看来毫无威慑力,她顺着他的话说:“没错,我就是在威胁你。”

    言罢她恶劣地笑了一下,“所以你说是不说?”

    楚烨将脸歪向一边,不想理她,那样子看起来像在赌气般。

    “真不说?”凤今挑眉,“那我可告诉柳姨去啦?”她作势要走。

    “是我的仇家。”他哑着声音,终于开了口,“在沣河城,他派的杀手发现我了,不过我甩开了他们,那些人暂时追不到这儿来,但也快了。”

    他目光扫向她,“所以我必须得离开。”

    我?凤今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字,“你一个人?”

    “不。”他说:“还有你。”

    说到这,凤今算是听明白了,楚烨被仇家追杀,避免连累柳姨和阿肆,他打算独自离开,哦,不是独自,是带着她一起离开。

    但她还是确认道:“我和你?不带柳姨?也不带阿肆?”

    楚烨点头。

    凤今瞧他点头,眸光微动,问了句:“去哪?”

    他答:“沣河城。”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凤今思忖少顷,说道:“好,我答应了。”离开正合她意,毕竟她的敌人,也快来了。

    凤今话题一转,“说完了正事,我们再来说说你的伤吧。”

    “我的伤自己会解决,无需你操心。”提到伤,楚烨又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凤今撇嘴,啧啧啧,又开始嘴硬了,她明明都看到他那只撑着身体的手在打颤了。

    “柳……”她佯装要喊柳姨。

    楚烨情急,忙抬手捂上她的唇,手心传来柔软的感觉,他仿佛被烫了一下赶紧撤回手,身子却无力栽倒在她身上,凤今赶紧抱住他。

    鼻间萦绕起女子的清香,楚烨有片刻失神。

    凤今则趁此机会,直接抬手点了他的穴,手摸向他的脉门。

    探查过后,她凝眉道:“脏腑受损,气血不畅,内息紊乱。”

    “这种情况,你怕是走不了吧。”就这病怏怏的模样,柳姨一眼就瞧出来了,哪能放心让他走。

    楚烨从那香气里回神,身子动不了,嘴上却抗拒着,“我自有办法。”

    凤今不顾他的抗拒,握着他的手腕为他渡气,然后说道:“除夕一过,我们再走,这几日我为你疗伤。”

    “不必。”

    好心当作驴肝肺,凤今没好气地在心里嘀咕着,若不是因为欠他的太多,想着能还一点是一点,她才懒得管,死就死了,与她何干。

    “你想让柳姨和阿肆担心?”

    “若是再遇上仇家,你指望我救你?”

    “不好好养伤,万一落下病根,你的仇家不战而胜,是你愿意看见的?”

    一连三问,振振有词,楚烨理屈词穷,哑口无言。

    凤今苦口婆心地劝道:“楚公子,大局为重啊。”

    楚烨张了张嘴,却没再出声,过了一会儿,他说:“我讨厌被威胁。”

    没再提疗伤的事,那便是同意了,凤今松了口气,听见他的话,她满不在乎,“那又如何?”

    “告嘴乃小孩行径。”

    听见这话,她反应过来,这是在不满她的所作所为呢,凤今轻蔑一笑,反唇相讥,“赌气也不像成人所为。”

    楚烨无语,他总说不过她。

章节目录

凤与皇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壹又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壹又并收藏凤与皇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