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除夕。
小院被掉光了叶的枯木围着，依旧萧条，却又因房檐挂着的大红灯笼多了几分喜庆。
过年了啊……凤今站在院中有些恍神，以前不曾觉得，今日乍一想，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过过除夕了。
柳姨正推开门扉，抬眼却是一怔。
晨雾蒙蒙，凤今独身立在院中，那方世界好似只有她一人，虽近在眼前，却又恍如隔着万水千山。
柳姨不明所以，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只觉心一下子被揪紧，叫她有些喘不上气。
所以她忍不住出声打了个招呼：“今儿姑娘，起这么早啊。”
被声音一扰，凤今回过神来，转眼瞧见柳姨，恍如隔世。
片刻她笑了，脸上多了丝暖意，今年，她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
看见她笑，柳姨心里松了口气，她就该是这样明媚开朗的，方才那般孤寂的模样，不应在她身上出现。
柳姨心怀关切，“时值寒冬，你伤刚好不久，该多歇歇。”
她说着走出门来，从墙根边拿了把扫帚，打算将堆了满院的积雪扫了去。
今日过节，最忙的便是柳姨了。
凤今见了，上前想接过扫帚，“柳姨，我来吧。”
柳姨忙拦住她，“你一介女儿家，哪能让你干这等粗活，歇着去吧，这儿有柳姨就行。”
女儿家？凤今闻言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掌并不如寻常女子那般柔软光滑，反倒是遍布薄茧，那是长久拿武器形成的。
她并非娇柔女子，却仍为这份关切软了心。
伸手抢过柳姨手中的扫帚，凤今道：“今日事情多着呢，光年夜饭就得准备大半日，那些活计我干不来，扫扫地还是能行的。”
到底是姑娘家，知道心疼人，柳姨眼含欣慰，“行，那我去烧菜。”
将雪扫完，阿肆也起来了，他揉着眼睛同凤今问早。
她立马笑着回了一句：“早啊，阿肆。”
第一次见凤今脸上出现这样的笑容，像是冬天里的阳光，明亮而温暖。
阿肆很惊讶，他总觉得今儿姐姐与往日有些不一样，少了些疏离，多了丝柔和。
他好奇问道：“今儿姐姐，你为何如此高兴？”
凤今答：“因为今日是除夕呀。”
也是，阿肆不作他想地点点头，过年他也挺高兴的。
凤今转眼看见院中角落放着些春联，应当是要贴起来的。
闲来无事，她便去灶房问柳姨要了些浆糊，再拿上春联想将其贴起来，结果却站在门边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
她知道春联分上下联，可……哪联为上？哪联为下？
她看着一堆春联犯了难，难怪当初轩辕焯教她武功前，要先将她丢到观山书院让她上学一年，她起初还不理解，现在看来，似乎一年少了点？
“我来吧。”楚烨来到院中，从她手里接过碗。
凤今顺势将碗递给他。
将春联的背面刷上浆糊，一人递着，一人往门边上贴，配合默契。
经过几日和谐相处，两人的关系已不似先前那般疏远。
凤今往楚烨那边递着春联，看着他神采奕奕的模样，问道：“伤好得差不多了吧？”
她只为他渡气了几日，后面便由他自己调理，所以她不知他的伤好到什么程度了。
“嗯，已经无碍了。”他答。
凤今迟疑着问：“那明日……”
楚烨闻言动作顿了顿，而后轻声：“过节不说这些。”
凤今心下了然，这话的意思，便是要按计划离开了，也不知他会如何同柳姨说，柳姨又会不会让他走。
想到柳姨，凤今心里也生出几分不舍，不过身边人来来去去，她早已习惯，皆是过客罢了，她看得开，转念便不再放在心上。
春联贴完，凤今看着两人的劳动成果，甚是满意，“总算看着有点年味儿了。”
楚烨扭过头看她，眼底光华流转，“你看起来很高兴？”
“我自然高兴。”
凤今有些感慨，“实不相瞒，以往除夕都是我一个人过的，但今年有你，有阿肆，有柳姨，是我过的最闹热的除夕了。”
她说的轻描淡写，楚烨却听出其中惆怅，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随即心中疑窦丛生。
观山书院初见她时，她那张狂无畏的模样像极了谁家被宠坏了的大小姐，而他一直以来也是这么认为的，难道，他错了？
若他错了，那她是谁？一身锦衣华服出现在只有高官子弟能进的学堂，实际却过着截然不同的人生。
第一次，楚烨有了想要了解她过往的想法。
雪霁天晴，苍穹层云散去，枝头叽叽喳喳的鸟鸣声中，忽然夹杂进一声鹰唳，惊了院中几人。
听见那声音，凤今眸光骤然收缩，好不容易涌上的暖意瞬间褪去，她眼底闪过精芒，这么久了，终于来了。
楚烨就站在凤今身侧，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她那瞬间的异样自然也没逃过他敏锐的双眼。
他转头望向天空，鹰？
阿肆在院中玩耍，他也听到了，“那是什么声音？”
凤今嘴唇动了动，“是鹰。”来找她的。
时辰总过得很快，尤其是在临别之际。
年夜饭过后，柳姨将布在各个房间的灯烛一一点燃，彻夜长明的灯烛模糊了时辰，夜色虽深，众人围炉而坐，却并不觉得困。
天寒岁晚，炉火温暖，凤今放任自己沉醉在这烟火气里，心里装的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明日便要离开，往后怕是难有这安宁的时候了。
柳姨则瞧着眼前这幕，眼眶涌上些灼热。
从公子将她和阿肆带离京城的那刻起，她知道，她往后的日子都会如现在这般，安稳平静，可是，她的公子呢？他的归处又在何方？
想着想着，眼泪便控制不住地掉下来。
楚烨与凤今听见啜泣声，往柳姨那儿看过去，皆有些呆愣住了。
两人站起身，想上前又不知所措地挪不动脚。
阿肆有些心慌，跑到柳姨面前，为她擦着眼泪，“娘，你怎么了？”
柳姨抬头，哽咽着开口，却是对着楚烨说的，“公子，你是不是要走了？”
楚烨闻言震惊，随之默然垂首，虽不知柳姨是如何得知此事，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明日就走。”
原来是因为此事，阿肆听见两人谈话，放下心来。
公子要走这事，他早已知晓，但公子说过，这里是他的家，办完事他便会回来。
所以对于公子说要离开，阿肆并不觉得难过，说不定他多则一两月，短则三五天就回来了，不知娘为何反应那么大。
天真的孩童，此时还不明白，别离，是多沉重的一件事。
可柳姨却知道，楚烨这一走，此生大约是不会再见了。
柳姨声音大了起来，哭腔也大了起来，“我若不问，你打算何时告诉我，是不是还想着不辞而别！”
平日里霁月清风的男子，此刻却在那声声质问中，像个手足无措的小孩般低着头，他嗫嚅着：“我没有。”
柳姨张了张嘴，心酸哽在喉咙，责备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她也知道终会有这一天的，不是吗？
几个月前，公子问她：“柳姨，若是可以选择，你想要过着怎样的生活？”
她当时听了只当是一个美好的愿景，于是她憧憬着说想要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过着平凡的生活。
可她未曾想到，那夜，公子竟真的偷偷准备了马车，想要带着她和阿肆逃离。
她震惊之余，却拒绝了。
只要公子留在京城，那人便不敢动他，可他一旦离了京城，那人便再也无所顾忌。
可公子的一句话，还是让她乖乖上了马车，他说：“只有你和阿肆藏起来，我才没有弱点。”
然后他们就来到江宁村，平平淡淡过了两个月。
可那人派的人终归是会找到公子的，所以公子也终归是要离开的。
她只是，舍不得罢了……
翌日，楚烨和凤今要走了，柳姨却固执地不肯见楚烨。
楚烨知道柳姨是怎么想的，她兴许觉得只要不说再见，便算不得离别。
他没有怪她，只是转身回望时，眼里浮上一层淡淡的薄雾，显得有些无助。
柳姨还是没有来，楚烨上了马车，留下一句：“阿肆，你回去罢。”
万点雪幕纷飞而下，小院门口，两行车轮印渐渐不见。
突然，门哐当一声打开，一道身影冲出来，朝着那快要消失的马车奔去。
阿肆喊了一声：“娘。”
柳姨追了很久，可最终还是没能追上马车，她只能看着那马车越走越远，最后在茫茫雪雾里消失不见。
她跪倒在雪地里，终于忍不住嚎啕痛哭，心里有些气，气自己方才为何放不下脸面，气自己让他带着心结离开。
朔风渐起，吹散她的呢喃，她的公子，她的孩子……一定要，活下去啊……
小院被掉光了叶的枯木围着，依旧萧条，却又因房檐挂着的大红灯笼多了几分喜庆。
过年了啊……凤今站在院中有些恍神，以前不曾觉得，今日乍一想，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过过除夕了。
柳姨正推开门扉，抬眼却是一怔。
晨雾蒙蒙，凤今独身立在院中，那方世界好似只有她一人，虽近在眼前，却又恍如隔着万水千山。
柳姨不明所以，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只觉心一下子被揪紧，叫她有些喘不上气。
所以她忍不住出声打了个招呼：“今儿姑娘，起这么早啊。”
被声音一扰，凤今回过神来，转眼瞧见柳姨，恍如隔世。
片刻她笑了，脸上多了丝暖意，今年，她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
看见她笑，柳姨心里松了口气，她就该是这样明媚开朗的，方才那般孤寂的模样，不应在她身上出现。
柳姨心怀关切，“时值寒冬，你伤刚好不久，该多歇歇。”
她说着走出门来，从墙根边拿了把扫帚，打算将堆了满院的积雪扫了去。
今日过节，最忙的便是柳姨了。
凤今见了，上前想接过扫帚，“柳姨，我来吧。”
柳姨忙拦住她，“你一介女儿家，哪能让你干这等粗活，歇着去吧，这儿有柳姨就行。”
女儿家？凤今闻言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掌并不如寻常女子那般柔软光滑，反倒是遍布薄茧，那是长久拿武器形成的。
她并非娇柔女子，却仍为这份关切软了心。
伸手抢过柳姨手中的扫帚，凤今道：“今日事情多着呢，光年夜饭就得准备大半日，那些活计我干不来，扫扫地还是能行的。”
到底是姑娘家，知道心疼人，柳姨眼含欣慰，“行，那我去烧菜。”
将雪扫完，阿肆也起来了，他揉着眼睛同凤今问早。
她立马笑着回了一句：“早啊，阿肆。”
第一次见凤今脸上出现这样的笑容，像是冬天里的阳光，明亮而温暖。
阿肆很惊讶，他总觉得今儿姐姐与往日有些不一样，少了些疏离，多了丝柔和。
他好奇问道：“今儿姐姐，你为何如此高兴？”
凤今答：“因为今日是除夕呀。”
也是，阿肆不作他想地点点头，过年他也挺高兴的。
凤今转眼看见院中角落放着些春联，应当是要贴起来的。
闲来无事，她便去灶房问柳姨要了些浆糊，再拿上春联想将其贴起来，结果却站在门边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
她知道春联分上下联，可……哪联为上？哪联为下？
她看着一堆春联犯了难，难怪当初轩辕焯教她武功前，要先将她丢到观山书院让她上学一年，她起初还不理解，现在看来，似乎一年少了点？
“我来吧。”楚烨来到院中，从她手里接过碗。
凤今顺势将碗递给他。
将春联的背面刷上浆糊，一人递着，一人往门边上贴，配合默契。
经过几日和谐相处，两人的关系已不似先前那般疏远。
凤今往楚烨那边递着春联，看着他神采奕奕的模样，问道：“伤好得差不多了吧？”
她只为他渡气了几日，后面便由他自己调理，所以她不知他的伤好到什么程度了。
“嗯，已经无碍了。”他答。
凤今迟疑着问：“那明日……”
楚烨闻言动作顿了顿，而后轻声：“过节不说这些。”
凤今心下了然，这话的意思，便是要按计划离开了，也不知他会如何同柳姨说，柳姨又会不会让他走。
想到柳姨，凤今心里也生出几分不舍，不过身边人来来去去，她早已习惯，皆是过客罢了，她看得开，转念便不再放在心上。
春联贴完，凤今看着两人的劳动成果，甚是满意，“总算看着有点年味儿了。”
楚烨扭过头看她，眼底光华流转，“你看起来很高兴？”
“我自然高兴。”
凤今有些感慨，“实不相瞒，以往除夕都是我一个人过的，但今年有你，有阿肆，有柳姨，是我过的最闹热的除夕了。”
她说的轻描淡写，楚烨却听出其中惆怅，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随即心中疑窦丛生。
观山书院初见她时，她那张狂无畏的模样像极了谁家被宠坏了的大小姐，而他一直以来也是这么认为的，难道，他错了？
若他错了，那她是谁？一身锦衣华服出现在只有高官子弟能进的学堂，实际却过着截然不同的人生。
第一次，楚烨有了想要了解她过往的想法。
雪霁天晴，苍穹层云散去，枝头叽叽喳喳的鸟鸣声中，忽然夹杂进一声鹰唳，惊了院中几人。
听见那声音，凤今眸光骤然收缩，好不容易涌上的暖意瞬间褪去，她眼底闪过精芒，这么久了，终于来了。
楚烨就站在凤今身侧，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她那瞬间的异样自然也没逃过他敏锐的双眼。
他转头望向天空，鹰？
阿肆在院中玩耍，他也听到了，“那是什么声音？”
凤今嘴唇动了动，“是鹰。”来找她的。
时辰总过得很快，尤其是在临别之际。
年夜饭过后，柳姨将布在各个房间的灯烛一一点燃，彻夜长明的灯烛模糊了时辰，夜色虽深，众人围炉而坐，却并不觉得困。
天寒岁晚，炉火温暖，凤今放任自己沉醉在这烟火气里，心里装的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明日便要离开，往后怕是难有这安宁的时候了。
柳姨则瞧着眼前这幕，眼眶涌上些灼热。
从公子将她和阿肆带离京城的那刻起，她知道，她往后的日子都会如现在这般，安稳平静，可是，她的公子呢？他的归处又在何方？
想着想着，眼泪便控制不住地掉下来。
楚烨与凤今听见啜泣声，往柳姨那儿看过去，皆有些呆愣住了。
两人站起身，想上前又不知所措地挪不动脚。
阿肆有些心慌，跑到柳姨面前，为她擦着眼泪，“娘，你怎么了？”
柳姨抬头，哽咽着开口，却是对着楚烨说的，“公子，你是不是要走了？”
楚烨闻言震惊，随之默然垂首，虽不知柳姨是如何得知此事，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明日就走。”
原来是因为此事，阿肆听见两人谈话，放下心来。
公子要走这事，他早已知晓，但公子说过，这里是他的家，办完事他便会回来。
所以对于公子说要离开，阿肆并不觉得难过，说不定他多则一两月，短则三五天就回来了，不知娘为何反应那么大。
天真的孩童，此时还不明白，别离，是多沉重的一件事。
可柳姨却知道，楚烨这一走，此生大约是不会再见了。
柳姨声音大了起来，哭腔也大了起来，“我若不问，你打算何时告诉我，是不是还想着不辞而别！”
平日里霁月清风的男子，此刻却在那声声质问中，像个手足无措的小孩般低着头，他嗫嚅着：“我没有。”
柳姨张了张嘴，心酸哽在喉咙，责备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她也知道终会有这一天的，不是吗？
几个月前，公子问她：“柳姨，若是可以选择，你想要过着怎样的生活？”
她当时听了只当是一个美好的愿景，于是她憧憬着说想要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过着平凡的生活。
可她未曾想到，那夜，公子竟真的偷偷准备了马车，想要带着她和阿肆逃离。
她震惊之余，却拒绝了。
只要公子留在京城，那人便不敢动他，可他一旦离了京城，那人便再也无所顾忌。
可公子的一句话，还是让她乖乖上了马车，他说：“只有你和阿肆藏起来，我才没有弱点。”
然后他们就来到江宁村，平平淡淡过了两个月。
可那人派的人终归是会找到公子的，所以公子也终归是要离开的。
她只是，舍不得罢了……
翌日，楚烨和凤今要走了，柳姨却固执地不肯见楚烨。
楚烨知道柳姨是怎么想的，她兴许觉得只要不说再见，便算不得离别。
他没有怪她，只是转身回望时，眼里浮上一层淡淡的薄雾，显得有些无助。
柳姨还是没有来，楚烨上了马车，留下一句：“阿肆，你回去罢。”
万点雪幕纷飞而下，小院门口，两行车轮印渐渐不见。
突然，门哐当一声打开，一道身影冲出来，朝着那快要消失的马车奔去。
阿肆喊了一声：“娘。”
柳姨追了很久，可最终还是没能追上马车，她只能看着那马车越走越远，最后在茫茫雪雾里消失不见。
她跪倒在雪地里，终于忍不住嚎啕痛哭，心里有些气，气自己方才为何放不下脸面，气自己让他带着心结离开。
朔风渐起，吹散她的呢喃，她的公子，她的孩子……一定要，活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