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进忠这儿没有女式用品，看卫嬿婉身上带着潮气，胡乱把人指派到沙发上躺好，又找来个毯子扔在人身上，便匆匆进了厨房。不一会儿，端出一碗热腾腾的汤圆，上面还撒了些糖桂花。汤圆数量不多，进忠煮好了才默默唾弃自己，什么时代了，还跟个奴才似的担心汤圆不易消化。
卫嬿婉看见汤圆开心得紧，连忙坐好，小心翼翼舀起一颗汤圆，凑到嘴边，慢慢吹凉。咬了一口却皱起了眉头，“怎么是咸的”，进忠觉得好笑，这人这辈子分明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怎么还保留着之前的北方口味儿。
“你不是南方人吗？不吃咸汤圆？”
“我就不爱吃”，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寄人篱下，卫嬿婉还是品尝了一口，“这个味道不错诶！”
“你为什么离家出走？”
卫嬿婉遇见进忠一直都不怕生，嘴里还包着汤圆，口齿黏糊，叽里咕噜把前因后果全倒了出来。上辈子谨小慎微，这辈子便如此肆无忌惮，对着陌生人讲这么多，万一他是个歹人怎么办？哦，进忠就是歹人。
莫不是这具身体只有卫嬿婉的一魂一魄的缘故。
品尝着美味，卫嬿婉更自在了，“还没自我介绍，您好！我叫卫嬿婉，离这儿不远的女校学生”，进忠一时摸不透她，无论如何，他也无法将面前这个天真无邪的人和心狠手辣的令皇贵妃联系到一起。
“你叫什么名字？”，卫嬿婉问。
“你不怕我是坏人？”，进忠私心里不太想让卫嬿婉知道自己的名字，他是要报仇的，告诉了她名字，日后若是想起前世记忆，岂不是要再诅咒自己一遍。
冷不防的，卫嬿婉的额头被人戳了一下，不轻不重，刚刚好让她意识到面前的人和自己不是知根知底，说到底是个陌生人
“《Saint Joan》，你也喜欢看萧伯纳”，进忠指了指卫嬿婉挎包漏出的一角。
卫嬿婉愣了一下，点点头“这是我们的推荐读物，我很喜欢。”
“那你也主张摒弃以罗曼蒂克、尖锐情景和血淋淋的结局来构筑情节的旧式悲剧？”
卫嬿婉又点了点头。
进忠看了眼怀表，时间已经不早了，面前这个卫嬿婉看来是全新的人。分明是她给予自己血淋淋的结局，如今又反对这样收场
“行了，离家出走玩一玩就得了，我送你回家，你不是还得上学？”，说罢，不由分说拉起卫嬿婉就往外面赶，临走又塞给她几张钞票让人自己去买袜子。
被推出门外的卫嬿婉还不忘问进忠的名字，进忠嫌她聒噪，囫囵了个姓氏就要关门赶客。他不太愿意让卫嬿婉知道自己的名字，就像过去的卫嬿婉不愿回想起宫女时期的屈辱一样。进忠这个名字是断了根后师父赐给他的，他也从未认可过，只觉得这两个字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自己只是个卑贱的奴才。明明刚刚一枪就可以让卫嬿婉命丧黄泉，进忠的手很稳，距离又那么近，骨头碎裂、汁液飞溅，这就是进忠最想看到的场景，却如何都无法动手。
“真是奴才当久了”，进忠暗骂了自己一句。
大门关上，门外的卫嬿婉还不忘道别，“蒋先生，再见！”
桌上的汤圆已经吃完了，只有汤汁还冒着热气，进忠三两下把碗筷扔进了垃圾桶。
这个晚上，进忠又做起许久未梦见过的噩梦。他梦见缠绕在自己脖子上的绳子越来越紧，眼球都要凸出来了，他还死死看着卫嬿婉。只是，原先婉转多情的双眸此时犹如死水，成了不透光的胶质，溺死了自己，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这一挣扎，便是百年过去，无人同他说话，无人知晓他的存在，直到变成了灵魂不灭的怪物，实现了令主儿的最后一句恶语相向。
卫嬿婉是被同学叫醒的，她多日未来上学，大家都担心坏了。如今她又深夜回了宿舍倒头就睡，主任一早就要她过去一趟。卫嬿婉在床上坐了半天，才想起昨晚的事，又害怕被主任责罚，磨洋工一样缓缓套着衣服。临走还不忘检查一下挎包，里面躺着一本烫金的硬装书，是被进忠赶出门时，她求着带走的。
《The Devils Disciple》，卫嬿婉问进忠很喜欢这本书吗，看起来被翻阅的比书柜上其他书都要旧一些。进忠只说对书里的内容没什么感想，他只是喜欢这个题目。书上还有一股香水味，闻起来不像常见的古龙香水，没想到蒋先生还挺臭美的，希望很快又可以见到蒋先生。
与卫嬿婉的心思不同，进忠在点卫嬿婉额头的时候还给了她一魂两魄，如今还差一魂三魄，进忠盘算着慢慢还，计划着如何把这一魂三魄攥在手里慢慢折磨卫嬿婉。这么想着，心情也好了起来，转念又想到老道士多嘴，说孤魂野鬼凑起来的魂魄，如何都是活不长久，命运多舛的。那时进忠拍手叫好，笑着上天在惩治卫嬿婉，成为宫妃这些年，压在卫嬿婉身上的命，绣出来的经幡能把她缠上几圈。
但是昨晚推着卫嬿婉出门时，纤瘦娇小，有着紫禁城的卫嬿婉只显过一面的脆弱，他又觉得，这些人命，叫进忠的这个太监也该背一半，所以他活过寂寞百年，苟且着多喘息一天。
人多是贪生怕死之辈，进忠和卫嬿婉不外如是。
在进忠去找她之前，卫嬿婉先出现在了进忠家。下班回家的进忠一推门就听见了客厅的响动，便觉得不对劲。快步推开门，卫嬿婉竟坐在沙发上悠哉悠哉喝着热牛奶。
她这次穿的和照片上一样，一身学生校服，还挎着她的挎包，茶几上摆着从进忠这里借走的书，见进忠回来了，便扯开一个沾着牛奶渍的笑容。
“蒋先生，我敲了半天门，没人开门，我就自己翻墙进来了，我厉害吧？”
进忠感到又好气又好笑，但对卫嬿婉的戒备还是不减分毫。进忠随意找了个离卫嬿婉远一点的座位，抬了抬下巴示意桌上的书，“你看完了？”
“嗯，蒋先生说对这本书没什么感想。但是我看您有很多萧伯纳的书，所以斗胆给您讲一个故事。”
进忠没有说话，默认了卫嬿婉的行为。
“邓肯与萧伯纳有一段故事，很多人都知道。邓肯写信给萧伯纳：我有第一美丽的身体，你有第一聪明的脑子，我们生一个孩子，再理想不过了。萧伯纳回信：如果小孩儿生下来，身体像我，而脑子像你，那不就糟了吗？您觉得邓肯是个只有漂亮皮囊毫无内涵的女人吗？”
进忠其实不太懂卫嬿婉说的人，他平时看书都是打发时间，明明卫嬿婉之前也不爱读书学习，为着争宠才什么都学。悄悄翻了个卫嬿婉看不见的白眼，进忠终于开口“你到底想说什么？”
“在人的一生中，母亲的哭声只有两次是听不到的。一次在出生前，一次在死亡后。当我握住他们冰凉的小手时，他们却再也不会握我的手了。我哭了，这哭声与生他们时的哭声一模一样。一个是极度喜悦时的哭声，一个是极度悲伤时的哭声，为什么会一样呢？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我清楚这哭声真的是一样的。在茫茫人世间，是不是只有一种伟大的哭声，孕育生命的母亲的哭声，既能包含忧伤、悲痛，又能包含欢乐、狂喜呢？”
“这是邓肯写的，邓肯的一生，经历了太多的大起大落，欢乐与痛苦。如同她自己所言，生活是一种感受，一种冒险，也是一种表现形式。我总看蒋先生的眼睛里蒙着浓雾，希望您也能明白生活是冒险、是感受，其他都不重要。”
进忠有些气急，说这么一堆似是而非的话就是想告诉他忘掉勒死的痛楚吗？其实卫嬿婉只是在宽慰进忠，她很擅长观察，她能感受到进忠和他人的不同，毕竟她也才认识这位蒋先生。
“蒋先生这里有很多书，我想时常来借阅，我会付报酬的！”，也不管进忠同不同意，卫嬿婉都当他同意了，留下几个纸叠的千纸鹤离开了。临走前还在提醒进忠，这是自己准备的礼物，要好好看看。
卫嬿婉看见汤圆开心得紧，连忙坐好，小心翼翼舀起一颗汤圆，凑到嘴边，慢慢吹凉。咬了一口却皱起了眉头，“怎么是咸的”，进忠觉得好笑，这人这辈子分明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怎么还保留着之前的北方口味儿。
“你不是南方人吗？不吃咸汤圆？”
“我就不爱吃”，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寄人篱下，卫嬿婉还是品尝了一口，“这个味道不错诶！”
“你为什么离家出走？”
卫嬿婉遇见进忠一直都不怕生，嘴里还包着汤圆，口齿黏糊，叽里咕噜把前因后果全倒了出来。上辈子谨小慎微，这辈子便如此肆无忌惮，对着陌生人讲这么多，万一他是个歹人怎么办？哦，进忠就是歹人。
莫不是这具身体只有卫嬿婉的一魂一魄的缘故。
品尝着美味，卫嬿婉更自在了，“还没自我介绍，您好！我叫卫嬿婉，离这儿不远的女校学生”，进忠一时摸不透她，无论如何，他也无法将面前这个天真无邪的人和心狠手辣的令皇贵妃联系到一起。
“你叫什么名字？”，卫嬿婉问。
“你不怕我是坏人？”，进忠私心里不太想让卫嬿婉知道自己的名字，他是要报仇的，告诉了她名字，日后若是想起前世记忆，岂不是要再诅咒自己一遍。
冷不防的，卫嬿婉的额头被人戳了一下，不轻不重，刚刚好让她意识到面前的人和自己不是知根知底，说到底是个陌生人
“《Saint Joan》，你也喜欢看萧伯纳”，进忠指了指卫嬿婉挎包漏出的一角。
卫嬿婉愣了一下，点点头“这是我们的推荐读物，我很喜欢。”
“那你也主张摒弃以罗曼蒂克、尖锐情景和血淋淋的结局来构筑情节的旧式悲剧？”
卫嬿婉又点了点头。
进忠看了眼怀表，时间已经不早了，面前这个卫嬿婉看来是全新的人。分明是她给予自己血淋淋的结局，如今又反对这样收场
“行了，离家出走玩一玩就得了，我送你回家，你不是还得上学？”，说罢，不由分说拉起卫嬿婉就往外面赶，临走又塞给她几张钞票让人自己去买袜子。
被推出门外的卫嬿婉还不忘问进忠的名字，进忠嫌她聒噪，囫囵了个姓氏就要关门赶客。他不太愿意让卫嬿婉知道自己的名字，就像过去的卫嬿婉不愿回想起宫女时期的屈辱一样。进忠这个名字是断了根后师父赐给他的，他也从未认可过，只觉得这两个字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自己只是个卑贱的奴才。明明刚刚一枪就可以让卫嬿婉命丧黄泉，进忠的手很稳，距离又那么近，骨头碎裂、汁液飞溅，这就是进忠最想看到的场景，却如何都无法动手。
“真是奴才当久了”，进忠暗骂了自己一句。
大门关上，门外的卫嬿婉还不忘道别，“蒋先生，再见！”
桌上的汤圆已经吃完了，只有汤汁还冒着热气，进忠三两下把碗筷扔进了垃圾桶。
这个晚上，进忠又做起许久未梦见过的噩梦。他梦见缠绕在自己脖子上的绳子越来越紧，眼球都要凸出来了，他还死死看着卫嬿婉。只是，原先婉转多情的双眸此时犹如死水，成了不透光的胶质，溺死了自己，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这一挣扎，便是百年过去，无人同他说话，无人知晓他的存在，直到变成了灵魂不灭的怪物，实现了令主儿的最后一句恶语相向。
卫嬿婉是被同学叫醒的，她多日未来上学，大家都担心坏了。如今她又深夜回了宿舍倒头就睡，主任一早就要她过去一趟。卫嬿婉在床上坐了半天，才想起昨晚的事，又害怕被主任责罚，磨洋工一样缓缓套着衣服。临走还不忘检查一下挎包，里面躺着一本烫金的硬装书，是被进忠赶出门时，她求着带走的。
《The Devils Disciple》，卫嬿婉问进忠很喜欢这本书吗，看起来被翻阅的比书柜上其他书都要旧一些。进忠只说对书里的内容没什么感想，他只是喜欢这个题目。书上还有一股香水味，闻起来不像常见的古龙香水，没想到蒋先生还挺臭美的，希望很快又可以见到蒋先生。
与卫嬿婉的心思不同，进忠在点卫嬿婉额头的时候还给了她一魂两魄，如今还差一魂三魄，进忠盘算着慢慢还，计划着如何把这一魂三魄攥在手里慢慢折磨卫嬿婉。这么想着，心情也好了起来，转念又想到老道士多嘴，说孤魂野鬼凑起来的魂魄，如何都是活不长久，命运多舛的。那时进忠拍手叫好，笑着上天在惩治卫嬿婉，成为宫妃这些年，压在卫嬿婉身上的命，绣出来的经幡能把她缠上几圈。
但是昨晚推着卫嬿婉出门时，纤瘦娇小，有着紫禁城的卫嬿婉只显过一面的脆弱，他又觉得，这些人命，叫进忠的这个太监也该背一半，所以他活过寂寞百年，苟且着多喘息一天。
人多是贪生怕死之辈，进忠和卫嬿婉不外如是。
在进忠去找她之前，卫嬿婉先出现在了进忠家。下班回家的进忠一推门就听见了客厅的响动，便觉得不对劲。快步推开门，卫嬿婉竟坐在沙发上悠哉悠哉喝着热牛奶。
她这次穿的和照片上一样，一身学生校服，还挎着她的挎包，茶几上摆着从进忠这里借走的书，见进忠回来了，便扯开一个沾着牛奶渍的笑容。
“蒋先生，我敲了半天门，没人开门，我就自己翻墙进来了，我厉害吧？”
进忠感到又好气又好笑，但对卫嬿婉的戒备还是不减分毫。进忠随意找了个离卫嬿婉远一点的座位，抬了抬下巴示意桌上的书，“你看完了？”
“嗯，蒋先生说对这本书没什么感想。但是我看您有很多萧伯纳的书，所以斗胆给您讲一个故事。”
进忠没有说话，默认了卫嬿婉的行为。
“邓肯与萧伯纳有一段故事，很多人都知道。邓肯写信给萧伯纳：我有第一美丽的身体，你有第一聪明的脑子，我们生一个孩子，再理想不过了。萧伯纳回信：如果小孩儿生下来，身体像我，而脑子像你，那不就糟了吗？您觉得邓肯是个只有漂亮皮囊毫无内涵的女人吗？”
进忠其实不太懂卫嬿婉说的人，他平时看书都是打发时间，明明卫嬿婉之前也不爱读书学习，为着争宠才什么都学。悄悄翻了个卫嬿婉看不见的白眼，进忠终于开口“你到底想说什么？”
“在人的一生中，母亲的哭声只有两次是听不到的。一次在出生前，一次在死亡后。当我握住他们冰凉的小手时，他们却再也不会握我的手了。我哭了，这哭声与生他们时的哭声一模一样。一个是极度喜悦时的哭声，一个是极度悲伤时的哭声，为什么会一样呢？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我清楚这哭声真的是一样的。在茫茫人世间，是不是只有一种伟大的哭声，孕育生命的母亲的哭声，既能包含忧伤、悲痛，又能包含欢乐、狂喜呢？”
“这是邓肯写的，邓肯的一生，经历了太多的大起大落，欢乐与痛苦。如同她自己所言，生活是一种感受，一种冒险，也是一种表现形式。我总看蒋先生的眼睛里蒙着浓雾，希望您也能明白生活是冒险、是感受，其他都不重要。”
进忠有些气急，说这么一堆似是而非的话就是想告诉他忘掉勒死的痛楚吗？其实卫嬿婉只是在宽慰进忠，她很擅长观察，她能感受到进忠和他人的不同，毕竟她也才认识这位蒋先生。
“蒋先生这里有很多书，我想时常来借阅，我会付报酬的！”，也不管进忠同不同意，卫嬿婉都当他同意了，留下几个纸叠的千纸鹤离开了。临走前还在提醒进忠，这是自己准备的礼物，要好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