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张家闹了一宿，村里的狗也惊叫了一整晚。夜里安静，吵到最后，吴水仙好像和张进发打了起来。
不过，村里人好像都没听见，第二日照常有说有笑。
住在胡婶儿家不方便，张嘉如想了自己能有什么出路。八八年北上广在发展，可以去沿海继续当个打工人，可没有学历日后发展必然受限，何况她也不想再当资本家的螺丝钉。
心里装着事，一夜都没睡好。第二天有好消息来：林书记在学校给她找了一间宿舍，暂时能安身。
胡婶儿不舍得她，胡家两兄弟倒替她高兴。
“学校好，跟着读书写字，有文化好办事。”
张嘉如没什么东西，两件旧衣裳换洗，一袋子书，床铺被单都没有，全部都要买新。
学校宿舍是瓦房，都是老师住在这。一个宿舍两架床，成家的老师也有家属同住，独身的老师一起住。
张嘉如进去时，有个扎低马尾、穿长碎花裤的女人正在里头。
听见开门声，女人转过头来，先是愣了下，然后笑着招呼：“你就是张嘉如吧？”
女人大概三十岁，圆脸，笑起来讨喜，说话大方，先是自我介绍：“我是象南中学的老师，顾芳，你叫我芳姐。”
张嘉如笑着喊：“芳姐，要打扰你一段时间了。”
顾芳早听林书记说了张嘉如的身世，很是同情，走过去把她手里的两个袋子接过来，“什么打扰不打扰，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住，白天我上课，中午晚上回来休息。”
两个袋子不大，拎到手里才发现有一个沉得很，顾芳提了提，“重的唷，你一个小姑娘自己拿过来的？”
“装的书。”张嘉如不好意思的笑了下，“想空闲了继续学习。”
“那好啊。”顾芳虽然意外，但是喜欢人这股劲头，“学无止境嘛，我教语文的，你有不会的来问我。”
张嘉如点点头，也看出顾芳是个直爽性子，两人拉了会儿家常，张嘉如也顺势问了现在的中考和高考体系。
去年全国有二百二十八万人报考，录取了六十多万人。算分制度也是3+2模式，除了三门主课，文科生加考政治和历史，理科生加考物理和化学。
“那一定要读完初高中吗？”张嘉如问。
顾芳低头锁门：“那倒不一定，只要预考能过，也能参加高考。”
“但是预考很难诺，这几年象南中学都只有十几个人能参加高考，能上大学和大专的人更少了。”
这一段张嘉如倒是听老妈提起过，这个年代的的大专比大学更难考，大专的录取分数线有时候比大学还要高好几份呢。
就连中专生，因为读完初中就能考，毕业还能包分配，也吃香的很。
不过长远来看，大专本科肯定比中专好。
顾芳听到张嘉如要去镇上集市，本来要回办公室，跟着改了道。
“我也去一趟吧，上回做的衣裳，李彩凤喊人叫了我几回去拿，正好和你同路。”
张嘉如说自己要买床单被套，也要做两身衣裳，再置办些零七零八的生活用品。
“我不太去镇上，路也不熟。”
顾芳让她甭客气，一并都包揽了。
两人说着话往外走，教室宿舍外面有一颗百年大榕树，好巧不巧，正好看到林宗荣和沈自明在树下说话。
张嘉如本来想打招呼，顾芳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朝她笑了下，示意她脚下放轻，两个人蹑手蹑脚。
只是近了，也渐渐听到说话声，林宗荣语气很是感慨：“.....你现在来了镇上，事业抓不起来，家里没有人帮衬，年纪又大了，总要把个人大事提上日程，眼看三十岁的人，身上要留点钱，有时间找个媳妇，不然像什么话......”
几句话进张嘉如耳中，自动总结为：家境贫寒，一穷二白，目前单身。
没想到沈自明长得人模人样，过得这么惨，张嘉如有些同情。
毕竟是别人私事，张嘉如拽拽拽顾芳袖子想走，谁知那头完全没接收到信号，还笑起来：“唷，书记操心沈老师婚姻大事呐！”
张嘉如尴尬的跟笑，“哈哈林书记，哈哈沈老师......”
林宗荣问：“出去？”
顾芳说是，把老书记拽到一边，“老书记，我的事你可要放心上，我家那个下个月过来，想插个队，学校不是缺老师嘛......”
他俩说私事，张嘉如和沈自明看起来像站到了一块。
张嘉如现在看沈自明，心境也有了变化，毕竟是个大学生，咋就混到了乡镇上当老师。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布鞋，不知道说啥，默默抠房子。
沈自明视线扫过跟前乌黑的头顶，“搬到宿舍了？”
“嗯？”张嘉如没想到他会关心这个事，下意识点点头：“刚搬进来。”
沈自明点头，“搬到学校也好。”
张嘉如没遮掩：“比张家好。”
沈自明：“以后什么打算？”
“啊？”张嘉如被问的一懵，果然最害怕陌生人突如其来的关心。
沈自明看了看姑娘迷茫的眼睛，以为她没听懂，耐心道：“离了家，你是一个人，要考虑日后的生活，工作还是重新上学，还有.....婚姻大事。”
“可能会边工作边上学......”
张嘉如踢踢脚下的土，倒是理解对方提什么结婚，毕竟他才被领导cue了年纪大，没结婚，心理焦虑也很正常。
她没穿书前，回回过年还不是被长辈催婚催到心态爆炸。
那头顾芳还在跟书记窃窃私语，张嘉如看了眼，又抬起头看旁边的男人，目光同情。
“没关系的。”
“嗯？” 阳光从树缝漏出，沈自明微微眯眼，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转变表情，像是理解，更像同情。
张嘉如安慰道：“总会遇到合适的人，才三十岁嘛，老话说三十而立，这才是你人生的开始，总会有姑娘看上你。”
沈自明闻言顿了下，反应过来，这姑娘应该是听到了林书记的话，心中哑然失笑。
其实说起这件事，张嘉如有些心得，譬如怎么应对长辈的催婚，又不让对方恼怒，且拿自己无可奈何。
“沈老师多少岁了？”
“二十八。”
张嘉如低头，用鞋子在地上划拉，算了算女主的年龄，“那你比我大十岁哦，也不算老。”
沈自明：“......”
“不行的话，下回书记再问，沈老师就说心里有喜欢的人。”张嘉如抬头笑，“最好是说得深情些，最好是爱而不得。”
“你有经验？”沈自明看她。
张嘉如心里噔了一声，差点忘了这里是八十年代，思想还落后着呢。
“噢噢，我听别人说的。”她找补。
明显是假话，但沈自明没有追问，只是淡淡嗯了声。
顾芳和林宗荣的交谈也结束了，转头看到俩年轻人站在一块，顾芳突然抿嘴笑了下，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张嘉如注意到她的笑，心里总觉得有几分熟悉，果然两人走远后，顾芳神神秘秘的问：“你和沈老师很熟？”
张嘉如不知道她是怎么能总结出自己和沈自明很熟，有些无言。
顾芳挤眉弄眼，“听其他人讲喔，是沈老师英雄救美，拦下了张进发一拳。”
张嘉如总算想起，顾芳的样子像谁了，这不和家里长辈看到她身边出现任何雄性生物露出的表情一模一样？
“芳姐误会了......”
顾芳抬手制止，表情笃定：“不，我没误会”
“我和沈老师不可能......”
顾芳不信：“哪里不可能？”
张嘉如解释：“他比我大十岁呢.....”
顾芳：“年纪大点会疼人，我那口子也大我十岁。”
张嘉如感觉解释不清了，“沈老师是大学生，我这一屁股烂账，人家看不上的.....”
顾芳嚯一声，“你没试试，怎么知道？”
果然越解释越混乱，张嘉如选择闭上嘴，保持沉默。
顾芳自言自语：“而且你也十八了是吧，该操心下大事了。沈老师嘛，虽然家里没底，但是好在是个大学生，又是个老师，有工作有工资，养个小家没问题的。而且嘛，你看人又长的俊，和你多配。书记看中的人，品性肯定不会差，可以考虑考虑......”
这一路讲到裁缝铺子，张嘉如总算体会到了以前网上说的，老师在现实生活中的职业病——爱说教。
跟和尚念经一样，念得她头晕眼花，差点在铺子跟前撞了人。
黑瘦的男人被撞了下，转过头要骂：“瞎求了？没长眼睛？”
话到嘴边，看清楚了跟前的姑娘皮肤雪白，头发乌黑，他眼珠子一亮，“大妹儿？你咋在这？”
张嘉如皱了下眉，记忆里一下找不到这号人。
男人伸手想搂她的肩，张嘉如后退了两步，对方没得逞，面露可惜，手指摩挲胡子笑：“才多久没见？又不认得我了，我是你晓亮堂哥欸，”
张嘉如终于从女主的记忆中捞出一点线索，反应到：“你怎么过来了？嫂子呢？”
张晓亮掏出一根烟，“离了，早烦求死那个婆娘，一天管东管西，出个门都要问。”
张嘉如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天杀作者不安好心，张家就没有一个好人。
她的内心戏自然没有人知道，张晓亮叼着烟，也在打量差不多一年没见的张嘉如。
更漂亮了，好像还比去年更有气质些，以前嘛，乖归乖，但胆子太小，老低着脑袋，问个话半天没反应，看久了也没得啥意思。
现在看起来，胆子大了不少，也敢抬头看人了。张晓亮回味了下她刚才躲开自己的动作。
一年不见，脾气也上来了嘛。
他看张嘉如的时候，眼珠子就像粘在人身上，顾芳都忍不住皱眉，挽住张嘉如手臂：“这是哪个？”
张嘉如说：“以前张家大伯的大儿子，可能是过来探亲。”
顾芳哦了一声，伸头往裁缝铺子里望：“李彩凤忙噢，你衣裳着急要，要早点进去。”
其实铺子里没两个人，看的人多，真正买的人少，这么说，是在暗示张嘉如不要和张家人再沾惹。
张嘉如明白她的意思，顺势道：“那先进去看衣裳。”
“欸？”张晓亮要拉她胳膊，但刚好被张嘉如躲开。
张晓亮也不在意，问：“不一起回去？”
张嘉如回头：“我没在张家住了。”
张晓亮不明白：“啥意思？”
张嘉如轻描淡写，“村书记见证，我从张家搬出来，也不算张家人了。”
说完，也不管张晓亮有没有听懂，和顾芳进了裁缝铺子。
-
张嘉如原本对八十年代的衣服不抱希望，结果去店里，竟然看到了牛仔裤和针织衫，还有一些碎花裙子。
八八年流行的确良料子的衣裳，也就是纤维材质，摸在手中丝滑透凉，不易褶皱。
顾芳就买了一身的确良料子的碎花裙和白衬衫，看得张嘉如都有些心动。
她摸着胸口的钱，几次按捺不住，默念了好几声‘财不外露、财不外露’，才忍下，只简单买了两身棉布衣裳。
顾芳看到她买的衣服，很是可惜的样子：“我要是有你这个身材，肯定要买裙子穿的。”
李彩凤也说是，从柜子底下翻出两条裙子：“你小姑娘家，经济有限，我也不赚你这个钱，这是前年有个人做得裙子，后来怀孕穿不上，丢在店里了，给你算便宜了拿去，样式还是可以的。”
浅绿色碎花长裙，上面做了白色衬衫领口，腰身细的才能穿上。
张嘉如摸了又摸，终于忍不住穿身上试了下。
铺子里有一窄条镜子，绿色衬的人又白又嫩，像藏在绿叶里的樱桃一样惹人。
“多好看啊。”顾芳惊叹。
李彩凤说：“就是，我再给你算便宜些，你穿出去，别个问的时候记得说在哪里买的。”
有钱不省是傻瓜，张嘉如嘴巴甜甜的赞了李彩凤几句好。但换句话，以女主这个模样，出去肯定能给铺子做一波广告，李彩凤亏不了。
回去路上，顾芳还在说，“明天你就把那两身裙子穿上，给沈老师看看。”
张嘉如哭笑不得，“芳姐，我和他真不是......”
顾芳才不理她，自顾自：“你皮肤好，也不用抹什么，涂个嘴唇就行，保准要把沈老师
看呆住。”
眼看张嘉如的思绪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顾芳把人拽回来，“你别不当回事，趁年轻找对象要抓紧，过两年光景，好男人就没了！女人这一生图啥？不就是投个好胎，嫁得好，儿女出息又孝敬嘛？”
张嘉如差点笑出来，突然想起以前一个亲戚说的话，讲女人有三次转变人生的机会，一是投胎，二是嫁人，三是儿女有出息。
唯独，没有自食其力这条。
除开这条，张嘉如和顾芳还算投契，也多打听了些工作方面的问题，顾芳问她会不会写字，看她拿笔写了几个，很惊讶。
“不像只读了小学的人。”
张嘉如心里在想，要是露一手英语，那不是能震惊整个向南中学？
顾芳看她读书写字不在话下，准备帮她去学校问问。
“只是，待遇肯定没那么高。”
张嘉如还不是很清楚八八年的薪资咋样，不过目前她不挑剔，有份收入总是好的。
-
张家大门紧闭好几天，张晓亮在菜园子外面喊了声，见没人应，自己走了进去。
东西两边歇房都没人，院坝里摆了好些盆盆碗碗，灶屋有些动静。
推开门，张晓亮吓了一大跳，黑黝黝的屋子也没点灯，门打开，光照进去，四个人都蹲在地上，斗柜橱柜翻的乱七八糟。
陡然暴露在光亮中，吴水仙眼睛眯上，看不清来人是谁，粗着嗓门问：“哪个？”
“我，张晓亮。”
吴水仙眨了半天眼睛，终于适应了光线，看清像个黑猴子样的男人，心理又是一阵烦躁，“你又来做什么？”
张进发还在窸窸窣窣的捣鼓斗柜，张佳红和张佳军两个在柴火灶后面的干柴里翻翻找找。
总之，没人待见他。
张晓亮顶了顶腮帮子，黑亮的眼珠两滚，也不管有没有人招呼，自己搭了板凳坐上。
吴水仙最烦张进发那家子亲戚，都是流氓莽汉的模样，娶个媳妇还不安生。说起来，都是那个不要脸的张家货色招惹过来的。
“你坐在这里干什么？张嘉如那个不要脸的，又不在这儿，你守在这儿顶个球用？”
被骂了，张晓亮也不生气，抖了抖腿，笑出声，“我知道啊，我刚才在镇上才碰到她。”
吴水仙扭过头，满脸警觉：“她去镇上干啥子？”
张晓亮抖了左腿，抖右腿，说：“买衣裳，我在外面看，买了好几身，还是的确良的料子。”
想起张嘉如裙子下雪白细腻的小腿，他眼睛眯了眯，有些回味：“那个漂亮哟......”
不过，村里人好像都没听见，第二日照常有说有笑。
住在胡婶儿家不方便，张嘉如想了自己能有什么出路。八八年北上广在发展，可以去沿海继续当个打工人，可没有学历日后发展必然受限，何况她也不想再当资本家的螺丝钉。
心里装着事，一夜都没睡好。第二天有好消息来：林书记在学校给她找了一间宿舍，暂时能安身。
胡婶儿不舍得她，胡家两兄弟倒替她高兴。
“学校好，跟着读书写字，有文化好办事。”
张嘉如没什么东西，两件旧衣裳换洗，一袋子书，床铺被单都没有，全部都要买新。
学校宿舍是瓦房，都是老师住在这。一个宿舍两架床，成家的老师也有家属同住，独身的老师一起住。
张嘉如进去时，有个扎低马尾、穿长碎花裤的女人正在里头。
听见开门声，女人转过头来，先是愣了下，然后笑着招呼：“你就是张嘉如吧？”
女人大概三十岁，圆脸，笑起来讨喜，说话大方，先是自我介绍：“我是象南中学的老师，顾芳，你叫我芳姐。”
张嘉如笑着喊：“芳姐，要打扰你一段时间了。”
顾芳早听林书记说了张嘉如的身世，很是同情，走过去把她手里的两个袋子接过来，“什么打扰不打扰，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住，白天我上课，中午晚上回来休息。”
两个袋子不大，拎到手里才发现有一个沉得很，顾芳提了提，“重的唷，你一个小姑娘自己拿过来的？”
“装的书。”张嘉如不好意思的笑了下，“想空闲了继续学习。”
“那好啊。”顾芳虽然意外，但是喜欢人这股劲头，“学无止境嘛，我教语文的，你有不会的来问我。”
张嘉如点点头，也看出顾芳是个直爽性子，两人拉了会儿家常，张嘉如也顺势问了现在的中考和高考体系。
去年全国有二百二十八万人报考，录取了六十多万人。算分制度也是3+2模式，除了三门主课，文科生加考政治和历史，理科生加考物理和化学。
“那一定要读完初高中吗？”张嘉如问。
顾芳低头锁门：“那倒不一定，只要预考能过，也能参加高考。”
“但是预考很难诺，这几年象南中学都只有十几个人能参加高考，能上大学和大专的人更少了。”
这一段张嘉如倒是听老妈提起过，这个年代的的大专比大学更难考，大专的录取分数线有时候比大学还要高好几份呢。
就连中专生，因为读完初中就能考，毕业还能包分配，也吃香的很。
不过长远来看，大专本科肯定比中专好。
顾芳听到张嘉如要去镇上集市，本来要回办公室，跟着改了道。
“我也去一趟吧，上回做的衣裳，李彩凤喊人叫了我几回去拿，正好和你同路。”
张嘉如说自己要买床单被套，也要做两身衣裳，再置办些零七零八的生活用品。
“我不太去镇上，路也不熟。”
顾芳让她甭客气，一并都包揽了。
两人说着话往外走，教室宿舍外面有一颗百年大榕树，好巧不巧，正好看到林宗荣和沈自明在树下说话。
张嘉如本来想打招呼，顾芳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朝她笑了下，示意她脚下放轻，两个人蹑手蹑脚。
只是近了，也渐渐听到说话声，林宗荣语气很是感慨：“.....你现在来了镇上，事业抓不起来，家里没有人帮衬，年纪又大了，总要把个人大事提上日程，眼看三十岁的人，身上要留点钱，有时间找个媳妇，不然像什么话......”
几句话进张嘉如耳中，自动总结为：家境贫寒，一穷二白，目前单身。
没想到沈自明长得人模人样，过得这么惨，张嘉如有些同情。
毕竟是别人私事，张嘉如拽拽拽顾芳袖子想走，谁知那头完全没接收到信号，还笑起来：“唷，书记操心沈老师婚姻大事呐！”
张嘉如尴尬的跟笑，“哈哈林书记，哈哈沈老师......”
林宗荣问：“出去？”
顾芳说是，把老书记拽到一边，“老书记，我的事你可要放心上，我家那个下个月过来，想插个队，学校不是缺老师嘛......”
他俩说私事，张嘉如和沈自明看起来像站到了一块。
张嘉如现在看沈自明，心境也有了变化，毕竟是个大学生，咋就混到了乡镇上当老师。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布鞋，不知道说啥，默默抠房子。
沈自明视线扫过跟前乌黑的头顶，“搬到宿舍了？”
“嗯？”张嘉如没想到他会关心这个事，下意识点点头：“刚搬进来。”
沈自明点头，“搬到学校也好。”
张嘉如没遮掩：“比张家好。”
沈自明：“以后什么打算？”
“啊？”张嘉如被问的一懵，果然最害怕陌生人突如其来的关心。
沈自明看了看姑娘迷茫的眼睛，以为她没听懂，耐心道：“离了家，你是一个人，要考虑日后的生活，工作还是重新上学，还有.....婚姻大事。”
“可能会边工作边上学......”
张嘉如踢踢脚下的土，倒是理解对方提什么结婚，毕竟他才被领导cue了年纪大，没结婚，心理焦虑也很正常。
她没穿书前，回回过年还不是被长辈催婚催到心态爆炸。
那头顾芳还在跟书记窃窃私语，张嘉如看了眼，又抬起头看旁边的男人，目光同情。
“没关系的。”
“嗯？” 阳光从树缝漏出，沈自明微微眯眼，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转变表情，像是理解，更像同情。
张嘉如安慰道：“总会遇到合适的人，才三十岁嘛，老话说三十而立，这才是你人生的开始，总会有姑娘看上你。”
沈自明闻言顿了下，反应过来，这姑娘应该是听到了林书记的话，心中哑然失笑。
其实说起这件事，张嘉如有些心得，譬如怎么应对长辈的催婚，又不让对方恼怒，且拿自己无可奈何。
“沈老师多少岁了？”
“二十八。”
张嘉如低头，用鞋子在地上划拉，算了算女主的年龄，“那你比我大十岁哦，也不算老。”
沈自明：“......”
“不行的话，下回书记再问，沈老师就说心里有喜欢的人。”张嘉如抬头笑，“最好是说得深情些，最好是爱而不得。”
“你有经验？”沈自明看她。
张嘉如心里噔了一声，差点忘了这里是八十年代，思想还落后着呢。
“噢噢，我听别人说的。”她找补。
明显是假话，但沈自明没有追问，只是淡淡嗯了声。
顾芳和林宗荣的交谈也结束了，转头看到俩年轻人站在一块，顾芳突然抿嘴笑了下，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张嘉如注意到她的笑，心里总觉得有几分熟悉，果然两人走远后，顾芳神神秘秘的问：“你和沈老师很熟？”
张嘉如不知道她是怎么能总结出自己和沈自明很熟，有些无言。
顾芳挤眉弄眼，“听其他人讲喔，是沈老师英雄救美，拦下了张进发一拳。”
张嘉如总算想起，顾芳的样子像谁了，这不和家里长辈看到她身边出现任何雄性生物露出的表情一模一样？
“芳姐误会了......”
顾芳抬手制止，表情笃定：“不，我没误会”
“我和沈老师不可能......”
顾芳不信：“哪里不可能？”
张嘉如解释：“他比我大十岁呢.....”
顾芳：“年纪大点会疼人，我那口子也大我十岁。”
张嘉如感觉解释不清了，“沈老师是大学生，我这一屁股烂账，人家看不上的.....”
顾芳嚯一声，“你没试试，怎么知道？”
果然越解释越混乱，张嘉如选择闭上嘴，保持沉默。
顾芳自言自语：“而且你也十八了是吧，该操心下大事了。沈老师嘛，虽然家里没底，但是好在是个大学生，又是个老师，有工作有工资，养个小家没问题的。而且嘛，你看人又长的俊，和你多配。书记看中的人，品性肯定不会差，可以考虑考虑......”
这一路讲到裁缝铺子，张嘉如总算体会到了以前网上说的，老师在现实生活中的职业病——爱说教。
跟和尚念经一样，念得她头晕眼花，差点在铺子跟前撞了人。
黑瘦的男人被撞了下，转过头要骂：“瞎求了？没长眼睛？”
话到嘴边，看清楚了跟前的姑娘皮肤雪白，头发乌黑，他眼珠子一亮，“大妹儿？你咋在这？”
张嘉如皱了下眉，记忆里一下找不到这号人。
男人伸手想搂她的肩，张嘉如后退了两步，对方没得逞，面露可惜，手指摩挲胡子笑：“才多久没见？又不认得我了，我是你晓亮堂哥欸，”
张嘉如终于从女主的记忆中捞出一点线索，反应到：“你怎么过来了？嫂子呢？”
张晓亮掏出一根烟，“离了，早烦求死那个婆娘，一天管东管西，出个门都要问。”
张嘉如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天杀作者不安好心，张家就没有一个好人。
她的内心戏自然没有人知道，张晓亮叼着烟，也在打量差不多一年没见的张嘉如。
更漂亮了，好像还比去年更有气质些，以前嘛，乖归乖，但胆子太小，老低着脑袋，问个话半天没反应，看久了也没得啥意思。
现在看起来，胆子大了不少，也敢抬头看人了。张晓亮回味了下她刚才躲开自己的动作。
一年不见，脾气也上来了嘛。
他看张嘉如的时候，眼珠子就像粘在人身上，顾芳都忍不住皱眉，挽住张嘉如手臂：“这是哪个？”
张嘉如说：“以前张家大伯的大儿子，可能是过来探亲。”
顾芳哦了一声，伸头往裁缝铺子里望：“李彩凤忙噢，你衣裳着急要，要早点进去。”
其实铺子里没两个人，看的人多，真正买的人少，这么说，是在暗示张嘉如不要和张家人再沾惹。
张嘉如明白她的意思，顺势道：“那先进去看衣裳。”
“欸？”张晓亮要拉她胳膊，但刚好被张嘉如躲开。
张晓亮也不在意，问：“不一起回去？”
张嘉如回头：“我没在张家住了。”
张晓亮不明白：“啥意思？”
张嘉如轻描淡写，“村书记见证，我从张家搬出来，也不算张家人了。”
说完，也不管张晓亮有没有听懂，和顾芳进了裁缝铺子。
-
张嘉如原本对八十年代的衣服不抱希望，结果去店里，竟然看到了牛仔裤和针织衫，还有一些碎花裙子。
八八年流行的确良料子的衣裳，也就是纤维材质，摸在手中丝滑透凉，不易褶皱。
顾芳就买了一身的确良料子的碎花裙和白衬衫，看得张嘉如都有些心动。
她摸着胸口的钱，几次按捺不住，默念了好几声‘财不外露、财不外露’，才忍下，只简单买了两身棉布衣裳。
顾芳看到她买的衣服，很是可惜的样子：“我要是有你这个身材，肯定要买裙子穿的。”
李彩凤也说是，从柜子底下翻出两条裙子：“你小姑娘家，经济有限，我也不赚你这个钱，这是前年有个人做得裙子，后来怀孕穿不上，丢在店里了，给你算便宜了拿去，样式还是可以的。”
浅绿色碎花长裙，上面做了白色衬衫领口，腰身细的才能穿上。
张嘉如摸了又摸，终于忍不住穿身上试了下。
铺子里有一窄条镜子，绿色衬的人又白又嫩，像藏在绿叶里的樱桃一样惹人。
“多好看啊。”顾芳惊叹。
李彩凤说：“就是，我再给你算便宜些，你穿出去，别个问的时候记得说在哪里买的。”
有钱不省是傻瓜，张嘉如嘴巴甜甜的赞了李彩凤几句好。但换句话，以女主这个模样，出去肯定能给铺子做一波广告，李彩凤亏不了。
回去路上，顾芳还在说，“明天你就把那两身裙子穿上，给沈老师看看。”
张嘉如哭笑不得，“芳姐，我和他真不是......”
顾芳才不理她，自顾自：“你皮肤好，也不用抹什么，涂个嘴唇就行，保准要把沈老师
看呆住。”
眼看张嘉如的思绪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顾芳把人拽回来，“你别不当回事，趁年轻找对象要抓紧，过两年光景，好男人就没了！女人这一生图啥？不就是投个好胎，嫁得好，儿女出息又孝敬嘛？”
张嘉如差点笑出来，突然想起以前一个亲戚说的话，讲女人有三次转变人生的机会，一是投胎，二是嫁人，三是儿女有出息。
唯独，没有自食其力这条。
除开这条，张嘉如和顾芳还算投契，也多打听了些工作方面的问题，顾芳问她会不会写字，看她拿笔写了几个，很惊讶。
“不像只读了小学的人。”
张嘉如心里在想，要是露一手英语，那不是能震惊整个向南中学？
顾芳看她读书写字不在话下，准备帮她去学校问问。
“只是，待遇肯定没那么高。”
张嘉如还不是很清楚八八年的薪资咋样，不过目前她不挑剔，有份收入总是好的。
-
张家大门紧闭好几天，张晓亮在菜园子外面喊了声，见没人应，自己走了进去。
东西两边歇房都没人，院坝里摆了好些盆盆碗碗，灶屋有些动静。
推开门，张晓亮吓了一大跳，黑黝黝的屋子也没点灯，门打开，光照进去，四个人都蹲在地上，斗柜橱柜翻的乱七八糟。
陡然暴露在光亮中，吴水仙眼睛眯上，看不清来人是谁，粗着嗓门问：“哪个？”
“我，张晓亮。”
吴水仙眨了半天眼睛，终于适应了光线，看清像个黑猴子样的男人，心理又是一阵烦躁，“你又来做什么？”
张进发还在窸窸窣窣的捣鼓斗柜，张佳红和张佳军两个在柴火灶后面的干柴里翻翻找找。
总之，没人待见他。
张晓亮顶了顶腮帮子，黑亮的眼珠两滚，也不管有没有人招呼，自己搭了板凳坐上。
吴水仙最烦张进发那家子亲戚，都是流氓莽汉的模样，娶个媳妇还不安生。说起来，都是那个不要脸的张家货色招惹过来的。
“你坐在这里干什么？张嘉如那个不要脸的，又不在这儿，你守在这儿顶个球用？”
被骂了，张晓亮也不生气，抖了抖腿，笑出声，“我知道啊，我刚才在镇上才碰到她。”
吴水仙扭过头，满脸警觉：“她去镇上干啥子？”
张晓亮抖了左腿，抖右腿，说：“买衣裳，我在外面看，买了好几身，还是的确良的料子。”
想起张嘉如裙子下雪白细腻的小腿，他眼睛眯了眯，有些回味：“那个漂亮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