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茶馆时,晌午已过。

    骄阳照在楚淮河上,浮光如金鳞般闪烁跃动。数十艘轻舟飘行,美不胜收。

    无怪乎,这里能吸引大量的南北行商、文人墨客。

    但总有人不请自来,破坏惬意悠闲的氛围。

    “桂小娘子,老爷给您的信。”驼衣侍从神出鬼没,微微躬身,双手将信件举起。

    那信是素纸制成的信封,用红火漆封印。

    与桂枝儿临行前留在卤味店中的几乎一样。

    只是字迹要好看百倍。

    “哎,我都说了自有住处,不劳烦刘大人。”桂枝儿烦闷地呼了口气,眉头紧蹙。

    她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或许是在莱城操刀的上元节晚宴暴露了行踪,暗卫一路纠缠不休。

    几次三番邀请她,入住沿途城镇的春和景明客栈。

    “谁知你们开的是不是黑店?”桂枝儿耍起了无赖。

    说着,桂枝儿干脆撕开了信件封口,她倒要看看这位知府大人想说什么。

    首先跳出来的是一幅人物小像。

    雪山连绵。

    身着朱红色交领棉袍的女子,手持木杖,脚踏木板。

    飞驰滑下山坡时激起一阵冰雪碎片。

    刻画面部轮廓时,铁线描边,刚劲有力。

    色彩渲染不重,大片留白,仿佛把北境呼啸的寒风也一并带出来了。

    英姿勃发的女侠形象跃然纸上。

    “说过要画幅画给我当谢礼,竟还真兑现了。”桂枝儿仔细观摩一番,愈发欣喜。

    心情一好,再看信件就不那么抵触了。

    更何况刘善渊的字,与桂枝儿用炭笔瞎划拉一比,高下立判。

    他的笔迹如人一般瘦劲,但不失筋骨。

    运转提顿的痕迹,如同断金割玉,非常干净明丽。

    “问小娘子好。

    久未闻讯,遥寄尺素。愿君展读之际,如吾在侧。”

    没有诘问,没有斥责,桂枝儿仿佛看到刘善渊落笔时神闲气定模样。

    接下来,刘善渊如同唠家常般,简单讲述了镇北近日的税费改革,以及水泥铺路的计划。

    顺便征求桂枝儿的意见。

    “春水既融,盼君归。”

    结尾处,笔墨偏重,隐约透着一丝意犹未尽的柔情。

    “知府大人可是生气了?”柳千金忍不住偷偷问道。

    毕竟她们拉大旗作虎皮,打着刘善渊的名义,才从邀月楼赎了身。

    若知府一怒之下,勒令她们滚回去,就难办了。

    “那倒没有,大人采取的是怀柔政策。”桂枝儿笑嘻嘻地合上了信。

    大约是想先通过和平手段把人诓骗回去,再关进小黑屋严加拷打。

    桂枝儿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对手。

    信,还是要回的。

    桂枝儿背着众人,从空间里拿出炭笔,再借了街角代写书信摊位的木桌,咬牙沉思。

    “要想富,先修路,这本身没问题。

    但镇北乃边境,若是达奴人铁骑来犯,岂不方便他们长驱直入?”

    桂枝儿懒得废话,开门见山表达想法。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混凝土技术研究出眉目,她相信刘善渊是聪明人。

    跟聪明人打交道,一点就透。

    于是她将修筑人防工事、挖地道备战等举措,一股脑地抛了出来。

    虽有拾人牙慧之嫌,但在大梁,仍是头一份。

    “好为人师是病,得治啊。”桂枝儿不由感慨,自己当夫子当出了职业病。

    至于土地和人头税,她没什么新想法。

    囿于时代局限,能有以民为本的心思,就很不容易了。

    难的是政策执行与落实。

    在这方面,相信在官场浸润许久的老油条,比她更内行。

    最后,桂枝儿咬住手中笔杆,苦丧着脸。

    “是否要拍几句知府大人的马屁,或者说几句体己话?”她神色扭捏。

    通篇冷冰冰的教诲,似乎有些不近人情。

    最终,桂枝儿还是象征性地补了一句。

    “早春乍暖还寒,大人注意保暖。”

    写完她就后悔了。

    搁笔一拍脑门儿,只觉自己愚不可及。

    “先批驳,再指点,最后关心两句。”她摇摇头,“倒像是老子给儿子的家书。”

    复又提笔划掉这一句,避免画蛇添足。

    桂枝儿封好了信,这才喊驼衣侍从过来。

    “我多嘴问一句,沿途还能帮忙给别人带信吗?”

    “小娘子尽管吩咐。”驼衣侍从恭敬行礼。

    “那太好啦,劳烦诸位再稍等片刻。”桂枝儿笑语盈盈,双眸明亮如星。

    她下笔如飞,唰唰唰就是好几页纸。

    一切安排妥当后,桂枝儿带着柳千金直奔最近的汇通钱庄。

    入得庄内,堂厅宽敞洁净。

    地面铺清花石板,红木柜台高及人腰,纹理细致,绝非等闲货色。

    柜后的伙计们是清一色的藏蓝长袍,头戴瓜皮小帽。

    “噼里啪啦。”他们手指灵活地拨弄着算珠,有条不紊。

    “小娘子是验钞,还是存银?”接待伙计笑脸相迎。

    桂枝儿摸出一串挂坠。

    古旧的金币雕刻着编号和图案,内里镶嵌小块翡翠,绿意葱茏。

    伙计一瞬间睁大了眼。

    “您稍等,小的去请掌柜的。”伙计微微躬身。

    片刻后,一袭深灰色长袍的掌柜趋行而至。

    与桂枝儿见过礼,他验查金币编码,带她一人前往地库。

    “小娘子有暗语吗?”掌柜目光锐利。

    “卤肉拌饭与毛豆丝瓜汤。”桂枝儿语带尴尬,按栾霜柏临行前的交代对答。

    掌柜拧动钥匙,金库大门轰然打开。

    墙壁由巨大灰色石块砌成,坚固且严丝合缝,每隔一段距离,镶嵌一盏油灯。

    油灯火苗摇曳,洒下昏黄而柔和的光,照亮了摆在中央的木箱,里面是堆叠的金锭和银锭。

    恍若“金币灰黄”。

    桂枝儿仅想看看,小将军给她开的户头上,有多少余额。

    没想到,得到了一个颇为震撼的数字。

    “这哪里是做点小本生意。”桂枝儿啼笑皆非,“恐怕把杭京的一条街买下来都够吧。”

    不过用不着等到进京。

    适才听到行商与小谢公子议论,她联想到在莱城制的珍珠奶茶,心中灵机一动。

    岭南的头春茶,清香醇、叶底嫩。

    常人只知泡茶品茗,却不知茶叶同样是上好的食材。

    茶熏鸡、龙井虾仁、茶香排骨……

    桂枝儿咽了咽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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