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天一早，陆鹤明就找了一辆三轮车蹬着带她去医院。
排队检查下来已经是中午，姚念姝难免会有些疲惫。但不得不承认，在听到孩子很健康这个消息的时候，舟车的劳顿和繁琐检查带来的疲累都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宽心和欣慰。
此时的医院还没有像后世一样不允许提前告知孩子性别，但在医生要说的时候，姚念姝还是制止了医生。
她想等生出来自己看。
那位有些年长的女医生在听到她的想法后还愣了一下，看旁边被当成空气的孩子爸爸没有追问，也就没有告知。
这年头儿，不查性别的实在是太少见了。
姚念姝还记得小的时候妈妈说，当年爸爸知道她是个女孩时还有些失望，但真到她出生之后，她爸爸反而稀罕得不得了，天天抱着她不撒手。
只是，陆鹤明想要的是什么呢？
在医院附近吃过饭后，陆鹤明就带着她往回走。
两个人像来时一样，安安静静，都不说话。
在路过镇上的集市时，姚念姝没忍住逛街的想法，终于开口把坐在前面蹬车的闷葫芦给叫住：“在这儿逛逛呗。”
彼时的村镇集市只在特定的时间开放，在光明镇，集市开放的时间是农历逢“三”逢“七”的日子。
每到这个时候，就会有各种各样的人远道而来来这里摆摊，卖些自家种的菜或者是一些别的小玩意儿。
除此之外，到了过年的时间，各个商贩也会集中到镇上市场里卖东西。
过年的时候东西也是最多最全的，卖肉的摊子前总是围着讨价还价的大人，而卖鸡蛋糕和老式面包的铺子前总是香喷喷的，围着一堆儿小孩子。
姚念姝的爸爸妈妈都摆过地铺。
在热闹的街道上走着，她的脑海里也回荡着妈妈之前提起过的年轻时候的故事。
程今娣在工厂休息的时候会跟着程树全去卖菜。
程今娣最喜欢卖的菜是韭黄和蒜黄，因为相比于白菜和萝卜，这两样菜总是能卖出好价钱，而且卖得最快，她也能早点收摊回家。
可她刚开始卖的时候没有经验。
程今娣第一次收到的□□的面值是一块，那一次，她被程树全数落了很久，他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像尖刀一样剜伤了她的心。
那张钱后来被程树全粘在他们摆摊用的推车上，用以提醒。
即使它在风吹雨淋中随时光慢慢脱落，可对程今娣造成对阴影一直都没有消减。
一直到后来程树全去世，程今娣都没有敢跟他说，自己曾经在卖红薯的时候还收到过一张面值二十元的假的钱。
一车红薯才能卖多少钱，因为她的糊涂，家里三分之一的心血直接白白送人。
当时的程今娣害怕到根本不敢回家，也是在那个时候，她遇到了姚宏光。
这个梳着“中分汉奸头”，看上去很潇洒不羁的男人，从包里掏出二十块钱塞给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她。
程今娣的世界很小，她觉得这个人就是她的英雄。
可站在姚念姝的角度来看，这二十块钱，足足困住了妈妈的一生。
平心而论，姚宏光是个很好的父亲，他对姚念姝尤其宠溺，会支持她所有的爱好，也会尽可能地满足她所有的要求，会替她撑腰，也尽力托举她长大。
但他不是一个好的丈夫。
姚宏光生意做得确实不错，但随着他赚得越来越多，他对待家庭越来越怠慢。
家里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的家务事都落到了程今娣的身上，两个人互相不理解，互相埋怨，话越来越少，感情也越来越淡。
柴米油盐的琐碎撕开了稀薄的爱意，同床异梦的无言煎熬着透支的感情。
以女儿的视角，她不希望妈妈再踏上这条路。
身临其境地来到父母相识的地方，姚念姝思绪越跑越远。直到手腕被陆鹤明抓住，她的思绪才跟着回来。
微凉的触感沿着手臂穿到她的心头，这种异样的感觉让姚念姝很不习惯。
她抬头瞥了一眼，对方古井无波的眼眸依旧平淡，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越往里走人越多，拉着手好像确实安全一些。
姚念姝也没矫情，跟着往里走。
不管什么时候，女孩子都会爱美。一路上走过几个裁缝摊，姚念姝都忍着了，毕竟她没钱。
但在一个饰品摊子前，她有些走不动道儿了。
不过是一些普通的头绳，如果是在原来，姚念姝根本不屑一顾，但穿越过来之后，她也逃不过“真香”定理。
这些头绳在集市里各种商品里算便宜的了，陆鹤明应该不会吝啬这点儿金币。
姚念姝站在摊子前挑来挑去，最后还是选了两个最基础的红头绳。过年嘛，图个吉利喜庆就够了。
陆鹤明的确不是不舍得花钱的人，只是在他看到姚念姝手里拿着的两条发绳之后，眼神还是顿了一下。
姚念姝从其中读出了这个男人对她审美的质疑，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
——她22年的人生里还从来没有因为没钱只能买最便宜的东西，也从来没有人会质疑她的审美。
在她还打算继续转转的时候，陆鹤明却准备打道回“村”了。
时间不早了，确实也该回去了。
回去时，陆鹤明又买了些鸡蛋糕和瓜子。
姚念姝现在特别容易饿。刚出锅的鸡蛋糕焦香松软，飘着浓郁的香气，刺激着她吃了一个又一个。
到家时，袋子里的鸡蛋糕已经被她炫得只剩三个。
她及时打住，准备把剩下的留给妈妈吃。
家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男人理着寸头，看着陆鹤明很是热络：“鹤明哥，我听说你回来了，一大早就来找你，一天都没见到你的人，你去哪里了？”
陆鹤明朝着姚念姝的方向点头示意：“带着她去医院做了个检查。”
寸头的目光移向“程令姝”时，带着非常强烈的嫌弃，视线挪到只剩两个的鸡蛋糕的袋子时，眼里的厌恶更为明显，这让姚念姝很不舒服。
她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虽然只剩下了两个，但陆鹤明买的本来就不多啊，再说了，姐吃你家大米了吗。
“怎么样？男孩女孩？”
陆鹤明：“没问。”
寸头有些诧异：“那你们去检查什么了？”
“看了看孩子的情况，挺好的，没什么问题。”
寸头还是不理解：“那你们都去检查了怎么也没问问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我跟你说，村东头那个李晓东老婆，查出来怀了两个儿子呢。”
姚念姝翻了个白眼，没忍住插嘴：“我们才不在意男孩还是女孩，相反，我就希望我怀的是个女孩。”
寸头对“程令姝”的顶嘴很惊讶，看了看陆鹤明的脸色，后者对姚念姝的话不置可否。
陆鹤明还要去还车：“何平，还有事儿吗？我得先去把车还了。”
何平：“也没啥事儿，这不是看哥你回来了兄弟们想着搞点菜叙叙旧，就差你了。”
陆鹤明没回复，偏头看了姚念姝一眼。
斜阳里他逆着光，姚念姝只能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她巴不得陆鹤明赶紧走，天知道她跟一个陌生人呆在一起这么久有多么尴尬。
拿人手短，她没好意思把自己的这种想法表现的太过明显。
而陆鹤明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听到自己晚上或许不在家时表现出来的欣喜，转头回复何平：“我待会儿就过去。”
临走前，姚念姝没忘了叮嘱陆鹤明去娘家把程今娣给叫到家里来。
此时的程今娣已经初中毕业，在家里务农半年了。
按照程树全的安排，她将在年后去一家鞋厂里务工。
其实程今娣并不是没有学上。
虽然镇上初中学校的教育水平和教育条件都一般，但程今娣学习很努力，考上了一所卫校。
可程树全和杨花翠想着家里还有程大斌这个学生，就没让程今娣接着念书。
可笑的是，几年后，他们夫妻二人寄予厚望的程大斌在混完初中之后就背着书包灰溜溜的滚蛋回家了。
姚念姝和程今娣把桌子搬到院子里晒太阳。
她把鸡蛋糕拿出来时，小姑娘还矜持着不舍得吃，小口小口地慢慢尝。
程今娣觉得姐姐最近有点儿不一样。沐浴在阳光里的姐姐很温柔，脸上总是带着笑，而不再是像以前一样总是呆呆地坐在一个地方，嘴里含糊不清地嘀咕着各种各样的东西。
她喜欢这样的姐姐，也希望姐姐能一直这么好下去。
看着妈妈吃着小蛋糕，姚念姝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养女儿的感觉。把妈妈当成女儿来宠，让她笑，让她幸福，真的是一件很幸福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姚念姝：“你喜欢哪个字？”
突然被这么问，程今娣有些不明所以。
姚念姝：“你喜欢你现在的名字吗？我不太喜欢，所以问问你有没有喜欢的字，我有空带你去改名字好不好。”
程今娣确实不喜欢这个名字，在学校里，别的同学总是会拿名字打趣她。但她害怕自己的父亲：“爸不可能让改，改了他会生气的。”
姚念姝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这些事情你不用管，姐姐有办法，你只需要跟我说你喜欢的字就好。或者，我帮你起一个名字也行。”
家里没有笔，姚念姝从墙角里找到一小块红砖，递给程今娣，让她在地上写出来自己喜欢的字。
程今娣想了很久，但一直都没有落笔。
姚念姝让她随便想，多选几个之后她们两个再挑：“还有一件事情，过完年之后，你就去上学，还念初三。不管你喜不喜欢读书，都要去。明天你就把课本都拿到这里来，就在这学，不会的我教你，过年后再考一次，直接去市里上高中。”
程今娣写字的手顿了一下，大颗大颗的眼泪当即就滴落在了地上。
泪水滴落在地上，加重了原本的灰色，也模糊了程今娣娟秀的小字。
姚念姝看着没抬头的妈妈，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觉从她心头掠过。
听到能回去上学，程今娣很激动。
姐姐真的变好了。可姐姐是什么时候好的，又是怎么好的，她不知道，也不敢问，只怕这一切都会是抓不住的幻影：“好，谢谢姐姐……”
在无数个夜晚里，她深深思念着的姐姐，回来了。她像过去一样温柔、不，她比过去还要温柔。
程今娣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委屈情绪侵袭，她低着头哭了很久，在心里默默发誓自己一定会争气。
“好啦，不哭了，大过年的得多多开心才好，”在程今娣写的几个字中，姚念姝一眼就看中了“妍”字，她伸手指了指这个字，“你喜欢这个字啊，那我们以后就叫程令妍好不好，开开心心的最重要了，而且，别人一看我们的名字，就知道我们是一家人。”
妈妈，以后我就是程令姝了。
最后这句话，姚念姝没有说出来，既然她重来一次就是为了让妈妈幸福，那她自己的名字、身份，都不重要。
哪怕接下来的选择会导致以后的世界上不再有姚念姝这个人，也无所谓。
程令妍点点头，笑容甜甜的像只小猫。
暮色四合，小院里一株腊梅悄悄开出了黄色的花瓣。黄梅暗香，炊烟袅袅，挥动着女孩的私语和欢笑。
排队检查下来已经是中午，姚念姝难免会有些疲惫。但不得不承认，在听到孩子很健康这个消息的时候，舟车的劳顿和繁琐检查带来的疲累都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宽心和欣慰。
此时的医院还没有像后世一样不允许提前告知孩子性别，但在医生要说的时候，姚念姝还是制止了医生。
她想等生出来自己看。
那位有些年长的女医生在听到她的想法后还愣了一下，看旁边被当成空气的孩子爸爸没有追问，也就没有告知。
这年头儿，不查性别的实在是太少见了。
姚念姝还记得小的时候妈妈说，当年爸爸知道她是个女孩时还有些失望，但真到她出生之后，她爸爸反而稀罕得不得了，天天抱着她不撒手。
只是，陆鹤明想要的是什么呢？
在医院附近吃过饭后，陆鹤明就带着她往回走。
两个人像来时一样，安安静静，都不说话。
在路过镇上的集市时，姚念姝没忍住逛街的想法，终于开口把坐在前面蹬车的闷葫芦给叫住：“在这儿逛逛呗。”
彼时的村镇集市只在特定的时间开放，在光明镇，集市开放的时间是农历逢“三”逢“七”的日子。
每到这个时候，就会有各种各样的人远道而来来这里摆摊，卖些自家种的菜或者是一些别的小玩意儿。
除此之外，到了过年的时间，各个商贩也会集中到镇上市场里卖东西。
过年的时候东西也是最多最全的，卖肉的摊子前总是围着讨价还价的大人，而卖鸡蛋糕和老式面包的铺子前总是香喷喷的，围着一堆儿小孩子。
姚念姝的爸爸妈妈都摆过地铺。
在热闹的街道上走着，她的脑海里也回荡着妈妈之前提起过的年轻时候的故事。
程今娣在工厂休息的时候会跟着程树全去卖菜。
程今娣最喜欢卖的菜是韭黄和蒜黄，因为相比于白菜和萝卜，这两样菜总是能卖出好价钱，而且卖得最快，她也能早点收摊回家。
可她刚开始卖的时候没有经验。
程今娣第一次收到的□□的面值是一块，那一次，她被程树全数落了很久，他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像尖刀一样剜伤了她的心。
那张钱后来被程树全粘在他们摆摊用的推车上，用以提醒。
即使它在风吹雨淋中随时光慢慢脱落，可对程今娣造成对阴影一直都没有消减。
一直到后来程树全去世，程今娣都没有敢跟他说，自己曾经在卖红薯的时候还收到过一张面值二十元的假的钱。
一车红薯才能卖多少钱，因为她的糊涂，家里三分之一的心血直接白白送人。
当时的程今娣害怕到根本不敢回家，也是在那个时候，她遇到了姚宏光。
这个梳着“中分汉奸头”，看上去很潇洒不羁的男人，从包里掏出二十块钱塞给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她。
程今娣的世界很小，她觉得这个人就是她的英雄。
可站在姚念姝的角度来看，这二十块钱，足足困住了妈妈的一生。
平心而论，姚宏光是个很好的父亲，他对姚念姝尤其宠溺，会支持她所有的爱好，也会尽可能地满足她所有的要求，会替她撑腰，也尽力托举她长大。
但他不是一个好的丈夫。
姚宏光生意做得确实不错，但随着他赚得越来越多，他对待家庭越来越怠慢。
家里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的家务事都落到了程今娣的身上，两个人互相不理解，互相埋怨，话越来越少，感情也越来越淡。
柴米油盐的琐碎撕开了稀薄的爱意，同床异梦的无言煎熬着透支的感情。
以女儿的视角，她不希望妈妈再踏上这条路。
身临其境地来到父母相识的地方，姚念姝思绪越跑越远。直到手腕被陆鹤明抓住，她的思绪才跟着回来。
微凉的触感沿着手臂穿到她的心头，这种异样的感觉让姚念姝很不习惯。
她抬头瞥了一眼，对方古井无波的眼眸依旧平淡，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越往里走人越多，拉着手好像确实安全一些。
姚念姝也没矫情，跟着往里走。
不管什么时候，女孩子都会爱美。一路上走过几个裁缝摊，姚念姝都忍着了，毕竟她没钱。
但在一个饰品摊子前，她有些走不动道儿了。
不过是一些普通的头绳，如果是在原来，姚念姝根本不屑一顾，但穿越过来之后，她也逃不过“真香”定理。
这些头绳在集市里各种商品里算便宜的了，陆鹤明应该不会吝啬这点儿金币。
姚念姝站在摊子前挑来挑去，最后还是选了两个最基础的红头绳。过年嘛，图个吉利喜庆就够了。
陆鹤明的确不是不舍得花钱的人，只是在他看到姚念姝手里拿着的两条发绳之后，眼神还是顿了一下。
姚念姝从其中读出了这个男人对她审美的质疑，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
——她22年的人生里还从来没有因为没钱只能买最便宜的东西，也从来没有人会质疑她的审美。
在她还打算继续转转的时候，陆鹤明却准备打道回“村”了。
时间不早了，确实也该回去了。
回去时，陆鹤明又买了些鸡蛋糕和瓜子。
姚念姝现在特别容易饿。刚出锅的鸡蛋糕焦香松软，飘着浓郁的香气，刺激着她吃了一个又一个。
到家时，袋子里的鸡蛋糕已经被她炫得只剩三个。
她及时打住，准备把剩下的留给妈妈吃。
家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男人理着寸头，看着陆鹤明很是热络：“鹤明哥，我听说你回来了，一大早就来找你，一天都没见到你的人，你去哪里了？”
陆鹤明朝着姚念姝的方向点头示意：“带着她去医院做了个检查。”
寸头的目光移向“程令姝”时，带着非常强烈的嫌弃，视线挪到只剩两个的鸡蛋糕的袋子时，眼里的厌恶更为明显，这让姚念姝很不舒服。
她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虽然只剩下了两个，但陆鹤明买的本来就不多啊，再说了，姐吃你家大米了吗。
“怎么样？男孩女孩？”
陆鹤明：“没问。”
寸头有些诧异：“那你们去检查什么了？”
“看了看孩子的情况，挺好的，没什么问题。”
寸头还是不理解：“那你们都去检查了怎么也没问问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我跟你说，村东头那个李晓东老婆，查出来怀了两个儿子呢。”
姚念姝翻了个白眼，没忍住插嘴：“我们才不在意男孩还是女孩，相反，我就希望我怀的是个女孩。”
寸头对“程令姝”的顶嘴很惊讶，看了看陆鹤明的脸色，后者对姚念姝的话不置可否。
陆鹤明还要去还车：“何平，还有事儿吗？我得先去把车还了。”
何平：“也没啥事儿，这不是看哥你回来了兄弟们想着搞点菜叙叙旧，就差你了。”
陆鹤明没回复，偏头看了姚念姝一眼。
斜阳里他逆着光，姚念姝只能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她巴不得陆鹤明赶紧走，天知道她跟一个陌生人呆在一起这么久有多么尴尬。
拿人手短，她没好意思把自己的这种想法表现的太过明显。
而陆鹤明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听到自己晚上或许不在家时表现出来的欣喜，转头回复何平：“我待会儿就过去。”
临走前，姚念姝没忘了叮嘱陆鹤明去娘家把程今娣给叫到家里来。
此时的程今娣已经初中毕业，在家里务农半年了。
按照程树全的安排，她将在年后去一家鞋厂里务工。
其实程今娣并不是没有学上。
虽然镇上初中学校的教育水平和教育条件都一般，但程今娣学习很努力，考上了一所卫校。
可程树全和杨花翠想着家里还有程大斌这个学生，就没让程今娣接着念书。
可笑的是，几年后，他们夫妻二人寄予厚望的程大斌在混完初中之后就背着书包灰溜溜的滚蛋回家了。
姚念姝和程今娣把桌子搬到院子里晒太阳。
她把鸡蛋糕拿出来时，小姑娘还矜持着不舍得吃，小口小口地慢慢尝。
程今娣觉得姐姐最近有点儿不一样。沐浴在阳光里的姐姐很温柔，脸上总是带着笑，而不再是像以前一样总是呆呆地坐在一个地方，嘴里含糊不清地嘀咕着各种各样的东西。
她喜欢这样的姐姐，也希望姐姐能一直这么好下去。
看着妈妈吃着小蛋糕，姚念姝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养女儿的感觉。把妈妈当成女儿来宠，让她笑，让她幸福，真的是一件很幸福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姚念姝：“你喜欢哪个字？”
突然被这么问，程今娣有些不明所以。
姚念姝：“你喜欢你现在的名字吗？我不太喜欢，所以问问你有没有喜欢的字，我有空带你去改名字好不好。”
程今娣确实不喜欢这个名字，在学校里，别的同学总是会拿名字打趣她。但她害怕自己的父亲：“爸不可能让改，改了他会生气的。”
姚念姝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这些事情你不用管，姐姐有办法，你只需要跟我说你喜欢的字就好。或者，我帮你起一个名字也行。”
家里没有笔，姚念姝从墙角里找到一小块红砖，递给程今娣，让她在地上写出来自己喜欢的字。
程今娣想了很久，但一直都没有落笔。
姚念姝让她随便想，多选几个之后她们两个再挑：“还有一件事情，过完年之后，你就去上学，还念初三。不管你喜不喜欢读书，都要去。明天你就把课本都拿到这里来，就在这学，不会的我教你，过年后再考一次，直接去市里上高中。”
程今娣写字的手顿了一下，大颗大颗的眼泪当即就滴落在了地上。
泪水滴落在地上，加重了原本的灰色，也模糊了程今娣娟秀的小字。
姚念姝看着没抬头的妈妈，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觉从她心头掠过。
听到能回去上学，程今娣很激动。
姐姐真的变好了。可姐姐是什么时候好的，又是怎么好的，她不知道，也不敢问，只怕这一切都会是抓不住的幻影：“好，谢谢姐姐……”
在无数个夜晚里，她深深思念着的姐姐，回来了。她像过去一样温柔、不，她比过去还要温柔。
程今娣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委屈情绪侵袭，她低着头哭了很久，在心里默默发誓自己一定会争气。
“好啦，不哭了，大过年的得多多开心才好，”在程今娣写的几个字中，姚念姝一眼就看中了“妍”字，她伸手指了指这个字，“你喜欢这个字啊，那我们以后就叫程令妍好不好，开开心心的最重要了，而且，别人一看我们的名字，就知道我们是一家人。”
妈妈，以后我就是程令姝了。
最后这句话，姚念姝没有说出来，既然她重来一次就是为了让妈妈幸福，那她自己的名字、身份，都不重要。
哪怕接下来的选择会导致以后的世界上不再有姚念姝这个人，也无所谓。
程令妍点点头，笑容甜甜的像只小猫。
暮色四合，小院里一株腊梅悄悄开出了黄色的花瓣。黄梅暗香，炊烟袅袅，挥动着女孩的私语和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