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起后,小夭收拾妥当便去找鄞,一改从前的消极懈怠。

    鄞是医痴,本没有闲工夫搭理小夭,只是颛顼吩咐过,他不得不耐下性子应对。

    小夭此前混迹山野,且并未按照正常流程系统性学医,所以从一定程度上讲,她的思考方式较少受到固有模式的束缚,对于用药常有独到的见解,这一点对鄞很有启发,于是鄞在教导小夭上也是下了细功夫。

    不久前,小夭深刻意识到自己在行医上的缺陷,已经有的放矢地读了正经医书,弥补自己在理论知识方面的不足。而这些对基础扎实的鄞而言自然不在话下,有他做老师,小夭的进展可以说是一日千里。除常规的理论教习外,二人还经常一同坐诊,交流己见,积累经验。

    这日刚回小月顶,苗莆即报涂山璟求见。小夭掂量片刻,让苗莆安排他在前堂等候,想了想,还是去了。

    “好久不见。”璟说,他手里拿着狌狌镜。

    小夭回以莞尔。“你来……”

    “我来,是为归还此物,另外找回一物。”

    他在抢话,似乎有暗藏不住的激动。

    小夭猜疑之际,璟已经把狌狌璟递与她。他手指微动,轻碰小夭的手心,一触即分。

    旧有的作风。

    小夭一时语塞。

    而手中的狌狌镜随之亮出画面。居然、居然是涂山篌和防风意映,的私情。小夭惊诧不已。她先是勉强接受了二人是情人这一事实,然后往下看。他们似乎是因为另一个女人起了争执,防风意映盛怒之下脱口而出:“是我用你的孩子帮你困死了璟!”

    小夭差点没拿稳狌狌镜。所以说……瑱儿实际上是涂山篌的亲生骨肉?!

    “我来,是为归还此物,另外找回一物。”璟重复方才的话,一步步走近小夭,“归还的是被篡改的原貌,找回的,是我们的曾经。”

    “一切,真相大白,事实既定。”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如果是从前,她一定会泣不成声的吧。

    小夭努力平复思绪,事发突然,她需要理清楚。当时瑱儿一事确实多有蹊跷,不过事后不久她已经放下璟,所以并未细加追究。那么,璟是后来发现了端倪,问她借狌狌镜,设了此局,探出实情。

    从前不论是什么横亘在他们之间,她都甘于忍受。但知道瑱儿的存在后,于情于理她都只能放手。是放手,而非放下。真正让她放下的,是经由那场梦引发的觉悟。现在,对于璟,她仍然是存有感情的。但不是藕断丝连的爱,而是感谢。感谢他无微不至的陪伴与爱护,曾慰藉她如浮萍般难以安放的心。但这不再是爱。

    小夭直视璟,揭开他的疮疤:“你的旧伤已经大好了。”

    你的旧情也该放下了。

    璟听出弦外之音,双眼骤然生出悲痛的神色。他原本以为小夭只是因为瑱儿才对自己心灰意冷。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他抿唇不语。

    小夭其实不愿太直接地说破,所以采用这么迂回的话术。殊不知,绵里藏针,哪里又不磨人。

    她知道璟是不可能轻易放下的,清水镇的再造之恩,使他已经不可避免的和她拴在一起。强行分离,恐怕适得其反。在自己遭受虐杀后,璟的不省人事,就是例证。

    这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

    “为什么?”璟终于开口。

    小夭思量再三,说道:“藤蔓依附大树而生,有些藤蔓固执,大树终被缠绕至死。树死,藤蔓同样难逃一死。”

    她顿了顿:“你对我的爱很固执,而对于你,我是一个心软的人。我们或许会有短暂的相互依存的时光。”

    但是,我们终究会互相折磨,不死不休。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当年龙骨狱织下的网,初觉柔软舒适,自愿粘黏其上,现在方才心有余悸。那是一张名为禁锢的蛛网。

    对于爱,他们都是索取的一方,而自身的心理建设又太脆弱。走到一起的结局有多糟糕,不言而喻。

    虽然小夭尽力在克服了,但也不是一日之功。况且与他无关。

    璟一向聪明。她虽不直言,他却早已会意。手不自觉地攥紧,指甲几乎要嵌入皮肉。

    痛感使思维格外的清晰。的确,之前和小夭在一起,只是耽于眼下的共处时光,因为双向的爱便以为这是一段牢不可破的关系。然而仔细思考小夭的话,他发现这纯然是雪亮真言,全无托词之嫌,他无从反驳。

    说他们可以互相为对方改变?但事关重重因素造就的性格,岂能说改就改。自欺欺人的说辞罢了。

    那么就此别过?可是他不甘心,不舍得。她重塑了他,他因此获得新生。如何说断就断。

    小夭见他一脸哀容,情知这本非旦夕之事,微微叹气道:“你需要时间,我理解。眼下……我想起来房里有把琴,你抚一曲吧,静静心。”

    琴是一个突破点。事关他的疮疤,也是一个绝佳的窥探之法。由琴音观人心。不过她在音律这方面实在是资质平平,听不出个所以然来也未可知。

    小夭命人把琴拿来摆好。璟也不再多说,覆上手指,淙淙乐声悠扬开来。

    弹的,分明是她那晚在木樨林唱的调子。

    君若水上风

    妾似风中莲

    相见相思

    相见相思

    ……

    唯愿与君

    长相守、不分离

    小夭内心叫苦连天。固执,太固执了!她都要说穿了,他还在瞎费什么心思啊!

    她的手指随着旋律有节奏地敲击,但越发急促。终于,最后一个音节弹完,她停下手中动作。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不是在弹奏,而是在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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