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默然无语。

    小夭明白他需要时间消化沉淀,以至接受。便不好多说什么,借口时辰不早下逐客令了。

    此后的日子依旧是按部就班,偶尔会出去小逛。

    近来有些奇怪,她虽然没有刻意去探消息,但有关她实为赤宸女儿的传言一时蜂起。明明虐杀一事后,传言已经被颛顼压制,不应该在这个没有任何意义的时间节点再次传开。况且,颛顼不会不知道,他居然没有采取措施吗,还是说,他已经料定自己不受干扰了?

    好吧,自己也确实不在意了。毕竟父王曾亲口断定她就是他的亲生女儿。

    既然如此,传言又与她何干?她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她似乎没有意识到,她很擅长欺骗自己。对身世如是,对相柳如是。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走出亲情的迷障。

    今日颛顼得闲,提议与小夭出去玩,小夭欣然答应了。

    玩了有半大日,方才觉得饥肠辘辘,小夭便带着颛顼走街串巷,去了一家熟悉的烤肉铺。

    店铺内被一扇扇屏风隔成小单间,二人挑了一间落座,很快点的菜就上了。

    小夭埋头苦吃之际,注意到隔壁房间来了人,点完菜后声音突然消失,想必是设了禁制。

    我偏要听。

    小夭向颛顼露出讨好的眼神。颛顼立刻会意,略施小术,隔壁的说话声絮絮传来。

    她凭讲话内容判断,其中一位是离怨大将军。

    颛顼写道:“冀州大战中,他在姑姑麾下效力。”

    小夭心弦一紧。她向前微微倾身,想要听得更清楚些。

    一些无关紧要的就略去不提了,直到他们谈及此——

    “近来高辛大王姬的流言想必叔叔已经听过。既然您和王姬大将军是好友,不怪我多问一句,她究竟是谁的女儿?”

    离怨默了半晌,并不直接回答。“某日巡营,我被军营外喧哗声吸引,赶过去时看到王姬和赤宸被部下围在中间。原来是二人通宵未归,被部下发现翌日一同归来并拥抱告别,所以质问他。”

    “不料王姬突然开口说‘我是和赤宸有私情’,犹嫌不够,竟然高声说了一句‘我已经喜欢赤宸好几百年了’,满场皆惊。”

    答案清晰无比。

    犹如被噩梦魇住,小夭顿时动弹不得,恐惧和害怕侵袭全身。

    她猛地灌了一口酒,烈酒入喉,肠胃中的烧灼感让她又活了过来。

    “我是赤宸的女儿。”她平静又肯定地说。

    颛顼立马接话:“小夭,不管你是谁的女儿,你都是我最亲的人。”

    “我要一个人静静,别跟着我。”小夭站起身,走了出去。

    颛顼摩挲着袖口,暗暗出神。他没有错的,这么做只是为了保护她,仅此而已。

    小夭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眼前的景象糊成一片,斑驳的错乱的色彩。

    她看见了一扇破旧的木门……想起来了,这家的老伯曾是赤宸的好友。她很早就知道,为什么之前不问呢。

    她推开木门,呼唤老伯。她有数不尽的问题想要问他,赤宸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知不知道我的存在?

    回答她的是木案上的一个灵位,三炷未烧完的残香。

    他死了。

    小夭忽然觉得她被一切遗弃了。索性不再克制自己,听凭泪水汹涌。

    “老伯,所有人都恨他,所有人都恨他!我也恨他……我只是想听一个不恨他的人说说他,告诉我,我不该恨他,我想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的身体抖得不成样子,声音也在发颤。

    泪眼模糊中,小夭看到一个人影从屋角的黑暗中浮现,她立即抹去眼泪。

    “谁?”

    对方不置一语,走了过来。

    相柳?!

    小夭无法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惊愕,尴尬,无地自容……

    坏事成双,这话一点没错。

    她想要擦掉脸上残留的泪,又觉得未免欲盖弥彰,冷笑一声:“劳将军大驾,专程来看我笑话。”

    相柳笑了笑,惯有的,让人不爽的笑容。“你不妨看看那三炷香。”

    小夭愣了一下。未烧完的残香,他原是来祭奠故友。

    小夭语塞。自从那天后,这是头一次见他。明明事后感觉自己想得很透彻,没想到再次相见,还是无法做到淡然以待。不过她很快接受了这种不可控的心思,尽力而为就好,至少比起从前,他已经不会很大程度的影响她了。

    “看来传言是真的了。”

    “那又怎样?”

    “你哭得很伤心,想必是才接受了这个事实。由此推之,当年疑点诸多的梅林虐杀事件,你苏醒后是毫不关心啊。为了逃避事实,可以视身家性命如无物,该说你勇敢,还是懦弱呢。”相柳以一种温柔的语调说出来,像极细极细的刺扎进心头。一根淬了毒的刺。

    这番言论不留情面地击破了小夭的心理防线。她先是难受,他何必在这个当口哪壶不开提哪壶。转而又有点生气,事已至此,翻旧账又有什么意义。今时不同往日。

    一念及此,忽然找到了一个突破点。她或许可以用这点怒火作用自己。从前,总是自己被相柳利用,如今决裂,他依然故我,自己仿佛一直处于劣势。而现在,自己大可用他这番话所催生的怒火刺激自己,去更坦然地面对一切,怎么不算是对他的一种利用呢。

    我把你的恶语变作我丰满羽翼的武器。她尝到了一种胜利的快.感。

    相柳对小夭的心思猜透了几分,适时点道:“你以为,赤宸是什么样的人。”

    臭名昭著的魔头,世人都是这么说的。她不愿意相信自己是这样一个人的女儿,所以她来到这里,想要问一问老伯,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但他死了。

    线索就此中断?不……不。世人的评价难免随流,以讹传讹,道听途说,常有的事。赤宸光是妖族这个身份,就足以抹杀很多东西。可是,娘的眼光她不应该质疑。

    娘是一个极好的人,她清楚的。只是当年娘没有去接她,以致三十年囚禁之苦,灵力散尽,畜生不如。她怨恨。即便她知道娘一定有不能来的原因。可是当年不人不鬼的经历对于一个孩子的创伤之大可想而知,她没有办法,她要发泄她的痛苦,是娘没有去接她,她怨她恨她。

    如今,当年的疮疤还在,只是痕迹淡了。她接受了,娘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她还是她的好娘亲。娘亲的选择,不会错。所以世人眼中的赤宸,是被曲解的。

    “他不会如世人口中那般不堪。”小夭开口。

    以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所以认为身为赤宸女儿的无处可去。

    现在对此心如止水,才发现处处都是容身之地。

    “你出于什么身份开导我?”小夭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受害者。”相柳又恢复了冰冷的神情,“别忘了,你与我身心相连,伤害自己的话,我不会让你好过。”

    一阵穿堂风吹过。再睁眼,已经不见他的踪影。空荡荡的,好像从未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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