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见他？”
云珠美目微瞪，唬得不清。
“我的好妹妹，那位贵客可不是你那柳哥哥，撅个嘴，撒个娇就能收在裙下的。”说罢拿手去摸她的脸，看是不是生病烧糊涂了。
许久不见的庄愉甫一见他，就问能不能帮她见谢韫元，吓他一跳。云珠揽着她坐下，见她和从前大不一样，整个人惶惶不安，面色苍白，再没有几个月前那灵动活泼的劲儿。
以往云珠最爱的那双桃花眼，此时像沉在塘底的死珠，打了霜的秋枝，没有半点神采。
云珠有些犹豫，踌躇片刻，小声问她，“你消失这一阵，别是被你那姑母把钱诓没了吧？”
他可怜庄愉这惨兮兮的模样，但想要掏钱做善事心又一紧一紧的疼，在那儿做了半天心理建设，一拍胸脯，咬牙道，“别怕，你哥哥我这几年攒了不少钱……”
庄愉想笑，又笑不出来，拉过云珠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你摸摸我，是活的吗？”
方才云珠摸她前额就触觉冰凉，现在惊觉庄愉整个人都散着凉气，配上这死人的丧脸，像刚从河里捞起来的冷尸，他张口结舌，腿一软差点顺着凳子跪下去。
“别怕，是活的，”庄愉扶住他，“可惜过了今晚就不是了。”
庄愉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死后还魂的事情，只说昨晚做了噩梦，梦见今晚被姚学政院子里那个胸口有疤的管事拿枕头捂死了。
云珠眼泪都快下来了，一把搂住她，“你今晚就睡在我这儿。”
庄愉点点头，又摇摇头，说。
“终究不是长远之计，他们贪图我家财，就算我从此不回去，搬出来独住，也要日防夜防。”
想起昨晚黑漆漆中发现床边站着人时那一瞬间的惊悚，庄愉轻轻打了个战栗，盯着云珠的眼，恳切道。
“我想见见他——谢韫元不是来越州查案的吗，姑父收受贿赂，售卖生员名额，我知道是哪些人。”
云珠眉心微皱，拍拍她的手安慰，却不应她。
“你听我说，想靠他扳倒你姑父，没那么简单。”
庄愉微怔。
“他奉旨南下查的是官粮，我听过安庆官场的事，姑且算他是个青天大老爷吧——他能分多少心去查？”
云珠长袖善舞，贵客无数，他最知道这些官僚的德行。
“退一万步，他答应了。你和他都没有证据，他查案的时间，你怎么办，惊惶惶地藏在我这儿，如果姚学政来清雅坊要人，张掌事只能把你交出去。”
他说的有理。
庄愉的心再一次被河水一点一点淹没。昨晚她被扔进河里的时候还没有死。她知道什么是浸没的绝望。
虽然几近昏迷，喉咙被河水灌没，发不出声音，脚上被湿冷润滑的水藻缠住，动弹不得，但她终究那一刻是还活着的。
漫无边际的黑暗里，耳边的游鱼咕噜吐着气泡。
它们在说什么？
她在浑浑噩噩里听到一个线索。
庄愉灵光乍现，一把抓住云珠的胳膊，死死抓住他。
“你昨天说过，官粮的事他也逃不了干系。”
云珠皱着脸，我说过吗？我们昨天见过吗？
“如果我能帮谢韫元找到偷换官粮的证据呢，连同收受贿赂的事一起。”
云珠让她冷静点，“你怎么找？”
庄愉紧咬下唇，好不容易再活一次的脑子里映出模糊的计划，她一边说一边梳理思绪。
“他是个明牌钦差，人在越州，越州官场当然死寂一片，不敢动作。但倘若他也无意彻查，只是来抓点虾兵蟹将回去交差呢？”
这下云珠怀疑是自己烧糊涂了，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替他们遮掩？”
庄愉面色惨然，郑重无比，一字一句道。
“因为他喜欢我。”
三个时辰后，夜色阑珊。
云珠是清雅坊的头牌之一，但人上有人，论起排面，当属他口中那位“玲姐”。
玲珑被云珠赔着笑从望舒雅台里约出来，她拢了拢身上大红纱面的羽缎，靠在勾栏上，雅台的门没关，她回身对里面的客人莞尔一笑，稍作安抚后，正过脸来，卸去面具，对着云珠满脸不耐。
“忙着喂猪呢，什么事。”
玲珑原先家里是乡下杀猪的，后来村里发了场猪瘟，家里没收入，还要赔老主顾的订金，家财见底。
她老子爹本就不想养个赔钱的女儿，那天弟弟叫着要吃肉，便将女儿卖给过路的牙婆，去城头的肉铺割了两斤牛肉回来，将来还省个嫁妆钱。
小时候家里也算日日有肉吃，底子打得好，在牙婆手里被瘦猴似的农女们衬得珠圆玉润，加上进坊后张掌事的调教，更显灿若明霞，莹润如玉。
只是这口癖改不过来，陪客叫喂猪，结账叫杀猪。
云珠比她进来得晚两年，刚来时行事太矫情，被玲珑隔着被子拿藤条抽过，有些怕她，期期艾艾说自己想陪一次谢御史。
“哦？”玲珑眯着眼打量他，"难得见你主动想陪男客。"
玲珑的手指点在栏杆上，“不过，你姐姐真帮不上忙。谢御史不要陪倌，他来小住几日是承林尚书的情。”
刑部尚书林远荆，擢进前任江宁巡抚。
云珠啧啧赞叹，张掌事这手段可谓通天。
此时雅台里传来声响，玲珑的丫鬟扒在门边冲她使眼色，玲珑会意，留下一句话，便重拾起美人姿态，艳烈无方地回到雅台中。
“做傻事随你，别连累张掌事。”
云珠撇嘴，也扭捏着身姿，回到庄愉身边，如此这般地说了，随后安慰庄愉，让他引荐一途是行不通，再想想别的法子。
庄愉却听得眼睛发亮。
“她的意思不正是谢韫元身边无人，容易接近么。我单独去找他谈话，你只当不知道，若他发怒要打杀我，那我也不过是再死一次。”
云珠赶忙呸呸呸了三下，知道拦不住庄愉，提溜着眼替她想办法。
“他是贵客中的贵客，住的那层楼入口都有侍卫把守，你怎么上去？”
庄愉倒一脸奇怪，“走上去呀。”
她是真的就这么走上去了。
庄愉来清雅坊穿的是一身天水碧纱裙，外披石青缎花罩衫，鬓边青丝攒花，亭亭立在入口，婉声道。
“越州学政姚文英侄女庄愉求见谢御史。”
侍卫见她不似坊内女子，摸不准该不该直接拒了，叫另一人守着她，他穿过长廊去回禀。不多时，和他一起回来的是一位小厮打扮的年轻人，他噙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庄小姐请随我来。”
庄愉颔首，跟着小厮往里走，举止有礼有节，实则心中洪水滔天，还好还好，她原以为会被直接打出去。
穿过长廊到最里面，走到一间茶室门口，左壁抵墙，右墙后是半丈宽的鱼池，内设石山小景，锦鱼游动。
庄愉步入其中。茶室并没有窗，外面是一个景台，遮光的卷帘半垂，室内四角点灯，茶案上各式瓷罐，两个侍女正跪在热红炭承边，煮着清泉水，桌边都篮放置各种茶器，见客入内，低头对她欠了欠身。
她点头示意，找个位置坐下，一口气还没喘完，有人推门而入。
谢韫元见庄愉第一眼便是一个略显惊惶的小娘子，粉面桃腮，耳缀流珠，见他先是一愣，慌张起身行礼。
谢韫元同庄愉对坐，将侍女煮好的第一杯茶推至庄愉面前。
他目光落在庄愉脸上，细细密密地打量，声音淡淡，“我对庄小姐并无印象。庄小姐见过我？”
庄愉没想到昨日撞到的男倌竟然是谢韫元，自己还妄想点他陪侍，自觉惭愧，有些顶不住这剥皮扒脸式的盯法，谢韫元此人端坐，神色淡漠，但一双眼睛仿佛能将人生吞活剥。
她避开目光，摇摇头，“是我认错人。”
谢韫元嗯了一声，不再言语，专心品茗第二杯新茶。
鼻息间萦绕着清浅的茶香，让庄愉清醒许多。她瞄了一眼，谢韫元没有再看她，端着绿釉陶耳杯，衬他手指修长莹白，她心中骂了自己几句，又不免叹息，怎么就不是个男倌呢。
庄愉闭目把杂念晃走，开门见山道，“我想检举我姑父，做您的内应。”
谢韫元眼底如深潭，平静无风，波澜不惊。
庄愉知道他审问经验丰富，自己若胡编一些借口来佐证一定会被他识破，便按原先的打算，挑拣着事实去说，装得可怜一些。
“我是孤女寄住在姚府，全靠父母留下的铺子生活，不曾想我姑父姑母他们想杀人谋财。”
“姑父他徇私舞弊，售卖府试名额、考题。我听说过谢御史在安庆官场的作为，深感敬佩，为自身安全、为越州学坛，冒昧求到您面前来。”
她言辞恳切，表白一通，却从谢韫元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谁派庄小姐来的？”
谢韫元冷不丁一问。
庄愉微怔，摇头，“并没有……”
“庄小姐如何知道我在此处？”
庄愉额角渐起薄汗，她低眼咬唇。她不敢轻易回话，她担心若是说出云珠，玲珑、张掌事乃至整个清雅坊都要受牵连。
谢韫元并不急着听到庄愉的回答，他更多的是耐心注视。
庄愉紧张的时候眼睛会不自觉半垂，眉心微拧，舔咬自己的下唇，身姿不自觉向后倾，试图拉开和他的距离。
她犹豫片刻，似在回忆，一边缓缓道。
“我是清雅坊的常客，在……前几天偶然见过您，那日坊内熏的是清晓梅香，回头见您是一身石青衣裳。”
“您生得好看，以为是清雅坊的新倌，便向旁人打听想要点您，”说到此处，庄愉急忙补上一句，“绝无冒犯您的意思，”她敛眉踌躇半天想不出一个好词，只道，“所以才觉得您面熟。”
“您来清雅坊后，这里安静许多，不用打听，站在门口远远一瞧就知道来了贵客。”
“确实无人指派我来，去岁安庆府的事，举世皆知。”
谢韫元道，“庄小姐打算如何。”
庄愉见他有兴趣，来了精神，娓娓道，“明明府试在即，我在家却见来客渐少。猜想姑父他们按兵不动，是躲您的风头，不敢动作。我想请您卖他们一个弱点，让他们觉得您是个花架子，来越州巡游玩耍一趟，不碍他们升官发财的大事，这样才会从水里钻出来。”
说到此处，她微微咬唇，“庄愉大言不惭，想成为您的弱点，供他们钻营。”
她说完，整个茶室陷入长久的寂静。
庄愉心中直打鼓，少顷，只见谢韫元起身，声色冷淡。
“庄小姐请回吧。”
云珠美目微瞪，唬得不清。
“我的好妹妹，那位贵客可不是你那柳哥哥，撅个嘴，撒个娇就能收在裙下的。”说罢拿手去摸她的脸，看是不是生病烧糊涂了。
许久不见的庄愉甫一见他，就问能不能帮她见谢韫元，吓他一跳。云珠揽着她坐下，见她和从前大不一样，整个人惶惶不安，面色苍白，再没有几个月前那灵动活泼的劲儿。
以往云珠最爱的那双桃花眼，此时像沉在塘底的死珠，打了霜的秋枝，没有半点神采。
云珠有些犹豫，踌躇片刻，小声问她，“你消失这一阵，别是被你那姑母把钱诓没了吧？”
他可怜庄愉这惨兮兮的模样，但想要掏钱做善事心又一紧一紧的疼，在那儿做了半天心理建设，一拍胸脯，咬牙道，“别怕，你哥哥我这几年攒了不少钱……”
庄愉想笑，又笑不出来，拉过云珠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你摸摸我，是活的吗？”
方才云珠摸她前额就触觉冰凉，现在惊觉庄愉整个人都散着凉气，配上这死人的丧脸，像刚从河里捞起来的冷尸，他张口结舌，腿一软差点顺着凳子跪下去。
“别怕，是活的，”庄愉扶住他，“可惜过了今晚就不是了。”
庄愉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死后还魂的事情，只说昨晚做了噩梦，梦见今晚被姚学政院子里那个胸口有疤的管事拿枕头捂死了。
云珠眼泪都快下来了，一把搂住她，“你今晚就睡在我这儿。”
庄愉点点头，又摇摇头，说。
“终究不是长远之计，他们贪图我家财，就算我从此不回去，搬出来独住，也要日防夜防。”
想起昨晚黑漆漆中发现床边站着人时那一瞬间的惊悚，庄愉轻轻打了个战栗，盯着云珠的眼，恳切道。
“我想见见他——谢韫元不是来越州查案的吗，姑父收受贿赂，售卖生员名额，我知道是哪些人。”
云珠眉心微皱，拍拍她的手安慰，却不应她。
“你听我说，想靠他扳倒你姑父，没那么简单。”
庄愉微怔。
“他奉旨南下查的是官粮，我听过安庆官场的事，姑且算他是个青天大老爷吧——他能分多少心去查？”
云珠长袖善舞，贵客无数，他最知道这些官僚的德行。
“退一万步，他答应了。你和他都没有证据，他查案的时间，你怎么办，惊惶惶地藏在我这儿，如果姚学政来清雅坊要人，张掌事只能把你交出去。”
他说的有理。
庄愉的心再一次被河水一点一点淹没。昨晚她被扔进河里的时候还没有死。她知道什么是浸没的绝望。
虽然几近昏迷，喉咙被河水灌没，发不出声音，脚上被湿冷润滑的水藻缠住，动弹不得，但她终究那一刻是还活着的。
漫无边际的黑暗里，耳边的游鱼咕噜吐着气泡。
它们在说什么？
她在浑浑噩噩里听到一个线索。
庄愉灵光乍现，一把抓住云珠的胳膊，死死抓住他。
“你昨天说过，官粮的事他也逃不了干系。”
云珠皱着脸，我说过吗？我们昨天见过吗？
“如果我能帮谢韫元找到偷换官粮的证据呢，连同收受贿赂的事一起。”
云珠让她冷静点，“你怎么找？”
庄愉紧咬下唇，好不容易再活一次的脑子里映出模糊的计划，她一边说一边梳理思绪。
“他是个明牌钦差，人在越州，越州官场当然死寂一片，不敢动作。但倘若他也无意彻查，只是来抓点虾兵蟹将回去交差呢？”
这下云珠怀疑是自己烧糊涂了，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替他们遮掩？”
庄愉面色惨然，郑重无比，一字一句道。
“因为他喜欢我。”
三个时辰后，夜色阑珊。
云珠是清雅坊的头牌之一，但人上有人，论起排面，当属他口中那位“玲姐”。
玲珑被云珠赔着笑从望舒雅台里约出来，她拢了拢身上大红纱面的羽缎，靠在勾栏上，雅台的门没关，她回身对里面的客人莞尔一笑，稍作安抚后，正过脸来，卸去面具，对着云珠满脸不耐。
“忙着喂猪呢，什么事。”
玲珑原先家里是乡下杀猪的，后来村里发了场猪瘟，家里没收入，还要赔老主顾的订金，家财见底。
她老子爹本就不想养个赔钱的女儿，那天弟弟叫着要吃肉，便将女儿卖给过路的牙婆，去城头的肉铺割了两斤牛肉回来，将来还省个嫁妆钱。
小时候家里也算日日有肉吃，底子打得好，在牙婆手里被瘦猴似的农女们衬得珠圆玉润，加上进坊后张掌事的调教，更显灿若明霞，莹润如玉。
只是这口癖改不过来，陪客叫喂猪，结账叫杀猪。
云珠比她进来得晚两年，刚来时行事太矫情，被玲珑隔着被子拿藤条抽过，有些怕她，期期艾艾说自己想陪一次谢御史。
“哦？”玲珑眯着眼打量他，"难得见你主动想陪男客。"
玲珑的手指点在栏杆上，“不过，你姐姐真帮不上忙。谢御史不要陪倌，他来小住几日是承林尚书的情。”
刑部尚书林远荆，擢进前任江宁巡抚。
云珠啧啧赞叹，张掌事这手段可谓通天。
此时雅台里传来声响，玲珑的丫鬟扒在门边冲她使眼色，玲珑会意，留下一句话，便重拾起美人姿态，艳烈无方地回到雅台中。
“做傻事随你，别连累张掌事。”
云珠撇嘴，也扭捏着身姿，回到庄愉身边，如此这般地说了，随后安慰庄愉，让他引荐一途是行不通，再想想别的法子。
庄愉却听得眼睛发亮。
“她的意思不正是谢韫元身边无人，容易接近么。我单独去找他谈话，你只当不知道，若他发怒要打杀我，那我也不过是再死一次。”
云珠赶忙呸呸呸了三下，知道拦不住庄愉，提溜着眼替她想办法。
“他是贵客中的贵客，住的那层楼入口都有侍卫把守，你怎么上去？”
庄愉倒一脸奇怪，“走上去呀。”
她是真的就这么走上去了。
庄愉来清雅坊穿的是一身天水碧纱裙，外披石青缎花罩衫，鬓边青丝攒花，亭亭立在入口，婉声道。
“越州学政姚文英侄女庄愉求见谢御史。”
侍卫见她不似坊内女子，摸不准该不该直接拒了，叫另一人守着她，他穿过长廊去回禀。不多时，和他一起回来的是一位小厮打扮的年轻人，他噙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庄小姐请随我来。”
庄愉颔首，跟着小厮往里走，举止有礼有节，实则心中洪水滔天，还好还好，她原以为会被直接打出去。
穿过长廊到最里面，走到一间茶室门口，左壁抵墙，右墙后是半丈宽的鱼池，内设石山小景，锦鱼游动。
庄愉步入其中。茶室并没有窗，外面是一个景台，遮光的卷帘半垂，室内四角点灯，茶案上各式瓷罐，两个侍女正跪在热红炭承边，煮着清泉水，桌边都篮放置各种茶器，见客入内，低头对她欠了欠身。
她点头示意，找个位置坐下，一口气还没喘完，有人推门而入。
谢韫元见庄愉第一眼便是一个略显惊惶的小娘子，粉面桃腮，耳缀流珠，见他先是一愣，慌张起身行礼。
谢韫元同庄愉对坐，将侍女煮好的第一杯茶推至庄愉面前。
他目光落在庄愉脸上，细细密密地打量，声音淡淡，“我对庄小姐并无印象。庄小姐见过我？”
庄愉没想到昨日撞到的男倌竟然是谢韫元，自己还妄想点他陪侍，自觉惭愧，有些顶不住这剥皮扒脸式的盯法，谢韫元此人端坐，神色淡漠，但一双眼睛仿佛能将人生吞活剥。
她避开目光，摇摇头，“是我认错人。”
谢韫元嗯了一声，不再言语，专心品茗第二杯新茶。
鼻息间萦绕着清浅的茶香，让庄愉清醒许多。她瞄了一眼，谢韫元没有再看她，端着绿釉陶耳杯，衬他手指修长莹白，她心中骂了自己几句，又不免叹息，怎么就不是个男倌呢。
庄愉闭目把杂念晃走，开门见山道，“我想检举我姑父，做您的内应。”
谢韫元眼底如深潭，平静无风，波澜不惊。
庄愉知道他审问经验丰富，自己若胡编一些借口来佐证一定会被他识破，便按原先的打算，挑拣着事实去说，装得可怜一些。
“我是孤女寄住在姚府，全靠父母留下的铺子生活，不曾想我姑父姑母他们想杀人谋财。”
“姑父他徇私舞弊，售卖府试名额、考题。我听说过谢御史在安庆官场的作为，深感敬佩，为自身安全、为越州学坛，冒昧求到您面前来。”
她言辞恳切，表白一通，却从谢韫元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谁派庄小姐来的？”
谢韫元冷不丁一问。
庄愉微怔，摇头，“并没有……”
“庄小姐如何知道我在此处？”
庄愉额角渐起薄汗，她低眼咬唇。她不敢轻易回话，她担心若是说出云珠，玲珑、张掌事乃至整个清雅坊都要受牵连。
谢韫元并不急着听到庄愉的回答，他更多的是耐心注视。
庄愉紧张的时候眼睛会不自觉半垂，眉心微拧，舔咬自己的下唇，身姿不自觉向后倾，试图拉开和他的距离。
她犹豫片刻，似在回忆，一边缓缓道。
“我是清雅坊的常客，在……前几天偶然见过您，那日坊内熏的是清晓梅香，回头见您是一身石青衣裳。”
“您生得好看，以为是清雅坊的新倌，便向旁人打听想要点您，”说到此处，庄愉急忙补上一句，“绝无冒犯您的意思，”她敛眉踌躇半天想不出一个好词，只道，“所以才觉得您面熟。”
“您来清雅坊后，这里安静许多，不用打听，站在门口远远一瞧就知道来了贵客。”
“确实无人指派我来，去岁安庆府的事，举世皆知。”
谢韫元道，“庄小姐打算如何。”
庄愉见他有兴趣，来了精神，娓娓道，“明明府试在即，我在家却见来客渐少。猜想姑父他们按兵不动，是躲您的风头，不敢动作。我想请您卖他们一个弱点，让他们觉得您是个花架子，来越州巡游玩耍一趟，不碍他们升官发财的大事，这样才会从水里钻出来。”
说到此处，她微微咬唇，“庄愉大言不惭，想成为您的弱点，供他们钻营。”
她说完，整个茶室陷入长久的寂静。
庄愉心中直打鼓，少顷，只见谢韫元起身，声色冷淡。
“庄小姐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