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到站时,已经晚上九点四十。

    乔知下了车一路狂奔。她妈妈出车祸半身不遂,行动不便,她不知道这个时候,妈妈吃上饭没有,上厕所的事情要如何解决。

    然而到了家门口,看到男友章赫的身影,她才记起另外一件事——她还没来得及去车站接男友。

    章赫坐在门前的石凳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直到眼前出现了一双混着泥土的运动鞋,才抬头。

    “你回来了。”他惊喜起身,看着一脸疲态的乔知,一把把乔知搂进怀里。

    乔知环住章赫的腰,柔声地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她没有自报过家门,因为自卑。

    章赫捏了捏乔知的脸,说:“在车站无聊,就找了以前给你寄东西的地址,瞎摸着过来了,怎么,不欢迎?”

    事到如今,说不欢迎也没什么用。

    乔知摇头,去开大门,撑起笑容对章赫说:“不会,欢迎来我家做客。”

    章赫从来没有到过乔知的家里,他环顾四周没有被粉饰的水泥墙,以及旧红色的木门,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他知道她家庭条件不太好,大学四年一直都勤工俭学,浑身上下没有任何的雕饰,也不让他给她买项链这些东西。

    但他来到她家,站在门外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她过得这么不好,比他想象的还差。

    房间门口坐着一个妇女,浑身瘫软在轮椅上,头发白而稀疏,整张脸漾着一点笑容,显得异常苍老和诡异。

    乔知和他说过,她妈妈出车祸了,只有一条胳膊可以动,饮食起居需要她的照顾,所以放弃了保研的美好前程,回到小城来。

    眼前的老妇,应该就是乔知的妈妈。

    章赫朝女人点点头,努力大方打招呼:“阿姨好。”

    “妈,这是我男朋友,章赫。”

    乔知说完,看到妈妈的眼睛更亮了。她知道,妈妈很满意章赫,更为自己找到幸福而开心,可那种神态又让她伤心,乔知不想深想。

    人生是一道复杂的难题,她可以清楚地算出数学题的答案,却不能抠人生的细节,否则只会是满当当的失望。

    她能做好的,就是收拾好眼前的烂摊子。这些道理,她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已经有直觉了。

    乔知蹲下,摸了摸妈妈的胳膊说,“妈,饿了么,回来的路上我买了点东西,您先吃?”

    女人摇摇头,嘶哑着发声,伊伊啊啊,手脚并用。划到一半,女人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残缺,她羞赧地没再出声,推着乔知出去,让她忙自己的。

    乔知从书包里掏出一瓶豆浆,插上吸管,放在妈妈的手里:“那您先喝点东西,我和出去章赫说点事情。”

    妈妈点头,她不想耽误女儿的任何事情。

    乔知把章赫叫到了门外,路过厨房的时候,章赫看到,乔知家灶台是泥土堆砌的,水是用生水烧的,水壶底部已经烧出了黑色的灰,一切都看起来十分原始,和这个房子一样,没有任何修饰。

    章赫突然觉得,自己擅自到访很突兀,也突然理解了乔知在提到家庭时的沉默。

    他跟在乔知身后,说:“抱歉,没有通知你就来你家了。”

    他不知道,比起他的到来,“抱歉”两个字更伤人。

    抱歉什么呢,看到她瘫痪的母亲、贫困的家境,还是窥破真相令她难堪?

    可这些,又有什么可抱歉的呢?

    乔知知道章赫不是故意的,没有多想,而是转移话题:“跑一天,累了吧?”

    “没有,坐车而已,你呢,学生找到了吗?”

    “嗯。对面有小卖部,我去给你买点水?”

    章赫点头,和乔知一起走到小卖部。两人一路上没有再说什么,他能感受到自从毕业典礼那天吵了架之后,两个人生疏不少,即便是后来和好了,乔知给他打电话的频率也少了,微信更是很少发。

    他也是担心她,所以才想着在出差的途中,过来看看她。

    这个时间点,满秀街的人不算多,家家户户漏出了一点灯光到马路边上,在两个人成年人周围游走。

    乔知递给章赫一瓶水,和他并肩坐在路边的长椅上。

    “工作……”

    “研究生……”

    章赫想关心乔知的工作,乔知想关心章赫的研究生生活。

    两个人相视一笑,隔阂似乎又化解了。

    章赫抱住乔知,摸着她的头,心里一阵难过,为她,也为自己,“研究生开学有点忙,导师对我也挺好的,倒是你,感觉你瘦了好多。”

    乔知搂着张赫的腰,眼里霎时就蓄满了雾气,她靠在他的怀里,语气里全是歉意,“章赫,对不起。”

    大四的时候,乔知和章赫双双保研到本校,两个人本来都商量好要继续读研究生,然后留在江城,一起过更好的生活。

    未来是那么的美好,他们甚至商量到了买房的年纪和地段。

    没想到,五月份临近毕业的时候,乔知的父母出了车祸,爸爸当场去世,妈妈虽然被抢救了回来,但也几乎是植物人状态。

    乔知为了照顾妈妈,没得选,只能放弃研究生资格,放弃已经畅想过的未来,回到舟市一边打工,一边帮妈妈治病。

    章赫对乔知的了解有限,他以为乔知的家庭只是父母出了车祸这么简单,于是建议乔知,“你可以把你们在舟市的房子卖掉,带你妈妈到江城来,我们可以一边上学,一起照顾她!”

    但事实是,乔知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亲爸爸到底是谁,死去的这个人,只是她的继父。而妈妈也不只是植物人这么简单,送去医院的时候,还被查出了食道癌晚期。

    从医院拿到通知单的那天,乔知一个人坐在舟市的大街上,看着人来人往,觉得天空都是灰色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只有雨在她的世界下个不停。

    大概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乔知就和院里说明了情况,提出了退学申请。

    章赫知道后斥责她太冲动,不应该不和他商量就私自决定这件事。

    停学申请的期限是两年,章赫担心一旦乔知回到了舟市,两个人之间距离就会越来越远,还怎么能并肩前行呢?

    人心多脆弱,别说两年,两个月可能就被打散。

    他质问乔知,有没有想过他们的未来?

    乔知回答不上来,她连自己的明天都看不清,谈何更遥远的未来?

    那时候,他们天天吵架,章赫觉得乔知自私,让她带着妈妈到江城,明明是更好的方法。

    乔知只是沉默,然后执意回到了舟市。理由很简单,妈妈只剩下她了,她没得选。

    后来,乔知回了家,两个人的关系反而又缓和了,再也不提关于未来的任何事情。

    每次打电话的时候,也小心翼翼的,只是说一些皮毛话,比如我想你、我爱你,像是遵循着一道程序。

    乔知觉得自己对不起章赫,章赫心里也难过,但他说:“没关系,谁让我是你的男朋友呢。”

    这次来想说分手的话,又一股脑全咽下去了,章赫觉得不是时候。

    他不能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抛下她。

    他缓缓推开乔知,问:“有没有想吃的,我暑期的时候跟导师做项目,挣了一笔钱,刚结下来,我请你吃好吃的。”

    乔知的眼圈是红的,她摇摇头,说:“你就在这里陪陪我吧。我好累。”

    乔知靠在张赫的肩膀上,和他手握着手,问:“什么时候走?”

    章赫看了一眼手机,抱歉地解释:“半个小时以后,本来想提前一天来的,但是……但是要上课,就没剩下多少时间。”

    乔知笑起来眉眼弯弯的,说:“那就充电半个小时,只要和你见面,我就全都好了。”

    她嗅着熟悉的气味,渐渐闭上了沉重的眼皮,没有去问他,为什么昨天明明是和朋友聚会,却说没时间。

    学妹徐子淇发了朋友圈,她看到了他拿着酒瓶的手。

    乔知和章赫十指交叉,她想,已经够累了,就放过自己吧,想那么清楚干嘛。

    当初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就说过要绝对信任彼此。是她先离开的,也就没有理由疑神疑鬼的吧。

    章赫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乔知把头从他的肩膀上抬起来,说:“没关系,接吧。”

    章赫晃了晃手机,说:“导师的,估计说出差的事情。”

    果然,那通电话是叫章赫在火车站集合的。

    乔知起身,说:“去吧,别耽误了时间,让老师不高兴。”

    章赫慢慢靠近乔知,捧起她的脸,想要接吻,却被一道声音打断了。

    只见方度把卷子卷成卷,挡在两人面前,旁若无人地对乔知说,“老师,打扰一下,能给我讲道题吗?”

    章赫松开了乔知的脸,尴尬地说,“那你先忙,记得给我打电话。”

    乔知点头,满心惆怅地目送着章赫离开。

    她也没问方度要问哪道题。

    方度看着远去的章赫,刚停在他的面前时,他看清楚了他的长相。没他高,没他帅,没他衣服贵,比他年纪大。他不知道,乔知的审美为什么这么差,图什么呢?

    方度扭头困惑的看向乔知,对方并没有要给她讲题的意思,而是转身要走。

    “你还没给我讲题呢。”

    方度叫住乔知,却听到对方清醒地说,“我知道你没题要问我,你只是想捉弄我。”

    乔知的语调低沉,像一记暗箭射在了方度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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