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下课后，乔知按照往日的节奏，改完所有的卷子，整理好错题集才从办公室里出来。
教学楼已经没人了，四周一片漆黑。她拿手机照着亮下楼，隐约看到走廊拐角处有个身影，靠在墙角。
乔知放慢脚步，以为又是那群打继父房子主意的人找到了学校，立刻警备地关上了手机照明灯。
上周那些人找到学校想闹事，好在警察局就在附近，小混混不想犯法，看到警察的那一刻慌忙逃跑了。
因为学校守卫严，警察也很重视这帮人，查了好几天，小混混再也不敢来。虽是拿钱办事，但他们也不想为了别人的钱把自己搭进去。
但并不意味着，他们不会再来。
乔知防备心强，正要悄悄转身往上走，又听到拐角处的人闲散地跺了一下脚，一个熟悉的声音随之响起，“乔老师，不下班吗？”
是方度。
晚自习下课，方度路过教学楼，看三楼的办公室还亮着，脚步便不自觉地往这里走。
今天没排数学课，他没怎么见到她，心里也不定。
方度抬头，透过扶梯往上看，那双黑色的帆布鞋停驻在阶梯上。
乔知重新打开手电筒，往下看，一口气没松，另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她心里打鼓，问：“你，还没走吗？”
“嗯，有几道题想问问你。”方度站在黑暗处看着乔知。
上次她说，他什么都不能做，除了问问题。他也很听话，只问题，免得她像一只受惊的小白兔。
乔知脸颊微热，她总算明白其他老师为什么对方度这么头疼了。
她说的话他倒是听进去了，但总是找到空子钻。一次又一次地问题，让她无法拒绝。
“走吧。”乔知走到方度跟前无奈道。
漆黑的楼道里，乔知走在前面，方度跟在后面拿手机照明，光影在脚下缓慢跳跃，整个教学楼静得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晚风迎面吹过，带着一阵桂花的清甜，看着远处渐圆的月亮，方度发觉心里曾经的那种空虚，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点一点填满了。
他侧头，主动找话题：“乔老师，今天去图书馆的时候，我在红榜上看到你的照片了。”
“不是问题吗？”乔知打断。
王天娇的话像是一个警醒，无论真假，作为老师，她都要注意。
“天这么黑，怎么问？”方度指天。
乔知想想也是，便回，“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懒得提过去，毕竟学习能改变的命运有限。
最后一班公交车在两人面前站定，乔知上了车坐在单排的位置，方度坐在她的前面，转身和她说话。
基于以前的教训，坐在她后面，她是不会主动转身的。
“你可真厉害，红榜上说，你又竞赛又考试的。”
他趴在靠背上，眼神真诚，人畜无害，但又很欠揍地问：“你都不早恋吗？”
乔知一本正经，“这个年龄，懂什么是爱吗？”
为生存这件事，她就要烦死了。
方度回，“我懂啊。”
“那你说说爱是什么？”
“一种感觉啊，”说完，他看向乔知，眼神意味不明，“老师你不懂吗？还是装的，不敢懂。”
乔知眯眼假笑，“所以说，我厉害，而你只能复读。”
方度吃瘪，摊手，“你厉害，那能不能传授一点学神的学习方法呢？”
乔知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方度，你家庭条件这么好，有明亮而温馨的房间，夏天不会太热，冬天也不会太冷，什么都不缺，你为什么不好好学习呢？”
这个问题倒是把方度问住了，他有些羞赧地说，“你想听实话吗？”
“嗯，当然。”
“其实，我可以有很多借口，比如说我爸妈离婚这件事，对我的心灵造成了多大的冲击，也可以说我爷爷奶奶把我惯坏了。但是我突然发现，这些并不是真实的原因，真实的原因可能是，我过得太好了，因为过得好，什么都不需要去考虑，脑子也变得越来越不灵光，做什么事情都三分钟热度，反正做不成不会有任何后果。”
就像高考没考好，大不了只是复读一年。复读没结果也没关系，父母还会安排其他的路。他不需要努力，因为父母足够有钱，早都为他想好了后路，免去了他的辛苦。
不需要负责的人生，自然乐得轻松。
以前方度没觉得有什么，张成也是这样的。但见到了乔知，他突然很惭愧，觉得自己根本不像一个男人。
高中混了三年，高四还混，方度简直度日如年，感觉特别没意思，乔知的出现，让他突然想做点什么。
“今后不会了，我会好好学习的。”方度发誓，“我已经想通了，与其浪费时间什么都不干，不如做一点成绩出来，也不枉青春。”
他担心乔知看轻他。她能做到的，他至少不能输得太惨。
乔知说，“那很好啊，你爸妈肯定很欣慰。”
“那你呢？”方度看向乔知，他知道这话不该问，但就是脱口而出了。
那股感觉在他体内喧嚣，偶尔脱缰，他控制不住。
乔知愣住，她以为方度又说什么越界的话，直到对方找补解释，“那你为什么能学习这么好？”
公交车里没有人，窗外的风吹进来，撩起了乔知的发丝，她的心里轻松了一些，说:“你是家里什么都有，我是家里什么都没有。你去过我家，应该也清楚是什么环境。其实从小到大，我家里都挺困难的，夏天为了节省电费，连电扇都不会经常开。电视呢，经常没信号，热得睡不着，没有电视看的时候，觉得无聊自然就看起书了……”
条件使然。
想到过往的日子，乔知抿唇一笑，“当然了，还有其他因素。大家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道理是这样没错的。”
乔知三三两两地说了自己小时候的处境，明明细节并不多，她说话的语气也风轻云淡，方度却觉得心里难过。
他想了解乔知的过去，又担心听到她辛苦的人生。
他之前听张婆婆说过她的事情，他很想问，以前有没有人欺负她，她的继父对她好不好。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他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
公交车轰隆隆地往满秀街的方向攀爬，乔知看着最近老实许多的少年，提议：“方度，给自己定个目标吧？”
“什么目标？”
“考试目标。比如，高考想去怎样的学校，每次考试进步多少名之类的。其实，我高三的时候也迷茫了很久，觉得这些东西都好枯燥，不知道对我的生活有什么帮助。语文好不能帮你吵架，数学好不能让家里的钱多一点，总之烦恼很多，但有一点我很清楚，如果考上好一点的学校，我的人生就会不一样。这样一来，动力反而多了一点。”
后来的后来，她才知道，人生的意义，从来不是前置的思考，而是行动的结果。书本上说了，行动即意义。
“你竟然会觉得高中会枯燥？”方度不可思议。
“不然呢？”
“我以为，像你们这种好学生，会喜欢做题呢。”
“现在知道了吧，好学生也是普通人，就是比你有目标感，自律性强。”乔知轻轻戳了一下方度的头，“你也不要总酸人家李新宇，他经常考第一，靠的是实力，多多向他学习才是。”
方度喜欢被戳的那一下。
他心情大好，夸下海口，“那我定一个考试目标吧，期中考试进步两百名？”
乔知反问：“会不会太高了？”
以他目前这种水平，进步基数再大，一个月进步两百名，也有点夸张。
方度不服，“我要是达到了呢，有奖励吗？”
“你想要什么奖励？”
方度从书包里掏出周记本，翻开新的一页，递给乔知说：“我没想好，你先写奖励卡，等我想到了再找你要。”
方度既然要了奖励，乔知也不好拒绝，于是大方地在纸上写了“奖励卡”三个字。反正，非分的要求，她可以想办法拒绝。
“方度，有一个事，老师也想问你。”
“问。”方度一边合上笔盖，一边把周记本放起来。
“今天你为什么要去班上给王老师道歉？”
“不是你说要去的吗？”方度没心没肺的。
乔知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问：“我不是摇头了吗？”
方度愣住，才意识到那个摇头是拒绝的意思，他有些开心，也无所谓道，“我还以为你的摇头是不要反抗的意思。”
前一天才驳了王天娇，第二天又要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道歉，这件事毕竟是因自己而起，乔知不想让方度如此放下自尊。
平心而论，她从来没觉得他做错，更何况是为了自己。
“那你有关系吗？”
方度摇头，“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你不是说过，王老师也是女孩子，也会没面子的。”
乔知第一次认真地去看方度，他真是每天都在打破自己的刻板印象，连此时此刻眉眼都变得柔和了许多。
回舟市的那一天，她的心就像一艘沉入海底的船，缓缓下坠，坠到连光都照不见的地方。
但此时，她仿佛又从沉睡中苏醒过来。
上帝在给了许多巴掌后，突然塞了一个枣过来。
王春花说方度不好管教，王天娇说方度不好管教，全校都忌惮的人，在自己眼前突然像个人，她简直做梦都要笑醒。
“怎么？”方度反问，“你不是说，让我跟王天娇道歉的吗？”
乔知低头，“嗯”了一声又说：“但是我所说的道歉，是指给王天娇一个人私下道歉，是为了解除王天娇对你的误会，否则这件事可能会耽误你的英语学习，毕竟，英语也有一百五十分。但我没想到让你回班公开道歉。”
方度低头，心里如沐春风，他感觉乔知站在自己这边。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比“我清楚地知道你站在我这边”更让人有底气的事情？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所以我才什么都没想就去道歉了。”方度看乔知一脸沉闷，戳了戳自己的脸说，“没事儿，都过去了，道个歉又不能怎么样？”
乔知眼眸低垂，些许无奈地笑了，“没想到来这个学校，你是第一个这么信任我的人。”
虽说不在乎任何人的态度，但收获一份信任这种正向的反馈，也能为她为数不多的美好人生增添一点意义。
可她实在没想到，这个人是方度。
方度挑眉，“怎么，失望？”
乔知说：“还行。”
或许因为放松，她的眼神变得逐渐清澈，和那张照片重合，没来由地击中了方度的心。
他看着她，在公布车的晃动中，心跳莫名其妙加速了。
“还行？”方度侧坐，咂摸这两个中性词给乔知下套，“我怎么听别人说，你讨厌我呢？”
方度想起她那个渣男朋友说过，她亲口说她讨厌他。
“你觉得我讨厌你吗？”乔知看向方度。
方度眼神躲闪，回：“不是吗，对我的态度比李新宇态度差好多。”
又来。
乔知反问，“哪里差？”
“你给李新宇讲题是笑着的，给我讲题就皱着眉，我寻思我问你的题，应该比李新宇简单多了吧？”
“按照这个道理，教你的老师都讨厌你吧？”乔知不顺着方度来。
方度简直要窒息，“我不至于这么讨厌吧？”
乔知耸肩，“所以笑不笑，和讨厌与否是两码事。对你笑，未必就是喜欢你，不对你笑，未必就是讨厌你，撑死是有点头疼。”
方度轻叹一声道：“谢谢，有被安慰到。”
乔知朝方度伸手，方度不明所以，“做什么？”
“讲题啊。”
“公交车这么黑。”
乔知说，“要想进步两百名，这是最起码的努力。”
“差这几分钟？”
乔知点头，“就是你一直觉得不差这几分钟，所以才一直学不进去。时间是挤出来的，这就是学习方法。”
方度把卷子拿出来给乔知看等比数列的题，乔知对着马路上闪烁的光，看得异常仔细，脸上忽明忽暗的光，在玻璃上勾勒出她侧脸的剪影。
方度看着乔知，悄悄弯起嘴角。
他何尝能想到，失望的人生里，还有这样的一个人出现，早起叫醒，让他戒烟，给他过生日，告诉他要去道歉，给他定目标。
这些事情很小，却如拂尘散去了心上的灰尘。
所以，他可以毫无顾忌地信任她。
他叛逆，不听劝，总是跟爸妈反着来，只是他幼稚对抗这个世界的方式。
他想知道，即便如此，这个世界上，是否会有一个人依然坚定站在他这边，不在乎他是怎样的成绩，怎样的作风，怎样的家庭。
这个想法不知道什么时候产生的，久到他不对任何人抱有期待。
然后，她就出现了。
教学楼已经没人了，四周一片漆黑。她拿手机照着亮下楼，隐约看到走廊拐角处有个身影，靠在墙角。
乔知放慢脚步，以为又是那群打继父房子主意的人找到了学校，立刻警备地关上了手机照明灯。
上周那些人找到学校想闹事，好在警察局就在附近，小混混不想犯法，看到警察的那一刻慌忙逃跑了。
因为学校守卫严，警察也很重视这帮人，查了好几天，小混混再也不敢来。虽是拿钱办事，但他们也不想为了别人的钱把自己搭进去。
但并不意味着，他们不会再来。
乔知防备心强，正要悄悄转身往上走，又听到拐角处的人闲散地跺了一下脚，一个熟悉的声音随之响起，“乔老师，不下班吗？”
是方度。
晚自习下课，方度路过教学楼，看三楼的办公室还亮着，脚步便不自觉地往这里走。
今天没排数学课，他没怎么见到她，心里也不定。
方度抬头，透过扶梯往上看，那双黑色的帆布鞋停驻在阶梯上。
乔知重新打开手电筒，往下看，一口气没松，另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她心里打鼓，问：“你，还没走吗？”
“嗯，有几道题想问问你。”方度站在黑暗处看着乔知。
上次她说，他什么都不能做，除了问问题。他也很听话，只问题，免得她像一只受惊的小白兔。
乔知脸颊微热，她总算明白其他老师为什么对方度这么头疼了。
她说的话他倒是听进去了，但总是找到空子钻。一次又一次地问题，让她无法拒绝。
“走吧。”乔知走到方度跟前无奈道。
漆黑的楼道里，乔知走在前面，方度跟在后面拿手机照明，光影在脚下缓慢跳跃，整个教学楼静得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晚风迎面吹过，带着一阵桂花的清甜，看着远处渐圆的月亮，方度发觉心里曾经的那种空虚，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点一点填满了。
他侧头，主动找话题：“乔老师，今天去图书馆的时候，我在红榜上看到你的照片了。”
“不是问题吗？”乔知打断。
王天娇的话像是一个警醒，无论真假，作为老师，她都要注意。
“天这么黑，怎么问？”方度指天。
乔知想想也是，便回，“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懒得提过去，毕竟学习能改变的命运有限。
最后一班公交车在两人面前站定，乔知上了车坐在单排的位置，方度坐在她的前面，转身和她说话。
基于以前的教训，坐在她后面，她是不会主动转身的。
“你可真厉害，红榜上说，你又竞赛又考试的。”
他趴在靠背上，眼神真诚，人畜无害，但又很欠揍地问：“你都不早恋吗？”
乔知一本正经，“这个年龄，懂什么是爱吗？”
为生存这件事，她就要烦死了。
方度回，“我懂啊。”
“那你说说爱是什么？”
“一种感觉啊，”说完，他看向乔知，眼神意味不明，“老师你不懂吗？还是装的，不敢懂。”
乔知眯眼假笑，“所以说，我厉害，而你只能复读。”
方度吃瘪，摊手，“你厉害，那能不能传授一点学神的学习方法呢？”
乔知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方度，你家庭条件这么好，有明亮而温馨的房间，夏天不会太热，冬天也不会太冷，什么都不缺，你为什么不好好学习呢？”
这个问题倒是把方度问住了，他有些羞赧地说，“你想听实话吗？”
“嗯，当然。”
“其实，我可以有很多借口，比如说我爸妈离婚这件事，对我的心灵造成了多大的冲击，也可以说我爷爷奶奶把我惯坏了。但是我突然发现，这些并不是真实的原因，真实的原因可能是，我过得太好了，因为过得好，什么都不需要去考虑，脑子也变得越来越不灵光，做什么事情都三分钟热度，反正做不成不会有任何后果。”
就像高考没考好，大不了只是复读一年。复读没结果也没关系，父母还会安排其他的路。他不需要努力，因为父母足够有钱，早都为他想好了后路，免去了他的辛苦。
不需要负责的人生，自然乐得轻松。
以前方度没觉得有什么，张成也是这样的。但见到了乔知，他突然很惭愧，觉得自己根本不像一个男人。
高中混了三年，高四还混，方度简直度日如年，感觉特别没意思，乔知的出现，让他突然想做点什么。
“今后不会了，我会好好学习的。”方度发誓，“我已经想通了，与其浪费时间什么都不干，不如做一点成绩出来，也不枉青春。”
他担心乔知看轻他。她能做到的，他至少不能输得太惨。
乔知说，“那很好啊，你爸妈肯定很欣慰。”
“那你呢？”方度看向乔知，他知道这话不该问，但就是脱口而出了。
那股感觉在他体内喧嚣，偶尔脱缰，他控制不住。
乔知愣住，她以为方度又说什么越界的话，直到对方找补解释，“那你为什么能学习这么好？”
公交车里没有人，窗外的风吹进来，撩起了乔知的发丝，她的心里轻松了一些，说:“你是家里什么都有，我是家里什么都没有。你去过我家，应该也清楚是什么环境。其实从小到大，我家里都挺困难的，夏天为了节省电费，连电扇都不会经常开。电视呢，经常没信号，热得睡不着，没有电视看的时候，觉得无聊自然就看起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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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过往的日子，乔知抿唇一笑，“当然了，还有其他因素。大家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道理是这样没错的。”
乔知三三两两地说了自己小时候的处境，明明细节并不多，她说话的语气也风轻云淡，方度却觉得心里难过。
他想了解乔知的过去，又担心听到她辛苦的人生。
他之前听张婆婆说过她的事情，他很想问，以前有没有人欺负她，她的继父对她好不好。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他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
公交车轰隆隆地往满秀街的方向攀爬，乔知看着最近老实许多的少年，提议：“方度，给自己定个目标吧？”
“什么目标？”
“考试目标。比如，高考想去怎样的学校，每次考试进步多少名之类的。其实，我高三的时候也迷茫了很久，觉得这些东西都好枯燥，不知道对我的生活有什么帮助。语文好不能帮你吵架，数学好不能让家里的钱多一点，总之烦恼很多，但有一点我很清楚，如果考上好一点的学校，我的人生就会不一样。这样一来，动力反而多了一点。”
后来的后来，她才知道，人生的意义，从来不是前置的思考，而是行动的结果。书本上说了，行动即意义。
“你竟然会觉得高中会枯燥？”方度不可思议。
“不然呢？”
“我以为，像你们这种好学生，会喜欢做题呢。”
“现在知道了吧，好学生也是普通人，就是比你有目标感，自律性强。”乔知轻轻戳了一下方度的头，“你也不要总酸人家李新宇，他经常考第一，靠的是实力，多多向他学习才是。”
方度喜欢被戳的那一下。
他心情大好，夸下海口，“那我定一个考试目标吧，期中考试进步两百名？”
乔知反问：“会不会太高了？”
以他目前这种水平，进步基数再大，一个月进步两百名，也有点夸张。
方度不服，“我要是达到了呢，有奖励吗？”
“你想要什么奖励？”
方度从书包里掏出周记本，翻开新的一页，递给乔知说：“我没想好，你先写奖励卡，等我想到了再找你要。”
方度既然要了奖励，乔知也不好拒绝，于是大方地在纸上写了“奖励卡”三个字。反正，非分的要求，她可以想办法拒绝。
“方度，有一个事，老师也想问你。”
“问。”方度一边合上笔盖，一边把周记本放起来。
“今天你为什么要去班上给王老师道歉？”
“不是你说要去的吗？”方度没心没肺的。
乔知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问：“我不是摇头了吗？”
方度愣住，才意识到那个摇头是拒绝的意思，他有些开心，也无所谓道，“我还以为你的摇头是不要反抗的意思。”
前一天才驳了王天娇，第二天又要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道歉，这件事毕竟是因自己而起，乔知不想让方度如此放下自尊。
平心而论，她从来没觉得他做错，更何况是为了自己。
“那你有关系吗？”
方度摇头，“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你不是说过，王老师也是女孩子，也会没面子的。”
乔知第一次认真地去看方度，他真是每天都在打破自己的刻板印象，连此时此刻眉眼都变得柔和了许多。
回舟市的那一天，她的心就像一艘沉入海底的船，缓缓下坠，坠到连光都照不见的地方。
但此时，她仿佛又从沉睡中苏醒过来。
上帝在给了许多巴掌后，突然塞了一个枣过来。
王春花说方度不好管教，王天娇说方度不好管教，全校都忌惮的人，在自己眼前突然像个人，她简直做梦都要笑醒。
“怎么？”方度反问，“你不是说，让我跟王天娇道歉的吗？”
乔知低头，“嗯”了一声又说：“但是我所说的道歉，是指给王天娇一个人私下道歉，是为了解除王天娇对你的误会，否则这件事可能会耽误你的英语学习，毕竟，英语也有一百五十分。但我没想到让你回班公开道歉。”
方度低头，心里如沐春风，他感觉乔知站在自己这边。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比“我清楚地知道你站在我这边”更让人有底气的事情？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所以我才什么都没想就去道歉了。”方度看乔知一脸沉闷，戳了戳自己的脸说，“没事儿，都过去了，道个歉又不能怎么样？”
乔知眼眸低垂，些许无奈地笑了，“没想到来这个学校，你是第一个这么信任我的人。”
虽说不在乎任何人的态度，但收获一份信任这种正向的反馈，也能为她为数不多的美好人生增添一点意义。
可她实在没想到，这个人是方度。
方度挑眉，“怎么，失望？”
乔知说：“还行。”
或许因为放松，她的眼神变得逐渐清澈，和那张照片重合，没来由地击中了方度的心。
他看着她，在公布车的晃动中，心跳莫名其妙加速了。
“还行？”方度侧坐，咂摸这两个中性词给乔知下套，“我怎么听别人说，你讨厌我呢？”
方度想起她那个渣男朋友说过，她亲口说她讨厌他。
“你觉得我讨厌你吗？”乔知看向方度。
方度眼神躲闪，回：“不是吗，对我的态度比李新宇态度差好多。”
又来。
乔知反问，“哪里差？”
“你给李新宇讲题是笑着的，给我讲题就皱着眉，我寻思我问你的题，应该比李新宇简单多了吧？”
“按照这个道理，教你的老师都讨厌你吧？”乔知不顺着方度来。
方度简直要窒息，“我不至于这么讨厌吧？”
乔知耸肩，“所以笑不笑，和讨厌与否是两码事。对你笑，未必就是喜欢你，不对你笑，未必就是讨厌你，撑死是有点头疼。”
方度轻叹一声道：“谢谢，有被安慰到。”
乔知朝方度伸手，方度不明所以，“做什么？”
“讲题啊。”
“公交车这么黑。”
乔知说，“要想进步两百名，这是最起码的努力。”
“差这几分钟？”
乔知点头，“就是你一直觉得不差这几分钟，所以才一直学不进去。时间是挤出来的，这就是学习方法。”
方度把卷子拿出来给乔知看等比数列的题，乔知对着马路上闪烁的光，看得异常仔细，脸上忽明忽暗的光，在玻璃上勾勒出她侧脸的剪影。
方度看着乔知，悄悄弯起嘴角。
他何尝能想到，失望的人生里，还有这样的一个人出现，早起叫醒，让他戒烟，给他过生日，告诉他要去道歉，给他定目标。
这些事情很小，却如拂尘散去了心上的灰尘。
所以，他可以毫无顾忌地信任她。
他叛逆，不听劝，总是跟爸妈反着来，只是他幼稚对抗这个世界的方式。
他想知道，即便如此，这个世界上，是否会有一个人依然坚定站在他这边，不在乎他是怎样的成绩，怎样的作风，怎样的家庭。
这个想法不知道什么时候产生的，久到他不对任何人抱有期待。
然后，她就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