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雁子现在叫齐飞飞。

    灵感来源是崔达达,雁子嫉妒她,怎么天生就叫崔达达这样英伦摇滚范的好名字。

    “我自己名字也太土了,简直就是上世纪的乡巴佬。”

    她穿着和年纪不符的皮衣短裙,使劲儿挥舞着手,酒吧的音响正对着她俩,台上的金曲振聋发聩。

    崔达达在她耳边嘶吼:“飞飞,天啊!飞飞又好到哪去了吗?”

    “——你怎么不懂我!齐飞飞听起来多时髦啊,我就喜欢这两个字音!”

    她指着崔达达怀里那个和她半个人一样高的吉他,“一会儿上台了,就说我叫齐飞飞你叫崔达达,别人一听就知道我们是一个band。”

    这酒吧叫“自由空间”,雁子老早就看中它的名字了,她放荡不羁爱自由,一天到晚翘课没事干。

    每晚准点在店里混了半个月,在她的不懈努力下,得知了招驻唱的一手消息,立马拉着正准备上晚自习的崔达达跑过来。

    崔达达看着她浓妆艳抹金属系的脸,鬼哭狼嚎:“大姐!我不懂!你取名完全和你老爹一样土!”

    雁子不乐意了,因为她老爹叫秦鹏,这名字更是泥里撒把灰、土上加土。

    秦鹏在牌岭卖菜薹,一年到头见不到人,雁子很讨厌他,甚至把厌恶连累到牌岭菜薹上:这地以前埋死人的土不就是臭水沟?种出来的菜怎么就好吃了?不就靠她老爹吹牛营销出的“菜中爱马仕”。

    菜薹、老爹、土,全是她无法释怀的雷点。

    “你再提,我今天就不理你了。”她在崔达达耳边叫道。

    “好好,我的飞飞——一会儿丢人我们也要一起丢!”

    雁子深知自己是业余的草台班子,但这小地方酒吧,其他驻唱水平也没多高。

    更重要的是,成为酒吧摇滚歌手这样的行为,实在是太符合她的价值观了。

    离经叛道,是雁子给自己贴的标签。

    她干的所有事,都是隔壁市一中的学生想都不敢想的“大事”:化妆抽烟喝酒混场子玩摇滚,该放手的破烂是一件不落,该完成的课业是一节不听。

    她中考分数不够,借读在市一中的美术班,老师一开始会劈头盖脸地骂:现在游手好闲不读书,你以后只能去隔壁牌岭街混你知道吗?

    雁子不以为然道,我现在就在牌岭街混得挺好啊。

    老师气得语无伦次:你家长呢?家长管不管?

    不管的,她如实坦白,您也别管我了。

    老师两眼一合,此女无药可救矣。

    市一中本不算什么重点高中,但学生中豁达到雁子这样放弃学业的还是少见。

    唯一陪她寻欢作乐的就是同样成绩倒数的崔达达,二人一拍即合,争做对方互相救赎的逃学搭子。

    崔达达曾经问她:我们这样算不算打流的啊?

    她反问:什么是打流的?

    江城话,崔达达眉飞色舞,就是不学好的小太妹,小混混啦。

    喔这样,她仔细品味这个形容,对崔达达郑重又满意地点点头,说不错,我们这样就是打流的。

    一曲结束灯光渐熄,雁子知道该轮到她们登场了,店主朝他们眨巴眼睛,比了个握拳的加油,她回了个不客气的鬼脸。

    台下人头攒动,雁子深吸一口气,和抱着大吉他的崔达达对视一眼。

    她们要唱万达杰克逊的《爱的漏斗》。

    两束白光对焦在少女稚嫩又花哨的脸上,悠扬的前奏已然响起,雁子紧张地快要把话筒捏爆。她在内心咆哮:靠,白白浪费脑细胞,忘报大名了!

    可没等她开口,前方一阵混乱。

    随着玻璃破碎的振响,十余人冲进酒吧,逆光中,领头的是个五大三粗的光头,后面一水儿五花八门发型的小年轻。

    众人面面相觑。

    光头拎着全铝棒球棍,一声呵骂:“屈风!屈老赖出来!”

    屈风——自由空间店长的大名,正是冲着他来的。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落到吧台处。

    染坊似的彩光也抖了三抖。

    “刀光头,你以为老子这儿是没人的吗?”屈风也不意外,站在吧台后面痛斥,擦酒杯的手上动作都没停。

    一群黑衣安保从四周角落挺身而出,剑拔弩张,同样气势汹汹。

    乐律未停,热闹是他们的,雁子认定自己应该继续唱歌。

    Here I go,Falling down,down,down

    反正逍遥事外,她用力唱着,听到那刀光头一声令下:“兄弟们!都上!把这丫的打服了再说!”

    两方人马交战,顾客该跑的都跑了,满屋鸡飞狗跳。

    My mind is a blank,My head is spinning around and around

    音乐像野草一样富有生命力,这场群殴也像排山倒海的草原狂风。

    刀光剑影、拳打脚踢,凶神恶煞奇形怪状的脸庞中,雁子注意到一个人。

    他是光头阵营里打得最凶的那一个。

    也是人群里最突出的那一个。

    和她年纪相仿,带风的黑色夹克,很高,很白......很帅。

    被压低的鸭舌帽,只露出半张小脸,下颌缘锋利得像他毫不拖泥带水的拳头,侧颜的轮廓在迷离的灯光中,带来浮想联翩。

    他身材看起来单薄劲瘦,却能一下撂倒一个保安,附带踹上凶残的一脚。

    As I go deep into the funnel of love

    It's such a crazy,crazy feeling

    不知道自己唱成什么样,雁子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了。

    那少年被另一个黑衣人一掌呼来,可他的动作更快,手肘一抬,利落翻身,把黑衣人压在卡座上,酒杯果盘乒乒乓乓散落一地。

    他掐住对方脖子,完全是不较后果的打法。

    一条不要命的疯狗。

    有人见状不对,趁他双手摁住旁人,从背后拿起酒瓶就砸。

    I get weak in the knees,My poor old head is a reelin——小心!雁子心脏跳到嗓子眼,差点破音。

    哐!

    就在她眼前,少年后脑勺被狠狠挨上一记!

    看着好痛!雁子不忍直视,呼吸近乎滞住,脖子往后一缩。

    而他顿了一刻,松手放开身下人。

    像在酝酿怒火,像暴雨前的昏沉,像动作片大反派最后的高光慢镜头,他缓缓起立转身。

    偷袭者吓得哆哆嗦嗦,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可怎么会给他逃走的机会,少年出手——痛快、精准、狠毒。

    雁子根本没反应到他的动作,下一秒,就见人被少年踩在脚下,运动鞋碾在脖颈上。

    距她不到两米的距离,偷袭的男人痛苦地扭动着。

    “嘁。”

    周遭嘈杂纷扰,她却清楚听见他鄙夷道,“最恶心玩阴的。”

    As I go deep into the funnel of love.

    似乎是听到她断断续续的哼唱,少年抬起头来。

    雁子终于看清了鸭舌帽檐下那张脸。

    恍若一把出鞘的利刃,寒光凛然,鼻梁高挺,眉眼锐意迸发,他的眼睛狭长,盯人的时候微微颔首,瞳仁微离下眼睑,添上几许匪气。

    她感觉自己漏掉一拍。

    可他只瞥了台上一眼,又重新投入战场。

    千钧一发之际,不合时宜地伴奏骤然停住,她也跟着收了声。

    静默中冒出一串突兀的求饶大叫:“够了够了!”

    “——都、都停手!”屈风脸拧成一团,嘴角也挂了彩:“刀光头我答应你行了吧!我保证,再给三天、两天,我保证把钱还你!”

    在场人的动作皆一缓,少年把脚下人一踢,一脸“算你运气好”的不耐。

    光头拍手称快:“孬种,早这样不就完了?”

    随即脸又一垮,命令中透着煞气:“别跟我两天三天,你他丫明天见不到那二十万,兄弟们继续来你这好好招待。”

    屈风敢怒不敢言。

    那光头一个手势,一行人浩浩荡荡收了手,闲庭信步走出这片狼藉。

    少年也随之离开。

    天花板上,水晶吊灯摇摇欲坠,见证着店里经历了一场喧闹的浩劫。

    崔达达对一切的发生目瞪口呆,她早把吉他扔到一边观望,现下扯着雁子说:“我去,飞飞,这才是打流的啊!”

    可雁子的那片衣角却没被拽住,她尖声惊诧:“哎!飞飞、秦雁子、你去哪呀——”

    雁子就这样抛下她追了出去。

    作为某种共识,那帮人走出酒吧就四分五裂地散了,她只瞄那少年落单的高瘦背影,隔了小段距离跟他。

    他先在隔壁买了北冰洋桔子汽水,开罐必定是单手开的,找店家要根吸管,有一搭没一搭地咬着。

    随后拐进酒吧边的小巷子里,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

    雁子藏在墙边,瞧见他对着高墙张开双手,没一会儿,一只幼猫从高处滑落,被安然接入怀中。

    他轻轻揉了它的下巴,稳稳将其放到地上。

    猫一溜烟跑了。

    少年的身影在夜色下,皎皎月光和交织变换的街灯镀给他薄薄的冷边——活了十多年,雁子第一次见这么完美命中她取向的人。

    “喂。”

    昏暗巷中,少年没回头,却蓦然出声。

    “跟这么久,你想干嘛?”

    雁子索性走了出来。

    “哈喽我叫齐飞飞。”她屁颠颠在他面前背手站定,黑溜溜的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身姿轻巧地和夜猫无异,“可以认识一下吗?”

    对面皱眉,歪头审视她片刻,眼中恶意直白流露:“多少钱?”

    雁子怔住了。

    她一下子反应过来:这是把她当成出来卖的勾.搭他!

    可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冒犯——我们堕落糜烂的女主角就是要这个气质——何况看着他握着易拉罐的轻率修长的手指,手背上脉络分明的青筋,和他不屑一顾的眼神一样充满诱.惑。

    她莫名想到昨天看的那部电影:入夜,狭窄的出租屋里烛火浓郁,一对男女在吞云吐雾,他们接吻的时候,男人湿漉漉的背部线条性.感得像蜿蜒的小山峰。

    原来作家说的都是真的,有些人只露出半截手臂,别人自然而然就会联想到肮脏事。

    就像他看她一眼就觉得风尘,她看他一眼就想到打.炮,她不禁洋洋自得:这不是天生一对了?

    雁子嘿嘿一笑,说:“不要钱。”

    听到这话,他像是明白了雁子的意思。鸭舌帽下的表情却更挂不住了,从嫌恶变脸成烦躁:“学生?”

    这女的不是出来谋生的婊.子,是个啥也不懂的小屁孩。

    他最讨厌这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无知又好运的闲人。

    “学生就滚去上学。”

    “别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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