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庆献十七年冬。
平京已过了大寒，雪珠断断续续地薄了。
积雪屋顶下，有一处最华贵的宫殿，房间四角都点着暖炉，青烟冉冉，宫仆隔四个时辰添一次新炭。
待天光薄亮，照顾的贴身侍女春祺小心掀开布幔，描金绣纹的罗帐内，沉睡的少女眉头紧锁，额上蒙了细密的汗。
公主贪玩落水，染上了风寒，这几日都睡不安稳，昨夜发了汗，想来是好些了。
春祺拧了温热的锦帕要为女孩擦拭，才触及额头，盛水的铜盆便被打翻在地。
楚越猛然惊醒，牢牢扣住来人手腕。
亡命天涯时，风吹草动都能惊醒楚越浅寐。
只是眼前人怎生面熟？
楚越眼角余光隔着烟罗锦帐望去，书案上汝窑青瓷插着几枝疏落的白梅，西墙当中挂着一大幅名家的没骨芍药图，迎面象牙素屏隐隐绰绰倒映出楚越青涩的面容。
诸般陈设一如未出阁时，前尘种种好似大梦一场。
触手温热妥帖的，像是陪她长大出嫁的大侍女春祺，满目忧心忡忡。
明明楚越被困在往事轮回中不能自拔，连扑出轿子看一眼至亲尚且无能为力。
明明眼前人房中景，明明在她十七岁时，俱随平京陷落被焚为乌有。
楚越愣住，用力握紧手，摸到了对方手背烫伤的疤痕，那属实是儿时她的侍女为她挡下炭炉的痕迹，不由得卸了几分力。
春祺吃痛，大气不敢出，只迷惑公主怎生惊惶状，可是魇着了？
她未被钳制的右手轻拍着楚越安抚，柔声问：“殿下，是身子不适？可要传太医来？”
没待楚越细想，一股钝痛骤然从心口窜起天灵盖，如刀割火烙，俨然要把魂魄碾碎了磨平了再填入这肉身。
侍女们顿时一片慌乱，楚越脸色煞白，再听不见春祺的叫唤，捂着心口强忍悸痛。
再昏过去前，她似乎听到一道极为虔诚的呓语。
“归途……洄溯苦……异乡客……吾或承……”
听闻嘉和公主因梦魇生了心痛症，太子还未回京，得了消息急下三道储命往太医院，挤得月胧阁乌泱泱尽是抓耳挠腮的白眉老叟。
德高望重的宋院判望闻问切俱全，看不出公主有什么大碍，但侍女们又言之凿凿，只能搪塞些忧思过重、梦魇之说，开了剂四平八稳的安神进补汤。
楚越歇息几日缓过劲，身子利索了些，又不安分起来。
杏园花满香风细，谁占人间此芳辰。
初春好时节，太后留了两位请安的公主用膳，看着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孙女们，她却止不住叹气。
嘉和公主楚越排行五，比静和公主楚瑜要小三岁，确实不如年岁大些的懂事会疼人。
楚瑜屏退布菜的侍女，亲自给太后盛了碗鲜笋老鸭汤，又殷勤地朝楚越递来一碗芙蓉鸡丝粥：“来，妹妹大病一场身子虚，先喝点粥，暖暖胃。”
她眉眼极尽温柔和婉，却在楚越伸出双手想接过碗时手腕一抖。
眼看热粥就要泼洒，楚越眼疾手快稳稳当当接住了碗放下：“长幼有序，怎好意思劳烦姐姐？”她把楚瑜按在座椅上，笑道：“要我说，这些服侍人的活计还是使女们得心应手。”
太后瞧见了些动静，只当作两姐妹在说笑，关切道：“嘉和，你前些日子失足落水，如今可好些了？春寒料峭，仔细身子骨，莫要落下病根来。”
楚越拢起月色如意流仙裙，离太后坐得近了些，仰着一张鲜妍明媚的小脸：“皇祖母放心便是，我现在可生龙活虎了！”
想起昨日的风波，太后又开始责备：“再怎么有劲头，你也不该拿鞭子抽人家赵小侯爷，嘉和这炮仗脾气要不得，要向你静和姐姐学学，她的性子多娴静柔顺。”
静和公主楚瑜在一旁默默听着，微微笑，神色却在听见下一句话时凝滞了。
“难不成往后成了侯爷夫人，还天天撵着自家夫君在院子里跑，让全京城笑话？”
楚越听见却不乐意，气得一双柳眉倒竖：“皇祖母莫要再提他，我才不要嫁人，一辈子陪着皇祖母和父皇！”
“不可胡说八道。”小丫头怪会哄人，逗得太后忍俊不禁。
此时楚瑜轻声提醒：“皇祖母，五妹妹，再不用膳，孙嬷嬷备的这一桌好菜，都要冷了。”
食不言，用罢午膳，又陪着太后说笑了一阵，楚越才拜别而去。
明明这回月胧阁的路，她该走过千遍万遍，沿途的景物却熟悉又陌生。
楚越捏着袖笼中因烫伤而发疼的指尖，不由得苦笑。
绣鞋踏在青石板上，到底是回来了，真真切切地回到了，大昭嘉和公主楚越十四岁这年。
她先前落水感了风寒，昏昏沉沉睡了小半个月，竟像是在梦中把后半生的苦楚，一桩一桩地经历了。
说是梦境，触感无比真实，仿佛她刎颈自尽，冰冷的刀刃割开血肉的知觉都残留在皮肉上。
而现实也依照梦境的流向一幕幕重演着。
如同昨日，她在街头碰见告假的赵小侯爷，牵马停在望江楼，买她最不爱吃的云片糕。
如同今日，楚越若不是梦中经过警觉，该是忍不住热粥滚烫，失手泼了静和公主楚瑜一身米粥，被太后责骂。
难为她三姐姐楚瑜，端着烫手的粥与她言笑晏晏，一转头，又不知与多少京中女眷倒了莫须有的苦水。
原来的她迟钝天真，对暗流涌动的恶意没有分毫察觉。
血亲同胞，为何楚瑜要暗里针对楚越，楚越又为何当街鞭打武信侯府的长子赵涉。
大梦一场，楚越才知道，她自幼定下婚约的赵小侯爷，心心念念的人是她将被送往夏国和亲的三姐姐楚瑜。
婚后楚越在书房里发现了其他女子送的香囊，彼时她气性大，当着赵涉的面拿剪子绞了去，不想那是楚瑜的遗物，赵涉一气之下连夜奔赴西北，两人三年不见。
再见面时京城变了天，罪魁祸首便是她的夫君，用楚越至亲的血写下和离书。
大昭分崩离析，往后种种，楚越不愿再回忆。
身有婚约而倾心他人，昨日那几鞭子楚越还抽得不够痛快，若赵涉与楚瑜情投意合，又何必来招惹她，难道退婚二字实在烫嘴？
确实如此，饶是楚越这般盛宠，要到圣上面前提这事情，都有些难以启齿。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婚事是亡故的端懿皇后生前定下的，帝后昔日伉俪情深，遗愿算是全了亡妻爱护女儿的遗憾。
再者赵夫人与先皇后是闺中密友，赵老太爷与先皇后的父亲并肩作战多年，个中利益牵扯盘根错杂，不是一人任性可为……
楚越心事重重，直到侍女春祺在身后一把将她拉住，才发现自己几乎要踏进仍覆着薄冰的归梦湖。
“殿下，我们还是走远些得好。”春祺谨慎地扶着楚越远离了水边，楚越想起不远处的对岸，便是她曾失足的地方，坍塌的冰层已经补好，再看不见她落水的冰窟窿。
那日她自诩技艺娴熟，缠着两个兄弟耍冰嬉，不想就出了事。
谁又知道这是机缘巧合抑或天命使然，要她探一探梦中的玄虚，改写大昭沦亡的终局？
念及此，楚越又振奋起来，提着裙子往宫门跑去：“走，我们去接太子哥哥。”
“可是，”春祺不解，“太子殿下不是明日回宫吗？”
非也，梦中太后痛心楚越目中无人、刁蛮无理，罚她在慈宁宫长跪思过，被提前归来的太子撞见，当下就替她求了情。
算算时辰，这时太子的车驾也该回到朝阳门了。
嘉和公主楚越与太子楚璋一母同胞，生母端懿皇后早逝，太子便格外疼爱这个年幼失恃的妹妹，才宠出了个无法无天的性子。
“怎么，这小妮子又想溜出宫去玩？”楚璋此番早归轻车简装，并没有着意回报，后宫中少人知晓，但见楚越远远奔来，扑进兄长怀里便埋头抱着不放。
楚璋笑着拍拍胞妹的背：“嘉和这是受了什么委屈了？”
直到伸手摸到楚越脸颊一片湿润，楚璋慌了神，连声安抚。
楚越明明与楚璋作别不过半月，却恍若隔世重逢，脑海里满是兄长为了掩护她出逃，被背叛的下属一剑穿心的画面，那天的平京，也湮没在大火之中。
尽管一切只是梦影，楚越在见到楚璋的那一刻却按捺不下害怕的情绪。
过了好一阵子，楚越才抬起头来，扯过楚璋的袖子擦脸，抽噎着还不忘要求：“大哥，往后你练兵、奉使都要带上我！”
“好好好，都依你。”楚璋一面应着，一面召来春祺照顾楚越，还要问问他离京的这段日子里都发生了什么事。
“你惊舟哥哥来了，要不要和他说两句？”楚璋还不知道这昨日的风波，打趣道。
楚越眼尖，觑见马车后一匹眼熟的白马悄悄退了两步，那躲避之人正是太子亲随赵涉，想来见到楚越，他的鞭伤又隐隐作痛了。
果然还是被嘉和公主瞧见，赵涉无奈翻身下马，到楚越面前抱拳施了一礼，他一身玄色劲装，面容俊朗，冷厉的眉眼到楚璋楚越面前才温柔了些。
楚越别过头，不搭理。
赵涉字惊舟，可像极了惊弓之鸟。
嘉和公主实在刁蛮，赵涉不知怎么惹到了她，昨日被逮住就追着打，再看不出往日笑盈盈唤他“惊舟哥哥”的甜美样子。
说是无妄之灾，赵涉却有些不可告人的心虚，只能当作嘉和公主耍小性子，生生捱了几鞭子，背上肿得老高。
楚越突然放开了兄长的手，在他们面前站直了身板。
“赵惊舟。”这似乎是楚越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楚璋和赵涉对视一眼，敏锐地发觉楚越的态度大不一样了。
楚越想起前尘种种，浮云是无心，也成苍狗，她双目凛然，一字一顿道：“你承蒙父辈余荫，偏安一隅，不思进取，不过是个仰仗家族的废物，愧为大昭儿郎！”
闻言赵涉面色大变，气血上涌又不知如何应答。
“惊舟，你且先回府，都卫营的事我们明日再议。”陡然的斥责实在失礼，楚璋拉过妹妹，疾步向宫里走去。
平京已过了大寒，雪珠断断续续地薄了。
积雪屋顶下，有一处最华贵的宫殿，房间四角都点着暖炉，青烟冉冉，宫仆隔四个时辰添一次新炭。
待天光薄亮，照顾的贴身侍女春祺小心掀开布幔，描金绣纹的罗帐内，沉睡的少女眉头紧锁，额上蒙了细密的汗。
公主贪玩落水，染上了风寒，这几日都睡不安稳，昨夜发了汗，想来是好些了。
春祺拧了温热的锦帕要为女孩擦拭，才触及额头，盛水的铜盆便被打翻在地。
楚越猛然惊醒，牢牢扣住来人手腕。
亡命天涯时，风吹草动都能惊醒楚越浅寐。
只是眼前人怎生面熟？
楚越眼角余光隔着烟罗锦帐望去，书案上汝窑青瓷插着几枝疏落的白梅，西墙当中挂着一大幅名家的没骨芍药图，迎面象牙素屏隐隐绰绰倒映出楚越青涩的面容。
诸般陈设一如未出阁时，前尘种种好似大梦一场。
触手温热妥帖的，像是陪她长大出嫁的大侍女春祺，满目忧心忡忡。
明明楚越被困在往事轮回中不能自拔，连扑出轿子看一眼至亲尚且无能为力。
明明眼前人房中景，明明在她十七岁时，俱随平京陷落被焚为乌有。
楚越愣住，用力握紧手，摸到了对方手背烫伤的疤痕，那属实是儿时她的侍女为她挡下炭炉的痕迹，不由得卸了几分力。
春祺吃痛，大气不敢出，只迷惑公主怎生惊惶状，可是魇着了？
她未被钳制的右手轻拍着楚越安抚，柔声问：“殿下，是身子不适？可要传太医来？”
没待楚越细想，一股钝痛骤然从心口窜起天灵盖，如刀割火烙，俨然要把魂魄碾碎了磨平了再填入这肉身。
侍女们顿时一片慌乱，楚越脸色煞白，再听不见春祺的叫唤，捂着心口强忍悸痛。
再昏过去前，她似乎听到一道极为虔诚的呓语。
“归途……洄溯苦……异乡客……吾或承……”
听闻嘉和公主因梦魇生了心痛症，太子还未回京，得了消息急下三道储命往太医院，挤得月胧阁乌泱泱尽是抓耳挠腮的白眉老叟。
德高望重的宋院判望闻问切俱全，看不出公主有什么大碍，但侍女们又言之凿凿，只能搪塞些忧思过重、梦魇之说，开了剂四平八稳的安神进补汤。
楚越歇息几日缓过劲，身子利索了些，又不安分起来。
杏园花满香风细，谁占人间此芳辰。
初春好时节，太后留了两位请安的公主用膳，看着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孙女们，她却止不住叹气。
嘉和公主楚越排行五，比静和公主楚瑜要小三岁，确实不如年岁大些的懂事会疼人。
楚瑜屏退布菜的侍女，亲自给太后盛了碗鲜笋老鸭汤，又殷勤地朝楚越递来一碗芙蓉鸡丝粥：“来，妹妹大病一场身子虚，先喝点粥，暖暖胃。”
她眉眼极尽温柔和婉，却在楚越伸出双手想接过碗时手腕一抖。
眼看热粥就要泼洒，楚越眼疾手快稳稳当当接住了碗放下：“长幼有序，怎好意思劳烦姐姐？”她把楚瑜按在座椅上，笑道：“要我说，这些服侍人的活计还是使女们得心应手。”
太后瞧见了些动静，只当作两姐妹在说笑，关切道：“嘉和，你前些日子失足落水，如今可好些了？春寒料峭，仔细身子骨，莫要落下病根来。”
楚越拢起月色如意流仙裙，离太后坐得近了些，仰着一张鲜妍明媚的小脸：“皇祖母放心便是，我现在可生龙活虎了！”
想起昨日的风波，太后又开始责备：“再怎么有劲头，你也不该拿鞭子抽人家赵小侯爷，嘉和这炮仗脾气要不得，要向你静和姐姐学学，她的性子多娴静柔顺。”
静和公主楚瑜在一旁默默听着，微微笑，神色却在听见下一句话时凝滞了。
“难不成往后成了侯爷夫人，还天天撵着自家夫君在院子里跑，让全京城笑话？”
楚越听见却不乐意，气得一双柳眉倒竖：“皇祖母莫要再提他，我才不要嫁人，一辈子陪着皇祖母和父皇！”
“不可胡说八道。”小丫头怪会哄人，逗得太后忍俊不禁。
此时楚瑜轻声提醒：“皇祖母，五妹妹，再不用膳，孙嬷嬷备的这一桌好菜，都要冷了。”
食不言，用罢午膳，又陪着太后说笑了一阵，楚越才拜别而去。
明明这回月胧阁的路，她该走过千遍万遍，沿途的景物却熟悉又陌生。
楚越捏着袖笼中因烫伤而发疼的指尖，不由得苦笑。
绣鞋踏在青石板上，到底是回来了，真真切切地回到了，大昭嘉和公主楚越十四岁这年。
她先前落水感了风寒，昏昏沉沉睡了小半个月，竟像是在梦中把后半生的苦楚，一桩一桩地经历了。
说是梦境，触感无比真实，仿佛她刎颈自尽，冰冷的刀刃割开血肉的知觉都残留在皮肉上。
而现实也依照梦境的流向一幕幕重演着。
如同昨日，她在街头碰见告假的赵小侯爷，牵马停在望江楼，买她最不爱吃的云片糕。
如同今日，楚越若不是梦中经过警觉，该是忍不住热粥滚烫，失手泼了静和公主楚瑜一身米粥，被太后责骂。
难为她三姐姐楚瑜，端着烫手的粥与她言笑晏晏，一转头，又不知与多少京中女眷倒了莫须有的苦水。
原来的她迟钝天真，对暗流涌动的恶意没有分毫察觉。
血亲同胞，为何楚瑜要暗里针对楚越，楚越又为何当街鞭打武信侯府的长子赵涉。
大梦一场，楚越才知道，她自幼定下婚约的赵小侯爷，心心念念的人是她将被送往夏国和亲的三姐姐楚瑜。
婚后楚越在书房里发现了其他女子送的香囊，彼时她气性大，当着赵涉的面拿剪子绞了去，不想那是楚瑜的遗物，赵涉一气之下连夜奔赴西北，两人三年不见。
再见面时京城变了天，罪魁祸首便是她的夫君，用楚越至亲的血写下和离书。
大昭分崩离析，往后种种，楚越不愿再回忆。
身有婚约而倾心他人，昨日那几鞭子楚越还抽得不够痛快，若赵涉与楚瑜情投意合，又何必来招惹她，难道退婚二字实在烫嘴？
确实如此，饶是楚越这般盛宠，要到圣上面前提这事情，都有些难以启齿。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婚事是亡故的端懿皇后生前定下的，帝后昔日伉俪情深，遗愿算是全了亡妻爱护女儿的遗憾。
再者赵夫人与先皇后是闺中密友，赵老太爷与先皇后的父亲并肩作战多年，个中利益牵扯盘根错杂，不是一人任性可为……
楚越心事重重，直到侍女春祺在身后一把将她拉住，才发现自己几乎要踏进仍覆着薄冰的归梦湖。
“殿下，我们还是走远些得好。”春祺谨慎地扶着楚越远离了水边，楚越想起不远处的对岸，便是她曾失足的地方，坍塌的冰层已经补好，再看不见她落水的冰窟窿。
那日她自诩技艺娴熟，缠着两个兄弟耍冰嬉，不想就出了事。
谁又知道这是机缘巧合抑或天命使然，要她探一探梦中的玄虚，改写大昭沦亡的终局？
念及此，楚越又振奋起来，提着裙子往宫门跑去：“走，我们去接太子哥哥。”
“可是，”春祺不解，“太子殿下不是明日回宫吗？”
非也，梦中太后痛心楚越目中无人、刁蛮无理，罚她在慈宁宫长跪思过，被提前归来的太子撞见，当下就替她求了情。
算算时辰，这时太子的车驾也该回到朝阳门了。
嘉和公主楚越与太子楚璋一母同胞，生母端懿皇后早逝，太子便格外疼爱这个年幼失恃的妹妹，才宠出了个无法无天的性子。
“怎么，这小妮子又想溜出宫去玩？”楚璋此番早归轻车简装，并没有着意回报，后宫中少人知晓，但见楚越远远奔来，扑进兄长怀里便埋头抱着不放。
楚璋笑着拍拍胞妹的背：“嘉和这是受了什么委屈了？”
直到伸手摸到楚越脸颊一片湿润，楚璋慌了神，连声安抚。
楚越明明与楚璋作别不过半月，却恍若隔世重逢，脑海里满是兄长为了掩护她出逃，被背叛的下属一剑穿心的画面，那天的平京，也湮没在大火之中。
尽管一切只是梦影，楚越在见到楚璋的那一刻却按捺不下害怕的情绪。
过了好一阵子，楚越才抬起头来，扯过楚璋的袖子擦脸，抽噎着还不忘要求：“大哥，往后你练兵、奉使都要带上我！”
“好好好，都依你。”楚璋一面应着，一面召来春祺照顾楚越，还要问问他离京的这段日子里都发生了什么事。
“你惊舟哥哥来了，要不要和他说两句？”楚璋还不知道这昨日的风波，打趣道。
楚越眼尖，觑见马车后一匹眼熟的白马悄悄退了两步，那躲避之人正是太子亲随赵涉，想来见到楚越，他的鞭伤又隐隐作痛了。
果然还是被嘉和公主瞧见，赵涉无奈翻身下马，到楚越面前抱拳施了一礼，他一身玄色劲装，面容俊朗，冷厉的眉眼到楚璋楚越面前才温柔了些。
楚越别过头，不搭理。
赵涉字惊舟，可像极了惊弓之鸟。
嘉和公主实在刁蛮，赵涉不知怎么惹到了她，昨日被逮住就追着打，再看不出往日笑盈盈唤他“惊舟哥哥”的甜美样子。
说是无妄之灾，赵涉却有些不可告人的心虚，只能当作嘉和公主耍小性子，生生捱了几鞭子，背上肿得老高。
楚越突然放开了兄长的手，在他们面前站直了身板。
“赵惊舟。”这似乎是楚越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楚璋和赵涉对视一眼，敏锐地发觉楚越的态度大不一样了。
楚越想起前尘种种，浮云是无心，也成苍狗，她双目凛然，一字一顿道：“你承蒙父辈余荫，偏安一隅，不思进取，不过是个仰仗家族的废物，愧为大昭儿郎！”
闻言赵涉面色大变，气血上涌又不知如何应答。
“惊舟，你且先回府，都卫营的事我们明日再议。”陡然的斥责实在失礼，楚璋拉过妹妹，疾步向宫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