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刀锋即将触及皮肉的瞬间,赵雁宁拼尽全力将身一仰,避过刀尖。

    这一避真是险之又险,若非她自幼跟随父亲从军作战,断然无法刀下逃生。

    然而不等她平复心情,雪亮的刀光再一次逼近,她来不及起身,顺势就地一滚。一瞬间,赵雁宁只觉脸侧一阵劲风削过,几缕碎发被刀势齐齐震断,从空中飘了下来。

    那蒙面杀手见两击不中,攻势越发又狠又急。赵雁宁忙着滚地躲闪,仓促之间喊不出声,索性瞅准时机,伸脚将一旁放着水盆的架子用力一带。登时水泼盆倒,“豁啷”一声,屋外众人被齐齐惊动,很快围拢过来。

    “燕姑娘!”

    房门立即被踹开,顾临舟冲了进来。蒙面杀手见势不好,撇下赵雁宁,闪身就要往外逃。

    然而顾临舟挡在门前,杀手似乎对他颇有忌惮,不敢挺刀相向。这一犹豫便给了赵雁宁可乘之机,她当即从后扑了上去,将杀手按倒在地。

    “说,谁派你来的?”她用膝盖顶住杀手的后心,“劝你识相,也好少受点苦楚。”

    那杀手没有答话,赵雁宁忽觉自己按着的这副身躯渐渐软了下去,急忙将他翻过来看时,发现他口鼻处源源不断地流着黑血,已然服毒自尽了。

    她不由低声骂了一句,起身踢了死尸一脚,向顾临舟说道:“这小子倒聪明,来个死无对证。这下还怎么问他是谁主使?”

    却见顾临舟愕然盯着自己,面皮红透,下一秒转身出门,“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赵雁宁这才意识到自己衣不蔽体,未免也有些尴尬。她连忙草草给身上的鞭伤涂了药,换上干净衣衫,出门看着顾临舟干笑了两声:“方才若不是大人来得及时,说不定我这条小命就交代在这了。”

    顾临舟别过脸,似是不敢与她对视,轻声答道:“没事就好。”

    赵雁宁见他脸上红晕未褪,不觉有些好笑。她刚想趁机嘲笑两句,顾临舟已经走进屋中,俯身查看那杀手的死状,她便也跟了进来。

    只见他除下杀手蒙脸的黑巾,端详片刻,接着又细看了一遍杀手的裤脚、袖口,道:“这身劲装是新制的,料子也寻常,应是为了隐藏身份刻意所为。”

    赵雁宁也翻弄了这杀手一会儿,皱了皱眉:“这人手上茧子老高,是用刀的好手。除此之外...怕是没什么线索了。”

    “非也。”

    顾临舟的视线移向杀手脚上的靴子,淡淡笑道:“曾有一位习武之人告诉我,一双穿惯了的鞋子就是武人的一双好腿。所以我想即便衣服是新的,这杀手在生死搏杀之际,脚上穿的必然是一双旧鞋。”

    说着,他脱下了杀手的靴子,略一寻思,便翻过靴底,命人取来一把小刀,将靴底干结的泥污从沟壑里剔了出来。

    “一个人去过哪里,鞋底的泥会说实话。”顾临舟用小刀在泥污中搜寻片刻,忽然一笑,“看,这是什么?”

    赵雁宁凑过去一看,眉头一蹙:“一片烂叶子?”

    顾临舟忍着笑解释道:“我之前说过,射杀官道士兵的箭是用野鸭潭生长的紫竹做的箭杆。那种紫竹又名‘人面竹’,是因为它的叶片根部有三枚白斑,乍一看就像一张哭脸。你再仔细看看这片叶子,或许,杀手近期去过野鸭潭,又或许,他就是陆十满山寨里的人。”

    赵雁宁弯腰细看,果然透过泥污,叶脉中有三个小白点,两个像眼睛,一个像一张撇着嘴角的嘴。

    “这叶子...”

    一层细密的冷汗,悄然从她的后背渗出。如此奇特的叶子,只要见过一次,她就绝不可能认错。而上一次见到,是在父亲留下的绝笔信中。

    这封父亲心腹辗转交给她的信里,只嘱咐她不要悲恸,善自珍重,可封皮中却掉出了一枚奇怪的、长着一张哭脸的叶子。

    她万万想不到这叶子竟有这般来历。难道说,父亲死前的最后一夜,不在京城诏狱,而在青州匪窝?

    “快取笔墨来,”赵雁宁霍然起身,嘴角紧紧抿着,声音发颤,“我要绘制阵图,讨伐陆十满山寨!”

    顾临舟觉察出她的异常,忙跟着站起身,温声劝道:“我知道你着急,可是排兵布阵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何况你的伤还没好,怎么领兵出阵?不如先去驿馆歇息,改日我们拟个章程,以免忙中出错,误了大事。”

    赵雁宁心知他说的在理,强自压抑着胸中激荡,咬牙点了点头:“好,那就明日。你带我去看青州府兵大营,我,我...”

    她只觉耳畔轰鸣,头晕目眩,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

    赵雁宁这一晕,足足睡了两日。醒来时身边围着好几个顾临舟派来的女医,见她醒了,都是如释重负。

    她原本还担心顾临舟身为巡抚,日理万机,把先前约定的事抛在脑后。谁知她醒来的当日,顾临舟就和她一起去巡视了青州大营。

    走在营中,赵雁宁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发难看。这倒不是因为他们经过时,不少士兵看她的眼神充满不屑,而是因为她发现,青州大营的骑兵,真的太少太少了。

    “堂堂一个州府,骑兵凑不出五十人,像话吗?”回到驿馆,赵雁宁往床上一瘫,不住口地跟手下女兵抱怨。

    二当家苏卓君也跟着叹了口气,道:“大当家,青州府这么点骑兵,还想跟陆十满硬来?咱们在山上时我就听说,那陆十满的寨子有五六百人,骑兵足有二百,人家那马都是上好的蒙古马...”

    赵雁宁听得心里烦,狠狠揉了揉眉心,起身走到书案前坐下。她拿起笔沉思一番,终究忿忿地扔下了笔。

    “如果靠步兵打骑兵,要么人数倍之,要么弓箭手得力,你说青州占了哪一样?撑死了能凑出五百个士兵,会拉弓的怕是还不到一半,即便请了大罗神仙来摆阵,也难赢陆十满。”

    她眼瞅着空荡荡的白纸,越是琢磨,就越是焦躁,止不住地叹气。众女兵见她苦苦构思阵图,不敢打搅,一个个都退出了房间。

    靠青州府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兵马,要想剿陆十满的匪,何异于痴人说梦。可是若不啃下这块硬骨头,摆在眼前的线索就将落空,父亲的冤案离昭雪之日,就又晚一步。

    正烦着,忽听门外传来顾临舟的声音:“阵法的事,可有什么头绪了?”

    “头绪?”

    赵雁宁正没好气,似笑非笑道:“抚台大人说得好轻巧,除非您能再把永安卫的骑兵请来,否则就凭青州这五十匹劣马,我是没那个本事排兵布阵。”

    “青州府马政废弛,陆十满手下又多骑兵,这仗是不好打。永安卫非我辖下,上次来帮我一回已吃了挂落,这次大约是请不动了。”顾临舟也不生气,自顾自走到书案旁,把赵雁宁随手乱丢的笔放回笔山。

    赵雁宁却看不得他这副云淡风轻的脸色,冷笑道:“原来大人您也知道这仗不好打?那么你此来是看我笑话,还是要一条绳把我捆了,重新丢到水牢里去?”

    反正现下,她完全想不出来破敌之阵,这狗官见她无用,难保不会把脸一抹,重新把她抓起来当替罪羊。

    “燕姑娘说哪里话。”顾临舟不由失笑,向门外指了指,“方才巡视军营,我见你神情不对,便知这仗难打。所以刚刚忙完了府衙的差事,就想来叫你出门散心。”

    赵雁宁这才注意到他已经换下了官服,穿着一件御寒的纻丝鹤氅,颜色正是京中时兴的雨过天青。这般浅淡的碧色穿在他身上,越发显得面如冠玉,温和可亲,倒像个富贵人家读书的公子。若非他受了箭伤的右臂还缠着白布,风姿还能再潇洒几分。

    “正事没办完,好好的散什么心...”

    嘴上这样说着,赵雁宁还是穿上披风,与他一道出了门。毕竟平白无故冲他发了一通无名火,若再拒绝这番好意,似乎太说不过去。

    出了驿馆,赵雁宁这才知道顾临舟今日为何要邀她散心。原来今日是十二月十五,传说是灶王奶奶的生日,因此满街张灯结彩,亮如白昼。二人沿途走过,见家家户户都在门口设下香案,供奉糖瓜,以求神明保佑。

    “别处都是十二月二十三祭灶,青州倒提早了。”

    赵雁宁见几个五六岁的孩童举着糖瓜,在街上笑闹着你追我赶,不禁也露出笑容。

    顾临舟则在一个卖糖瓜的小摊前停住脚步,微笑道:“青州风俗与别处不同,比起灶王爷,更看重灶王奶奶,觉得灶王奶奶才是当家人。这糖瓜看着不错,要不要买些带回去?”

    赵雁宁看了一眼小摊上高高垒起的糖瓜小山,见摊贩别出心裁地给糖瓜刷了一层红彤彤的糖浆,晶莹剔透,引得人口舌生津。

    她从怀中摸出荷包,道:“也好,带回去给卓君她们尝尝。店家,给我...”

    话音未落,街上突然传来一阵惊马嘶鸣。

    赵雁宁猛地转头,只见一匹拉着煤车的高头大马被摊贩的糖瓜小山吸引,馋得发了性,横冲直撞地急奔而来。那煤车装满了煤炭,沉重异常,马儿越发想要摆脱桎梏,气冲冲地扬起前蹄,长声一嘶。

    “不好!”

    马蹄下方,居然还有一个丫髻小童,呆愣愣杵在原地。而下一秒,那高高举起的马蹄,便朝小童头顶毫不留情地踏落!

    赵雁宁心中一急,刚想飞身相救,忽然一道浅碧色的人影冲到小童身边,牢牢地把她护在身后。

    眼见惊马的前蹄将要触及顾临舟的衣襟,赵雁宁身形闪动,倏忽间到了街心。她一手抱起小童,一手拎了顾临舟的衣领,向街边纵身一跃。回头看时,马蹄已经重重地落下,把青石板砌出的街道跺出一个深坑。

    “哇——”

    小童被从马蹄下有惊无险地救出,怔了一怔,嚎啕大哭起来。

    赵雁宁被她哭得耳根发痛,敷衍地拍了拍她,向顾临舟怒道:“被马当胸踹一脚,不死也成残废!你一个文官不会武功,胳膊上还有箭伤,冒冒失失逞什么英雄?”

    顾临舟刚从地上站起,护着自己的伤臂,脸色也有些发白。他看着她怀里啼哭不休的小童,含笑说道:“囡囡没事就好。”

    赵雁宁不由气结,刚想再说他两句,那小童抽抽噎噎地开口道:“其实,其实我看见马跑来,原本是躲得开的,可是马拉着那么宽的大车,我一下子不知道该往哪边跑了...”

    赵雁宁气笑了:“你这小丫头真能强词夺理,马车哪有马跑得快?至于宽嘛...”

    马车。宽。

    赵雁宁猛然醒悟:马车,岂不就是对抗骑兵的绝妙解法?

    要知道,骑兵机动性虽然强,遇到马车这样又高又宽的路障,如果不放缓速度,就只有人仰马翻的下场。而一队放慢脚步的骑兵,又有什么冲杀的威力?被战车一拦,耀武扬威的骑兵放不开腿,就成了弓箭手的活靶子。

    想至此,她狂喜无极,连忙把小童举起来亲了两口,对顾临舟笑道:“快,回驿馆去,我细细告诉你破敌阵法。”

    顾临舟知她已有筹谋,便把小童交还给千恩万谢的家人,和赵雁宁匆匆回了驿馆。

    赵雁宁三步两步走到书案边,执笔勾勒:“你看,若我在阵中布上战车...”

    还不等她说完,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房门被人猛地推开,三五个膀大腰圆的武官闯了进来。

    为首之人瞪着赵雁宁,怒目圆睁:“顾大人!卑职率青州军上下,请大人关押女匪燕三娘,重刑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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