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第一次遇见卫熠,她只有11岁。

    那年天暖,才过完正月,满城春花便开了大半,绯的海棠,粉的山樱,白的梨,红的杏,像开大会似的,热热闹闹。

    独玉京院子里那株美人樱,本是最早开花的品种,今年仍是迟迟没有动静。

    这株美人樱是先祖甄谦亲手所植,据说上栖神明,能护佑家族吉祥。

    从前一年,这株美人樱莫名枯萎,今年更是连花都不开了,出身越海俞氏的大夫人俞芝悦占卜过后,认为是另有高人下了咒术,要先杀甄氏保家之神。

    这几年来,甄氏本就年年灾殃,俞芝悦数次破解均无成效,渐渐积郁于心,加上年关劳碌,竟一病不起。玉京担忧母亲的病情,便挑了吉日,去城外家庙祈祷。

    牛车行至北门附近的关张街,道路不知为何被堵得水泄不通,玉京着急出城,只得叫赶车的老仆换条道走。

    车子勉强在街口调了个头,经过一群看热闹的人群时,玉京听见一人气急败坏的叫骂声:

    “我呸!不长眼的小毛贼!偷东西偷到爷爷府上来了!”

    人群中间,世代行医的保安堂家的小郎君苟世安像是受了伤,额边蜿蜒出两行鲜血,两手捂着头兀自大骂:

    “你们给我狠狠的打!把他给我往死里打!”

    他一边跳脚一边指挥伙计打人,可那几个伙计已经踢打了一阵子,正吁吁喘气,苟世安叫人不灵,越发生气,扒开挡在他前面的两个伙计,自己骂骂咧咧地挤进去。

    玉京回沂州已有几年,素知这个苟世安嚣张跋扈,仗着他舅舅在知州府衙做着法掾,便无法无天,随意伤人。玉京听他声气不善,便叫老仆将车赶进左近的巷道。

    里边的人都跑出去看热闹,巷道里倒冷冷清清的。

    她叫橙叶扶她下了车,看见对面货栈外,恰好停着一辆拉货的平棚大车。大约卸货的伙计听见外头有热闹,便跑去观看,留下木梯在车边。

    玉京从不是柔弱寡断的性子,略一迟疑,便提裙登梯,站到大车顶上眺望。

    只见被苟世安的伙计围在里面的果然有一个人,已经被打得倒在地上不能动弹。

    他看起来年纪也不大,穿着一身补丁摞补丁的破粗布衣,看起来像个小乞丐。

    大概是已经被狠狠打过一顿,少年麻袋似的粗布衣上,尽是灰仆仆的脚印子。他两手弯起虚护着头,蜷着身子一动也不动,竟像是死了一般。

    难怪伙计们都不敢再打了。

    可苟世安还不解气,先上去一脚,骂道:“小毛贼!没钱你还想拿药!没钱!没钱!没钱你不乖乖躺死,你还敢来拿药!看我不剁了你两只手!”

    他边踢边骂,忽然伸手从洒金羊皮靴的靴筒里抽出一柄匕首,举高了便朝那少年身上扎去。

    甄玉京吃了一惊,苟世安说是砍手,可这一刀狠狠扎下去,只怕要出人命。

    她知道自己现在想法子也来不及了,只得闭起眼睛扭开头。却听见“当”地一声。

    那柄匕首没有扎到人,相反地,它莫名其妙便飞出人丛,“当”地一声砸在路边的磨盘上。

    而刚刚还扬言要废人家双手的苟世安,却被地上的“麻袋”一跃而起,反手一臂格住他咽喉。

    麻袋少年显然手上有功夫,苟世安被他扼住咽喉,竟呜呜地叫不出声来。

    众伙计一见小主人被贼人拿了,原想一涌而上,可那麻袋少年凶狠地一紧手臂,苟世安登时便白眼一翻身子都像要软下来。

    众人吓得呜呼一声散开一圈,外围有人见事情闹大,忙跑到城下的大柳树上敲锣报官。

    这里离城楼很近,万一城上官兵要管这桩闲事,马上就能刀箭加身。

    麻袋少年急欲脱身,一把拖起苟世安,一手指着围观的众人哑着嗓子低喝:“都让开!不然立刻杀了他!”

    可这里临近北门,聚集的多是码头接运货物的外埠人,与苟世安无亲无故,谁管他死活?只管堆成肉墙一般,喊一声便挪一挪。

    眼看苟世安被他扼得白眼翻起,两腿间的绸裤都湿了一大片。

    甄玉京没想到,出人命的竟是苟世安,虽觉此人素有恶行,可作恶者自有法司料理,那麻袋少年若真杀了人,只怕也要偿命。

    玉京想了想,从腰间小巧的锦囊里取出一支细小玉瓶,内有一管金黄蜜液。她拔去玉塞,就手扬洒,蜜液点点落在墙外看热闹的人群头上。

    玉京扬出蜜液便一溜下了车顶,立在墙影内扣指念诀。

    “召蜂引”是母舅家驯斥群蜂的古老法诀,因她自幼被养在深宫,舅公怕她有虞,便教了她这个招术,关键时刻用以自保。

    果然,养在她家庄院大槐树上的群蜂极快地引诀而来,遁着蜜味乌压压地便盖过去。

    看热闹的人群骤遭蜂击,哪里还敢片刻停顿,登时尖叫轰然而散。

    玉京微微松口气,知道此处不能久留,也转身快步朝马车走去。

    人还未至,忽然间,一条黑影窜进巷道,从她身边一掠而过。

    疾风带起她白绫裙的衣摆,几乎拂上面颊。

    玉京下意识地转身望去,却见那人也突然在前面停步,回过头来。

    果然是那个麻袋少年。

    他蓬头垢面,脸脏得根本瞧不清面目,惟有一双眼睛,明亮如炬,极为摄人。

    玉京见多了奇人异士,也不惧他,坦然与他对望。反是那人,视线一触即收,飞快拧身而去。

    那是她第一次见卫熠。

    那双眼睛给她留下极深的印象,后来她在长长的一串卖身为奴的少年中一眼认出他,记起他那时骇人的身手,便毫不犹豫地将他买下。

    “坠城、杀敌?!”玉京一双潋滟的桃花眼都不由睁圆。

    “可不是吗!”甄暇激动得手舞足蹈:“当时冲在最前面的马匪距离城门只有百步之地,我和三叔到处寻你不到,急得正往外头冲,我们骑在马上,所以看得最真!

    “就看见一个人突然从天而降!提了一杆长枪,突然就朝跑在最前面的马匪甩出去!那马匪当即被扎个对穿,马仍往前奔冲,那小子居然也朝马冲过去!也不知道他怎么抓住马缰的,一个翻身就上马了!”

    甄暇像是又回到一个时辰前,他和三叔骑着马被洪水似的还在往城中挤的人流挡在城门内,远远望去,那少年孤身一人抢了马匹,立刻一转马缰,人伏在马背上,竟如流星一般朝着马匪冲过去!

    在经过那个被他一枪扎死的尸身旁时,他突然探身伸手,拔起长枪,冲入敌阵。

    “那些马匪立刻便将他围了。”

    甄暇想起那场惊心动魄的近身搏杀,心神尤自发悸:“我和三叔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反正就只是极短的时间,他突然杀出重围,长枪拖在身后,像是不敌匪众。三叔当即大喊,驱赶流民赶快进城,想放那人逃进来。可是没想到。”

    玉京定定地瞪着他,胸中像被什么闷闷地塞住,透不过气来。

    “没想到,那人突然之间,一个反身回刺,离他最近的那个马匪顿时被刺中。他一枪挑了那马匪的脑袋,反手一甩,竟将那首级甩出去好几丈远。”

    甄暇有些不敢回想当时的画面。

    鲜血喷涌,那具尸身竟还在马背上立了好一会儿,才直直地栽到地上。

    “被挑了脑袋的马匪像是那帮马匪的头领,此人一死,剩下的马匪与那少年对峙半晌后,队伍中有人唿哨一声,那群马匪像是听到信号,便慢慢退后,退到你摆的那些大车后面,便狂奔逃走。”

    甄暇眼前仿佛又浮现当时的那一幕。

    他远远望着城门外百尺之地,那个横枪端坐,控马提缰缓缓在城门前来回踱步的背影,只觉头皮一阵阵发紧。

    “当时我忽然觉得,这少年日后必定前途无量!那身手,那气度,说不定以后能当个大将军什么的!”甄暇铁口直断,甄玉京不由闭了闭撑到酸涩的眼。

    可不是前途无量么?

    大夏北疆铁骑最精锐的镇戎军统领,连嗜血的北凉狼羌,见到他的旗号都要抱头鼠窜。

    前世他守北疆十年,数万边境百姓受他庇护,在他羽翼之下生存,听说连草原巫族都对他奉若神明。

    一句威名赫赫,都不足形容这位军中新贵。

    只不知,他为何会叛师回京,还将上京攻陷了。

    “是啊,所以咱们必须找到他。”玉京轻轻叹口气。

    区区百名马匪,对卫熠来说,大概连碟小菜都不算。若能找到他……

    “嗯,三叔也说必须找到他!”甄暇道:“三叔说,今日马匪虽被那少年击退,但肯定也能看出,沂州兵少城破,偏富庶的名声在外,只怕还会再来的。”

    “正是。”玉京表示同意地点点头。正说话间,便见三郎甄士诚骑马而来,他身后甄武驾着家中的轻便马车,橙叶老远便将门帘掀开,见到她,恨不得立刻跳车飞过来。

    “姑娘!”车未停稳,橙叶已跳下车扑到她身上:“姑娘……”她惊魂未定,抱着玉京还只知道哭。

    还是玉京见四周人多眼杂,先劝慰几句,便扶着橙叶的手,登入了车厢。

    后续还有不少事要料理,正如三叔所说,马匪今日攻城失败,只怕还会卷土重来。到时候万一弄来了攻城重器,便是找到卫熠守城,只怕也无济于事。

    “哎呀!姑娘,你受伤了?!”橙叶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她正心疼地给玉京重梳发髻,刚撩起散开在背上的乌发,便看见一大团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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