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腊月的夜风凛冽,稀薄的月光不时被阴云遮没。

    玉京倒在地上,有极短的一瞬,真的感觉自己晕了过去。

    刚才卫熠扶住她,问她“你怎么了”时,曾小声对她示警“有人在墙后”。

    玉京当即一惊,整个人都清醒了。

    “何人?”她悄声问。

    他装作在扶她,极轻地回:“袭牛车的。”

    玉京心头微微一亮。

    来得还真是巧。

    常言道“渴时送水,睡时送枕”,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

    她毫不犹豫地扯掉脸上的人皮面具,又漏出女声,在月下好生亮了个相。

    她与袁映柳的梁子结了许久,袁映柳的大哥袁映朴多次放话要杀了她,只碍于袁无涯不敢,未曾出手。

    袁氏想杀的,一直都是她。

    下午闹出那么大动静,便是已经没打算忍耐下去的信号。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没有不上钩的。

    可气的是这个卫小郎。他竟然硬要把她弄上马送回去。

    她无法,只好假装站立不稳,打算靠近他请他帮忙收拾袁氏,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呢,对方竟然就出手了。

    玉京艰难地仰起头,想看看卫小郎。

    刚才他惊呼一声,她还以为他中了袁氏的暗器,瞬间心都缩紧了。可没想到,他冲她眨眨眼,回身走两步表演了一个扑倒在地。

    她有些吃惊。没想到一向冷淡没表情的卫小郎,竟能做出眨眨眼这种俏皮动作。

    还……挺可爱的。

    “别动。”她刚一动,便听见他轻声示警。

    玉京头脑晕沉,两颗丹药的后劲远大于她的想像,以致于她脑中嗡嗡作响,听他的话都不真切了。

    “卫、小郎,”她强撑着摇摇晃晃起身,可双腿无力,竟站不起来。玉京顺势半伏于地,艰难地朝卫熠挪动。

    刚才他倒地时有意离她远些,想是为了避嫌的缘故。可因为这几步距离,她有些听不清他传递的消息。

    “卫小郎,你别死……”玉京挪到卫熠身边,嘤嘤垂泪。刚才卫熠说,远处墙后的人是下午袭击牛车的,那么应是擅使暗器的袁映朴。

    袁无涯胆小如鼠,只敢躲在后面指手划脚,哪怕只是攻击一头牛,他也是不会动手的。

    “你别死,你死了我可怎么办……”玉京跪在卫熠身边,掩面抽泣。

    墙后的袁无涯觑眼望着,甄玉京今天晚上行事古怪,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他不知道,甄玉京将他当成了袁映朴,正想露出破绽引他出手现身。

    玉京哭了一会儿,心中奇怪,袁映朴那个按捺不住的性子竟然没有动静,难道走了?

    她又从手指缝中偷偷瞄了一眼卫熠,他脸朝下仆在地上,竟也一动不动。

    该不会他还是受伤了吧?

    玉京的心蓦地提起,她突然放声,叫声“卫义!”就扑在他背上“哭泣”。

    她本就声如娇莺,此时软软地扑上来,卫熠整个都僵住了。

    好在她立刻就说了下一句话,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人还在么?”她一边嘤嘤哼哼,一边悄声问。

    卫熠闭了闭眼。

    “走了一个,还剩一个。”

    原来如此啊。

    玉京一下子明白过来,走的是袁映朴,留下的是袁无涯。

    必是袁无涯让儿子先去报信了。

    玉京略觉为难。

    袁无涯狡狯异常,想逼他现身只怕不易。

    “可知走的那个去哪儿了?”她伏在他背上边哭边小声问。

    “不知。”

    玉京蹙了蹙眉。

    “要杀了他吗。”身下这人突然问。

    玉京吓了一跳,却听他沉静道:“此处地形我已熟悉,他跑不掉的。若你想抓活的也没问题。”

    玉京讶了一瞬。

    此刻袁无涯只是躲藏,并未出手,无他罪证,就算抓到,还是得放。

    “他一直藏身未逃,说明那个走的是去搬救兵。”玉京沉吟片刻,犹豫道:“万一……”

    “十人以内,我能护大人无虞。”卫熠沉定道。

    玉京悬着的心微微落下。

    其实她只是要他一个承诺,她知道,只要他想护她,必能护得住。

    原因无他,袁氏要杀她甄玉京,绝不敢动用城中的官兵。此时去搬来的,无非是庄丁或盗贼。

    那些未经敌阵只会练些花拳绣腿的家伙,卫义以一敌十,都是谦虚了。

    “那咱们就等一等,看他们耍些什么花招。”玉京定了心,哭的声音越来越小,慢慢身一倾,歪倒在一边装晕了。

    可令玉京没想到的是,来的竟是一辆粪车。

    跟车的有两人,一个身形如墙的彪形大汉,还有一个肥胖的妇人。

    两人都不爱说话,做事却利索得很,见玉京与卫熠都晕倒,便直接拿麻绳捆了。

    先卸下车上两只大粪桶,又掀开特制的车板,将捆得结结实实的两人抬进去,包袱似地塞好了,才又盖上车板,将大粪桶复放上。

    甄玉京:“……”

    更可气的是,绑她的人为了不让她出声,还给她口里塞实了一块破布。

    她无法张口呼吸,只能拼命用半堵的鼻子吸气。每吸一口,都伴随令人窒息的恶臭……

    有生之年,甄玉京难得地想骂人。

    正觉得真要晕过去的时候,忽然间,她听见几声断断续续的擦响。

    藏在车轮辘辘的响声里,不仔细根本听不出。

    玉京怔了片刻,明白过来,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

    那是极锋利的刀片磨绳子的声音。

    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练出的这一身本事,明明年纪又不大,却好像藏了一百岁的秘密。

    还有那手魏家枪,听闻他是向一个过路的老兵学的,可甄暇看过他枪挑贼首的枪法,那是连魏陌也使不出来的绝技。

    魏陌是本代魏侯的嫡子,正宗魏家枪的继承人。

    他年纪与卫义相仿,魏二伯望子成龙,魏陌从刚会走路的时候,便开始学武。两三岁时,更是拿着魏侯亲制的小枪,天天在校场跟着耍。

    同样的年纪,连魏陌也使不出来的魏家绝技回马枪,真不知道,卫义是怎么学会的?

    狭小空间里,忽然弹开极轻的一声“嘭”。

    绳子断了。

    近在咫尺的人徐徐吐息,借着简陋车轮着地时的颠簸舒开双手。

    玉京感觉头顶被他触了一下,那人极轻地道声“得罪”,下一秒,准确地将手伸到她塞口的那团布上。

    一片漆黑中,竟能丝毫不碰到她的任何一处。

    口中布团蓦地被抽出,也管不了这空气是否恶臭,玉京拼命压仰着狠狠吸了几口,可不想,原本干涸的嗓子受不了刺激,竟一阵呛咳起来。

    车子顿时停住了。

    “刚才是咳嗽声?”外头一人操着厚重的洛川一带的口音问。

    车内,玉京忙运起敛息法,一动也不敢动。

    一片寂静中,刚才的几声咳嗽像是幻听了一般。

    站在车外的两人对望了几眼。

    “我也听见动静了,”妇人道:“还是打开看看吧。”她似乎四下看了看,当即便拿了主意:“这里黑,就在这儿,好动手。”

    洛川口音的壮汉没有反对,两人将车赶到僻静的坊墙下,又搬开粪桶,掀开车板盖,点起火折子凑近来细看。

    玉京口里的破布已经不在,装也装不过去。她假装高烧昏迷,细哼着喊“阿娘”。

    壮汉和妇人同时都怔住了。

    方才来时,他们怕火光引来旁人,就着夜色将人一捆就带走,也没细看。

    “原来真有这么美的人儿。”妇人伸手探了一下玉京额头,“烧得厉害呢,”她叹道,“还在叫娘,可怜见的。”

    她一回眸,看见自家男人竟已失了魂般,鬼使神差地伸出毛哄哄的手,朝玉京脸上摸去。

    妇人气得抬手就是一掌,打得壮汉眼冒金星。

    “没出息的狗男人!”妇人压低声音恨恨骂道:“将军要的人你也敢碰!”

    壮汉捂着头不服:“老子是要掐死她才伸的手!反正带回去也只是个杀,在哪里杀不是杀?”

    玉京心中一惊,却不敢动。

    “放屁!”妇人却骂道:“刘帅只叫咱们带她上山,若只要尸身,还弄这个臭哄哄劳什子做什么?”

    壮汉不敢吭声了。

    玉京心里一沉,飞快将知道的武将名字过了一遍。

    朝中姓刘的将军不少,只不知这两人说的是哪一个?

    “别拉老娘后腿了,你闪开!”妇人将壮汉一掌推开,自顾道:“等会儿要出城,这孩子只塞住嘴可不行,要重新捆紧,敲晕免生后患。”

    她说着,已单手将玉京提起来,正要手刀起落将玉京劈晕,可眼前一花,卫熠已一跃而起,一拳正中她面门。

    妇人下意识痛呼松手,卫义抢过玉京,回身一个肘击,壮汉饶是反应得快,架手格挡,可还是被这一记重击迫得连连退后。

    卫义迫退二人并未立刻追击,而是退到墙下将玉京放下,指间薄刃挑断她绳索,又从袖中滑出刃套,合为一支巴掌大的匕首交给玉京。

    那边妇人显然并非寻常农妇,面上挨了卫熠一拳,竟摆摆头便清醒过来。

    二人因卫熠安顿玉京的退身之机,得了喘息,相互对视一眼,各自从车辕下摸出兵器向卫熠围过来。

    玉京未习武艺,虽懂些呼风唤雨的道术,可此时手头没有法器,也根本没有脱身之计。

    她紧张地望着卫义,他现在手无寸铁,便是身手再好,也是双拳难敌刀剑——

    脑中刚刚浮起的念头未熄,眼前那人竟已一个转身侧踢的连环腿,踢飞了妇人手中的单刀。

    妇人痛得惨呼一声,而那飞出去的单刀尚未落地,壮汉已觉眼前一闪,腹上挨一记重拳,腰刚弯下去,脸上又朝了一记,未反应过来时,小臂已被拿住,腕间剧痛,手中的朴刀就到了对方手中。

    “好汉饶命!”壮汉已被打懵了,他低眼看着架在脖子上的寒刀,已是忙不迭求饶。

    “这么怕死,还敢来打劫朝廷四品官?”卫熠笑一声,压着刀刃将壮汉逼向墙角,那边正打算偷偷去捡刀的妇人不敢动了。

    “刚才给你们送信的人,可认识?”卫熠问。

    “不识!”妇人不等壮汉说话,抢着道。

    卫熠呵地冷笑,刃锋微进,壮汉只觉颈中一痛,立刻吓得腿都站不直了。

    “好汉我说!我说我说!送信的人不曾露面,只从窗外用飞镖扎了一封信来!那信上绘有图案,是我家头领的故人!”

    “头领?”卫熠笑了一声,松了松刀刃,却骤然又压进,“耍小爷呢!”他暴喝一声:“你们明明是官军还装什么马匪?说!刚才送信人姓甚名谁?不说马上人头落地!”

    马匪?

    玉京心中也是一惊。

    原来如此!

    难怪袁氏可以那么快就买通杜大嘴污她通匪。原来,这些马匪本就是袁氏引来的!

    可通匪为诛九族的大罪,官军扮匪攻城更为九律所不容,只不知,他们为何要行此险招?

章节目录

重生后死对头非要跟我HE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梅雪春庭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梅雪春庭并收藏重生后死对头非要跟我HE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