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16
壮汉脖子上鲜血直流，妇人也吓到了，她自知自己与丈夫加起来也不是此人对手，只得卟嗵跪地求饶：“好汉饶了我们吧！我们实在不知对方姓名！但公堂之上，您要我们怎么说，我们便怎么说！”
卫熠怔了一下。突然磔磔笑了一声：“害人的活儿没少干吧？”
妇人的脸刷地白了。
卫熠却没有继续为难她，只侧头问玉京：“大人意下如何？”
玉京正打算问话，没想到他竟心知似的。
心间泛起一丝涟漪，竟激得咳嗽，她连嗽几声，才稳住声息，厉声道：“冬至之日，你们为何攻打沂州？可是得了谁的报信，如实道来！”
-
袁氏父子绕道悄悄来到城门，他们不敢跟着粪车，特意另挑了僻静小路，沿着西边的矮墙一路溜到西昌门附近。
“爹，你说那两人能把甄玉京运出去吗？”袁映朴问。
袁无涯正觉心神不宁，没理会儿子的问题，反看向他道：“方才你袭杀卫熠，用的是哪个管？”
袁映朴忙抽出怀中的一支细竹管，指腹在管底摸了一下道：“是‘方什’。”
袁无涯短黑的眉挤成一个川字，这些暗器都是他亲手制的，“方什”只是代号，它所淬的毒实际上叫做“默声”。
中毒后会先被放倒，而后毒液再悄无声息地随血流遍全身，击烂脏腑，使人无声无息地死去。
而且他淬的剂量大，便是一头牛，中了毒针都挣扎不了几息，方才卫熠只站起来走了一步便倒下，看样子，应该是没躲过毒针的。
袁无涯反复回忆了卫熠当时的举动，实在没有找到什么破绽，他微微松口气。
“咱们只盯着这里，若三柱香的功夫他们还没到附近，便是出了变数，咱们立刻回庄，换衣远走！”
袁映朴十分不解，“卫熠都死了，还会有什么变数？”
袁无涯摇摇头：“我不放心。那个小子，我总觉得他很古怪，可又说不出哪里古怪。”
“爹你想多了。”袁映朴十分不屑。
袁无涯也没驳他。其实他也觉得自己大概有些多虑，但活了快五十年，他若非小心谨慎，早已不知死过多少次。
“总之，等着看，我算过，他们从那条路线一路收粪，到西昌门外就差不多三柱香的工夫。在门外排队再等个把时辰，也算正常情形。”
只要他们按时出现，那便说明，卫熠没有躲开那根针。
他必死无疑。
-
子夜已过，渐起的北风吹着不远处的棉棚，发出嘎吱的声响。
流民们乱了一整天，又被衙役盘问了半个晚上，此时陆续歇下，只有挑在每个棉棚外的灯笼，被风扑打着，长长的流苏不时上下翻腾。
袁氏父子伏在城门一家客栈的房顶上，都快要盹着的时候，才见那辆粪车摇摇晃晃地从巷内驶出。
那两人也不知收了多少粪，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闻到一缕臭气，袁映朴忍不住捂住口鼻。
而袁无涯则猛地松了口气，他心中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彻底松驰。
卫熠已死，别说甄玉京被送进贼窝，她便是仍呆在沂州，也再无一人能护得了她。
他得意地拈起颏下短须。
十年前，甄士则得罪天子，归乡隐居。他悄悄买通僮仆，在他茶饮中加入“暗蜿”毒末。
那药并不能致人于死，却可以加重心郁。而甄大郎原本就是闷闷不乐的性子，果然没多久，他便郁郁而死。
节前他往京城，秀师暗示即将结果甄六郎，只要甄玉京再死，甄氏满门，便无一人能东山再起。
千年甄氏，断绝于此。乐浪的灵山秀水，便能滋养袁氏，从此芳庭秀树，子孙昌盛！
“朴儿，咱们走。”袁无涯大摇大摆地站起身，拍拍儿子的肩背。
袁映朴翻着三角眼不耐烦地看着他爹：“你不是说开城门再走么？”
“傻小子，跟粪车一起走，你也不忌讳？”袁无涯满目曙光，连看着歪瓜劣枣的儿子也顺眼许多：“走吧，咱们回庄看看你妹妹。”
一说起看妹妹，袁映朴这才有了兴致，他起身，夜风掀起他包头的黑色头巾，高高站在屋顶上，顿时让他有了一种睥睨天下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姓甄的，死去吧！”他咬着牙，朝远处的粪车狠狠啐一口，还嫌不够，又兴高采烈地呼哨一声，这才在袁无涯恼怒的眼神瞪视下，依依不舍地跟着他爹跳下房顶，快步朝着那处低矮易越的城墙跑去。
-
卫熠尽可能地把背贴紧狭窄的厢板。
他身躯高大，幸而现在还未长成，记得前世，因为进了甄府吃得好，他跟他们到了京城后，又窜高了一大截，再站在她面前，越发觉得她娇小可怜。
卫熠闭了闭眼。
跟她挤在这么狭小的夹厢中，实在对他是种折磨。
“我占不了很大地方，”她的声音从颌下传来，细细软软的，有些沙哑，像一只烟蒙雾渺的纤手，撩拨人心弦。
“你不用给我留这么多。”
大概是见他仍是不动，她伸出手，在两人中间空荡荡的车板上轻轻点了几下：“你可以过来一点。”
“不必。”卫熠心中烦乱，他原本声音冷硬，这时候出口，更是带了三分怒气似的。
玉京不作声了。
她一直觉得卫义很奇怪，明明说是来报恩的，可对她的态度，实在不像对待恩人的样子。
若非信得过他的品行，玉京几乎就要怀疑，此人是打着报恩的幌子，实际是出于某种目的接近她，伺机为恶。
玉京望着漆黑的车板，也朝后面缩了缩。
车上的大粪桶现在装了大半的粪水，车子一晃便两边扬溢，好在她鼻子彻底塞住，并未闻到过于刺鼻的臭气。
可是脑子一停下来，就不由会想到头顶上是些什么。
那可怕的画面一下子撞进脑海，玉京忍不住干呕，身子都蜷起来。
“怎么了？”卫熠有些慌张，微微欠起身，胸膛却一下触到她软软的发髻，他如被火烫了似地猛然撤身，声音都僵了：
“抱歉。”
玉京后知后觉地怔了一下，脸上也刷地漫开红晕。
她年纪尚小，情窦未开，固然欣赏卫义，却并未觉得他与家中的兄长们有什么不同。
可是刚才，她突然间意识到，卫义对她的回避，或许正是因为她处处不避亲间造成的。
男女有别，他毕竟不是哥哥。
玉京抿了抿唇，为了打破尴尬，便小声清了清嗓子，道：“刘抟将军与我有一面之缘，这次他误信传言起兵谋反，只是被逼无奈。若能解开他的心结，说不定能劝他回转。也唯有如此，才能拿到袁无涯送出的信物，坐实袁氏通匪的证据。”
一片黑暗中，卫熠始终没有说话。
玉京知道他还是不赞成，刚才在偏僻巷道里，她审问简四和他娘子，这才知道，他们这伙马匪并不是普通的匪徒，他们竟是驻蔡州的武胜军统领刘抟的属军。
武胜军驻守蔡州，今夏因黄河决口，蔡州农田全被淹没。近十万饥民，原都嗷嗷待哺地盼着朝廷分发赈济，可谁料，来主持赈灾的竟是一个方士。
那姓蒋的方士是王钟秀的心腹门徒，大约是为了替王氏敛财，竟敢在赈灾款上横加盘剥。
灾民不得吃食，群起反抗，他便派刘抟领兵镇压。
刘抟的武胜军中，多是本地军士，亲眼看着自家父老乡亲口粮被夺，若不反抗，只能眼睁睁饿死！
军中将士愤怒，不知谁起的头，竟一哄而上，将蒋钦若打死了。
这下事情闹大，状子告到了京中。
天子震怒，那几个打死蒋钦若的军士立刻被钦差带走。
刘抟身为主官，亦是战战兢兢。
一个月前，那几个军士都被斩首示众，可刘抟听说王钟秀还不肯罢休，已买通了刑部官员，要大肆株连。他这个主将一旦被拿问，必是死罪一桩。
刘抟心惧，也知道天子近几年一心修道，必定只听信王钟秀的谗言，于是破罐破摔，索性带着两万武胜军反了。
“既有一面之缘，他为何叫人绑你？”卫熠闷声问。
玉京道：“袁无涯近几年投靠了王钟秀，想必，他对刘抟保了什么，条件就是借刀杀人。”
“那你还去？！”卫熠也早猜到这一节，心中更气。
“到了军营，我一个人可保不了你！”
玉京听着，忽然觉他这脾气，竟与甄暇有七分相似。
她有些好笑，心中生了亲近之意，不由便揶揄道：
“还有咱们卫小郎办不了的事么？你那天对上的可不是什么马匪，而是武胜军的一营骑兵。纵然他们怕暴露身份，不敢用正经兵器，可长把镰刀也不是好对付的。”
她说多了话，又禁不住轻嗽，可如此还不肯停，继续说道：“你咳咳，你能杀得他们，丢盔弃甲，你咳咳咳，你比刘将军，还厉害呢！”
她边咳边说话，动静实在太大，外头简四娘子忍不住拿手叩了叩车板。
玉京忙强自压制，慢慢平复了呼吸。
漆黑一团的夹厢中，她看不见卫熠震愕的神情。
前世，他其实并未见过她多少次。
对她朦胧而又强烈的爱慕，起于她令日月都黯然失色的美丽，在那场惊才绝艳的朝堂抗辩中燃至极处，最后虽败得溃不成军，他也从未怨恨过她。
相反的，那爱慕渐渐缩成一团火，久久地盘在他心上烧灼。
他始终只是一个仰望者，距离她最近的那次，他收获了一生再也不敢回想的羞耻，从此狼狈逃离，远赴边关，直到骤然听闻她的死讯。
他其实根本没能靠近过她。
已沦陷如斯。
“咚——”
远远的东边，传来钟楼的晨钟长鸣。
东边城门开了。
紧接着，一声声悠长的晨钟唤醒沉睡中的古城，敲到20下时，便是西边城门打开的辰光。
粪车来得早，排在最前面。
只听见守卫拖戟而至，几人一起，用力扛起粗重的门闩，再随着“吱呀”的响声，厚重的木门向内打开了。
壮汉脖子上鲜血直流，妇人也吓到了，她自知自己与丈夫加起来也不是此人对手，只得卟嗵跪地求饶：“好汉饶了我们吧！我们实在不知对方姓名！但公堂之上，您要我们怎么说，我们便怎么说！”
卫熠怔了一下。突然磔磔笑了一声：“害人的活儿没少干吧？”
妇人的脸刷地白了。
卫熠却没有继续为难她，只侧头问玉京：“大人意下如何？”
玉京正打算问话，没想到他竟心知似的。
心间泛起一丝涟漪，竟激得咳嗽，她连嗽几声，才稳住声息，厉声道：“冬至之日，你们为何攻打沂州？可是得了谁的报信，如实道来！”
-
袁氏父子绕道悄悄来到城门，他们不敢跟着粪车，特意另挑了僻静小路，沿着西边的矮墙一路溜到西昌门附近。
“爹，你说那两人能把甄玉京运出去吗？”袁映朴问。
袁无涯正觉心神不宁，没理会儿子的问题，反看向他道：“方才你袭杀卫熠，用的是哪个管？”
袁映朴忙抽出怀中的一支细竹管，指腹在管底摸了一下道：“是‘方什’。”
袁无涯短黑的眉挤成一个川字，这些暗器都是他亲手制的，“方什”只是代号，它所淬的毒实际上叫做“默声”。
中毒后会先被放倒，而后毒液再悄无声息地随血流遍全身，击烂脏腑，使人无声无息地死去。
而且他淬的剂量大，便是一头牛，中了毒针都挣扎不了几息，方才卫熠只站起来走了一步便倒下，看样子，应该是没躲过毒针的。
袁无涯反复回忆了卫熠当时的举动，实在没有找到什么破绽，他微微松口气。
“咱们只盯着这里，若三柱香的功夫他们还没到附近，便是出了变数，咱们立刻回庄，换衣远走！”
袁映朴十分不解，“卫熠都死了，还会有什么变数？”
袁无涯摇摇头：“我不放心。那个小子，我总觉得他很古怪，可又说不出哪里古怪。”
“爹你想多了。”袁映朴十分不屑。
袁无涯也没驳他。其实他也觉得自己大概有些多虑，但活了快五十年，他若非小心谨慎，早已不知死过多少次。
“总之，等着看，我算过，他们从那条路线一路收粪，到西昌门外就差不多三柱香的工夫。在门外排队再等个把时辰，也算正常情形。”
只要他们按时出现，那便说明，卫熠没有躲开那根针。
他必死无疑。
-
子夜已过，渐起的北风吹着不远处的棉棚，发出嘎吱的声响。
流民们乱了一整天，又被衙役盘问了半个晚上，此时陆续歇下，只有挑在每个棉棚外的灯笼，被风扑打着，长长的流苏不时上下翻腾。
袁氏父子伏在城门一家客栈的房顶上，都快要盹着的时候，才见那辆粪车摇摇晃晃地从巷内驶出。
那两人也不知收了多少粪，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闻到一缕臭气，袁映朴忍不住捂住口鼻。
而袁无涯则猛地松了口气，他心中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彻底松驰。
卫熠已死，别说甄玉京被送进贼窝，她便是仍呆在沂州，也再无一人能护得了她。
他得意地拈起颏下短须。
十年前，甄士则得罪天子，归乡隐居。他悄悄买通僮仆，在他茶饮中加入“暗蜿”毒末。
那药并不能致人于死，却可以加重心郁。而甄大郎原本就是闷闷不乐的性子，果然没多久，他便郁郁而死。
节前他往京城，秀师暗示即将结果甄六郎，只要甄玉京再死，甄氏满门，便无一人能东山再起。
千年甄氏，断绝于此。乐浪的灵山秀水，便能滋养袁氏，从此芳庭秀树，子孙昌盛！
“朴儿，咱们走。”袁无涯大摇大摆地站起身，拍拍儿子的肩背。
袁映朴翻着三角眼不耐烦地看着他爹：“你不是说开城门再走么？”
“傻小子，跟粪车一起走，你也不忌讳？”袁无涯满目曙光，连看着歪瓜劣枣的儿子也顺眼许多：“走吧，咱们回庄看看你妹妹。”
一说起看妹妹，袁映朴这才有了兴致，他起身，夜风掀起他包头的黑色头巾，高高站在屋顶上，顿时让他有了一种睥睨天下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姓甄的，死去吧！”他咬着牙，朝远处的粪车狠狠啐一口，还嫌不够，又兴高采烈地呼哨一声，这才在袁无涯恼怒的眼神瞪视下，依依不舍地跟着他爹跳下房顶，快步朝着那处低矮易越的城墙跑去。
-
卫熠尽可能地把背贴紧狭窄的厢板。
他身躯高大，幸而现在还未长成，记得前世，因为进了甄府吃得好，他跟他们到了京城后，又窜高了一大截，再站在她面前，越发觉得她娇小可怜。
卫熠闭了闭眼。
跟她挤在这么狭小的夹厢中，实在对他是种折磨。
“我占不了很大地方，”她的声音从颌下传来，细细软软的，有些沙哑，像一只烟蒙雾渺的纤手，撩拨人心弦。
“你不用给我留这么多。”
大概是见他仍是不动，她伸出手，在两人中间空荡荡的车板上轻轻点了几下：“你可以过来一点。”
“不必。”卫熠心中烦乱，他原本声音冷硬，这时候出口，更是带了三分怒气似的。
玉京不作声了。
她一直觉得卫义很奇怪，明明说是来报恩的，可对她的态度，实在不像对待恩人的样子。
若非信得过他的品行，玉京几乎就要怀疑，此人是打着报恩的幌子，实际是出于某种目的接近她，伺机为恶。
玉京望着漆黑的车板，也朝后面缩了缩。
车上的大粪桶现在装了大半的粪水，车子一晃便两边扬溢，好在她鼻子彻底塞住，并未闻到过于刺鼻的臭气。
可是脑子一停下来，就不由会想到头顶上是些什么。
那可怕的画面一下子撞进脑海，玉京忍不住干呕，身子都蜷起来。
“怎么了？”卫熠有些慌张，微微欠起身，胸膛却一下触到她软软的发髻，他如被火烫了似地猛然撤身，声音都僵了：
“抱歉。”
玉京后知后觉地怔了一下，脸上也刷地漫开红晕。
她年纪尚小，情窦未开，固然欣赏卫义，却并未觉得他与家中的兄长们有什么不同。
可是刚才，她突然间意识到，卫义对她的回避，或许正是因为她处处不避亲间造成的。
男女有别，他毕竟不是哥哥。
玉京抿了抿唇，为了打破尴尬，便小声清了清嗓子，道：“刘抟将军与我有一面之缘，这次他误信传言起兵谋反，只是被逼无奈。若能解开他的心结，说不定能劝他回转。也唯有如此，才能拿到袁无涯送出的信物，坐实袁氏通匪的证据。”
一片黑暗中，卫熠始终没有说话。
玉京知道他还是不赞成，刚才在偏僻巷道里，她审问简四和他娘子，这才知道，他们这伙马匪并不是普通的匪徒，他们竟是驻蔡州的武胜军统领刘抟的属军。
武胜军驻守蔡州，今夏因黄河决口，蔡州农田全被淹没。近十万饥民，原都嗷嗷待哺地盼着朝廷分发赈济，可谁料，来主持赈灾的竟是一个方士。
那姓蒋的方士是王钟秀的心腹门徒，大约是为了替王氏敛财，竟敢在赈灾款上横加盘剥。
灾民不得吃食，群起反抗，他便派刘抟领兵镇压。
刘抟的武胜军中，多是本地军士，亲眼看着自家父老乡亲口粮被夺，若不反抗，只能眼睁睁饿死！
军中将士愤怒，不知谁起的头，竟一哄而上，将蒋钦若打死了。
这下事情闹大，状子告到了京中。
天子震怒，那几个打死蒋钦若的军士立刻被钦差带走。
刘抟身为主官，亦是战战兢兢。
一个月前，那几个军士都被斩首示众，可刘抟听说王钟秀还不肯罢休，已买通了刑部官员，要大肆株连。他这个主将一旦被拿问，必是死罪一桩。
刘抟心惧，也知道天子近几年一心修道，必定只听信王钟秀的谗言，于是破罐破摔，索性带着两万武胜军反了。
“既有一面之缘，他为何叫人绑你？”卫熠闷声问。
玉京道：“袁无涯近几年投靠了王钟秀，想必，他对刘抟保了什么，条件就是借刀杀人。”
“那你还去？！”卫熠也早猜到这一节，心中更气。
“到了军营，我一个人可保不了你！”
玉京听着，忽然觉他这脾气，竟与甄暇有七分相似。
她有些好笑，心中生了亲近之意，不由便揶揄道：
“还有咱们卫小郎办不了的事么？你那天对上的可不是什么马匪，而是武胜军的一营骑兵。纵然他们怕暴露身份，不敢用正经兵器，可长把镰刀也不是好对付的。”
她说多了话，又禁不住轻嗽，可如此还不肯停，继续说道：“你咳咳，你能杀得他们，丢盔弃甲，你咳咳咳，你比刘将军，还厉害呢！”
她边咳边说话，动静实在太大，外头简四娘子忍不住拿手叩了叩车板。
玉京忙强自压制，慢慢平复了呼吸。
漆黑一团的夹厢中，她看不见卫熠震愕的神情。
前世，他其实并未见过她多少次。
对她朦胧而又强烈的爱慕，起于她令日月都黯然失色的美丽，在那场惊才绝艳的朝堂抗辩中燃至极处，最后虽败得溃不成军，他也从未怨恨过她。
相反的，那爱慕渐渐缩成一团火，久久地盘在他心上烧灼。
他始终只是一个仰望者，距离她最近的那次，他收获了一生再也不敢回想的羞耻，从此狼狈逃离，远赴边关，直到骤然听闻她的死讯。
他其实根本没能靠近过她。
已沦陷如斯。
“咚——”
远远的东边，传来钟楼的晨钟长鸣。
东边城门开了。
紧接着，一声声悠长的晨钟唤醒沉睡中的古城，敲到20下时，便是西边城门打开的辰光。
粪车来得早，排在最前面。
只听见守卫拖戟而至，几人一起，用力扛起粗重的门闩，再随着“吱呀”的响声，厚重的木门向内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