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卫熠与阿远一路疾行,已到了义庄。

    “听说这里原是一座山神庙,供的是一位名叫阿蛮的狐狸精。”阿远屁颠屁颠地跟在卫熠身后,百事通似地给他普及野史秘闻:

    “前头好多年,香火都极盛,说是求姻缘极灵验的,十里八乡的姑娘媳妇都爱来这儿。可后来,不知哪里来了个云游的野道人,闲得没事非要收了它。”

    卫熠穿过一大片白幡,走到早已没了门的院门口。

    这是一个建在小山顶上的四方院落,正门内只有一间小殿,殿门半掩,院子里横七竖八地摆了好几口薄棺,大多是新死的无名尸体。

    卫七死后原本不必来此,但因为卫熠突然下落不明,众人也不知他生死,只好先送到这里来。若他迟迟不归,过得月余,自有筹办这义庄的宗族或庙观来收葬。

    “原本城东还有一处义庄,比这个大,是甄氏的,可他们只收自己宗族的人,乡亲们便没将七爷送去那里。”

    阿远说得不尽属实,甄氏那家义庄不仅宽大整洁,而且数百年来一直收敛安葬无名之尸,所以近处的人都习惯将无人敛葬的尸首送到甄氏的义庄。

    但阿远心里还气着前段日子甄氏明显针对卫义的种种忘恩负义之举,再加上卫七去世,甄家连个正式问吊之人也没有派来,更令她气愤填膺。所以逮到机会,便要诋毁几句。

    “反正啊,我也是才知,那甄氏看起来是正经人家,可实际上,也不过是装得表面好看罢啦!”

    阿远一番是非搬弄完,没收到任何回应。

    她偷瞄一眼卫义,他果然像没听见一般。

    阿远噎气。

    果然这世上的男人都是一样愚蠢!一见着美丽的女子,便道儿也走不动了,理也认不清了,真真像是被下了盅似的。

    阿远泄气地闭上嘴。

    反正她也是打抱不平,他既不听,她何必要做个嚼舌根的坏人呢!

    义庄里阴风惨惨,阿远撇了个嘴,可到底心里发怵,还是忍不住往卫熠身边靠近了些。

    正想着亦不能离得太近,免得打扰他缅怀卫七时,却突然听见“当”地一声响,他像是将什么物什扔进了棺材里。

    阿远楞住,突然想起什么,忙跑过去低头一看,果然,那块被她珍藏了好几天的玉佩此时正落在脸盖白布身穿寿衣的僵直尸身上。

    “你为何?”

    “走了。”卫熠却没给她再说下一句的机会。

    见他转身就走,阿远也不敢多呆,可心里到底还是有些难过。

    卫七想等卫熠回来,一直吊着一口气不肯走。后来她看他实在可怜,便凑到近前,向他保证,他若有话,她一定帮忙带给卫熠。

    如此说了三遍,卫七那双瞎了的眼睛里,突然涌上一窝泪。

    老泪浑浊,像有无尽之言,可卫七一个字也说不出了。他颤颤微微地抬起一只手,枯瘦如鹰爪一般,却牢牢攥着那枚玉佩。

    阿远机灵地猜到他心意,忙道:“七爷是要我将玉佩带给卫大哥么?”

    卫七喉咙里混沌地滚了一声,而后,那只手松开,玉佩落在了阿远捧起的双手里。

    “大哥……”

    她本想说“你为何要将那块玉佩扔进棺中,万一被偷盗可怎么办”,可是,她一句话只开了个头,便直觉后脑勺撩起一股冷厉阴风,耳中同时听见一声大喝:

    “妖孽休走!看剑——!”

    -

    甄玉京也没想到这趟如此顺利。

    她轻提裙裾,跨出大门,再次回身,款款向门内的老夫人行礼。

    一手扶着儿媳却仍坚持亲自将甄玉京送至大门的老夫人亦微微颔首回礼,“甄大姑娘慢走,得了空,多来看看我这老婆子。”

    玉京恭敬柔顺地应了声“是”,垂手待她关门闭户,这才转身下了台阶,走向静静地停在街对面的自家安车。

    甄暇一直在车内等她,先前听见门户响,便悄悄将车帘掀开一条小缝观望,见竟有个衣着华贵、满头银丝的老太太亲自送玉京出来,更觉坐立不安。

    “怎样怎样?”待玉京一进来,甄暇便心急火燎地问:“方才送你出来的老太太是谁?”

    玉京笑着坐在他对面,敲了车板令车启行,又理了理衣裾才道:“那位是杨国老的原配夫人。”

    “哈?!”甄暇几乎惊呼出声,一楞,忙又捂住口,转了小声道:“那老头呢?该不会病得没气儿了吧?”

    “大哥。”玉京不满地看向甄瑕。

    “知道,又要我积口德是不?” 甄暇不服地哼一声,“就兴他在公堂上诬篾构陷,还不兴人背后说他两句了?”

    玉京正色道:“叫你积口德是为了你,并非为他。我可不想突然有一天,你因妄言辱人,被人家兄弟亲友,或家中所供鬼神给伤了。”

    甄暇知她是为自己好,原想再抱怨几句的,也没有再出口。

    “不过,老太师今儿确实称病没出来见我,”玉京端坐着细细回想刚才发生的事,道:“反是他夫人很是殷勤。”

    “原当如此,”甄暇漫然应了一声道:“虽然老杨一家子久居京城,可他老父老母却因不习惯北边气候,一直不肯去京里,只在沂州住着。

    “别看老杨耿里耿气的也不通个人情世故,可听说他夫人极是贤德,见公婆只肯住在老家,便每年夏冬两季都要回来亲自伺候,后来二老年纪大了,她便一直住在沂州。”

    玉京有些讶然:“我为何不知?”

    甄暇道:“他家原也只有他高声高调,生怕乡亲不知他官大似的。其实他家两个老的,都甚通情理,从前一直住在乡下,也不准他另外两个兄弟横行乡里。不然你以为老杨那清白的官声是如何来的?都是他亲爹娘、亲兄弟给他挣来的。”

    这些玉京倒是知道,她只是不知,原来杨夫人并未陪着太师住在京中,而是一直住在沂州。

    “所以,她和二老应当知道甄氏的为人,方才的热情是为了上次的事情赔罪?”

    “想必是吧。”甄暇叹了口气道:“上回我和三叔听说是杨太师首告于你,都吓一跳。他家在沂州也没少受咱家的照顾,便是六叔在京里,还救过他家二姑娘的夫婿呢!”

    “这又是什么事?”玉京更惊讶了,但想一想,也怪她素日并未将杨太师放在靶间,是以并不十分关注他的缘故。

    “那时候你还小,不知道也不奇怪。”甄暇倒安慰她道:“当时朝廷在查一桩旧案,里头似乎牵涉到他家二姑娘的女婿,老杨硬着脖子不求人,他家夫人却听说查案的刑部侍郎潘大人是六叔的旧识,便攀着同乡之情,求到六叔那里。

    “六叔见老太太哭得可怜,又打听了她那女婿确实是被冤枉牵扯进去的,加之又体弱多病,再不援手只怕要死在牢里了。于是便急去找潘大人说了情,不只提前问明案情释放了他,而且在羁压期间也颇多关照。”

    “原来如此。”玉京忍不住喟叹了一声,“所以世间事,耳闻不如亲见。”

    甄暇没反应过来,奇怪地问:“何出此言?”

    玉京道:“我一直听说六叔在京中处处受制,总有言官找茬打压,是受了杨国老的指使。可现在看来……”

    “现在看来怎么?”甄暇哂笑道:“你以为不是他么?”

    玉京微微睁圆了眼睛。

    “我早跟你说了,这个老杨是个不通情理的!他才不管六叔对他家有没有恩情,他只记着他在朝堂上被大伯驳了个底朝天,当众晕过去的糗事。”

    甄暇说着,看了玉京一眼道,“今日老头躲起来不见你,就算他家夫人热情招待,你也别抱希望,他断不肯出面,叫他那三千桃李帮着救刘抟的!”

    玉京微微提起一丝凉气,缓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道:“好吧。”

    车子辚辚辘辘地沿着玉笛街前行,甄暇见玉京不再说话,怕她失落,正打算安抚几句,却见玉京先开口道:“大哥。”

    “嗯?”甄暇应。

    “再过几日便是小年了。想请你备一份年礼,不要太多,但也不能看不见。小年节前,我再去一趟太师府。”

    “他都不帮你!”甄暇眼睛都瞪大了:“你还给那老匹夫送礼?”

    玉京稳稳地一笑。

    “大哥,世上有一种还人情的方式,叫被迫还人情。”

    甄暇不解地瞪着她。

    “我不仅要送礼,还要给他拜年。要不了多久,老太师便会知道,他以怨报恩,是会有代价的。”

    -

    阿远被猛地推开。

    阴冷剑光刷地擦着她肩畔刺过,紧接着,一个身穿道袍的人嗷嗷叫着出现,披头散发地握着那柄冷光烁烁的长剑,对着卫熠就是一顿猛攻。

    卫熠才在鬼门关走过一趟,还未痊复又被俞芝遥两道符咒攻入心脏,此时赤手空拳,被道人连闪般的剑气凌逼,竟有些支拙。

    他狼狈地连续躲闪,偏那道士看起来疯疯颠颠,一手剑术竟练得出神入化,卫熠在茅檐危柱底下穿梭,道士一套剑法使完竟未曾让他见血,气得暴吼一声,头发竟根根竖立起来,他蓦地收剑,手指闪电般地从怀里掏出一把黄符,也不知是蘸了什么,往剑身上一拍,那一把黄符便一溜贴在剑身上。

    “孽障!给我现出原形!!”

    他一剑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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