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会后,王钟秀一直在南门朱雀宫中闭门思过。

    虽然天子没有怪罪于他,但他不能没有个姿态。

    咱们这位皇帝最看重的是“态度”。当年甄士则就是自诩国士,忘记了自己做为皇家一条走狗的身份,才会落得那样一个下场。

    “秀师,袁氏家主又在宫门外求见。”小弟子前来报告。

    王钟秀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蠢材竟然还敢来?!

    这几天他动用了自己全部的眼线,才总算弄明白所谓的“蔡州案”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他就奇怪,一向低调躲在沂州老家的甄玉京,这次怎么突然蹦跶起来了。

    原来就是这个袁无涯!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材,竟然传信给刘抟,要他杀掉甄玉京,提她人头来向自己邀功,以求赦免叛军出走的罪名!

    杀甄玉京,那明明是自己下达给袁无涯的任务!

    他王钟秀再嚣张,也不敢去命令一军统帅,杀人向自己邀媚!

    王钟秀气得在打磨光亮的莲花纹方砖上踱来踱去。

    更可气的是,姓袁的拿着他给的法器欺骗刘抟,说里面有他亲口所说的话,而后装模作样地施法,又用腹语术把那伙傻子骗得团团转!

    以至于刘抟真信了此事,竟绑架了甄玉京,又用甄玉京赚了明远侯世子上山!

    只能说,幸亏刘抟胆子小,杀了甄玉京没什么,万一伤了明远侯世子,他王钟秀必会成为这个五代军侯世家的死敌!

    王钟秀来来回回地走动着。

    法器的事情倒不急。反正里面根本没有他的口信。

    倒是那瓶毒药……

    那瓶药确是他王氏的独门丹药,但这也不能证明就是他王钟秀指使刘抟杀人。

    到时候,脱不了身的,反而是亲手将毒药交给刘抟的袁无涯!

    荒唐的是,那药其实并不能致人死命。

    那是用来折磨人的丹药,能让服毒者在七七四十九日内每日皆受摧肝断肠之苦,且解药只能减缓效力,并不能完全消除痛苦。

    中毒者必须疼够五旬,毒性弥散于五脏六腑之间,方能渐愈。

    王钟秀实在不能理解,这药即不能致命,费那个劲下毒做什么?!

    而且据说后来是甄玉京的一个护卫,忠心护主,抢过来饮了。

    人也没弄死,反倒落下好大一个把柄,你说他蠢是不蠢!

    王钟秀越想越窝火,但现在这个袁无涯还有最后一点小用处。

    他招招手,小弟子近前,王钟秀附在他耳边小声交待几句,小弟子忙点头称是,快步走了出去。

    -

    自那日后,甄玉京也没有再出门。

    王钟秀已向奇门九大帮派发布对她的追杀令,甄玉京不敢硬扛,很是自觉地躲在府中。

    王钟秀知道天子多疑,从不豢养私人武装,只是暗中与江湖帮派联络。近些年那些满血洗的惨案,半数以上都是他在大肆铲除异已。

    偏偏天子视若不见。江湖恩怨江湖了,闹得再大,也上不了朝堂。

    加之他严令这些帮派只做暗杀生意,金钱交易,既动摇不了江山,天子自然不会管。

    这便是王钟秀的聪明之处。

    玉京独自坐在海棠花下的秋千上思索对策。

    现在袁无涯已是刑部张榜缉拿的重犯,但此人十分狡诈,他若躲得死死的,熬过官府的第一轮缉捕,再外逃出京,再想找到他就难了。

    “姑娘,卫小郎回来了。”橙叶过来传话。

    玉京在秋千上轻晃着,想了想,道:“叫他到二门来。”

    二门就是联接内院和外院的两道门,夹着一个长圆形的庭院。

    院内没有房屋,只有清亮的流水横穿而过,一座弯弯的小石桥架在五尺余宽的水面上,桥头两端各有一座描金莲花座的白玉石灯笼。

    玉京来到二门,先一眼看见倚在水畔的那株老梅。

    虬曲褐干,花色殷红如珠玉。

    听说是晚香的品种,点点花朵于暮春时节,竟仍神奇地缀在枝头。

    橙叶环视一圈,没发现卫熠,便先用绢子抚去石鼓凳上的花瓣,扶着玉京在水边花树下坐了。

    -

    卫熠这几天一直在货栈改造马车,原本以他的速度花不了这么久的时间。但为了以防万一,他又向潘侍郎要了一辆一模一样的马车,重新编制甲席,将这一辆也一模一样地装备好了。

    前世在北境打了十年的仗,他早已养成在战前做充足准备的习惯。

    特殊时期,兵出双路,可以迷惑对手,争取到最大的战略回旋余地。

    他埋头大步流星地穿过游廊,前面就是“垂花庭”。

    那是个只有一座桥的空庭,因为联结内院,他极少涉足。只在最初刚刚入府时,为了她的安全,将整个府第悄悄踏查一遍时去过。

    他不太明白,一座明明没有花的空庭,凭什么叫做“垂花庭”。

    前面就是了,他抬起头。

    葫芦形状的粉墙门洞赫然已在眼前,他蓦地拽住步。

    门内,她略倾着身子,坐在池边。

    甄玉京自幼修道,衣饰皆素,前世她入宫修行后,更是整日都穿着女冠法服。

    今日,她难得地穿着颜色俏丽的粉色衫子,乌浓长发随意地挽着一朵偏云髻,发间插着一支小小的珠钗。

    碧波上的春光,摇摇晃晃地落在她发间、面庞,可她只凭一道纤影,便让这无边春色,都成了她的陪衬。

    “卫教习?”橙叶一抬头看见,出声唤他。

    卫熠如今是家丁的枪术教习,尤其是打败了亥字营的廖统领,连亥字营那些老兵也开始如此尊称他了。

    卫熠一怔,面色刷地红了。

    玉京只作不见,回头对橙叶道:“你去把我的扇子拿来。顺便将早上阿娘给的那小筐的甜楷杷拿来。”

    橙叶也是一楞,今日这阳光,还不至于用扇子罢。还有,早上那筐子枇杷可有些重呢……她支吾着,不情愿地转过身。

    一直快走回院子,橙叶才算慢慢地想明白。姑娘这是怪她让卫小郎难堪,在责罚她。

    橙叶顿时心里那个气。

    她刚才自然是故意的,可他偷看姑娘便没有错儿么!

    垂花庭中,玉京将手里的花瓣一片一片慢慢丢进水中,估摸着他脸不红了,才抬眸,望向他道:“我有件事,请教卫兄。”

    橙叶挽着草筐,满头大汗地赶回垂花庭时,玉京与卫熠的话刚好说完。

    “如此,这件事便拜托卫兄了。”

    玉京站起身,卫熠始终站在桥的那头,她隔着桥对他说:

    “前儿听玉蒙说,阿远上次感风寒,好了后一直有些咳嗽。恰好今儿早晨阿娘给了些南来的枇杷,味儿甜又极新鲜,正好拿给阿远吃。枇杷可润肺燥,对他有好处的。”

    橙叶听闻,忙走过桥去,将挎着的草筐递给卫熠。

    虽然卫熠觉得大可不必,但不好驳她的面子,直接道谢接过。

    与她拱手道别后,回到自己住的前院,卫远正好也在。

    看见他带回一筐枇杷,顿时笑得一脸都是甜味儿:“哥还记着我咳嗽呢,谢谢大哥!”

    可一听卫熠说是玉京给的,刚还笑得五官朝上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

    已经拿在手中的枇杷,也十分不屑地丢回筐子里:“嗤,谁稀罕啊,又想用小恩小惠收买人!”

    卫熠本放下筐子就要出去,闻言在门口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不要?”他问。

    卫远抱着两条胳膊一脸绝不被收买的硬气:“不要!小爷早就好了!”

    本来也是快好了,可这话说得有些急,叫口水一呛,竟又一阵猛咳起来。

    偏卫熠觉得他这副样子好笑,根本没理会她剧咳,直接走回来把草筐提了:

    “那我拿给廖祥吃。”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卫远咳得极狠,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把自己送走。

    好不容易匀过气来,坐在地上涕泪双流。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不知怎么的,心里莫名就想到,若刚才咳成这样的是甄玉京,他大概恨不能要把人抱起来哄了吧!

    心里莫名便泛起一层酸意。

    她懂得这酸意的意思。

    不由又惊又惧。

    -

    垂花庭中,玉京又在池边洒花瓣逗了一会儿锦鲤,才起身回到自己的内院。

    刚才找卫熠,其实是她忽然想起,从刘抟的军营回沂州城的路上,卫熠跟她说过袁无涯潜入营中伺机杀她的事。

    当时她好奇地问,他是如何发现袁无涯的。营中那么多巡逻军士,都不曾发现。

    他答说,是气味。

    但当时她没有细想,也便没有追问。

    突然记起此事后,她觉得疑点颇多,便找来卫熠细问究竟。

    按他的描述,袁无涯真身其实并没有入营,他用的应该是“寄身符”一类的法术,将一张纸符悄悄送入军营,施法化为人形。

    卫熠也一直疑惑,袁无涯明明并没有入营,为何自己会嗅到他身上的混合和毒臭味的木香气息。

    “其实这个很简单,”玉京拈起衣袖上的一片落花,把玩着道:“因为那张纸符,很可能恰好一直放在袁无涯腰袋中,与香囊离得切近,于是染了他身上的那股独特气味。”

    卫熠始终垂眸看地,“大人忽然问起这个,是想找袁无涯的藏身处么?”

    他望着她的时候,脑中便不由自主一片空白。

    这会儿不去看她,渐渐便明了她的目的。

    “不错。”玉京将花瓣抛进池中,看着它随水流慢慢流远,才拍了拍掌心道:“只是,上京这么大,凭气味是肯定找不着他的。但你说的这件事,倒让我另有了个主意。”

    ——托卫熠的福,她忽然想到一个引蛇出洞的法子。

    “小橙。”

    玉京坐回秋千上,招手叫来橙叶:“你叫小厮去请暇哥过来一趟,说我有急事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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