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靖康之变(一)

    暮云似绯映残土,春风拂柳埋凄骨。

    可怜黎庶皆鱼肉。五国城中尽悔辱。

    次日,酉时末。汴京之风流更甚昨日。因为今日乃是正月十五,真正的元宵大灯会。便是如今的道君皇帝亦会登临宣德门,与民同乐!

    正在樊楼下踱步等候的萧祐,便见一辆马车停在了面前。易安居士与秦之也带着各自的女使,先后下了马车。

    “劳萧郎君久候了。”易安居士说罢,示意女使将书册递上。秦之也亦吩咐茵陈将自己的书册呈给萧祐。

    萧祐难掩激动地道过谢后,便迫不及待地翻起来书册。除《武学七书》外,竟还有《太白阴经》、《孙子略解》、《定远安边策》、《何博士备论》等将门秘传兵书。

    见萧祐爱不释手,易安居士笑道:“这些皆是吾与徒弟、女使闲来无事抄录的。还有几册太过冗长,料是借你也抄不完的,便没带来。不过我徒儿那处还有一部武侯所著《兵法二十四篇》。待她读完,便由她借你抄录一份。”

    “萧祐谢过二位赠书之恩。昨日太过匆忙,忘却了请教夫人与小娘子姓氏。实在失礼!”萧祐抱拳谢道。

    易安居士笑道:“这位乃是今太学秦博士之女。至于吾,在下李氏,夫家姓赵。萧郎君唤吾李娘子或赵夫人皆可。”

    萧祐闻言,作揖道:“见过李娘子、秦小娘子。”

    易安居士不耐与人客套。昨日秦之也走散了,她连铁薛楼的灯谜都未答完。那心心念念地瑶醽自是未到手呢。此时,正是技痒。当下便道:“你二人到那处茶肆坐着。吾去去便回。”说罢,不待众人回话,留下锦书带着簟秋,便匆忙走了。只留一脸不解的萧祐和无可奈何的秦之也。

    秦之也却也是大方的,毕竟元宵灯会,本就是放肆之日。且她还只是幼学少女,根本不通情爱。只是觉得这少年耿直得很,不是个油嘴滑舌的,可以浅交。便道:“萧郎君勿怪,师父历来洒脱率性,从不在人前遮掩道法自然的性子。我等便去茶肆处候着她罢。”

    萧祐点头称是,众人便朝着樊楼街边的茶肆行了去。向茶肆掌柜要了几壶花茶点心,秦之也便吩咐徐嬷嬷与各女使自寻处坐着,她与萧祐则对面而坐。

    萧祐为二人斟了茶,便自怀中取出五张一缗钱引,以及七百文铜钱,合五贯七百文放在桌上。道:“秦娘子,这是润笔还有昨日投壶之费烦请收下。”

    秦之也扫了一眼桌上的铜钱道:“昨日萧郎君投壶只不过费钱六百文。为何这里却有七百文?”

    萧祐道:“还有昨日那丈五的掷壶之资。”

    秦之也微笑道:“那丈五的,可是余拜托萧郎君所掷。且奖品亦是我得了。余怎好收这一百文。萧郎君且收回去罢。”

    萧祐正色道:“既是某掷的壶,花费自是该某所出。昨日借秦娘子银钱,某已是惭愧。还请收下。”

    秦之也问道:“如此说来,那对瓷器娃娃,便算萧郎君送余的礼物了么?”

    萧祐面上一红,道:“便算是罢。”自小父亲便教他,行事应大气,不可贪小利。所以他理所应当的认为,掷壶乃是他的行为,花费自是应由他来付。至于奖品归谁手中,他以为却是与此无关。

    秦之也闻言,却是将铜钱取了两吊子,共二百文,以及三张钱引。唤了淡竹一声,叫她收好了去。又将面前的两贯半推回给萧祐。

    萧祐见此,诧异道:“秦娘子这是为何?”

    秦之也道:“萧郎君送余礼物,你我二人便算是朋友了罢?”

    萧祐道:“自然是的。”

    秦之也道:“那身为友人,余赠送萧郎君一些兵书,自是不该收钱了,何况萧郎君于余还有相救之恩。自然,掷壶之资与师父的润笔,余还是要替她收下的。”

    萧祐一时哑口无言,欲要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

    秦之也道:“难道萧郎君以为,余不配与郎君相交么。若是如此,余这就遣家人将那娃娃取来。”

    萧祐闻言,连连摆手道:“秦娘子莫要误会,某并无此意。只是某觉得这些书实在太过贵重。五贯虽是某所有余财,却是某之心意。若是秦娘子不收,萧某受之有愧!”

    秦之也笑道:“这些书,皆是手抄之本。费纸不过一贯而已,何来珍贵一说。若是说这书中文字,孔夫子曾言‘有教无类’,那么文字岂有贵贱。不过是些庸人敝帚自珍而已。郎君若是能汇通书中所学,报效国家。如此方才不负前人之智慧。”

    萧祐闻言,只得郑重道:“秦娘子教诲的是,是萧某扭捏作态了。如此便谢过秦娘子赠书!”

    “萧郎君既是颇喜兵事。却不知推崇历代以来哪些兵家将帅?”

    萧祐闻言,双眸渐渐明亮,他道:“自是最爱弱冠之年,封狼居胥的冠军侯,他是第一个纵横漠北,所向披靡,杀得匈奴远遁,漠北无王庭的中原将领,可惜天妒英才。若是再给冠军侯十年,两汉只怕再无边患。当然还有直捣龙城之长平侯、投笔从戎之班定远。灭东突厥,平吐谷浑之李卫公。这些人都是萧某最推崇之名将!”

    秦之也闻言,却是有些黯然,她叹道:“是啊,唯有强汉、盛唐方才孕育出,这等惊才绝艳之将帅。也唯有此等王朝方能造就‘饮马瀚海,封狼居胥、直捣龙城、勒石燕然’这等丰功伟绩。”

    萧祐附和道:“是的,强汉、盛唐。当真是令人向往的时代。”

    秦之也稍稍安定心神,又笑道:“不过,本朝虽于军事上不足道哉。却是文风鼎盛,百姓亦安居乐业,生活富足。如此文风之重亦是历代未有,却是足可称道的。”

    萧祐强笑着,没有附和。秦小娘子还是个孩子,他没有必要告诉她,江南百姓的艰难苦困与哀鸿遍野。盛世从来与百姓无关。

    秦之也复又问道:“那历代文臣之中,萧郎君又最为推崇哪几位人物?”

    萧祐思索道:“若说文臣,‘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自当是首推季汉丞相——诸葛武侯!”

    秦之也双眸明亮,问道:“华夏数千载风流人物,为何首推武侯?”

    萧祐道:“武侯治国有分,御军有法。治益州,则一年而平南中,三年而伐魏国。实为历代少有之治世能臣也。前人皆言武侯五度北伐皆未功成,军事非其所长。然三国之中,魏国独大,吴国一意自守。唯有武侯数度北伐,皆使魏国人心惶惶如临大敌。其人治军之能,实不逊色治国之能也。且武侯一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其人品质当真高洁。叫人如何不佩服。”

    闻此言论,秦之也虽极为赞同,却未附和。只是笑道:“武侯亦是余推崇的三位文臣之一。萧郎君,不如你我二人各自写下两位推崇者,瞧瞧是否所见略同否?”

    萧祐起兴道:“有何不可。”

    于是,秦之也便吩咐茵陈自车架处取来笔直。各自在纸上写下了两位推崇之文臣姓名。随即,萧祐与秦之也各自将纸放在桌上。只见秦之也纸上写着房梁公、范文正公。而萧祐的纸上则写着魏文贞公与包孝肃公。竟是皆不相同。

    秦之也自是知晓,萧祐此人乃是位守正君子。如今看来,这位萧郎君还有些刚正不阿的性子呢!

    二人却是未对自己各自推崇的人物,有所探讨。只是聊了些江南风俗、美景。又过了一个时辰,匆匆而去的易安居士这才带着女使簟秋,各自拎着两坛子酒,笑盈盈地走了过来。

    秦之也见了,便知师父心念的各家头筹珍藏,都入了手中。且又看了看天色,自知该归家去了。便与萧祐道:“萧郎君,武侯的兵书,余还有三日方可读完。届时,萧郎君若是未曾离京。那便三日后还在此处。申时初,余自会将武侯之兵书借予萧郎君抄录。”

    萧祐闻言,自是喜不自禁道:“那便先谢过秦娘子了。家父还有些公文未曾交接。怕是还要在京城逗留七八日。”

    秦之也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师父,我们回去罢!”

    易安居士自不会在两个少年之间插言,她朝萧祐颌首示意,便领着秦之也登上等候一旁的马车,徐徐而去了。

    萧祐目送车架远去,这才满心欢喜地给店家结了茶点钱。随即紧紧地抱着满怀的兵书,兴致勃勃地往下榻之处去了。

    车架内,易安居士慵懒地倚靠在软垫上,问道:“如何,与少年相谈甚欢否?”

    秦之也摇摇头道:“这是个愚直守礼的,我问他甚么,他便答甚么,甚是无趣。不过此人品性确实不差。师父你猜他推崇的文臣是哪些。”

    易安居士嘿笑道:“雁雁你都言他愚直守礼,这等人无非喜欢诤臣而已。汲黯、张释之、魏徵、狄仁杰、包拯、赵抃。必在这些人中。”

    秦之也闻言,气恼地拍了下易安居士。道:“与师父相谈亦是无趣得紧。”

    易安居士却恍若未闻,只见她叹道:“自古诤臣多不如意。汲黯免官归田、张释之为景帝所恶、魏徵死后被唐太宗推到墓碑。这少年如此性情,不论治政从军,若所遇非人,恐难有成就。”

    秦之也却摇头道:“如今世道浮躁。我倒是希望他不改初心,为这个污浊的红尘浊世添一道振聋发聩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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