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台上演的什么沈清已经记不清了,她的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张婶说的话。

    她又想起沈流年的声音:“叫她小清就行……”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说?

    沈清不敢问,更不敢多想,回去的路上不像来时那么兴奋,怀着心事沉沉地睡着了。

    到家的时候,沈流年以为小孩子出去半天玩累了,便把她抱回床上,没注意到她的异样。

    连续几天,沈清都有些食不知味,饭吃得很少,张婶以为做的不合胃口,变了好几个花样,但沈清依旧吃不下去。

    张婶看着心疼,跟沈流年说,沈流年也觉得奇怪,但他最近事情太多,每天几乎不在家吃饭,一时也没抽出时间问问沈清。

    就这样过了一周,沈清又来到春喜园。

    和上次一样,沈流年把沈清安排在两厢后面靠墙处那里,放好茶水点心便去后台换装。

    今天的压轴戏是沈流年与陈瑞珍唱的《玉堂春》里的《三堂会审》,沈清看着台上的沈流年,头戴忠纱帽,外穿红蟒袍,脚踩厚底靴,腰围白玉带,这出戏虽然听的是苏三诉说往事,渴望昭雪,但沈流年站在那里,唱上几句,便能吸引满场的目光。

    陈瑞珍扮的苏三要一直跪在台中主唱,为了体现人物的坎坷遭遇,剧中几乎用了所有西皮板式,成套唱腔中的板式变化,让人物内心情绪起伏极大,唱完后陈瑞珍回到后台,靠在椅子上,累得不想再动。

    “快卸妆回家吧,孙姨一个人在家呢。”沈流年过来说。

    “我知道,我知道。”陈瑞珍虽然不想动,但也起身开始卸妆。

    沈清看戏唱完就去找沈流年,恰巧他去换戏服,沈清没找到他。春喜园里沈清谁都不认识,看到那边卸妆的陈瑞珍,就走了过去。

    “珍珍姐!”

    陈瑞珍回头,看见小小的沈清,面上的疲惫少了几分,笑着问:“小清来了,来听我唱戏的吗?”

    “嗯!”沈清点点头。

    “怎么样,好听吗?”

    “好听!”

    看到沈清用力地点头,一脸认真的表情,陈瑞珍的心情也变得轻松几分,她捏捏沈清的小脸说:“是不是瘦了?”

    沈清想说不是,恰巧一个老头从旁边路过,是园子里打堂鼓的乐师,见陈瑞珍跟一个不认识的小孩说话便问道:“珍珍,这谁家孩子啊?”

    不等陈瑞珍开口,沈清就抢先说道:“我,我,我是张婶家的亲戚!”

    那老头“哦”了一声,也没再多问,跟陈瑞珍说了一句“辛苦了”便走开了。

    沈清刚才突然的举动被陈瑞珍看进眼里,她眉心微动,表情有些凝重,她想出声告诉沈清不用这样,抬头看到站在一旁神色不明的沈流年,嘴唇动了几下,没有吱声。

    沈清意识到自己刚才突然的插话有些不妥,慌乱地跟陈瑞珍道歉:“对不起,珍珍姐,我不是故意……”

    陈瑞珍伸手,揉了揉沈清的头发,看着她说:“我们小清知道姐姐唱累了,替我回答了是不是?”

    沈清紧绷的面容顿时舒展开来,低声应了一下,不再说话。

    “师兄,你忙完就先回去吧。”

    沈清这才发现沈流年已经换好衣服,站在旁边。

    刚才她的样子有没有被他看见?

    沈清心中忐忑地想。

    自己是不是太没礼貌,太不懂事了?

    沈流年牵起沈清的手,跟陈瑞珍说了句“回去小心些”就领着沈清走了。

    回家的路上天色很暗,胡同里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经过,天边挂着又大又圆的月亮,春天的晚风带着些许凉意,两侧的路灯勉强照亮眼前的路,沈流年就这样牵着沈清的手,一步一步的往家走。

    “小清,最近怎么不好好吃饭呢?”沈流年语气温和,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但沈清此时心里一直在打鼓,根本没有注意到沈流年的语气,听到他问立刻说:“先生,我会好好吃饭的!”

    沈流年无奈地笑了,脚步渐缓,温声说:“小清,是不是张婶跟你说什么了?”

    沈清神色慌张,迟疑了片刻说:“张婶说……如果有人问我,就说……就说我是她家的亲戚……”

    “小清不喜欢这么说吗?”

    “不是……”

    “那是什么?”

    “是……”沈清不敢继续说下去。

    沈流年看着前面的路,神色平静地说:“小清,我说过,我们是一家人,真正的家人是不会伤害你,更不会抛弃你。”

    沈清猛地抬头看向沈流年,原来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在担心什么,可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清,这个世上总有你想象不到的恶意,你无法预料有些人会从哪里伤害你。你的来历特殊,不好让太多人知道,而我原本是个孤儿,如果突然间多出一个妹妹,一定会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沈清有些明白了,沈流年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她。

    “而且现在的我很难说能把你护得周全,我希望你能平安快乐地长大,所以我只能尽量小心一些,谨慎一些……”

    “我刚接手春喜园不久,周围戏班的人对我虎视眈眈,总想抓住我什么把柄,而且……”

    沈流年没有继续说下去,沈清却不在意,她只要知道沈流年这么做不是因为嫌弃她、讨厌她就够了,她心头的愁绪瞬间消散,又恢复往日的朝气,一脸认真地说:“我知道了先生,我会很小心很小心的!”

    沈流年笑了笑,捏了捏沈清的小手,两个人便继续伴着夜色赶路。

    只是那时的沈清没有注意到夜里吹过的晚风,吹起沈流年白色的衣角,吹乱他细碎的短发,吹散天边轻薄的云,吹落树上盛开的花......却怎么也吹不掉月光下沈流年背影的落寞,只留下路上卷起的尘沙。

    自从那晚沈流年解释清楚后,沈清的胃口也回来了,每天都在好好吃饭,脸上的肉也多了一些。

    这天课间休息时,给沈清上课的女大学生凑到沈清身边,小声地问:“小清,你哥哥呢?”

    “哥哥?”

    “就是沈老板啊!”

    “出去了吧……他每天都很忙的。”

    “是这样嘛……”女大学生一脸可惜,又接着问:“小清,那个......你哥哥他……有没有……女朋友啊?”

    “女朋友?女朋友是什么啊?”

    “女朋友就是……就是女朋友嘛!”

    “我不知道。”

    看着沈清茫然的样子,那个女大学生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九岁小孩解释,只好改口问:“那你知不知道你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

    “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沈清仔细地想了想,她认识的人不多,除了跟沈流年去戏园也没去过什么地方,所以她也不好说沈流年到底喜欢什么样子的女生。

    “就是对哪个女生特别好,特别照顾她!”

    听了这话,沈清脑子里灵光一闪,肯定地说:“珍珍姐!”

    正在吃饭的两个人听到沈清说起这件事都呛得咳嗽起来,张婶笑得前仰后合直拍桌子,沈流年也连忙喝一口水,顺一顺气。

    沈清见他们两个人的样子,不知道哪里好笑,有些气恼地说:“我说得不对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对不对,先生他怎么可能会喜欢珍珍呢?喜欢吓她还差不多!”张婶用手擦着笑出来的眼泪,又拍了拍沈清的头。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沈流年也笑着问沈清。

    “可是我觉得珍珍姐和先生的关系很好啊!珍珍姐不是叫先生师兄吗?”

    “叫师兄是因为我们师出同门,我现在不让她这么叫,她听都不听,你看我们像关系好吗?”

    沈清撅起小嘴,心里嘀咕着:“那你不是也没生气嘛……”但嘴上没敢说出来。

    张婶在旁边给沈流年倒水,语气轻快地说:“这么一说先生也快二十了,是应该找个女朋友了。”

    “张婶,你就不要打趣我了,我哪有时间找女朋友。”

    “哎!咱春喜园现在也算是撑过来了,哪里不能找呢?要我说小清那个小老师真不错,名牌大学生,长得也标致,年龄还相仿……”

    “好了张婶……”

    “哎呀,小年啊,你这忙来忙去的,也该想想自己了!现在不是那个时候了,你也该放松放松,谈个恋爱,像现在小年轻那样。”

    “再说吧,园子里还有好多事要忙。”

    “这事儿是忙不完的,你还是听婶子的话,要是淼淼在的话……”

    张婶话还没说完,两人突然呼吸一窒,神色略微变得不太自然,刚才热络的气氛瞬时冷了几分,沈流年安静地放下筷子,说了一句“我吃好了”便回了房间。

    张婶坐在桌边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沈清,笑了笑说:“小清继续吃,吃饱饱的!”

    沈清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突然变了脸色,但也不敢多问,只能继续埋头吃饭。

    回到屋里的沈流年给自己沏了一杯清茶,滚烫的热水翻滚起杯底的茶叶,沈流年坐在一旁,看着茶叶在水中慢慢展开,沉底,杯中的热气也渐渐飘出,散去,一杯茶就这样从热到凉,一动没动。

    晃过神来的沈流年发现茶凉了也不在意,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冷茶,便起身打了一通电话。

    “喂,您好!钱氏当铺!”

    “钱掌柜。”

    “呦!沈老板,好久没联系了,我还以为您失踪了!”

    “你就不能不贫嘴吗?”

    “怎么?您是画画完了,还是字写完了?”

    “都没有。”

    “那你给我打什么电话!你不知道我很忙的吗?”

    “你帮我再找个老师。”

    “什么?”

    “我说你再帮我找个老师,找个心思纯正的,别乱教小孩子的。”

    “什么乱教?那可是名牌大学的大学生,能乱教吗?”

    “我没说她教的不好……”

    “那是因为啥?难不成是人家看上你了?”

    沈流年沉默了,沈流年不说话了。

    “草,真看上你了?”

    “钱掌柜,你们做生意的不讲究文明用语吗?”

    “我跟你又不是做生意,文明什么文明!”

    “你记得再找个老师,好好教小孩上课,别扯太多别的东西。”

    “知道知道了!你这个老古板,都什么年代了,二十一世纪了大哥,幼儿园小朋友都知道喜欢哪个女生,你这不过有个小姑娘对你有些意思,你就把爱情的小萌芽给掐死,你这以后不得……”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好好好,我废话多!您放心,我这回必须给您找个一心扑在教育事业上的模范女教师,绝对把您家孩子教得根正苗红!”

    “你用错成语了。”

    “是吗?哪个?”

    沈流年懒得跟他多说,刚要挂电话就听到那边钱守仁语气一变,声音微沉地说:“沈流年,有些事儿你也该放下了……”

    沈流年沉默了几秒,说了一句:“画快画好了,你过两天来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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