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顷刻间，这个消息传遍了谢府上下，谢夫人孟诗谊和谢延章互相扶就出了谢府门，直至目光捕捉到丛筠的存在才有了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澄平？是澄平回来了吗？”孟诗谊的声音都在发颤，还是谢延章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下。
“父亲，母亲......”分明分别这些日子心中有千言万语预备开口，真到了这一刻又什么都说不出了，除了本能唤一声父亲母亲，只顾快走两步到他二人面前。
他浑身脏兮兮的，散发着阵阵难闻的恶臭，可应当也唯有娘亲会这样。丝毫没有嫌弃神色，一下双手捧住他的脸：
“怎么瘦了？”
丛筠一边享受着娘亲的手掌在他脸庞摩挲，一边抬眼去瞧谢延章，谢延章那双手沉沉按在他肩头，声音也苍老了许多：“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收拾齐整换上他往日的衣裳，是孟诗谊对他招手说要帮他束发。
“母亲，我已经长大了。”丛筠嘴上如此说，却乖乖端坐下来，任由孟诗谊为他细细梳发。
还是相似的一面菱花铜镜，丛筠在镜子中一时眼花，错将孟诗谊看成姜瑶，心下大骇，恍惚跳得剧烈。不知为何会煞风景地想到那个鬼魅般可怖的公主，无声嘟囔着：“阴魂不散。”
她梳得缓慢细致，一手慢慢从他发上抚过，再由梳子顺下来，语气有欣慰也有怅然：“是啊，你们都长大了，父亲母亲年纪也大了。”
孟诗谊无心一句，却点了丛筠，这才想起来兄长谢泊：“母亲，大兄呢？”
其实他想问的是谢泊怎么听闻他回来自始至终没有露面不见踪影。
孟诗谊给他束好发：“止栖还在军营呢，大概操练完也要回来了。”
“大兄真不像话，马上要成亲的人了，却还这样冷落嫂嫂。”丛筠有些替未过门的嫂嫂方晗斐打抱不平，可半晌没有应和之声。
孟诗谊看着他似乎看入了迷，除了看他并不作声。
丛筠觉得她有些奇怪，又说不清楚，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慌乱。
“今日母亲下厨，多给你做些你爱吃的。”
丛筠被这句话打消了顾虑，扬起一个明媚的笑，欢快应道：“好。”
“等止栖回来，我便让他来寻你。”孟诗谊丢下这句话就离开了，不知是不是丛筠的错觉，孟诗谊的背影看起来竟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想什么呢我这是......”他敲了两下自己的头，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澄平。”丛筠回身，果然看到还未来得及换下军服的谢泊。
“大兄！”丛筠朗声唤道，只见到他一个人，扒着他两臂往他身后来回看了几道才确定确实没有别人。
谢泊知晓他在找谁。幼时他做什么都不愿带着自家弟弟一道，更何况那时方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他想独自一人去见方晗斐，便更不想带着丛筠出门。
可丛筠偏偏黏他，每每他偷溜出去也总能被他发现跟在身后，等发现时无可奈何，只好将他一同带着。
方府是商贾之家，方晗斐是机缘巧合之下结识谢泊，彼时她同自己的丫鬟逛完庙会回府，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荷包不见了，回忆起正是方才人潮拥挤似乎有乞丐趁机偷走了荷包。
也是她不似寻常姑娘，誓要追回自己的荷包，最后硬追着人跑了一条街。恰逢年少的谢泊初入军营学了两招三脚猫功夫出来巡逻，年少凌云壮志想着除暴安良一展拳脚，听到有人一声声唤“抓小偷”，逮着这么个好机会自然不肯松手，还没出手，仅仅是追着人街头巷尾地跑就绕了大半个长安城。
最后乞丐实在体力不支倒在地上被他拿回了荷包还忍不住：“就为了一两银子，你们二人硬是追了我这么久。”
可谢泊一根筋，脑子轴，追回荷包喜不自胜，颇有些大侠风范地昂头挺胸递给姗姗来迟的方晗斐，作出一番大方宽容的模样：“小姐，你的荷包，不必客气。”
等方晗斐去接荷包，谢泊这才去看这姑娘，只一眼，手里劲儿一松，荷包就掉在地上。
二人便从此结缘。
丛筠打小也是不安分的主儿，察觉到兄长时不时愣怔傻笑就感觉到不对劲，这下更成了狗皮膏药，谢泊去哪儿他跟到哪儿。
谢泊为了甩掉他，用了不少法子，有一次确实奏效将人甩掉了，可也险些将人弄丢了，谢延章孟诗谊头一回对他发了好大一通火，斥责他没有当兄长的样儿，这也是谢泊头一回垂着头一言不发心甘情愿受责骂。
后来他接连不休寻了五六个时辰才将小丛筠寻回来，丛筠往日瞧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小魔王，谁的话都听不进去，那时候脏兮兮的被谢泊找到的时候还是没忍住扑到他怀里哭喊着“大兄”。
不仅如此，丛筠一人将走丢的事揽在自己身上，谢延章和孟诗谊这才没责罚谢泊。
往后谢泊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丛筠跟着他到处跑。方晗斐自然也有幸见到丛筠，第一回见到时还闹了个笑话，她半弯下身子轻轻捏丛筠的脸笑着：“好生俊俏的妹妹，只是怎么做男子装扮？”
惹得谢泊拿这事笑了他好久。丛筠一开始年纪小，只是气鼓鼓瞪他，后来长大些他还要以此笑他，他就会追着人佯装打他。
除了在军营时，丛筠不能时常跟着。不过丛筠也识相，谢泊去军营就很懂分寸地不再闹他。谢泊也逐渐学着耐着性子哄他，每每离家时捏捏他还有些婴儿肥的小脸：“大兄回来给你带醉仙楼的醉鸭。”
丛筠想到醉仙楼每日限量供应，队伍排得奇长的醉鸭忍不住咽口水，拽着谢泊的衣角，可怜巴巴地卖乖：“那大兄你早些回来。”
“知道了。”
丛筠就这样日复一日在望着谢泊离开的背影和盼着兄长回来的身影中慢慢抽条，长成个仿似谪仙般出尘的模样。
连带着方晗斐在同谢泊日日见面时也一并熟识，年少时翻墙逃学、上树打鸟、下河摸鱼的事情没少一齐干。三人之间既是玩伴，如今，谢泊提亲方府，亦马上要成为亲人。
故而丛筠在见到谢泊只身回来才觉得疑惑，他本以为嫂嫂第一时间得知他回来的消息定然也急不可耐随同谢泊一并回来看他，可方晗斐又确实没有来。
他禁不住问：“嫂嫂呢？”
谢泊依旧将他当做长不大的孩子般，摸了下头拍了拍背：“我同她的亲事推迟了两日，这两日按理我们是不能见面的，迟些日子她大抵就会来。”
丛筠不疑有他，错过了谢泊话中的“大抵”二字，谢泊好像在怕什么，急急堵住他的话头：“娘让我唤你去用膳。”
二人便结伴一同去膳厅。
孟诗谊和侍女几个来回才把菜布齐，满满一大桌尽是平日丛筠所喜的。
丛筠眼尖，一眼就看到最中间的醉鸭。
谢延章夹了一筷搁到丛筠碗中：“你大兄当值回来特意去醉仙楼买的，你多吃些。”
丛筠便整顿饭都埋头在碗中，碗中饭食热气熏得他眼睛几度酸涩。除了他偶尔出声以外，其余人这一顿饭都吃得很安静，死寂一般的安静。每个人都是心事重重。
用膳毕，谢泊忽然问起丛筠：“澄平，你想过以后吗？”
未进宫前，他们兄弟二人也有很多次如同此刻一般，一问一答。但远不到这样高深的问题上。
丛筠还是老老实实地按照内心所想答了：“就一直这样就好，哥哥嫂嫂幸福美满，爹娘身体康健。我们一家人一直都在一起就足够了。我从未清晰地想过一定要成为什么人，做成什么事，也许是我胸无大志，只觉得此生平安顺遂快乐安稳便是最好。”
说完，他笑着补了一句：“更何况，父亲是朝中肱骨大臣，大兄在军营独当一面，我们谢家，一文一武，已然足够了，我便只想做那个闲散之人，笼罩在父亲和大兄的光辉之下。”
谢泊还想说什么，末了看他背着手在身后，面目一派坦然，眉眼间还有些天真，不知回应他还是安慰自己般：“也好。”
大概一连折腾许多日，丛筠在宫中也从未有一刻能放心休憩，这会儿疲倦袭来困意上涌，下意识循着房中方向去了，挥手同以往无数次一样：“大兄，早些歇息。”
谢泊点头，独身立在原地时有一种很孤独很寂寥之感。
回到房中，孟诗谊为他整理出许多衣裳来，让他在自己身前站定，不断在他身上比比划划，一会儿是一句“大了”，一会儿又是一句“小了”。
丛筠两手将她的手包住合在一块儿：“母亲，别忙活了。”
可是孟诗谊听到他的话，忍不住鼻尖泛酸：“来不及了，母亲怕来不及了。”
“不急在这一时，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丛筠就势躺在孟诗谊腿上，呼吸逐渐匀长平稳。
只是手还握着孟诗谊的手，嘴里头咕哝着：“来得及，来得及。”
孟诗谊终于忍不住，泪砸在那些或新或旧的衣裳上，又忙用衣袖拭去，偏偏怎么都拭不干净。
谢延章同谢泊很默契地一道来了房中，谢延章：“澄平总要学着长大的，我们不可能护他一辈子。公主的马车已经到了。”
“怎么这么快，还有好些他爱吃的我还没来得及收拾好，还有新给澄平做的许多衣裳我也没装起来，他个子长得快，衣裳都多备些。往后他在宫里受了欺负怎么办，吃不饱穿不暖怎么办，想我们了怎么办？”孟诗谊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将东西收拾好，恨不得将整个谢府都装在一起让他带走才安心。
“母亲，父亲。”谢泊蹲下身，留给他们一个后背，示意可以将丛筠放在他脊背上了。
谢延章捉着孟诗谊双肩将她和丛筠拉开，又用力将他们握在一起的手掰开。丛筠似有所感，睡梦中眉心紧皱，下意识把孟诗谊的手更捉紧一些，可惜只握了一手空。
丛筠被架着胳膊挪到了谢泊背上，谢泊将人稳稳背起，谢延章酝酿了半晌，最后也只吐出句：“走得慢些，稳些。”
天色已晚，月华如练，银白的月光倾泻而下，披在他们身上，凉得像水波，这条路也被染成银白色，像一条银白的绸带，天上有天上的银河，地上有地上的银河。
也像一步步迈向高处的天阶。
这一截路被谢泊走得很慢，丛筠趴在兄长背上，只觉得莫名的安稳，像从前他耍赖不肯走路，往往是谢泊妥协这么一路将他稳稳背回家。
“大兄，”丛筠无意识地咂咂嘴，“醉仙楼的烧鹅也不错，明日当值回来，记得带一只。”
谢泊那一句，也就是简单的一个字，声音拉得略长，却格外和缓耐心：
“好。”
顷刻间，这个消息传遍了谢府上下，谢夫人孟诗谊和谢延章互相扶就出了谢府门，直至目光捕捉到丛筠的存在才有了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澄平？是澄平回来了吗？”孟诗谊的声音都在发颤，还是谢延章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下。
“父亲，母亲......”分明分别这些日子心中有千言万语预备开口，真到了这一刻又什么都说不出了，除了本能唤一声父亲母亲，只顾快走两步到他二人面前。
他浑身脏兮兮的，散发着阵阵难闻的恶臭，可应当也唯有娘亲会这样。丝毫没有嫌弃神色，一下双手捧住他的脸：
“怎么瘦了？”
丛筠一边享受着娘亲的手掌在他脸庞摩挲，一边抬眼去瞧谢延章，谢延章那双手沉沉按在他肩头，声音也苍老了许多：“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收拾齐整换上他往日的衣裳，是孟诗谊对他招手说要帮他束发。
“母亲，我已经长大了。”丛筠嘴上如此说，却乖乖端坐下来，任由孟诗谊为他细细梳发。
还是相似的一面菱花铜镜，丛筠在镜子中一时眼花，错将孟诗谊看成姜瑶，心下大骇，恍惚跳得剧烈。不知为何会煞风景地想到那个鬼魅般可怖的公主，无声嘟囔着：“阴魂不散。”
她梳得缓慢细致，一手慢慢从他发上抚过，再由梳子顺下来，语气有欣慰也有怅然：“是啊，你们都长大了，父亲母亲年纪也大了。”
孟诗谊无心一句，却点了丛筠，这才想起来兄长谢泊：“母亲，大兄呢？”
其实他想问的是谢泊怎么听闻他回来自始至终没有露面不见踪影。
孟诗谊给他束好发：“止栖还在军营呢，大概操练完也要回来了。”
“大兄真不像话，马上要成亲的人了，却还这样冷落嫂嫂。”丛筠有些替未过门的嫂嫂方晗斐打抱不平，可半晌没有应和之声。
孟诗谊看着他似乎看入了迷，除了看他并不作声。
丛筠觉得她有些奇怪，又说不清楚，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慌乱。
“今日母亲下厨，多给你做些你爱吃的。”
丛筠被这句话打消了顾虑，扬起一个明媚的笑，欢快应道：“好。”
“等止栖回来，我便让他来寻你。”孟诗谊丢下这句话就离开了，不知是不是丛筠的错觉，孟诗谊的背影看起来竟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想什么呢我这是......”他敲了两下自己的头，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澄平。”丛筠回身，果然看到还未来得及换下军服的谢泊。
“大兄！”丛筠朗声唤道，只见到他一个人，扒着他两臂往他身后来回看了几道才确定确实没有别人。
谢泊知晓他在找谁。幼时他做什么都不愿带着自家弟弟一道，更何况那时方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他想独自一人去见方晗斐，便更不想带着丛筠出门。
可丛筠偏偏黏他，每每他偷溜出去也总能被他发现跟在身后，等发现时无可奈何，只好将他一同带着。
方府是商贾之家，方晗斐是机缘巧合之下结识谢泊，彼时她同自己的丫鬟逛完庙会回府，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荷包不见了，回忆起正是方才人潮拥挤似乎有乞丐趁机偷走了荷包。
也是她不似寻常姑娘，誓要追回自己的荷包，最后硬追着人跑了一条街。恰逢年少的谢泊初入军营学了两招三脚猫功夫出来巡逻，年少凌云壮志想着除暴安良一展拳脚，听到有人一声声唤“抓小偷”，逮着这么个好机会自然不肯松手，还没出手，仅仅是追着人街头巷尾地跑就绕了大半个长安城。
最后乞丐实在体力不支倒在地上被他拿回了荷包还忍不住：“就为了一两银子，你们二人硬是追了我这么久。”
可谢泊一根筋，脑子轴，追回荷包喜不自胜，颇有些大侠风范地昂头挺胸递给姗姗来迟的方晗斐，作出一番大方宽容的模样：“小姐，你的荷包，不必客气。”
等方晗斐去接荷包，谢泊这才去看这姑娘，只一眼，手里劲儿一松，荷包就掉在地上。
二人便从此结缘。
丛筠打小也是不安分的主儿，察觉到兄长时不时愣怔傻笑就感觉到不对劲，这下更成了狗皮膏药，谢泊去哪儿他跟到哪儿。
谢泊为了甩掉他，用了不少法子，有一次确实奏效将人甩掉了，可也险些将人弄丢了，谢延章孟诗谊头一回对他发了好大一通火，斥责他没有当兄长的样儿，这也是谢泊头一回垂着头一言不发心甘情愿受责骂。
后来他接连不休寻了五六个时辰才将小丛筠寻回来，丛筠往日瞧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小魔王，谁的话都听不进去，那时候脏兮兮的被谢泊找到的时候还是没忍住扑到他怀里哭喊着“大兄”。
不仅如此，丛筠一人将走丢的事揽在自己身上，谢延章和孟诗谊这才没责罚谢泊。
往后谢泊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丛筠跟着他到处跑。方晗斐自然也有幸见到丛筠，第一回见到时还闹了个笑话，她半弯下身子轻轻捏丛筠的脸笑着：“好生俊俏的妹妹，只是怎么做男子装扮？”
惹得谢泊拿这事笑了他好久。丛筠一开始年纪小，只是气鼓鼓瞪他，后来长大些他还要以此笑他，他就会追着人佯装打他。
除了在军营时，丛筠不能时常跟着。不过丛筠也识相，谢泊去军营就很懂分寸地不再闹他。谢泊也逐渐学着耐着性子哄他，每每离家时捏捏他还有些婴儿肥的小脸：“大兄回来给你带醉仙楼的醉鸭。”
丛筠想到醉仙楼每日限量供应，队伍排得奇长的醉鸭忍不住咽口水，拽着谢泊的衣角，可怜巴巴地卖乖：“那大兄你早些回来。”
“知道了。”
丛筠就这样日复一日在望着谢泊离开的背影和盼着兄长回来的身影中慢慢抽条，长成个仿似谪仙般出尘的模样。
连带着方晗斐在同谢泊日日见面时也一并熟识，年少时翻墙逃学、上树打鸟、下河摸鱼的事情没少一齐干。三人之间既是玩伴，如今，谢泊提亲方府，亦马上要成为亲人。
故而丛筠在见到谢泊只身回来才觉得疑惑，他本以为嫂嫂第一时间得知他回来的消息定然也急不可耐随同谢泊一并回来看他，可方晗斐又确实没有来。
他禁不住问：“嫂嫂呢？”
谢泊依旧将他当做长不大的孩子般，摸了下头拍了拍背：“我同她的亲事推迟了两日，这两日按理我们是不能见面的，迟些日子她大抵就会来。”
丛筠不疑有他，错过了谢泊话中的“大抵”二字，谢泊好像在怕什么，急急堵住他的话头：“娘让我唤你去用膳。”
二人便结伴一同去膳厅。
孟诗谊和侍女几个来回才把菜布齐，满满一大桌尽是平日丛筠所喜的。
丛筠眼尖，一眼就看到最中间的醉鸭。
谢延章夹了一筷搁到丛筠碗中：“你大兄当值回来特意去醉仙楼买的，你多吃些。”
丛筠便整顿饭都埋头在碗中，碗中饭食热气熏得他眼睛几度酸涩。除了他偶尔出声以外，其余人这一顿饭都吃得很安静，死寂一般的安静。每个人都是心事重重。
用膳毕，谢泊忽然问起丛筠：“澄平，你想过以后吗？”
未进宫前，他们兄弟二人也有很多次如同此刻一般，一问一答。但远不到这样高深的问题上。
丛筠还是老老实实地按照内心所想答了：“就一直这样就好，哥哥嫂嫂幸福美满，爹娘身体康健。我们一家人一直都在一起就足够了。我从未清晰地想过一定要成为什么人，做成什么事，也许是我胸无大志，只觉得此生平安顺遂快乐安稳便是最好。”
说完，他笑着补了一句：“更何况，父亲是朝中肱骨大臣，大兄在军营独当一面，我们谢家，一文一武，已然足够了，我便只想做那个闲散之人，笼罩在父亲和大兄的光辉之下。”
谢泊还想说什么，末了看他背着手在身后，面目一派坦然，眉眼间还有些天真，不知回应他还是安慰自己般：“也好。”
大概一连折腾许多日，丛筠在宫中也从未有一刻能放心休憩，这会儿疲倦袭来困意上涌，下意识循着房中方向去了，挥手同以往无数次一样：“大兄，早些歇息。”
谢泊点头，独身立在原地时有一种很孤独很寂寥之感。
回到房中，孟诗谊为他整理出许多衣裳来，让他在自己身前站定，不断在他身上比比划划，一会儿是一句“大了”，一会儿又是一句“小了”。
丛筠两手将她的手包住合在一块儿：“母亲，别忙活了。”
可是孟诗谊听到他的话，忍不住鼻尖泛酸：“来不及了，母亲怕来不及了。”
“不急在这一时，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丛筠就势躺在孟诗谊腿上，呼吸逐渐匀长平稳。
只是手还握着孟诗谊的手，嘴里头咕哝着：“来得及，来得及。”
孟诗谊终于忍不住，泪砸在那些或新或旧的衣裳上，又忙用衣袖拭去，偏偏怎么都拭不干净。
谢延章同谢泊很默契地一道来了房中，谢延章：“澄平总要学着长大的，我们不可能护他一辈子。公主的马车已经到了。”
“怎么这么快，还有好些他爱吃的我还没来得及收拾好，还有新给澄平做的许多衣裳我也没装起来，他个子长得快，衣裳都多备些。往后他在宫里受了欺负怎么办，吃不饱穿不暖怎么办，想我们了怎么办？”孟诗谊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将东西收拾好，恨不得将整个谢府都装在一起让他带走才安心。
“母亲，父亲。”谢泊蹲下身，留给他们一个后背，示意可以将丛筠放在他脊背上了。
谢延章捉着孟诗谊双肩将她和丛筠拉开，又用力将他们握在一起的手掰开。丛筠似有所感，睡梦中眉心紧皱，下意识把孟诗谊的手更捉紧一些，可惜只握了一手空。
丛筠被架着胳膊挪到了谢泊背上，谢泊将人稳稳背起，谢延章酝酿了半晌，最后也只吐出句：“走得慢些，稳些。”
天色已晚，月华如练，银白的月光倾泻而下，披在他们身上，凉得像水波，这条路也被染成银白色，像一条银白的绸带，天上有天上的银河，地上有地上的银河。
也像一步步迈向高处的天阶。
这一截路被谢泊走得很慢，丛筠趴在兄长背上，只觉得莫名的安稳，像从前他耍赖不肯走路，往往是谢泊妥协这么一路将他稳稳背回家。
“大兄，”丛筠无意识地咂咂嘴，“醉仙楼的烧鹅也不错，明日当值回来，记得带一只。”
谢泊那一句，也就是简单的一个字，声音拉得略长，却格外和缓耐心：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