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大氅从丛筠颈间隐隐浮出暗香来，悠悠萦绕在他鼻尖，和他面前人身上的脂粉香气如出一辙。
脂粉香与青丝间的清香让丛筠一时难以分辨，险些鬼使神差要伸手碰到姜瑶发髻。
丛筠还没从那股香气里回过神来，不知何时姜瑶就自顾自走远了，他匆匆拨开人群去找，仿佛姜瑶突然被淹没在人潮中了，怎么也寻不见。
倒是匆忙间惹来许多结伴看灯的姑娘们的注视。
丛筠无暇顾及其他，来来回回怎么也没停歇。终于有些精疲力尽时，心灰意冷拖着自己的身体顺着本能漫无目的地走。
天色已晚，就在丛筠行至临近玉带桥时，他听到潺潺流动的水声，周边的灯也次第被点亮了，这一方光景被河面纳入，造就另一片灯火通明的盛景，再加上这桥身通体为汉白玉建成，通体洁白宛如玉带更是刺眼，丛筠一时不适应，下意识用手背遮挡于眼前。
打火花的人还穿着单衣赤膊，花火星星点点细碎地落入河中，把河面上的景也打碎了。
缓过来时，桥上凭空出现了一道窈窕身影，亭亭背立于雕刻精美的栏板旁，手上提着的身侧花灯映亮了她的裙裾。
无需真正窥见面容，仅凭一个背影足够丛筠坚定地朝着桥上的人一步步走去。
直到她站在人身后，也没等到她一个回头。
丛筠终于耐不住抬手要去拍她的肩时，面前的人转过身来，只是面上戴着一个狐狸式样的面具。
只看着他，也不出声。
丛筠以为自己当真认错了人：“抱歉，在下以为......”
面具后是“噗嗤”一声笑意，泄露了姜瑶的身份。她抬手取下面具扣在丛筠脸上：“如春怎么变得如此畏畏缩缩小心翼翼，一点儿也不像你了。”
丛筠要把面具拿下来，姜瑶却不由分说径直给他戴好了：“眼下，你比我更需要这副面具。”
见姜瑶朝着不远处望：是许许多多姑娘在偷偷瞟过来，意识到被察觉后又很快拙劣地移开目光来掩饰，只是偶尔还是投过来脉脉的目光。
丛筠面上有些热，也不再抗拒戴上面具。
“我在这里等你许久了。”
“是我来得太晚。”不怪姜瑶说他不似从前的他，如此畏畏缩缩小心翼翼，如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又如此愚蠢笨拙不知变通。
若是寻不见她，自等她来寻。山不来就我，我便来就山。譬如前一刻，有个姑娘提着灯，站在桥上等他找到自己。
这一点被丛筠琢磨透彻后，那股浮动的暗香逐渐变得具象化，让他置于其中，仿佛整个人对于些莫名不可言的情愫也跟着通透了。
内里的欣喜难抑，更驱使着他胆大包天到接过姜瑶手中的灯，伸出手时状似无意碰到了姜瑶的手指，又下意识地缩回。
“我为公主掌灯吧。”丛筠说这话的时候，灯的光亮细细碎碎倒映在他眼底，那一双眼里含着的很浓的情意被他勉力压下又从眼角眉梢泄露出来。
他长大了，那一双眼倒比从前更勾人，更何况当真是带了情意看人时。
丛筠提灯要走，空着的那只手却忽然被握住：“再散了怎么办。”
丛筠于是将她的手握紧：“那便一并容在下取取暖吧。”
待走了一阵，姜瑶忽然将自己的手抽离出来：“如春的手已然够暖了。”
可目光是躲避的，没有看着丛筠。于是丛筠嘴唇无声张合一下，只得作罢。
二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冷下来，沿途流光溢彩颜色各异的花灯投在地上的光也是冷冷的，月光也是冷冷的银白色的霜。
“来来来，猜灯谜咯！猜中者可得彩头一两。”街边吆喝的人一下子打破了这冷淡僵局。
姜瑶循声而去，挨个在一溜的灯面上瞧了一遍，喃喃着念了几个谜面出来：
“斯已而已矣。打一句话。”
这一个谜面出来，丛筠不作声。
下一个紧跟着念的，是“似曾相识燕归来，打一句话”。
丛筠心中默念了谜底：永忘在王家。默念时又忍不住看向身边的人，看姜瑶的面容被灯笼照得半明半昧，而他看到的侧面，是暗面。
念及“忘，打一成语”时，丛筠终于头一回给了谜底：“死心塌地。”
说话时，目光仍旧沉沉地落在姜瑶身上，是积攒了太多情愫和心意的很重的目光，换了旁人，很难承受的一种。
到最后姜瑶念的是“小时青青腹中空，长大头发蓬蓬松。姐姐撑船不离它，哥哥钓鱼拿手中。打一植物。”
“竹子。”身侧的人在她念完那一瞬就毫不犹豫给出了谜底。
难得有这样坦荡的机会看热闹找乐子，更何况姜瑶与丛筠二人装扮虽说朴素，到底难掩周身气度，故而两人一来便吸引了许多注意，而今一气儿猜出了谜底，摊贩老板也跟着叫好：“这位公子答对了，谜底呀，就是竹子。”
老板是个爽快的人，当下便要给他们说好的彩头，丛筠却阻止了，从架子上取下来一个十分精巧的荷花灯，朝着河边的方向扬了扬：“彩头我们不要了，老板可否将这个赠与在下。”
“你若喜欢，便拿去罢。”老板当即便笑着应下了。
丛筠自然地递给姜瑶。姜瑶接过手，这荷花式样的小灯，应当是放河灯许愿用的。
二人道了谢往河边走，才背转身，老板忍不住啧啧赞叹：“郎才女貌，好一对璧人。”
河水流动得悄无声息，面上没有显现出丝毫波动，寂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没有了初时溅落花火的生气与活泼。
河边还有许多放灯的姑娘们，有的蹲在河边点燃放到水面上，再芊芊素手在水波中拨动几下，借着水流将河灯送得越来越远了。还有的拖着腮看自己的河灯会飘到多远，暗暗比较。还有的嘴里喃喃着什么，看着被河灯铺满的河面：“真难数啊。”
河面上有才子佳人相伴说笑从小小的木桥上走过。还有活泼些的，更是一手提着裙裾，一手直接拽着公子衣袖匆匆而过。
姜瑶有一瞬的恍惚，愣神间又看见水面上有游船，游船上的姑娘也将胳膊搭在船侧，探着身子将河灯送入水中，再撑着杆子拨得更远些。
有细小的光，暖暖地在自己面颊上跃动。等到姜瑶有这样感觉时，丛筠已经帮她点亮了那一盏猜谜赢来的小小花灯：“放下去吧。”
姜瑶学着身边姑娘们的样子用手掌拨动水面，好让河灯漂得更远些，听说这样愿望也会更灵验。
身边的姑娘又开始闭眼合掌许愿，丛筠一直在旁边等着。他原以为姜瑶也要许愿的，但姜瑶没有，放了灯就起身，可她怎么不懂丛筠的疑惑：“大概是无所求。”
无所求，也许不是不想求，大概是早知希望缥缈，便索性不求。
二人接着回逛，河上的那座玉带桥越发像泛着银光的玉带钩，镶嵌在河水腰身上。
一路而行，对着一排排风中跃动的烛火许愿的，或是树上系满的祈福的红带子，也随风飘动，缠在树枝上卷成一团。
许是家规森严，有用轻纱蒙上半边脸的姑娘给河边廊亭檐下挂着的灯笼下系上红绸带，眼下正用手捋着细细地瞧，生怕误了什么漏了什么。
眼下姜瑶与丛筠行至这条街，头顶除了排列整齐的宫灯就是挂得整整齐齐的红绸带，从左边拉到右边悬挂着，中间自然地垂下，弯成半个月牙。
四处飞溅的火星，惹得人们避闪之余又忍不住再看，是有人在打铁花耍流星。
人群熙熙攘攘，不乏同丛筠姜瑶一般相携而游的人。还有一辆接一辆的行动木车，其上载着杂耍的人。
皮影戏摊子前也聚了一大堆的人。
东风夜放花千树，玉壶光转。头顶一片本该漆黑如墨的天竟然更亮了，抬头触目可及的是飘满整片天的天灯，高低错落，渐次升空，悠悠地摇摇晃晃地上升，浮在天幕中，一夜鱼龙舞。
先前已经放过河灯，姜瑶只是难得见此盛景多看了两眼，并没起任何放灯的心思，丛筠不知从哪儿很快弄来一盏天灯压低声音：“公主可要放？”
不待姜瑶拒绝，丛筠已为她点好灯：“上头有我许的愿，公主帮我放一盏，说不定两个人的诚心更灵验。”
姜瑶果然没拒绝，和丛筠两手拖着天灯，借着风力缓缓往高处送，待风灌满整个灯身，饱胀成鼓鼓囊囊的样子，丛筠和姜瑶才一齐慢慢泄了劲儿松开手。
升高到一定高度，姜瑶确实瞥见灯身上用水墨书就两列字儿，隐约可见是什么平安舒心之字句。姜瑶也并未多想。
逛得差不多，二人要赶在宫禁前回宫，便顺着来时路往回走。
不知怎的，姜瑶想到万芳苑中那几丛翠竹，想到今夜灯谜的谜面和谜底，下意识念出了声：“小时青青腹中空，长大头发蓬蓬松。姐姐撑船不离它，哥哥钓鱼拿手中。”
“如春，我想到万芳苑中那几丛竹了。”她没有自称本宫，也没有避讳将自己心中所想坦诚相告。
其实丛筠自然也想到了，在宫中这些年，但凡是在万芳苑，他读书识字作画抚琴还有煮茶，都无一不是伴着那几丛竹的。
“这几年来，你大抵瞧它们也麻木了。你刚来的时候，应当没少拿它们出气，作践我那几丛竹子吧。”
听着姜瑶的话，丛筠忽然低头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他感觉那里似乎随着寒冷沁出一点凉意。
“宫中无聊，你又非自愿，倒也正常。”姜瑶将两手交叠着藏进宽大的衣摆中，似乎是为了遮挡寒冷。
“此一时非彼一时。如今那几丛竹子已然长得很好了，枝叶繁茂，亭亭而立。”
姜瑶很欣慰：“是啊，如今已然长得很好了。”
当初她有意将后院附近的住处匀给丛筠，不就是为了这般吗？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她不是喜好附庸风雅的人，只是在教养丛筠这方面，确实是多少花了心思的。
这话头不是平白无故被挑起的，姜瑶的目的并不在此，更不是为提醒丛筠时刻感念她的教导抚养。
“如春，方才有个谜面，我瞧了半晌还念出来，如今想来仍旧不解，当时没听你解谜，你可有头绪了？”
把姜瑶所念出声过的谜面在脑海中一一过了一遍时，丛筠就打消了问她哪一个的念头。
姜瑶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被区区一个“斯已而已矣”难倒呢？
无非是今夜被上元节热烈气氛所感染的他，由心之举下潜藏的情愫暗生被姜瑶窥探并一一捕捉，借此提醒他“可以止则止”。
被厚厚的大氅所包裹下的身躯不像先前那般暖和，很笨重的披在他身上，拖得他步子也显得疲累，身躯变得僵而冷硬，指节屈伸间也很迟钝。
只好哈出一口气，任由它在冬日寒冷中缭绕成白雾消散：“公主，天儿有些冷了，回宫去生个炉子暖暖身子罢。”
姜瑶没有同他辩驳，她知道丛筠能听得懂她的意思，有些事点到即止，不必太透彻。可往往许多事一旦发现了苗头，就意味着已经根深蒂固，一旦擦出了火星，很快就要成燎原之势。
“你们去那边，另一队人和我去走这边。要是找不回人，你们也不必回来了。”贺遂完对身边一众手下压低声音下令。
一队人马很快分成两小队朝着不同方向去了。
因是上元节的缘故，众人都是喜气洋洋嬉戏游玩，不亦乐乎，唯独这一众面色凝重聚在一处商讨。姜瑶一开始只是偶然间往他们那一方一瞥，见到这些人四散而去时觉得形迹可疑，才多留了心。
思来想去，马上要朝会，许多别国使臣来访，人多眼杂，不免觉得还是谨慎些好，便用手肘碰了碰丛筠。
丛筠看过去，很快会意：“我跟上去瞧瞧。”
大氅从丛筠颈间隐隐浮出暗香来，悠悠萦绕在他鼻尖，和他面前人身上的脂粉香气如出一辙。
脂粉香与青丝间的清香让丛筠一时难以分辨，险些鬼使神差要伸手碰到姜瑶发髻。
丛筠还没从那股香气里回过神来，不知何时姜瑶就自顾自走远了，他匆匆拨开人群去找，仿佛姜瑶突然被淹没在人潮中了，怎么也寻不见。
倒是匆忙间惹来许多结伴看灯的姑娘们的注视。
丛筠无暇顾及其他，来来回回怎么也没停歇。终于有些精疲力尽时，心灰意冷拖着自己的身体顺着本能漫无目的地走。
天色已晚，就在丛筠行至临近玉带桥时，他听到潺潺流动的水声，周边的灯也次第被点亮了，这一方光景被河面纳入，造就另一片灯火通明的盛景，再加上这桥身通体为汉白玉建成，通体洁白宛如玉带更是刺眼，丛筠一时不适应，下意识用手背遮挡于眼前。
打火花的人还穿着单衣赤膊，花火星星点点细碎地落入河中，把河面上的景也打碎了。
缓过来时，桥上凭空出现了一道窈窕身影，亭亭背立于雕刻精美的栏板旁，手上提着的身侧花灯映亮了她的裙裾。
无需真正窥见面容，仅凭一个背影足够丛筠坚定地朝着桥上的人一步步走去。
直到她站在人身后，也没等到她一个回头。
丛筠终于耐不住抬手要去拍她的肩时，面前的人转过身来，只是面上戴着一个狐狸式样的面具。
只看着他，也不出声。
丛筠以为自己当真认错了人：“抱歉，在下以为......”
面具后是“噗嗤”一声笑意，泄露了姜瑶的身份。她抬手取下面具扣在丛筠脸上：“如春怎么变得如此畏畏缩缩小心翼翼，一点儿也不像你了。”
丛筠要把面具拿下来，姜瑶却不由分说径直给他戴好了：“眼下，你比我更需要这副面具。”
见姜瑶朝着不远处望：是许许多多姑娘在偷偷瞟过来，意识到被察觉后又很快拙劣地移开目光来掩饰，只是偶尔还是投过来脉脉的目光。
丛筠面上有些热，也不再抗拒戴上面具。
“我在这里等你许久了。”
“是我来得太晚。”不怪姜瑶说他不似从前的他，如此畏畏缩缩小心翼翼，如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又如此愚蠢笨拙不知变通。
若是寻不见她，自等她来寻。山不来就我，我便来就山。譬如前一刻，有个姑娘提着灯，站在桥上等他找到自己。
这一点被丛筠琢磨透彻后，那股浮动的暗香逐渐变得具象化，让他置于其中，仿佛整个人对于些莫名不可言的情愫也跟着通透了。
内里的欣喜难抑，更驱使着他胆大包天到接过姜瑶手中的灯，伸出手时状似无意碰到了姜瑶的手指，又下意识地缩回。
“我为公主掌灯吧。”丛筠说这话的时候，灯的光亮细细碎碎倒映在他眼底，那一双眼里含着的很浓的情意被他勉力压下又从眼角眉梢泄露出来。
他长大了，那一双眼倒比从前更勾人，更何况当真是带了情意看人时。
丛筠提灯要走，空着的那只手却忽然被握住：“再散了怎么办。”
丛筠于是将她的手握紧：“那便一并容在下取取暖吧。”
待走了一阵，姜瑶忽然将自己的手抽离出来：“如春的手已然够暖了。”
可目光是躲避的，没有看着丛筠。于是丛筠嘴唇无声张合一下，只得作罢。
二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冷下来，沿途流光溢彩颜色各异的花灯投在地上的光也是冷冷的，月光也是冷冷的银白色的霜。
“来来来，猜灯谜咯！猜中者可得彩头一两。”街边吆喝的人一下子打破了这冷淡僵局。
姜瑶循声而去，挨个在一溜的灯面上瞧了一遍，喃喃着念了几个谜面出来：
“斯已而已矣。打一句话。”
这一个谜面出来，丛筠不作声。
下一个紧跟着念的，是“似曾相识燕归来，打一句话”。
丛筠心中默念了谜底：永忘在王家。默念时又忍不住看向身边的人，看姜瑶的面容被灯笼照得半明半昧，而他看到的侧面，是暗面。
念及“忘，打一成语”时，丛筠终于头一回给了谜底：“死心塌地。”
说话时，目光仍旧沉沉地落在姜瑶身上，是积攒了太多情愫和心意的很重的目光，换了旁人，很难承受的一种。
到最后姜瑶念的是“小时青青腹中空，长大头发蓬蓬松。姐姐撑船不离它，哥哥钓鱼拿手中。打一植物。”
“竹子。”身侧的人在她念完那一瞬就毫不犹豫给出了谜底。
难得有这样坦荡的机会看热闹找乐子，更何况姜瑶与丛筠二人装扮虽说朴素，到底难掩周身气度，故而两人一来便吸引了许多注意，而今一气儿猜出了谜底，摊贩老板也跟着叫好：“这位公子答对了，谜底呀，就是竹子。”
老板是个爽快的人，当下便要给他们说好的彩头，丛筠却阻止了，从架子上取下来一个十分精巧的荷花灯，朝着河边的方向扬了扬：“彩头我们不要了，老板可否将这个赠与在下。”
“你若喜欢，便拿去罢。”老板当即便笑着应下了。
丛筠自然地递给姜瑶。姜瑶接过手，这荷花式样的小灯，应当是放河灯许愿用的。
二人道了谢往河边走，才背转身，老板忍不住啧啧赞叹：“郎才女貌，好一对璧人。”
河水流动得悄无声息，面上没有显现出丝毫波动，寂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没有了初时溅落花火的生气与活泼。
河边还有许多放灯的姑娘们，有的蹲在河边点燃放到水面上，再芊芊素手在水波中拨动几下，借着水流将河灯送得越来越远了。还有的拖着腮看自己的河灯会飘到多远，暗暗比较。还有的嘴里喃喃着什么，看着被河灯铺满的河面：“真难数啊。”
河面上有才子佳人相伴说笑从小小的木桥上走过。还有活泼些的，更是一手提着裙裾，一手直接拽着公子衣袖匆匆而过。
姜瑶有一瞬的恍惚，愣神间又看见水面上有游船，游船上的姑娘也将胳膊搭在船侧，探着身子将河灯送入水中，再撑着杆子拨得更远些。
有细小的光，暖暖地在自己面颊上跃动。等到姜瑶有这样感觉时，丛筠已经帮她点亮了那一盏猜谜赢来的小小花灯：“放下去吧。”
姜瑶学着身边姑娘们的样子用手掌拨动水面，好让河灯漂得更远些，听说这样愿望也会更灵验。
身边的姑娘又开始闭眼合掌许愿，丛筠一直在旁边等着。他原以为姜瑶也要许愿的，但姜瑶没有，放了灯就起身，可她怎么不懂丛筠的疑惑：“大概是无所求。”
无所求，也许不是不想求，大概是早知希望缥缈，便索性不求。
二人接着回逛，河上的那座玉带桥越发像泛着银光的玉带钩，镶嵌在河水腰身上。
一路而行，对着一排排风中跃动的烛火许愿的，或是树上系满的祈福的红带子，也随风飘动，缠在树枝上卷成一团。
许是家规森严，有用轻纱蒙上半边脸的姑娘给河边廊亭檐下挂着的灯笼下系上红绸带，眼下正用手捋着细细地瞧，生怕误了什么漏了什么。
眼下姜瑶与丛筠行至这条街，头顶除了排列整齐的宫灯就是挂得整整齐齐的红绸带，从左边拉到右边悬挂着，中间自然地垂下，弯成半个月牙。
四处飞溅的火星，惹得人们避闪之余又忍不住再看，是有人在打铁花耍流星。
人群熙熙攘攘，不乏同丛筠姜瑶一般相携而游的人。还有一辆接一辆的行动木车，其上载着杂耍的人。
皮影戏摊子前也聚了一大堆的人。
东风夜放花千树，玉壶光转。头顶一片本该漆黑如墨的天竟然更亮了，抬头触目可及的是飘满整片天的天灯，高低错落，渐次升空，悠悠地摇摇晃晃地上升，浮在天幕中，一夜鱼龙舞。
先前已经放过河灯，姜瑶只是难得见此盛景多看了两眼，并没起任何放灯的心思，丛筠不知从哪儿很快弄来一盏天灯压低声音：“公主可要放？”
不待姜瑶拒绝，丛筠已为她点好灯：“上头有我许的愿，公主帮我放一盏，说不定两个人的诚心更灵验。”
姜瑶果然没拒绝，和丛筠两手拖着天灯，借着风力缓缓往高处送，待风灌满整个灯身，饱胀成鼓鼓囊囊的样子，丛筠和姜瑶才一齐慢慢泄了劲儿松开手。
升高到一定高度，姜瑶确实瞥见灯身上用水墨书就两列字儿，隐约可见是什么平安舒心之字句。姜瑶也并未多想。
逛得差不多，二人要赶在宫禁前回宫，便顺着来时路往回走。
不知怎的，姜瑶想到万芳苑中那几丛翠竹，想到今夜灯谜的谜面和谜底，下意识念出了声：“小时青青腹中空，长大头发蓬蓬松。姐姐撑船不离它，哥哥钓鱼拿手中。”
“如春，我想到万芳苑中那几丛竹了。”她没有自称本宫，也没有避讳将自己心中所想坦诚相告。
其实丛筠自然也想到了，在宫中这些年，但凡是在万芳苑，他读书识字作画抚琴还有煮茶，都无一不是伴着那几丛竹的。
“这几年来，你大抵瞧它们也麻木了。你刚来的时候，应当没少拿它们出气，作践我那几丛竹子吧。”
听着姜瑶的话，丛筠忽然低头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他感觉那里似乎随着寒冷沁出一点凉意。
“宫中无聊，你又非自愿，倒也正常。”姜瑶将两手交叠着藏进宽大的衣摆中，似乎是为了遮挡寒冷。
“此一时非彼一时。如今那几丛竹子已然长得很好了，枝叶繁茂，亭亭而立。”
姜瑶很欣慰：“是啊，如今已然长得很好了。”
当初她有意将后院附近的住处匀给丛筠，不就是为了这般吗？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她不是喜好附庸风雅的人，只是在教养丛筠这方面，确实是多少花了心思的。
这话头不是平白无故被挑起的，姜瑶的目的并不在此，更不是为提醒丛筠时刻感念她的教导抚养。
“如春，方才有个谜面，我瞧了半晌还念出来，如今想来仍旧不解，当时没听你解谜，你可有头绪了？”
把姜瑶所念出声过的谜面在脑海中一一过了一遍时，丛筠就打消了问她哪一个的念头。
姜瑶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被区区一个“斯已而已矣”难倒呢？
无非是今夜被上元节热烈气氛所感染的他，由心之举下潜藏的情愫暗生被姜瑶窥探并一一捕捉，借此提醒他“可以止则止”。
被厚厚的大氅所包裹下的身躯不像先前那般暖和，很笨重的披在他身上，拖得他步子也显得疲累，身躯变得僵而冷硬，指节屈伸间也很迟钝。
只好哈出一口气，任由它在冬日寒冷中缭绕成白雾消散：“公主，天儿有些冷了，回宫去生个炉子暖暖身子罢。”
姜瑶没有同他辩驳，她知道丛筠能听得懂她的意思，有些事点到即止，不必太透彻。可往往许多事一旦发现了苗头，就意味着已经根深蒂固，一旦擦出了火星，很快就要成燎原之势。
“你们去那边，另一队人和我去走这边。要是找不回人，你们也不必回来了。”贺遂完对身边一众手下压低声音下令。
一队人马很快分成两小队朝着不同方向去了。
因是上元节的缘故，众人都是喜气洋洋嬉戏游玩，不亦乐乎，唯独这一众面色凝重聚在一处商讨。姜瑶一开始只是偶然间往他们那一方一瞥，见到这些人四散而去时觉得形迹可疑，才多留了心。
思来想去，马上要朝会，许多别国使臣来访，人多眼杂，不免觉得还是谨慎些好，便用手肘碰了碰丛筠。
丛筠看过去，很快会意：“我跟上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