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好吃的饭，就是导师付钱但是导师没来的饭。
不仅有远远超出自己消费水平的丰盛菜色，还不用一边咀嚼一边提心吊胆，随时用余光观察整张桌子，确保桌上没有一个杯子是空的。
更不用在被突然点到名字的时候，整个囫囵吞下一大块肉，慌慌张张地端着杯子站起来，向刚见了第一面的陌生人赔笑，连连说“久仰大名”“很荣幸今天能见到您”“您的报告使我醍醐灌顶”。
裴清回现在就在享受这种世界上最好吃的饭。
他今天是客人，来作陪的弟子都出自金石书院院长和沈恪的师父师兄门下，跟他年龄、修为都差不太远，喝了几杯甜酒便热络起来，称呼他为“裴师兄”，不停张罗让他点菜。
“裴师兄，选贵的点，反正这饭钱我们师尊出。”院长的弟子笑嘻嘻地说，“我们也跟着沾沾光。”
裴清回笑道：“我初来乍到，也不知道什么好吃，你们看着点吧，我沾沾各位的光。”
他对外的人设就是随和温柔，跟人打成一片属于被动技能。小辈们的聚会只管热闹，不讲究什么尊卑，年轻弟子又都胃口很好，上一道菜就吃一道，上第三盘时第一盘已经吃干净了，整个雅间谈笑不绝，闹哄哄的。
裴清回很有一段时日没体会过这种毫无阴霾的人声鼎沸，也难得有了点真心实意的笑容。
旁边的弟子感叹道：“裴师兄，你师尊人真好，还专门让我们自己出来吃。”
“要是跟着师尊们上桌，这顿饭可是吃不安生。”
裴清回没否认跟沈恪的师徒关系，“我也是第一次跟着出来参加会议，可能怕我露怯吧。”
“饭桌上有什么露怯，无非就是师尊们互相称赞对方的弟子，然后说自己门下好吃懒做之类的，然后叫我们挨个站起来给别的师尊们祝酒。”几个坐得近的金丹弟子叽叽喳喳，“这种饭再好吃也是吃不饱的，吃完肚子疼。”
院长的亲传笑道：“脑子也疼，变着花样夸别人，总有词穷的时候。”
裴清回道：“可我跟真人相处这些日子来看，她不是能融入酒桌的人。”
院长的亲传摇了摇头，“这我们也不知道了。沈前辈……啊，现在做了师尊，有了道号，应该称作朝闻真人了。她在太苍时，一年也就露一次面吧，没机会见她。”
“人人都知道铁铸道君门下两个弟子一男一女，铁花真君是常在山门中的，门下也有弟子，还时常给金丹讲授锻造之术。”
“沈前辈却完全相反，一直在闭关，一向是深居简出。”
“岂止是深居简出！即便偶尔露面，也基本不说话、没表情，就是我入道之前想象的那种不染尘俗的高冷仙人。”
弟子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这次听说沈前辈去了迷谷任职，我们还挺惊讶。”
“据说是因为身体不好，才很少出来走动。”
“那铁铸道君怎么舍得让她去迷谷呢？那么远的地方，又人生地不熟的。”
“……自然是因为小沈的身体已是大好了。”另一雅间内，铁铸道君端着比碗还大的酒杯，喝得面色泛红，“再说了，太苍这一年到头都白茫茫的，小沈在这待了一辈子了，想出去走走看看。我这当师尊的有什么可拦的？”
沈恪眨了眨眼。
她身边坐着铁花真君。头发花白的师兄显然也喝得有点大了，舌头都捋不直了，但手里还不停着，拿了双干净的筷子给她夹菜。
沈恪没跟着他们喝酒，其他人也不敢要求金主，单独给她点了果子露。杯子摆在左手边，她喝一口，铁花真君就给她满上，循环往复，喝了一晚上还是满满一杯，好像在玩那种“一边进水一边出水”的小学奥数题。
这照顾有点过于无微不至了，不像是对自己的师妹，倒好像她真是个远道而来的甲方一样。
沈恪伸手拦了他一下，“我吃饱了，师兄不用管我了，这一晚上师兄都没怎么吃吧。”
铁花真君讷讷地说：“应该的。”
显然完全没听进去。
沈恪拦也拦不住，只好不管了，不再动筷子和杯子，说有点热了想出去吹吹风。
身后的雅间里热热闹闹，刚赚了一笔的金石书院领导们正在举杯庆祝，沈恪站在北山凛冽的寒风里，望向远处一线积雪覆盖的山脊。
这一次的合作已经达成，她作为专利提供者，从销售额里抽三成。赚到的第一笔经费八十万灵石，四十万在太苍买了四台最新的高温反应器，剩下四十万作为她自己的启动经费。
如此算下来，成立自己名下的实验室已经算迈出了第一步，接下来只要抓住机会再干一波，再加上跟伏弦山长建立的统一战线联盟，破格升副高职称应该问题不大，这样就能全面接管裴清回和他的同门。这也是系统一直以来的目的。
出门之前那半个月的广泛阅读没有浪费。
只是现在，酒足饭饱、完成一项目标之后，一些此前被她搁置的疑点再次纷纷冒头。
她是一个偶然猝死的异界灵魂，被系统拉到了这个世界，继承了一个同样名叫“沈恪”的修士的遗体。
原身背靠一个强大的师门，这个师门还正好具备了一个科研新人最快暴富的途径。
这会是一种偶然吗？
沈恪从袖中拿出一面铜镜，审视镜中的自己。
她在现代世界的身体已经心源性猝死了，死得不能再死，因此这次穿越是魂穿无疑。
但现在的这具身体跟她本人长得非常相似，除了虹膜的颜色更浅、在光下接近于茶色之外，别的地方看不出任何差别——是同名同姓、相似得几乎分辨不出的两个人。
她与这个世界的沈恪像是隔着一面镜子，互为对方的镜像和倒影。
巧合太过了，难免会让人觉得蹊跷。
原身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意识消亡。可在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原身刚刚在迷谷办理了入职手续，身边没有发生任何足够威胁到生命安全的事件。
她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像叶片上的一滴露水蒸发在正午。
生前好像没有在这个世界留下任何痕迹。
沈恪来之前本来有过担心，虽然与师父和师兄传书时，他们的对话都表现得很自然，但她毕竟不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也无从得知原主与他们日常相处时是什么样子。
但现在看来，连本该最亲密的师父和师兄都没发现这副皮囊下已经换了一个人。
沈恪在脑海里说：“我知道你在听着。原本的那个沈恪是怎么死的？”
系统还是装死。
意料之中。
这东西一向遮遮掩掩，讳莫如深。
沈恪冷笑了一声，转身走向灯火通明的雅间。
在推开房门的瞬间，她最后问了一个问题：“如果我不收裴清回做弟子，会如何？”
这是她穿越近一个月以来，第一次直接挑明询问系统的底线。
她以为系统还会继续装死。
雅间的门栓“嘎吱”一声。
这一声实在刺耳，系统的机械声湮没在其中，像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但沈恪听见了。
“——会死。”
这天晚上心事重重的人还有很多。
沈恪望着覆雪的山巅的时候，裴清回正用一只手拿着传讯玉简跟人聊天。
“我总觉得朝闻真人有点奇怪。”
回复的是一个名为“叶枭”的人：“哪里奇怪？”
裴清回蹙眉：“说不上来。”
要怎么描述呢？大概是十分熟知规则，又在充分利用她的特权规避这些规则。
在人群中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这一点和他孤标直率的前任师尊完全不一样。但那种即便被簇拥着成为中心、依然游离在外的疏远，又好像如出一辙。
叶枭：“师兄，你觉得她会不会是师尊说的那个……”
剩下半句没说完。
裴清回：“我不知道。”
“但不管是不是，我们都不能再拖下去了。”他叹了口气，“你和师弟在金丹期卡了太久了。如果再生变故，至少也要有自保之力。”
叶枭：“你决定好了？”
裴清回这次很长时间没有回复。
过了很久，苏方山上的叶枭才收到他的另一条消息：“我愿意赌一把。”
不仅有远远超出自己消费水平的丰盛菜色，还不用一边咀嚼一边提心吊胆，随时用余光观察整张桌子，确保桌上没有一个杯子是空的。
更不用在被突然点到名字的时候，整个囫囵吞下一大块肉，慌慌张张地端着杯子站起来，向刚见了第一面的陌生人赔笑，连连说“久仰大名”“很荣幸今天能见到您”“您的报告使我醍醐灌顶”。
裴清回现在就在享受这种世界上最好吃的饭。
他今天是客人，来作陪的弟子都出自金石书院院长和沈恪的师父师兄门下，跟他年龄、修为都差不太远，喝了几杯甜酒便热络起来，称呼他为“裴师兄”，不停张罗让他点菜。
“裴师兄，选贵的点，反正这饭钱我们师尊出。”院长的弟子笑嘻嘻地说，“我们也跟着沾沾光。”
裴清回笑道：“我初来乍到，也不知道什么好吃，你们看着点吧，我沾沾各位的光。”
他对外的人设就是随和温柔，跟人打成一片属于被动技能。小辈们的聚会只管热闹，不讲究什么尊卑，年轻弟子又都胃口很好，上一道菜就吃一道，上第三盘时第一盘已经吃干净了，整个雅间谈笑不绝，闹哄哄的。
裴清回很有一段时日没体会过这种毫无阴霾的人声鼎沸，也难得有了点真心实意的笑容。
旁边的弟子感叹道：“裴师兄，你师尊人真好，还专门让我们自己出来吃。”
“要是跟着师尊们上桌，这顿饭可是吃不安生。”
裴清回没否认跟沈恪的师徒关系，“我也是第一次跟着出来参加会议，可能怕我露怯吧。”
“饭桌上有什么露怯，无非就是师尊们互相称赞对方的弟子，然后说自己门下好吃懒做之类的，然后叫我们挨个站起来给别的师尊们祝酒。”几个坐得近的金丹弟子叽叽喳喳，“这种饭再好吃也是吃不饱的，吃完肚子疼。”
院长的亲传笑道：“脑子也疼，变着花样夸别人，总有词穷的时候。”
裴清回道：“可我跟真人相处这些日子来看，她不是能融入酒桌的人。”
院长的亲传摇了摇头，“这我们也不知道了。沈前辈……啊，现在做了师尊，有了道号，应该称作朝闻真人了。她在太苍时，一年也就露一次面吧，没机会见她。”
“人人都知道铁铸道君门下两个弟子一男一女，铁花真君是常在山门中的，门下也有弟子，还时常给金丹讲授锻造之术。”
“沈前辈却完全相反，一直在闭关，一向是深居简出。”
“岂止是深居简出！即便偶尔露面，也基本不说话、没表情，就是我入道之前想象的那种不染尘俗的高冷仙人。”
弟子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这次听说沈前辈去了迷谷任职，我们还挺惊讶。”
“据说是因为身体不好，才很少出来走动。”
“那铁铸道君怎么舍得让她去迷谷呢？那么远的地方，又人生地不熟的。”
“……自然是因为小沈的身体已是大好了。”另一雅间内，铁铸道君端着比碗还大的酒杯，喝得面色泛红，“再说了，太苍这一年到头都白茫茫的，小沈在这待了一辈子了，想出去走走看看。我这当师尊的有什么可拦的？”
沈恪眨了眨眼。
她身边坐着铁花真君。头发花白的师兄显然也喝得有点大了，舌头都捋不直了，但手里还不停着，拿了双干净的筷子给她夹菜。
沈恪没跟着他们喝酒，其他人也不敢要求金主，单独给她点了果子露。杯子摆在左手边，她喝一口，铁花真君就给她满上，循环往复，喝了一晚上还是满满一杯，好像在玩那种“一边进水一边出水”的小学奥数题。
这照顾有点过于无微不至了，不像是对自己的师妹，倒好像她真是个远道而来的甲方一样。
沈恪伸手拦了他一下，“我吃饱了，师兄不用管我了，这一晚上师兄都没怎么吃吧。”
铁花真君讷讷地说：“应该的。”
显然完全没听进去。
沈恪拦也拦不住，只好不管了，不再动筷子和杯子，说有点热了想出去吹吹风。
身后的雅间里热热闹闹，刚赚了一笔的金石书院领导们正在举杯庆祝，沈恪站在北山凛冽的寒风里，望向远处一线积雪覆盖的山脊。
这一次的合作已经达成，她作为专利提供者，从销售额里抽三成。赚到的第一笔经费八十万灵石，四十万在太苍买了四台最新的高温反应器，剩下四十万作为她自己的启动经费。
如此算下来，成立自己名下的实验室已经算迈出了第一步，接下来只要抓住机会再干一波，再加上跟伏弦山长建立的统一战线联盟，破格升副高职称应该问题不大，这样就能全面接管裴清回和他的同门。这也是系统一直以来的目的。
出门之前那半个月的广泛阅读没有浪费。
只是现在，酒足饭饱、完成一项目标之后，一些此前被她搁置的疑点再次纷纷冒头。
她是一个偶然猝死的异界灵魂，被系统拉到了这个世界，继承了一个同样名叫“沈恪”的修士的遗体。
原身背靠一个强大的师门，这个师门还正好具备了一个科研新人最快暴富的途径。
这会是一种偶然吗？
沈恪从袖中拿出一面铜镜，审视镜中的自己。
她在现代世界的身体已经心源性猝死了，死得不能再死，因此这次穿越是魂穿无疑。
但现在的这具身体跟她本人长得非常相似，除了虹膜的颜色更浅、在光下接近于茶色之外，别的地方看不出任何差别——是同名同姓、相似得几乎分辨不出的两个人。
她与这个世界的沈恪像是隔着一面镜子，互为对方的镜像和倒影。
巧合太过了，难免会让人觉得蹊跷。
原身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意识消亡。可在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原身刚刚在迷谷办理了入职手续，身边没有发生任何足够威胁到生命安全的事件。
她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像叶片上的一滴露水蒸发在正午。
生前好像没有在这个世界留下任何痕迹。
沈恪来之前本来有过担心，虽然与师父和师兄传书时，他们的对话都表现得很自然，但她毕竟不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也无从得知原主与他们日常相处时是什么样子。
但现在看来，连本该最亲密的师父和师兄都没发现这副皮囊下已经换了一个人。
沈恪在脑海里说：“我知道你在听着。原本的那个沈恪是怎么死的？”
系统还是装死。
意料之中。
这东西一向遮遮掩掩，讳莫如深。
沈恪冷笑了一声，转身走向灯火通明的雅间。
在推开房门的瞬间，她最后问了一个问题：“如果我不收裴清回做弟子，会如何？”
这是她穿越近一个月以来，第一次直接挑明询问系统的底线。
她以为系统还会继续装死。
雅间的门栓“嘎吱”一声。
这一声实在刺耳，系统的机械声湮没在其中，像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但沈恪听见了。
“——会死。”
这天晚上心事重重的人还有很多。
沈恪望着覆雪的山巅的时候，裴清回正用一只手拿着传讯玉简跟人聊天。
“我总觉得朝闻真人有点奇怪。”
回复的是一个名为“叶枭”的人：“哪里奇怪？”
裴清回蹙眉：“说不上来。”
要怎么描述呢？大概是十分熟知规则，又在充分利用她的特权规避这些规则。
在人群中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这一点和他孤标直率的前任师尊完全不一样。但那种即便被簇拥着成为中心、依然游离在外的疏远，又好像如出一辙。
叶枭：“师兄，你觉得她会不会是师尊说的那个……”
剩下半句没说完。
裴清回：“我不知道。”
“但不管是不是，我们都不能再拖下去了。”他叹了口气，“你和师弟在金丹期卡了太久了。如果再生变故，至少也要有自保之力。”
叶枭：“你决定好了？”
裴清回这次很长时间没有回复。
过了很久，苏方山上的叶枭才收到他的另一条消息：“我愿意赌一把。”